这是个极其令人不悦的坦白。
「错的并不是引发事件的我,而是整个的社会。这个社会充满了恶人与坏虫——」
拓留坦白自己是新狂的重来这一系列事件的幕后黑手。将身为有名人的大谷和高柳还有渡部杀死,杀害普通人柿田用来练手,逼迫朋友杀害自己的义妹,最后还把自己的义姐害死了。
拓留一脸得意,高高在上地阐述着『对社会的叛逆』这种常见的犯罪动机。这恶趣味的谎言这是谁的阴谋?是谁用思考诱导让我看到的?还是拓留被强迫说的?
拓留是被害者。犯人是尾上世莉架和佐久间亘。但是拓留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自己是犯人。而且他似乎是在一个记者很多的地方。时不时会有像闪光灯一样的强光闪出来。
■
——2016年3月28日——
「好,好像醒了……?」
我在很久以前也被照过那种光。
「什么好像不好像的!已经有反应了!羽希,快点叫久野里来!叫一般护士也行,快点!」
护士……啊对了,那个光和几年前在医院地下被照过几次的那个很相似,但是那个地方才不会有什么护士……
「我,我叫来了!」
「真是的,你们到什么时候才肯用用电铃啊」
听到了什么人的抱怨。眼前被一片光芒包围。是从没看到过的谜之图案,是我没见过的罗夏测试图。
咔嚓,扣在我头上的器具松开了。
陌生的天花板。身体躺在床上。
地狱是会给罪人病床的美好地方吗?
「醒了么。说实话我都没自信你能醒来……喂,知道我是谁吗?」
穿着碧朋的制服外面套件白大褂的女性正在瞪着我。
「……鬼?」
「噗噗!」
脸颊顿时抽搐起来的女性旁边,一个金发双马尾少女笑喷了。
「太,太失礼啦,有村同学」
一个戴着眼镜,梳着侧马尾的小女孩正在劝阻比她年长的双马尾。怎么回事,总感觉大家都很面熟。
「可能有点失礼」
又一个戴着眼镜的短发少女说话的瞬间,我惊讶无比。
「香月!?你居然说话了!?」
至今为止只会和『嗯~~』交流的香月居然说话了。初次听到的她的声音成为了我最好的闹钟。
点头的香月旁边是羽希。然后是有村同学和久野里同学。新闻部的同伴还有家人——总之是与事件有关的人们围在我的床边。
「看来你终于从刚醒来的混乱之中清醒过来了」
久野里同学动作麻利地把我头上身上的各种电线,装置取下来。她的手法熟练得像个医生。明明我熟知的她是个没有功夫去管实际操作的学者。
「这里是……」
「AH综合医院」
有村同学平淡地说。
「咦!?」
身体颤抖起来。
「啊,地下已经被封锁了,医院的人员也被更换过了。你在去年11月4日在碧朋学园的屋顶被刺,然后被抬到了这里。之后的几个月就一直在睡,情况一直很不乐观」
「怎么会……」
那个时候我被世莉架刺中,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如果再偏个几厘米你就死定了。也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奇迹,还是谁妄想了奇迹会发生」
妄想……能力……Gigalomaniacs!?
「拓留呢!?不,话说,在那之后事件怎么样了!?」
拓留不在这里。不,有村同学说了去年11月。之后又过了几个月,现在应该是2016年了。
「这个会慢慢解释的,但是有件事情必须要先说清楚」
「呃,那个……我,已经不能看穿别人的谎言了」
有村同学又说出了令人惊讶的话。
「不能看穿别人的谎言?意思是能力消失了?」
「没错。而且,我也看不到DI-sword。不光是我,羽希也是。看来地震之后获得能力的人,并不是Gigalomaniacs。我们不过是假货」
有村同学身旁的羽希也点点头。不知为何连香月都一起点头了。
确实,我以前偶然听来的神一般的Gigalomaniacs和只拥有单独能力的有村同学还是有差别的。
涉谷地震后得到能力的人,失去了能力。
我不禁瞪大眼睛,确认自己的身体。就算除去睡了几个月的影响,手脚身体都比以前纤细,胸部和臀部也没有原本丰满。身高也缩水了。
「……对不起,能给块镜子吗?」
羽希迅速将一面镜子递过来,肯定是料到我会要了吧。我支起上半身,看着自己镜中的脸。
和来栖乃乃美丽的脸庞完全不同。是个神色阴暗的,相貌平平的少女。头发也缺少色素,和来栖乃乃亚麻色的头发完全不同。
「那么,你到底是谁呢?」
有村同学一直是用『你』来称呼我的。
我——我是……
「我是……南泽泉里」
我说出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披着涉谷地震中死亡的来栖乃乃这个身份外衣的假货。这就是我的真身。
■
涉谷地震发生的前几年。
迷信某个邪教的母亲把我,南泽泉里带到了AH综合医院的地下设施。那个医院,是母亲信仰的宗教团体经营的。
结果,被发现有某种潜质的我持续受到如同拷问般残酷的实验折磨。说是为了成为名叫『Gigalomaniacs』的神。
当初反对这样的父亲也轻易地把我抛弃了。在小学里,状态阴沉,身上残留有各种手术和注射痕迹的我被大家疏远。他们就这样抛弃了我。
「呐,你一个人吗?要不和我一起玩吧?」
唯一,没有抛弃南泽泉里这个人类的,是当时班上的宠儿来栖乃乃。
乃乃把我当作朋友。在和别人玩的时候,也不忘把我拉入圈子中。就算大家都视我为眼中钉,乃乃还是心怀善意把我的当作挚友。
然后,涉谷地震发生的当天。走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的我被卷入地震,但没受什么伤。见证了母亲死亡的我,逃出了对我说我父亲死了并打算把我这个小白鼠带走的研究员的魔爪。结果,在涉谷拼命狂奔的我,撞上了自己挚友的死亡。
乃乃被瓦砾堆压在底下痛哭。我拼死了打算救她,但这是一个小孩子无能为力的。乃乃渐渐死去。这下我就真是孤身一人了。
为什么,被大家嫌弃的我还活着,被大家爱着的乃乃却要死掉呢。我憎恨着这个不讲理的世界。
「要死的话……我死不就好了……要是我能代替乃乃死就好了……!」
我将愿望说出口的瞬间。
就在那个瞬间,我第一次看到了笼罩着白光的DI-sword。
在被医院那边来的追兵无视的时候,我察觉到了不对劲。看向水泊的我发现自己的能力已经觉醒,让自己『变成』了憧憬的来栖乃乃。
我变成了来栖乃乃。不过,如果是来栖乃乃而非南泽泉里的话,我或许就能抓住幸福。被极其残酷的思考支配的我,不肯放弃乃乃的身体。当我察觉到自己干的事是多么可怕时,为时已晚。
乃乃被作为南泽泉里埋葬了。声称她是泉里的证人,是我这个已无退路的冒牌乃乃。我的谎言,从这一天就开始了。
作为来栖乃乃入院以后,很多在地震中生还的同学们来探望我。记忆混乱,休克状态,我活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成功扮演了来栖乃乃这个角色。大家看着来栖乃乃的表情,在看南泽泉里时绝不会出现。
能获得幸福。虽然觉得很内疚,但还是选择了这条路的我——在某一天忽然想到。
来栖乃乃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孩呢?
乐观,开朗,温柔。
但我不能像这样活下去。
于是,我拼命地回忆着来栖乃乃,尽力扮演好她。如果是乃乃的话,一定会这样做。如果是乃乃的话,一定会接受这个请求。得到幸福的代价,就是失去自我。
被青叶寮收养的我在结衣和结人面前扮演温柔大姐姐的时候,一个成为一切转机的少年来到了青叶寮。
那是地震之前在医院地下见过一次的男孩子。虽然有所成长,但他的面庞还和以前有几分相似。
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我面色惨白。那个时候我对他求救了。而我对当时弃我于不顾的他并没有任何怨恨。一个小孩子又能做得到什么呢。现在我终于能理性地看待这个问题了。
我是害怕。害怕那个看到了身为南泽泉里的我,看到了在地底下的南泽泉里的少年。有种已经被埋葬的过去复苏的感觉。
(你,当时是不是在那个医院里?)
这句话他不可能对现在外貌已经变化了的我说。再说,他根本没醒过来。但是我还是害怕得不得了。
我主动提出要照顾宫代拓留。一不把他看在眼里,我就觉得紧张。
宫代拓留花了一年时间才醒过来。他睁开眼的时候,我莫名觉得高兴。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是白费力气。在睡之前发现了,明明可能一觉醒来就有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发生,自己还是觉得很高兴。
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我还是自然而然地帮助宫代拓留进行复健。
连睡觉翻身都翻不了的宫代拓留憎恨着自己的无力。当然,把火撒到我身上的情况也出现了好几次。安慰,劝诫,转移话题。我扮演着乃乃,用尽自己所积累下来的东西一直在帮他。但是复健的效果并不理想。
愤怒的宫代拓留开始朝结衣和结人撒气。怎么办。在我如此烦恼的时候,事件发生了——从诊所那边传来的巨大响声。还在门口的我马上赶了过去。
宫代拓留从床上滚了下来。喜悦先于惊讶涌出我的心。他从床上掉下来了。也就是说,他能翻身了。
我下意识地抱住了他。我原本并没这个打算。但我很高兴,我一直抱着宫代拓留……直到他红着脸生气地说『喘不过气』。
帮助宫代拓留复健也让我从『扮演来栖乃乃』的压力之中解放。因为食堂饭菜的问题和老师们争论,担任学生会长领导学生。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能自如扮演不仅温柔而且强大的乃乃了。
在拓留的复健差不多要完成的时候,他说出了医院地下的回忆。
「说起来啊,我小时候去过医院地下……现在想想,那真是个不该去的地方啊」
「啊?」
因为他的话太突然,我惊讶地发出怪叫,然后说了句『没什么』。
我催促拓留继续说。
他潜入了某个医院的地下,看到了正在接受残忍实验的女孩子。但是因为太害怕就直接逃走了。虽然细节有所不同,但他的话和我的记忆是吻合的。
果然,拓留就是那个时候我在地下看到的少年。
说出这个回忆的拓留显得非常痛苦。他还流出了眼泪。
「我现在偶尔还会梦到她,为什么当时没救她呢」
拓留比我还要挂心那个时候的事。
「拓留,这话你对其他的什么人说过么」
「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乃乃应该是第一个听我说这个的吧」
「是吗……」
我坐在躺在青叶医院的病床上的拓留身边。
「那个女孩一定不会恨你的。因为,你一直挂念着她」
成为来栖乃乃的我之后也多次见到过当年的同学。他们都忘记了南泽泉里的事,倒不如说,是强迫自己忘记。甚至还有人来劝我忘了她。
但是拓留一直记着她,一直觉得很内疚。如果那一天我死了,我在死后的世界知道拓留这份心意的话,我也一定会很高兴。
我之所以能持续扮演来栖乃乃,也是多亏了拓留。是他细致入微的温柔拯救了我。
而这其中也隐藏着某种感情。是那天在屋顶上对决时,我才察觉到的。在我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的那个时候。
■
——2016年 3月28日——
冒牌乃乃这任性的事实,让病房里的所有人都纠结了。
「该怎么说呢……这实在是太夸张了。如果那天晚上被南泽泉里的幻觉逼上绝境的我听到这话的话,绝对会气疯的」
「对不起」
有村同学会生气也难怪。而且我一直在用不会被她的能力探测到的说话方式来回避事实。
「不,不用在意。只是太过出人意料……再说我一直是与作为来栖学姐的南泽学姐交往……唔……」
「公共场合就别绞尽你那本身就不存在的脑汁纠结了」
「是是是我的脑袋空空如也。也不会像某人那样为了完成交易不惜戴猫耳」
「我之警告过让你忘了这件事吧。要不要把你脑壳打开挖出里面出问题的地方呢?」
「呜哇,我好怕怕哦!但是某个合作伙伴把那次在秋叶原避难时某人拍的猫耳女仆照片发过来了,说是留个纪念~要不帮你广而告之一下吧」
「那个渣男——!」
有村同学和久野里同学在斗嘴。
香月和羽希都在慌忙劝架。那两人对对方的态度也变了很多。至少不像以前那样是研究员和实验对象的关系了。
「这件事我之后会好好跟你算账的所以暂且不提。能够定夺南泽泉里话的人,恐怕不是我们,而是宫代拓留本人吧」
「……拓留没事吗!?」
我慌忙地大声问道。
「宫代拓留被作为重要嫌疑犯……不,作为新狂的重来的犯人,关在这家医院」
我都不知道久野里同学在说什么。
「怎么会!犯人是世莉架……」
「乃乃姐,其实……」
「我知道的,羽希。父……佐久间亘是共犯对吧?」
羽希非常惊讶,她肯定是认为一直在沉睡的我不可能知道事实吧。那个时候看到的未来的幻觉——现在应该说是『过去的幻觉』吧——似乎是真的。
「佐久间亘死亡,尾上世莉架……也实质上获得了自由。总之,她不会被问责,也没必要」
「骗人……」
虽说能力者的事件很难被司法机关理解,但为什么要让拓留背上所有黑锅呢。怎么能容许这种荒谬的事情发生……!
「并不是谁把罪责推到拓留哥哥头上,而是拓留哥哥自愿当犯人的……」
「为什么!?」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疑问,而是愤怒了。大家沉痛的表情,都刺痛着刚刚吐出怒言的我的心。恐怕在场的人在我沉睡的这段时间内已经宣泄过同样的愤怒了吧。
「这一定是,为了救我们……吧」
「南泽学姐。这个病房有四张床对吧。其实直到前几天,我和华还有羽希都在床上沉睡着」
有村同学,香月,还有羽希?为什么会这样?
「简而言之,我们和南泽前辈——以及包括碧朋学园所有学生在内的大量涉谷年轻人,都是活在谎言之中的」
刚才有村同学说我说的话夸张。但她现在说的话比我说的还要夸张,我根本难以理解。
「你是最后一个理解到那是个谎言的。毕竟你是因为受伤而昏迷的,和这个谎言无关」
「『真羡慕你能就这样错过最这个可怕的谎言!』——这么说似乎也很不负责呢。因为不知道治疗法在人昏迷的状态下是否有效,所以算是个赌博。可爱的小雏绘来给你剧透一下,CHAOSCHILD综合征,并不是什么单纯的PTSD哦」
表现得很开朗的有村同学脸上,一瞬间显出皱纹。我也仔细看了看香月和羽希。她们到底是发生什么了,总觉得肌肤是比以前衰老了一些。
「让涉谷的年轻人察觉到这个谎言,拯救他们的人,正是宫代拓留。更详细的话还是等本人亲口跟你说吧,不然你也无法接受。身体能动吗?能的话我就带你去宫代拓留的病房」
请快点带我去。虽然想这么说,但话说不出口。
我,卑鄙的我,满口谎言的我,有什么脸面在拓留面前现身呢。似乎从来栖乃乃变回南泽泉里后,我的温柔和强大都消失了。
「你是不想信用宫代拓留这个人吗?」
有村同学对正在纠结着的我刺出了冷箭。她似乎在生气。
「拓留哥哥,一定会原谅乃乃姐……姐姐的谎言的」
「宫代学长已经直面了这一切,所以我希望学姐也能坦率面对。而且,宫代前辈也……理解了我的谎言。所以,拜托……了」
宽赦了我的谎言的各位,都有些激动。
没错。我必须亲口向拓留坦白。如果我真的能有赎罪的机会,那就是与拓留面对面,说出真相。
「不好意思,久野里同学……麻烦你带路吧」
我挤出所有的力气,郑重拜托了久野里同学。
「嗯,知道了。宫代拓留也一直在等你醒来。这就对了」
久野里同学虽然有些无语……但她还是以相对高兴态度的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