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3日(星期四)下午5点34分】
我看着颜色阴郁泛黑的天花板,阖上了这本【饲育动物的观察日记】。
奈津子,你——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是另一场【国王游戏】,和金泽伸明体验过的那场【国王游戏】不同版本的【国王游戏】。
伸明他们那一班尽管被困在毫无道理可言的死亡游戏中,却依然保持深厚的友谊,彼此帮助。可是,奈津子所经历的【国王游戏】却不太一样。同学之间彼此猜忌背叛、互相憎恨、斗争、残杀。同样是【国王游戏】,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呢——
我闭上眼睛,静静地冥想了好一阵子,算是为那些死于【国王游戏】中的学生们,祈求安息的祷告。
几分钟之后,我睁开眼睛站了起来。用手指抹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然后朝一楼的玄关走去。我把变成废墟的紫闷高中抛在后面,毅然地往前迈步而去。
我必须去那个地方。只有这样,才能完成我被赋予的使命。等一切弄清楚之后,我一定要把这个事件公诸于世——
空气中飘来阵阵鲜嫩的草香。如果是平常,我一定会感觉神清气爽吧。可是现在的我,完全没有心情享受这么悠闲的气氛。
这里是一个长满茂密树丛的世界。杂乱生长的草木,把山路遮蔽得更加窄狭。树林里隐约传来动物的低吼声,听起来好像来自远方,而且似乎很痛苦。野鸟突然拍动翅膀,飞了起来。
我捂住耳朵,发出尖叫。
太阳正逐渐西沉,天空被夕阳照得一片火红。这段山路因为被茂密的草木所遮蔽,没有一丝光线照射进来。刚才下电车之后,我便立刻跑去买手电筒。手电筒的光,成了我唯一的光线来源。
「不要紧的。」我一面这么安抚自己,一面继续往深处前进。
沿途掉落的碎木片,洒满了整条山路。
大约走了2个小时,透过手电筒的光,隐约看得到前方有几户零星的民家。此时,太阳早已经完全隐没,四周被黑暗所包围。那是一个连月光、星光都照不进来的漆黑世界。
就在这时候,我发现大约100公尺的前方有一道光线,于是赶紧把手电筒关掉。
那道光大约有20公尺长吧?看起来好像也是手电筒的光。那道光好像在搜寻什么东西似的,不停地往四面八方移动。
——有人在那里。
我努力地把视力发挥到最大的极限。
——要不要上前打招呼?不,还是先观察看看再说。
我无声无息地往那个方向悄悄靠近,然后躲在附近一间废弃小屋的后面偷看。因为光线实在太暗,我也不是很肯定,不过那个人影好像是个中年男子。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束白大菊。
——他是来这里扫墓的吗?在这种地方?选这种时间?如果是的话,又是要为谁扫墓呢?
那名男子停在一栋废弃屋前面,不久便传来一阵「轧——轧——」令人不悦的声响。他推开那扇仿佛快要倒塌的拉门,走进屋内。
我蹑手蹑脚地溜到大门前,往里面窥视。这时候,突然有个东西映入了眼帘。那是一块破破烂烂、布满了鲜苔,写着【本多】两个字的门牌。
我眯起眼睛,皱着眉头,不自觉地发出了声音。
「本多——智惠美。」
我屏住气息,探出头。偷偷地窥视房舍的内部。
泥土地面上散落着凌乱的桑叶和稻草,洋野黍、稗草、糠穗草之类的杂草茂密地生长着,还有一只皮靴、没有头部的日本人偶娃娃、杵臼、蒸笼,凌乱地扔在地上。
真是个乱七八糟的玄关。
——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站在原地,犹豫着该怎么走下一步。
——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
于是我决定一脚踏入玄关。
玄关后面,有一个大约五坪大小的房间。正中央有个日本传统民宅里经常可以看到的,砌成正方形、里面积着厚厚炉灰的「围炉」。
我不发一语地在昏暗的屋内巡视着。房间角落摆着一座佛坛,刚才那个中年男子就端坐在佛坛前面、双手合十地膜拜着。
「你在做什么?」
我忍不住这么问道。
「是谁!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中年男性一脸惊讶地回头看着我说。
不能跟他说实话,因为他不知道【国王游戏】。虽然憋得难受,不过还是得忍住。
「我来这里办点事……」
「办事?到这种地方办事?简直是胡来。你还是高中生吧!」
「是的,我是高中生。这位大叔,您来这里不也是来办事的吗?我怎么就不觉得是胡来。对了,我叫儿玉叶月。大叔,您愿意告诉我您的大名吗?」
「……本多一成。」
——本多?果然,他和智惠美、还有奈津子一定有什么关系。
我往佛坛的桌子看过去。
中间放着一张看起来还很新的遗照。照片里有一个穿着全新的制服、站在校门口笑脸迎人的纯真少女。遗照前面,还供奉着几株白大菊。
一成哀伤地说道:
「很可爱的女孩子对吧?她是我的女儿智惠美。」
我的脑子突然快速地运转起来,这种事过去从来不曾发生过。这下终于拼凑出完整的拼图了!
——这个人是智惠美和奈津子的父亲。这么说,33年前在这个夜鸣村里——
一成继续说下去:
「我还有另外一个女儿,叫奈津子。她是智惠美的双胞胎姐姐。当年,因为造化弄人,我只能扶养智惠美一个女儿。
至于另一个女儿——奈津子,则是送给别人扶养。我这个父亲很残忍,对吧?为什么当年不一起扶养呢!我心里明明知道,必须好好扶养奈津子和智惠美,可是……我的情感……和身体始终抗拒着。因为我无法接受。每次一听到「奈津子」这个名字、或是呼唤「奈津子」的时候,过去的阴影就会不断地折磨我。所以,我开始虐待她。」
一成究竟对奈津子做了什么呢——他把过去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给我听。他之所以坦承自己犯下的过错,也许就是希望别人责骂他一顿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是在奈津子和智惠美2岁半之前发生的事了。
有一天,这对姐妹哭个不停,一成抱起智惠美,心疼地哄着,却对奈津子大发脾气。因为她一直哭个不停,一气之下把她关进壁橱里面,直到她停止哭泣为止。后来,奈津子大概是哭累了,结果就窝在壁橱里睡着了。当他看到奈津子吸着大拇指,睡得非常香甜的模样,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感到怒火中烧。一成非常痛恨这样的自己。
虽然一成很努力地改变自己,可是就是办不到。他几乎没有抱过奈津子,因为他的身体一直很排斥她。
在奈津子的背上,有一大片一辈子都无法抹灭的烧伤痕迹。那是一成把哭闹不已的奈津子,推向煤油炉所造成的。
他和妻子几乎天天吵架,家庭面临破碎,妻子因此离家出走。
智惠美学会说的第一句话是「爸爸,我爱你」,而奈津子的第一句话却是「爸爸,对不起」。一成为此难过不已,内心承受极大的煎熬。「这两个孩子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他咒骂着偏心的自己。
做错事的人是一成,可是说「对不起」的却是奈津子。虽然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可是年幼的奈津子并不了解。「对不起」似乎已经成了奈津子的口头禅。
奈津子说的「对不起」,仿佛是在责怪一成,所以让他感到痛苦不已,也因此,他对奈津子的虐行更是变本加厉。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我会杀了奈津子。”一成有这样的预感,于是决定暂时把奈津子交给自己的母亲扶养。这样对奈津子、对他都好。
奈津子被带走的时候,一成的母亲曾对他这么说道:
「你真是差劲的父亲。我知道你过去经历的事情,所以一直不忍心责骂你。既然你现在抛弃她,那么在奈津子长大成人之前,你都不准再出现在她面前,这是条件。」
一成拼命地忍住眼泪,可是最后还是白费力气,泪水不听使唤地奔流而下。母亲看到他这副模样,说道:
「为人父母的人不许哭!她是你的孩子,我相信不管是什么样的环境,她都可以熬过去,成为一个坚强又美丽的女孩。奈津子和智惠美一定会开心地长大。奈津子就由我来扶养,你也要一心一意地疼爱智惠美。等她们到了18岁,再让她们姐妹俩见面吧。」
早已哭得不成人形的一成这么说道:
「妈,谢谢你。」
我不发一语地看着满脸泪水、叙述自己过去种种罪孽的一成。
「你不责骂我吗?」
「就算我责骂你,又能怎么样呢?过去是无法抹灭的。」
「也许你说得没错。幸好,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很多没有父母、或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已经不再受到歧视和虐待了。这是时代的潮流。」
「你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
我忍不住说了重话。因为,我实在无法压抑内心的愤怒。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想法的人变多了,所以动不动就离婚的夫妻也越来越多!以前的人,因为顾忌左邻右舍的闲言闲语,所以不敢轻言离婚。可是现在的人却不把婚姻当作一回事。除了离婚之外,还有很多孩子,是因为意外事故而失去父母的。
单亲家庭要扶养孩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你以为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有能力进大学念书吗?不管是国立还是私立,想念完大学至少要花将近1000万元。老实说,单亲家庭根本负担不起!」
「你听到我虐待孩子都没有责骂我,可是一听到单亲家庭却这么生气。」
「因为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你恨你的父亲吗?」
「没错。」
一成移开了视线,伸手去拿放在自己身边的一样东西,然后递给我。
那是一把猎枪。我没有多想,直接拿了过来。顿时,手臂感觉一股重量,仿佛那把猎枪上面,还有附带其他重物似的。
「你愿意用那把枪杀了我吗?」本多一成带着无所谓的表情这么问道。
「嗄?你说什么?」
「我是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那个时候——我早就应该死了。像我这种让孩子不幸的父亲,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要让我变成杀人犯吗?」
「我已经在家里留了一封遗书,不会有人怀疑你的。我本来想自杀,可是猎枪的枪管太长了,无法朝自己发射。也许猎枪的设计,就是要防止人们自杀吧。」
的确。从枪口到扳机的距离,已经超过一个成人的手臂长度,不过,用脚趾头扣扳机的话,还是办得到的。
「你以为死了,就可以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吗?」
也许,这个人早就希望有人杀掉他了吧。他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惩罚。
「我并没有这么想。——事实上,我是个杀人无数的凶手。要是你不杀我,我就会杀你。我是说真的。在这种偏远的废弃村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即使我在这里侵犯你也一样。
——对了,假设你陷入这样的情境好了。既然你还在念高中,那么应该有同学吧?如果有人命令你,要你杀死班上的一名同学,那么,你会挑谁呢?」
「……我才不会杀人呢。」
「一定要杀一个才行。」一成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看起来非常狰狞。
——我想起来了,这个人在33年前,也曾经在【国王游戏】中面临过无数次惨无人道的抉择。也就是说,他是从地狱里活着回来的人。
「如果,我也陷入了那种情境的话,我会和好朋友——商量之后再决定。」
「我本来想回答你『原来如此』,不过这种事情,越商量就会越不知所措,到头来还会因为受不了心灵的折磨而自我毁灭。而且——就算你和朋友的交情再好,也不可能意见一致吧。」
「这个我自己会想办法。」
「那么,我再附加一个设定好了。假设,你有一个男朋友,而他被你班上的同学杀死了。——问题来了,如果有人命令你,要你杀死班上的一名同学,那么,你会挑谁呢?」
「杀死我男朋友的那个人。」
「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和我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存活,而选择权在你的手上。你不杀死我,就是被我杀死。你会怎么做?」
我感到一阵恐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一成低下头,继续说道:
「求求你,杀了我吧!我是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的人。继续活着的话,将来还会有人被迫得要做这样的选择。那个游戏——还会卷土重来的。」
——那个游戏会卷土重来?
我拿起猎枪对着一成。枪口抖动着。
「我、我还是办不到。」
「现在不杀了我的话,将来我一定还会逼迫像你这样的孩子!我已经杀了太多人了!快扣下扳机吧!」
——不对,你并不是因为自己想杀人,所以才杀人的。
「拜托。不能再有人牺牲了。」
——不能再让【国王游戏】继续下去了。
我会来这里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我。我必须完成我被赋予的使命才行。
——我被赋予的使命是……?
我把猎枪的枪口顶在一成的耳朵上方。一成喃喃地说道:
「智惠美、奈津子,你们要原谅爸爸。奈津子,你要幸福地活下去喔。——来吧,让我从诅咒之中解脱吧。」
「我被赋予的使命……」我紧闭双眼,扣下了扳机。一切就在一瞬间。
「谢谢……人宁愿被杀……也不想自杀……原谅我……」
本多一成缓缓地倒下,发出「啪咚」的撞击声之后,就这么躺在地上了。
我将猎枪丢到地上。枪门冒出一缕白烟,烟硝味刺激着我的鼻子。那股味道闻起来和仙女棒很类似。
为了帮一成早日脱离苦海,也为了不让【国王游戏】的伤害向外扩散,我射杀了本多一成——智惠美和奈津子的父亲。
这就是我被赋予的使命。
——我不应该卷入这个事件的。
此刻,我的灵魂和身体正在逐渐分离。最后,我跪了下来,无力地瘫坐着。
【6月4日(星期五)凌晨2点4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
我站起身来,走出那栋废弃的破屋,在夜鸣村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为什么我还流连在这个荒废的夜鸣村,迟迟没有离开呢?——我也不知道原因。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件事情,都可以找到理由解释的。
我一面闲晃一面想着。这里还真是恐怖呢。
这个村子和大家平常所在的那个世界,有着不同的时间轴。正常世界里的1小时,大概是这里的1天吧。不,也许刚好相反。总之,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是受到眼前景物的影响吧。
这个废弃村落的风貌,几十年来都不曾改变过,只有时间不停地流逝……
太阳升起了。东方的天空慢慢亮了起来。旭日的阳光洒在我脸上。
为了观赏更棒的视野,我爬上一处高丘。站在那里,反射耀眼光辉的村子尽收眼底。凝望着眼下那一排排古老的街道,自己仿佛掉进了村民们几百年来所建构的悠久历史中。
我就这样一直待在高丘上凝思,直到夕阳西下,黑暗再度笼罩。
由于这个村子在手机的收讯范围之外,此时,我才注意到,一直待在这里的话,就没人能联络得到我了。
老妈和麻美一定很担心我吧。我决定再去看本多一成一眼,然后就离开村子。
当我再次回到那栋废弃的破屋,打算在一成的尸体旁边坐下时,耳边突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竖起耳朵专心聆听。那是男性的声音,而且不只一人。我赶紧躲进壁橱里。
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好像有人走进屋里来了。
「这、这也太惨了吧……居然……变成这样……我……我再也……受不了啦!」
那个人「吁、吁」地喘着气,呼吸很急促,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犯了气喘。然后那个人又开口说道:
「野狗的嘴巴周围有凝固的血迹……是……因为野狗在吃他吗?」
——野狗吃了他吗?这附近有野狗?
「难……难道……这个人、是智惠美的父亲……唔啊啊!唔啊啊啊!这是智惠美的父亲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智惠美的父亲?这个人知道本多一成的事吗?听到接下来的对话,让我整个人瞬间愣住了。
「怎么了,伸明!发生什么事了?我马上过去!」
——伸明?难道……
「不要进来!千万不要进来!」
「什么叫千万不要进来!我是来救你的啊!」
「不用你多事!就算健太进来也无济于事,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会让我困扰而已!」
「我来这里,是因为想要帮助伸明,助你一臂之力啊!」
「帮助我?过去的我,跟朋友说过不知多少次『我会帮助你、我会救你』,可是,却从来没有成功过。我没能保护他们!光是用嘴巴说说,谁都办得到!」
「你不要自暴自弃!你绝不是那种只会嘴上说说的人!你想要帮助别人的那颗心,绝对不是虚伪的!
……你稍微冷静一点吧。不冷静下来的话,就会看不清事实……伸明,这位死者是……」
我悄悄地将壁橱的门拉开一条缝,好偷看房里的动静。
那个穿着黑色薄夹克和牛仔裤的人,应该就是伸明吧。旁边那个穿着连身服、大约180公分高的人是谁?刚才伸明好像叫这个高个子「健太」的样子。
伸明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本多一成的尸体上。
「只能这样解释了,这样就连得起来了。对吧?健太。」
——那个和伸明站在一起、乡下口音很重的男生,应该就是健太了。
突然,健太在嘴唇边竖起食指,比了一个「等一下」的暗号,低声说道:
「你有没有听到,好像有人在笑的声音。」
「……是不是美月?」
「我叫她在外头等着。可是,声音像是在房子里……听起来很近……」
「是谁?快出来!」健太大声嚷嚷道。
——该怎么办呢?要从这里出去吗?我想跟伸明、还有那个叫健太的人谈谈,可是——
「谁在那里?」健太又再度大喊,把伸明吓了一跳。躲在壁橱里的我,蜷缩着身体,不敢发出声音。
「这么说来,美月到哪去了……?」
「我叫美月在玄关那里等着。」
「不对啊,刚才你这样大叫,她不可能没听到吧。按照常理,她至少应该反问:『你在叫什么?』才对呀!」
健太呼唤着「美月!」,匆匆忙忙地跑出了屋子。
「我也跟你去!」
伸明离开房子之前,好像临时想到了什么,又往一成的尸体这边跑回来。他拿走那把猎枪,跟在健太后面追了出去。
刚才还很吵杂的室内,一下子又变得寂静无声。伸明该不会又被卷入【国王游戏】,所以才又回到夜鸣村来吧?
也许,我可以帮上伸明他们的忙。可是,我刚才杀了伸明的女朋友智惠美的父亲,因为这层顾虑,我才没有从壁橱里出来。
——对不起,说不定我已经改变历史了。
如果,先在这里遇到本多一成的人是伸明,或许未来的发展就会完全不一样了吧。当初,我因为对【国王游戏】很感兴趣,自以为「这是上天赋予我的使命」,于是来到夜鸣村进行调査,没想到却因此杀了本多一成。原谅我。
我躲在壁橱里,偷偷地哭了起来,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感到懊悔不已。
哭累了之后,我离开破屋,又继续在村子里四处游荡。不知道为什么,待在这个废村里,被四周环境包围的感觉,让我感到非常轻松自在。
在这里,不会有人责骂我、或是对我发脾气。说不定,我已经爱上这个渺无人烟、沉默安静的世界了。
离开破屋之后,我在外面走了好几个小时。举目望去,除了树木、还是树木。走着走着,好像在森林里迷路了。
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嘴巴很渴,肚子也饿得咕噜咕噜叫,可是内心却一点也不会感到焦虑不安。也许,就这样死在这里也不错呢。我这么想着。
走在茂密的森林里,口渴了就喝溪水、肚子饿了就吃红色的树果、累了就枕着树叶睡觉。
途中,我看到了健太,还有一个穿着宽领毛衣和窄裙的女孩。他们两个肩并肩、握着彼此的手,靠着路边的护栏坐在一起。当然,他们已经死了。
凡是和【国王游戏】扯上关系的人,都会死去。
健太的裤袋里,有一条卷起来的项链半露在外面。我伸手把它拿过来,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想要那条项链。这样说,或许有点失礼吧。其实我对这个女孩子没有丝毫的感情,只是想用某种方式——保留这个女孩的遗物而已。
太阳第二次西沉之后的隔天白天,我幸运地走出森林,回到了那个荒废的村子。
迷失在森林里的那段时间,有好几次我差点自杀,可是最后还是提不起勇气。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我这么想着。这一刻,我终于能够体会本多一成当时的心境了。
最后,我离开了夜鸣村,重新回到我生长的故乡。
【6月7日(星期一)晩间9点20分】
我来到车站前那间被年轻人挤得水泄不通的麦当劳。当我站在柜台前排队时,原本排在旁边的人却匆匆闪避。连我身后的顾客,也刻意和我保持距离。每个人好像都避之唯恐不及似的。
为什么?
因为我杀了人吗?
他们怎么会知道?
从自动门的玻璃上,我看到了全身脏兮兮、蓬头垢面的自己。好几天没有换洗的制服,也发出了阵阵的恶臭。
——就因为这样,所以大家才不敢靠近我吗?真是无聊。
虽然心里感到不舒服,不过换个立场想,换作是我,也会退避三舍吧。我心想,如果是和朋友在一起的话,我们一定会低声地咒骂说:「喂,看看那个人,好脏喔。」
原来4天不洗澡,就会变得这么脏吗?
在森林里迷了路,怎么洗澡啊!等等,这里有谁会知道,我所遭遇到的真实情况呢?现在的人都只靠外表去评断一个人,根本没有人想要了解事情的真相。
大街上擦肩而过的行人们,个个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在路上拼命奔跑的人,是不是约会迟到了?还是因为怕迟到,所以才拼命奔跑?
或许是他的朋友快死了,所以急着赶去医院?
说不定,那个人也被卷入了【国王游戏】,所以才会跑得那么匆忙。
光从表面,根本无法判断出隐藏在那个人背后的真相。——即使那个人是杀人犯,也不会有人知道。
我这个人不太敢喝碳酸饮料,平常几乎不喝可乐。可是,今天我却点了汉堡、薯条和可乐的套餐。结完帐后,我端着盘子爬上2楼,选了一个四人座的空位坐下来。
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了三个看起来像是刚参加完社团活动的高中女生。她们原本还有说有笑,可是一看到我出现,笑声就停止了,每个人都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地盯着我,然后又低头窃笑。
我大口喝着可乐、狼吞虎咽地吃着汉堡,完全顾不得那是什么滋味。这是怎么回事呢?平常不爱喝的汽水,现在居然毫不在意地大口喝下?不到3分钟的时间,我已经把套餐全部扫进肚子里,就连沾在汉堡包装纸上的酱汁,也舔得干干净净。
我靠在椅背上,盯着手机看。这里收得到讯号呢。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连上网路后,打开之前加入到【书签】的网站。【国王游戏】推出新的文章了!
我看完了【国王游戏】的续集——【国王游戏〈终极〉】。看样子,游戏好像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看完小说的我,已经完全搞清楚发生在伸明他们身上的事了。
没有一个人存活下来。大家都死了。凡是卷入【国王游戏】里的人都死了。
莉爱、辉晃、健太、爱美、美月、辽、里绪菜——还有伸明和奈津子——。真是令人无限哀伤的结局。
我紧紧地握住挂在脖子上的那条项链。
——美月,这是你交给健太的东西吧。
——奈津子的梦想是『将来要当幼儿园褓姆,帮助那些跟我一样无父无母的孤儿,带给他们们梦想』——因为你在幼年时期,遭到父亲虐待的缘故吧?
——我想起来了,在『终极』时,吴广高中的学生们曾经这么说过:
『听说奈津子的爸妈都已经过世了,你知道吗?』
『没听说过耶。真的吗?』
『嗯。奈津子好像曾经自杀过喔。大概是自杀的后遗症和精神创伤吧,她完全想不起小时候的记忆了。现在她和祖母住在一起呢。』
奈津子最后跳楼自杀了,不过并没有成功。
接下来的部分,只是我的猜想——
奈津子因为自杀未遂,所以忘了自己经历【国王游戏】之前的记忆。可是,她最想遗忘的记忆,却仍旧残留在她内心深处。【国王游戏】的记忆,怎么样也无法抹去。这是多么悲哀的事啊!
奈津子一定很想忘,却忘不了吧?因为【国王游戏】的体验,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这段恐怖的记忆,将会一辈子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奈津子的爸妈都已经过世了」这件事,很可能是奈津子的奶奶,在她坠楼获救之后,故意骗她的吧。
突然间,我想起了一件事。
奈津子喜欢的人是健太朗,我见过的那个人叫健太。这两个人的名字,刚好都有「健太」两个字。健太朗感觉比较温和,不像健太那样充满正义感,又爱逞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相似之处。
『奈津子,你想保护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是从悬崖跳下去的那个人吧?』
奈津子这么回答:
『……那个只会说场面话的笨蛋,还说要保护大家呢。』
奈津子打从心底讨厌健太,这是为什么呢?
是不是因为看到健太,会让她想起健太朗?还是因为,她把健太朗和健太重叠在一起了?其实,奈津子一直都在追寻着健太朗的影子吧。
后来,奈津子继承了她的死对头舞的性格。我记得她曾经拿窜改过的简讯给健太看,因为舞也用过这招。
因为健太酷似健太朗,所以奈津子非常讨厌健太。可是,她非常讨厌舞,自己却越来越像舞。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啊!
伸明留给他母亲的那封信,最后是这么写的:
『虽然知道明天有可能会死……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能活到最后一刻。』
而奈津子在『终极』的时候,为了从痛苦中解脱,则是用尽各种手段,杀死自己的同学。
这两个人的想法,到他们死去之前,一直都是对立的。
健太在死前曾经对伸明说『总有一天心愿会得到报偿』。
可是到头来,没有任何人的心愿得到报偿。——希望你得到好的报偿。——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在『终极』的时候,伸明收到了31个字的讯息,那是智惠美来不及传给伸明的心愿,也是她临死之前的愿望。
【希望伸明能够连同大家的份过着永远幸福的日子,我相信这样的未来。】
什么连同大家的份过着永远幸福的日子。——伸明自己也死啦。那是包括伸明在内的31名同学全部死去之后,才能收到的讯息。
只有大家全部死去才能收到的讯息。多么感伤和无奈啊——让人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真想把这个讯息拿给已经死去的伸明看。不知道他看完之后会说些什么呢?
将来有一天,也要把那个讯息传达给本多一成才行。那个来自33年前,被你杀死的奈津子所发出的讯息:
【能够遇见你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我对你的感情永远都不会改变。】
伸明和智惠美、健太朗和奈津子、健太和美月、直也和莉爱——想传送的讯息太多了、想传达的人太多了,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了。
我的脑中有个想象。奈津子和健太朗手牵着手,正在散步的时候,智惠美叫住了他们。
「姐姐,你们要去哪里?」
「不告诉你,这是秘密!智惠美,你和伸明要去哪里?」
「小气!你不肯说的话,我也不告诉你。」
智惠美和伸明也是手牵着手。伸明笑着说:
「健太朗,球赛没有问题吧?我们班有很多运动白痴,直也就是最严重的那个。」
「……我比直也好多了——应该没问题啦,况且,不是还有健太吗?如果真的快输了,就把对方扑倒,这样就赢定了。当然,这样算是犯规啦……」
「如果是健太,也许还有希望。他一定会大叫说『我不会输的』。」
奈津子对着抱在怀里的宝宝,露出温柔的微笑说道:
「智惠美,要好好牵着伸明的手……不可以放开喔。」
「我不会再放开了。姐姐也是喔。」
「我也不会再放开了。对了,智惠美、伸明,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呢?」
「去哪里?」
——这、这个嘛……
突然,我的手机铃声响起。
「你的手机怎么一直打不通啊?你跑到哪里去了?吴广高中后来发生大事了耶!现在学校里面来了好多警察呢……我刚刚看了电视新闻,情况真的好惨啊!」
「哪一台?」
「每一台都在播啊。」
我挂断通话,用手机收看One Seg TV。画面上还有一串跑马灯字幕在跑。
【国王游戏:这是住在日本的所有高中生一起进行的国王游戏。国王的命令绝对要在24小时内达成。※不允许中途弃权。*命令1:广岛全部的高中生移动到冈山县END】
坐在邻桌一对染了金发的高中生情侣,嗤嗤地笑着说道:
「这是什么啊?」
「国王游戏?从广岛移动到冈山?也太好笑了吧。」
「不如我下次去参加联谊的时候,也来玩国王游戏吧。」
「开什么玩笑!你去的话,我就揍扁你。」
「你敢揍我试试看,丑八怪。」
我站起来,朝那对情侣瞄了一眼,然后把托盘、包装纸和饮料纸杯都留在桌子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来到1楼的出口,自动门打了开来。我往车站的方向走去,一面抬起头看着天空,一面喃喃地说:
「“结束”就是“开始”——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