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天气微阴的早晨。
不仅肚子上被轰开大洞,又奔波了一整天而无暇休息的克雷托,拖著他疲惫不堪的身躯开始开门的工作。避开地上还没埋好的坑洞,将锁链解开,再把门闩拔掉之后,先从公共出入口确认另一侧的模样。
「我可不想一打开就被人从另一边狙击啊……」
虽然设置在门上的活动窗口,大概就是拿来确认情况用的,但从那样小的窗口根本看不太清楚。当克雷托转开公共出入口的门锁后,稍微把门拉开一道小缝隙,眯起一只眼窥探内侧时——
「你这样跟可疑份子没两样。早安啊。」
「呜喔!」
听到从脑袋旁传来的声音让克雷托吓得往后一跳的同时,公共门被从另一侧推了开。
站在眼前的吉莉亚依然穿著一身整齐的制服上衣搭上裙子,以直挺挺的视线抬头望著克雷托——即使对这道视线感到既视感,他仍开口打了招呼:
「早、早啊。」
「经历昨天那件事你还没有逃走,这真是有点吓到我了,你果然打算自杀寻死对吧?」
「……没有。」
听到「昨天那件事」这几个字,克雷托脑海中最先浮现的是晚上发生的事件。然而吉莉亚看到他一脸正经的表情,却只有不解地皱起眉头。昨晚那名少年既然说「大概没什么人知道」,那么眼前这名模范生少女想必也是其中一人吧。
吉莉亚穿过克雷托身旁,确定门闩己被取下。
「做得不错呢。现在请你将门打开吧。」
「里面的样子如何?」
「没有学生会这么早起又往外面跑。」
「说得好像你不是学生一样……」
「我已经修完毕业所需的所有学分,现在主要的目标就是收集怪谈和监督你。」
「希望你能去找找怪谈以外的兴趣。」
即便看到门的外侧被凿开了几个深邃的坑洞,吉莉亚也没出言责备,只是移动她看似毫无重量的身体站到门前要他赶快开门。克雷托为求保险起见,先透过小窗确认另一头空无一人,才开始开馼左侧的门。
看著和昨日相比之下轻轻松松被打开的门,克雷托小声低语道:
「我说这道门若选在没有学生的时候打开,还真是轻松呀。」
「你好棒棒喔!竟然能发现到这一点,真不愧是菜鸟守门人!」
「拜托你别用那一点诚意都没有的语气好不好?再说你昨天为什么要故意挑在超不妙的时间点要我开门啊?」
「要是那种程度就能让你唉唉叫,我想你还是别进来这所学校,乖乖在家当一名不录取通知信收藏家比较快活。」
「你给我去亲自收过一遍再来说吧!保证让你内心充满挫折!」
话虽这么说,但她身为优秀菁英的戒指生,恐怕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收到什么不录取通知信。「如果能以好成绩从这所学校毕业,越有机会担任迪尔堤国内的重要职位」——不只昨晚的少年那么说,克雷托自己也有印象曾听塞涅提过。
——不过关于另一种出人头地的方法倒是第一次耳闻。
趁著现在四下无人,克雷托毫不掩饰地对著往守门人小屋走去的少女询问:
「我问你,如果有人杀了这所学校的守门人逃出外界,就会有人暗地里安排工作给他,这件事是真的吗?」
「你这些天马行空的妄想何不等到下班后再自己一个人对著墙壁说呢。」
「我很认真在问好不好……前任守门人的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相信昨晚那番话,那么前任应该是遭到学生们杀害的。
吉莉亚走到小屋前停下脚步,转过她端正的脸庞,一本芷经地回答:
「你会想要知道这种事,是听了什么人胡言乱语的缘故吗?」
「毕竟前任都只剩一颗头了,我会想弄清楚也不奇怪吧?」
——真是直觉敏锐的少女。
克雷托内心暗自讶异。另一方面,吉莉亚听到他说想弄清楚虽面有难色,倒也清楚这不只是场面话。于是她对克雷托招了招手,对著刚打开的门底界线指去。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你前任的守门人在某天早晨,被人发现只剩一颗头掉落在还没打开的大门外侧。」
「外侧?不是内侧吗?」
「的确是外侧。当时由于我和教师们因为学校活动忙不过来,外界的事务局以为守门人逃跑了而前来察看样子,最后整起事件才曝光。学生们之间大多流传著『他被鳄鱼干掉了』的说法。」
「与其说学生们之间,不如说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认为吧。」
先撇开怪谈不谈,如果吉莉亚所言属实,那么杀害前任守门人的就是那些能够出到门外的人。不是外来者、教职员、就是戒指生——克雷托开始思考这和昨晚从少年口中听到的情报有何出入,吉莉亚则是以无法捉摸的眼神直直盯著这样的他。
青年守门人接著又说出一个他不得不问的问题:
「先别提这个了。我还想问——昨天在校内有没有关于学生死亡的传言?」
「什么?」
「例如说行踪成谜之类的,不会引起骚动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少女闻言的当下可说彻底哑口无言,但她马上就狐疑地眯起眼来。
「我没听过这种传闻……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
克雷托本来打算对吉莉亚全盘托出,好与她商量看看。然而又考虑到自己尚未获得她的信任,就算现在将一切说出来,也只会被当成疯雷疯语一笑置之吧。再加上对方可是个连杀同伴都不手软的家伙,要是克雷托轻举妄动,很有可能会将她卷入危险。
吉莉亚皱起她一双弯弯月眉,用一种看到怪人的视线瞪向克雷托。
「我不知道你为何说出这种胡言乱语,本校处罚学生的手段向来都是关禁闭,例如妄想逃离校内的学生会被带到别的地方关禁闭超过半年,所以学生从校内消失的原因大多是如此。本来这所学校的学生人数就相当可观,我当然不可能掌握每一名学生的动向。」
「这样啊,难怪。」
如果这么说,代表只需想办法处理掉尸体就不会引起骚动。看到克雷托一脸认真地点著头,吉莉亚的视线有如寒冰。
「你要接受这种说法没有间题,只是我要说不只学校有学校的规范,学生之间自己也设置了一些规则。不守规则的人不仅会遭到处罚,更会遭到其他学生的唾弃。要是行为举止被认定为太过恶劣,被关禁闭关到老死也不无可能。若非蠢到不能再蠢的人,根本不可能去做出杀害守门人或学生这种愚蠢行为。」
「那我昨天被一堆魔法洗礼又是?」
「可惜的是,这所学校愚蠢的人居多。」
「也太糟糕了吧!」
总觉得说了这么多,最后仍然绕回原点。而这时面对放声大喊的克雷托,少女理所当然地递出了日志。看到上头已签好第二天早晨的签名,他心中不禁涌上微微的感动。
「喔喔……这种感觉真不赖,有种自己在工作的实感!」
「比起这个,我在意的是你第一天写下的『没有鳄鱼』这句留言。」
「就没有啊。」
「第一天就下结论太早了。」
少女说到这里忽地抬起头来,往克雷托身后管理室的方向望去。青年跟著她转头一望,看到一群朝这里缓缓移动而来的东西而哑口无言。
「咦,那个该不会是……」
「看来货物这么快就到了呢。那么,因为我还有其它事要忙,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看著由四只魔法熊拉著的四台货车上,推积了总数超过五十箱的木箱——克雷托这下不管愿不愿意,都得体会「工作的实感」了。
看来门关上三个月造成的影响不可小觑。
体积大到无法从公共出入口搬入的箱子为数五十七箱。克雷托在将这些箱子千辛万苦搬下货车,堆叠在门外坑洞前之后,因沉重的疲劳蹲下身子。
「累、累死人啦……」
难得塞涅才帮他换好乾净没有血迹的绷带,现在全因汗水彻底湿透。其实克雷托热到很想脱衬衫,却考虑到上半身若真的只缠著绷带,给他人的观感可就不是可疑份子那么简单了。刚才克雷托试著脱掉过衬衫,换来的却是一些人从宿舍窗户指著他笑。
「话说回来,没把坑洞填满导致货车过不来才是问题所在吗。」
在克雷托的盘算之中,原本已经埋好足够货车通行的宽度。没想到那些遭魔法控制的熊,最后却将刚刚好的宽度判定为「无法通行」而停下动作,克雷托只能自己将箱子一箱箱搬下。现在既然熊已经拉著货车离去,代表接下来他又只能靠自己一箱箱地搬。加上吉莉亚事前对他说「请记得确认内容物,并将物品名与数量列成清单。」
「这是要做到何年何月……」
肩头一垂的克雷托这时发现有说话声靠近,连忙站了起来。原来是两名穿著制服,看起来正要去上课的女学生。她们走过门前看到克雷托时,脸上露出笑容。
——然后理所当然地拔出短剑,施展魔法光球攻击他。
「我就知道!」
克雷托大喊一声开始逃跑,身后追著他的除了两颗光球还有少女们的笑声。
「守门人早啊~」
「加油喔~」
「要我加油就别用魔法攻击我好不好!」
今早用魔法来对克雷托打招呼的,包含这两名女学生在内已是第三组人马。想办法引导光球互撞消灭的他回头看著变回空无一人的门前,有气无力地走回箱子堆旁。
「好啦……是该开始确认里头的东西了。」
监狱学校内有一些被列为「违禁品」的东西,其中大多数都是在外界也遭到管制的毒品或武器,而检查要搬入校内的货物中是否混有这些物品就是守门人的职责。克雷托用了摆在小屋中的工具打开箱盖,开始从第一箱检查。没想到才一打开箱子,映入眼帘的竟是数都数不清的章鱼乾,让他忍不住想阖上盖子。
「这样根本没完没了啊。」
说是这么说,但总不可能不动手处理,于是他打起精神继续工作。过程大概就是重覆列出清单,再找没有学生经过的空档将箱子搬入宿舍玄关处。这份工作岂止看不到完成的尽头,地上许多还未填平的洞更增添了搬运时的刺激感。
五颜六色的布料、用于加工的矿石、若随便摇晃便可能会爆炸的果实、具有药效的花蜜、还有一些学生们使用的日常用品及书籍等等,克雷托一箱又一箱确认。
虽然校内能自给自足,不过这些货物中不乏许多食品。祖先起源有一半相同的五种族在味觉上的接受度相差不远,但是种族之间仍有各自的爱好。克雷托此时打开一箱新箱子,里头的麻袋满到溢出来。赶紧伸手接住的他,发现一种熟悉的东西装在小小的麻袋中,不禁停下手上的工作。
「喔,这不是诺伊树枝吗?」
这样看起来活像将数跟乾稻草以线捆在一起的东西,是由一种生长在羽人族原生聚落中的树枝乾燥而成。虽由于味道独特而遭其他种族排斥,但羽人族却相中其微微的甘甜滋味用以泡茶。克雷托想起当时说身在战场没时间泡茶,直接拿起这种树枝在嘴里啃的泰勒希雅,不禁微微苫笑。
「那时候要弄到这玩意可真是累死人了……」
少女泰勒希雅选择离开原生部落来到迪尔堤,于内于外部受到不少的批判,毕竟当时光是与各种族的人处在一起,就足以被当成异端份子。也不知是不是受到昨晚梦境影响,青年对于自己逐渐想起往事不禁感慨万千。
然而,光沉浸在感慨中是无法做完工作的。克雷托把从箱内溢出的麻袋放入口袋中再将箱子重新盖好,双手抱起搬到玄关。
爬上玄关前的石阶后,他将手中的箱子放在铁栅栏窗内侧堆放的箱子前方。当他准备弯起身子时——忽然发现了一股气息。
稍微拾起头来看到的是,有点晒黑的少女脚部。
由下往上看依序是白色过膝袜、制服裙子及没穿著学校外衣的雪白衬衫。系著一条松垮垮蓝色领带的少女睁著她一双棕色大眼睛俯视克雷托。充满朝气又可爱的容貌想必相当引人注目,和眼睛同色的头发也整齐地编起,头顶上则长著两片小巧可爱的棕色三角形耳朵。
「啊,兽人族……」
「是守门人!」
清爽直率的第一句话。
第一次见到的这名少女话才刚说完,便往堆积的箱子上一跳。以流畅的动作挥出她覆著兽毛的右手掌——尖锐的爪子顿时掠过往一旁跳开的克雷托鼻头。
「喂……!」
面对紧接而来的肘击,克雷托赶紧用手往上一拨,同时利用这个动作的反作用力跳下后方的石阶。等到拉开距离后,他哑口无言地盯著站在箱子上的少女瞧。
「怎么搞的,难道你是昨天那一伙的吗?」
「昨天?昨天喵被谢乌鲁老师抓去课外辅导了呀?」
「喵?」
「我的名字。」
少女如同小孩般举起双手,袖口没有扣起的袖子往下掉露出的手腕,并不如手掌一般长满兽毛。自称为喵的这名少女摇了摇手——二话不说用双脚踢了箱子。而当克雷托听到声音时,棕色拳头竟早已出现在眼前。
「呜喔……!!」
这速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赶紧移动上半身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
同时克雷托几乎是出于反射动作,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往后一拋。
「哇啊!」
「喇,糟糕。」
听到惨叫声在空中拖长而赶紧转头的克雷托,看到的却是喵双臂抱膝在空中翻了数圈,轻松写意地降落至地面。真不愧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拥有完全不需操心的杰出体能。而从动作与身上兽毛的颜色判断,可以知道她似乎不是昨晚的袭击者。
相较于不知做何反应的克雷托,少女则以天真无邪的模样拍手叫妤。
「守门人你好棒喔!新守门人万岁!」
「喔、喔……」
「是不是有章鱼乾进来宿舍了?喵好喜欢那个!」
「是有章鱼啦……你是学生对吧?怎么不去上课?」
看了看时钟,现在应该正值上课时间。克雷托本想趁著学生没过来的期间赶紧多搬几个箱子,如今却因这名突然杀出的程咬金而感到有些困扰。
少女一对兽耳往前拍了拍,似乎是在代替点头。
「我有去上课啊。」
「等等,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家在我睡著的时候,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呀。」
「要换教室上课却没人叫你起床吗……」
——这似乎……怎么说好呢……有点悲伤。
加上对克雷托而言不只感到悲伤,工作也因此遭到了妨碍,所以他觉得少女的同学当时应该好好叫她起床。
然而当事人却一点都不在意,一眨眼就回到克雷托面前。他还以为又要遭受攻击而赶紧摆出防御架势,不过喵似乎由于自己的两次攻击都被躲过,没有要继续发动攻势的感觉。
她为了解决和克雷托之间的身高差而不停蹦蹦跳,同时也开口问道:
「守门人你昨天才来的吧?我听妮雅说了。」
「啊,你是妮雅的朋友?」
「嗯。我们同一年级,在宿舍里也是住同一间房的室友喔。」
「哦,」
昨天遇见的那名少女魔法师令人难以捉摸,因此似乎称得上是物以类聚吧。这时显得一副「我无聊死了啦,」不停跳来跳去的喵,发现了门外侧还有多如小山的箱子,不禁兴奋地双眼发亮。
「守门人守门人!还有好多箱子耶!」
「是还有啊,而且托你的福,似乎搬不完了。」
「那里面都是章鱼吗?」
「绝对不是。你还不快点回去上课,乖乖找遍每一间教室。」
「可是喵觉得啊,既然去上课还是得接受课外辅导,那不去也没关系吧?」
「因为你都在睡觉吧!醒著好好听课啊!」
「听了我也听不懂嘛!要记的东西太多了啦!」
看到喵鼓起脸来抱怨,克雷托不是不能体会她这种心情,但说出来只会缯添自己的麻烦。正当他打算出言相劝时——匆地朝宿舍玄关处望去。
那里放置著他搬进去堆叠起来的箱子山,但如今却在喵的一踢之下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垮掉。
和克雷托一样转过来看的喵不解地问:
「守门人,难道里面有放什么易碎物品吗?」
「没有是没有,只是——」
「只是?」
「放了一种受到震动就会爆炸的果实。」
话才刚说完,小山垮了下来。
宿舍玄关发出的爆炸声,响彻了已放晴的天空。
「至今有许多守门人在第二天逃跑,但在第二天就得写善后报告的守门人,你绝对是第一个。」
在早上开门后四小时,听闻爆炸声赶来的吉莉亚如今将纤细的双臂插在胸前,以冰雪般的视线俯视著克雷托。
由于不是休息时间,因此周围没有其他学生的身影,但是喵却没能逃过一劫。他们两人被迫跪坐在石阶下的空地,面有难色地听著戒指生有如暴风雪的说教。
吉莉亚转头看向烧得一片焦黑的玄关。
「校内的建筑物的确设计成能吸收我们学生的力量……但是其余的外力干涉都是有效的,不然就无法进行改建等工程了。现在就算用你们的眼睛,也能清楚看出结果是如何了吧?」
「是的……」
原本装设在石阶梯上方的其中一扇铁栅门被轰飞到地面,另一扇则被压得扭曲变形悬挂在墙上,随时有可能掉落。玄关的石拱屋顶部份虽只遭到熏黑,但位于内侧的信箱及扫地用具、加上其它搬进来的木箱无一幸免。左右侧的墙倒塌而变成直通里侧的仓库,石阶梯也碎了一半以上,简直如同战争肆虐后的废墟。
吉莉亚一边写手上拿著的损害物清单一边叹气。
「通往各宿舍的门都坏了一半左右吗。总而言之,这些损坏的物品都由克雷托来赔偿……」
「还真的是我喔!?」
「不然还有谁?你这半年的薪水大概扣到只会剩下勉勉强强能度日的金额,请努力存活下来吧。」
「勉勉强强……到底是生还是死啊?」
「你也可以去投保意外险,再将受益人填上学校的名义。」
「你这摆明是要我去死没错吧?」
「我没那么说,是不是你幻听了?」
拥有一身好个性的戒指生毫不留情地说完后,将视线移向另外一人。
「然后,四年级生喵·洁妮丝必须在明天交出十五张稿纸的反省文。」
「咦~又要写喔?那么多张是要我写什么?」
「请你随便写一些反省的心得交上来即可。千万不要像之前那样写到一半变成你的梦境日记,不只会让事情恶化,老师们也会很头痛。」
吉莉亚的口气听起来之所以有些无奈,大概是由于这名兽人族少女已是时时要写反省文的惯犯了吧。她无视发出不满抱怨声的喵,用笔的尾端压著自己的太阳穴。
「现在最麻烦的问题在于铁栅门损坏,一到晚上可就伤脑筋了。」
「为什么伤脑筋?」
这么一说起来,克雷托想起自己还没看过此处的铁栅门关上,本以为只是用来装饰,但实情看来并非如此。听到这个问题,吉莉亚用笔指向玄关。
「铁栅门会于晚间八点上锁,学生们届时将无法外出,直到早上都不会开放……现在栅门坏了,学生们可说是通行无阻。」
「咦?有这种事?」
——昨天晚上,他遇到那群学生的时间是几点?
依稀记得应该超过了八点,却没有确实的自信。如果当时真的过了晚上八点,他们又是怎么来到外头的?由于还有前任守门人的头颅于外侧被发现一案,克雷托因此怀著疑惑的心情陷入沉思。
吉莉亚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禁双眼微微一眯,却马上继续说了下去:
「总而言之,到铁栅门修好之前,晚间需要有人看守。不知道有没有那种,被鳄鱼吃了也无关紧要的人能接下这个任务呢。」
「别看著我说好不好!什么叫做『被鳄鱼吃了也无关紧要』啊!」
「你自己不是没亲眼见证,就说出鳄鱼根本不存在这种自大的言论吗!你没有理由拒绝吧!」
利较于眼前讲得义愤填膺的少女,喵却是出声抱怨「我脚麻了啦!」。这名让玄关爆炸的真正犯人似乎没打算参加话题,而是闻著随爆炸一起消失的章鱼乾留下的香味,一脸惋惜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当克雷托正打算一扯喵下垂的兽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时,没想到她已主动弹起身来。
「啊,是妮雅!」
「嗯?」
到处都看不到那名魔法师少女的身影。
然而,兽人族敏锐的嗅觉似乎捕捉到少女正接近这里。不一会,确实如同高兴地蹦蹦跳的喵所言,一名紫发少女从烧得焦黑的玄关中现身。明明仍是上课时间却出现在此的妮雅在看到喵之前,发现了一旁戒指生也在,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不过到头来,担心朋友的心情似乎略胜一筹。她一边怀著不安的表情左顾右盼,一边缓缓从快垮掉的石阶上走下,战战兢兢地站到吉莉亚与喵之间。
「那、那个……」
「你又从课堂上偷跑出来了吗?四年级的妮雅·狄勒。」
「这个……我、我没有。今天是因为、因为鼻血……鼻血它不太舒服……」
「要是你这种理由就能偷跑出来,我还真不得不同情教师啊。」
这种藉口比起故意把自己弄到流鼻血还要夸张。这所学校的学生都是这副德性吗?还是其实仍然有比较正常一点的学生?克雷托打从心底希望后者才是实情。
——就在这个时候,象徵下课休息时间到来的钟声响起。
听到这股清脆的钟声,吉莉亚一脸烦躁地拨了拨肩上的头发,有如花瓣的小巧嘴唇跟著她的情绪大幅扭曲。
「学生们差不多要来了。就算校内发生爆炸事故早就不足为奇,玄关变成这副模样只会让他们更加兴奋。克雷托,请你去系上『禁止进入』的绳子。」
「收到。只要把被炸飞的区域围起来就好吗?」
「请至少留下一条能让人通过的路。绳子就放在你所破坏的墙壁再往深处走的地方。」
「又不是我要去破坏它……」
克雷托说著说著,从玄关被炸开的墙壁进入仓库,拖出了一条格外沉重的绳子。不知道原本的用途是什么,里面甚至可能含有锏线的这条绳子,在藉由喵和妮雅的帮助之下开始移动。
然而不停转圈的喵,不一会便举起她覆满棕色兽毛的双手。
「守门人,我被缠住了啦!」
「你别玩了,给我去旁边待著!」
「我、我来帮你解开……啊啊!好重!拿不起来!」
「克雷托,再不快点的话学生就要来了。」
三名少女的行动完全不同。喵只是在帮倒忙,妮雅也依然手忙脚乱,更别说原本就顾著列损害清单的吉莉亚。应该选择自己一个人来弄还比较快吧。克雷托用无奈的视线静静看著被缠在一块的喵与妮雅。
最后克雷托好不容易拖著坚硬的粗绳围住几近崩塌的石阶梯,看向被封上一半的玄关叹了口气。
「好,这样就——」
冷不防地,脖子感觉像是被某种冰冷的东西刺中。
「……!!」
将彷佛深入骨髓的感觉误认为「痛觉」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迅速转过头去的克雷托,途中就已明白这只是有人正盯著他看的视线。
既非恶意也非杀意。
但却是比那些都还要强烈的气息锐利地朝克雷托袭来。青年守门人循著无形的压力环顾有如要塞般的宿舍外壁,在其中一扇窗中发现了人影。
——是一名龙人族的青年。
红褐色的肌肤配上一头褐色短发,年纪大约十八岁上下,在学生中较为年长的一群,外观已彻底脱离了「少年」这个领域。身上一袭整齐的白衬衫应为制服,只是没有系著领带。一副结实健壮的身体,让人从远处都能清楚感受到强者的风范。
和这两天来遇见的其他学生都不同。龙人族青年这种足以使观者震慑、畏惧的气势,让克雷托不禁赞叹:
「那是哪位啊?看起来来头可不小啊……」
光对上眼就能使人抱持强烈警戒心的视线,要是直接与其面对面,恐怕大部份的人都会选择不战而逃吧。一旁的吉莉亚察觉到克雷托的举动,跟著将视线移往同一方向。
「那是……狄萨罗司·席安呢。」
「龙人族啊。」
长有硬皮的龙人族由于身体那奇异的颜色,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事实上,原本人数就相当稀少的这个种族,在监狱学校内也算得上稀有的存在。毕竟当时迪尔堤规定必须入学的学生,对象定为「各种族年满十二岁的小孩中,实力位居前百分之十的强者」。因此和总数较多的纯人类及兽人族相比,龙人族不管在哪一年级的人数都不超过五人。
克雷托看著站在三楼窗边的这名男学生,小声低语道:
「这种时间还留在宿舍内,难不成他也是一名家里蹲吗?」
「并不是。你是不是想要透过如此评断,好把他归类为自己的同类?」
「我才没……」
「狄萨罗司·席安已经修完所有必修学分,所以他不需去上任何一堂课。」
看到如此解释的模范生手上戴著模仿鸟的外型制成的戒指,克雷托想起这个据说只有三人能获得的戒指代表的含意,径自点点头下出结论。
「原来如此,那家伙也是戒指生啊。」
「不是,只是他属于毕业的可能性相当低的学生罢了——由于太过强悍。」
「……这样啊。」
监狱学校正如其名,是用来禁锢强者的牢狱。
不管在此处取得再优异的成绩,只要当局不认定该学生对迪尔堤无害,当事人便无法离开学校。对象若为实力极为强悍的学生,审查的标准当然随之严格。虽然受到现代社会少子化的影响,入学和毕业学生的数量快要接近同等。不过换句话说,这种现象或许使得如狄萨罗司·席安这样的学生,无论等到何年何月都不会被列入毕业生名单之中。
吉莉亚将完成的损害清单夹在腋下,接著补充说明:
「他的成绩唔可挑剔,只是个性上有些问题……即使那以一般学生的标准来看并不成问题。」
「例如他喜欢胡作非为?」
「不,若真要说起来,他是一各严守纪律的认真学生。问题在于龙人族本身自尊心强的个性,导致他对迪尔堤颇有微词。」
「这也是没办法的呀……」
毕竟在大战爆发之际,最不服迪尔堤的种族就是龙人族。相较于其他四个种族因各自的野心和盘算,分裂为三个国家彼此对抗,龙人族自始至终都以「种族」的立场与其余三国抗衡。在当时对外宣称「我等继承龙之血脉的后人,怎可位居他种族之下」的主张而遭到排挤的龙人族中,只有族长的女儿,也就是公主属于例外——尽管她已于大战划下句点的同时命丧九泉。
正当克雷托遥想当年的回忆时,吉莉亚一脸不解地问:
「怎么了吗?你看起来似乎正在逃避现实呢。」
「我只是回想起蛮多往事,并没有逃避现实。虽然我很想这么做。」
克雷托怀著复杂的心情再度朝狄萨罗司·席安所在的窗边望去,然而该处已空无一人。戒指生少女对此说出残酷的推论:
「他大概是盯上你这名让玄关爆炸的守门人了吧?」
「我都说了,又不是我想要让它爆炸的……」
「怎么说都差不多。另外,如果你的薪水再继续被扣下去,将换成你必须支付薪水给学校,请务必记在心里。」
「这是怎样?」
「还有,本该成为『手环生』的狄萨罗司·席安由于成绩优异,加上他几乎不离开房间,因此最后将其从名单中免除。既然没有手环压抑住他一半的实力,你大可把他想成这所学校中最强的学生。请不要没事去找他惹麻烦,不然怪谈增加的话,我会很开心。」
「你到底是在奉劝我不要找他,还是期待我去找他?」
正当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当下,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从校舍深处走了出来。他们看到一片焦黑的玄关及墙上的大洞,一个个高声欢呼。
「好帅喔,这是怎样!」
「门坏了耶,这样不就可以自由进出女生宿舍了吗?」
最先通过几近半坏的玄关现身的是一组兽人族少年。他们一发现位于远方石阶梯下方的克雷托,双眼顿时闪闪发亮。
「喔喔喔!是守门人!守门人在那里!」
「哇塞!真的耶!我第一次这么近看守门人啦!」
「我是稀有动物还是什么东西吗?」
两名少年也不管一脸正经反问的克雷托,兴高采烈地扑了过来。克雷托只好大大向后一跃,躲过少年们那速度比喵慢,力道却不容小觑的拳头。不过这却造成了地面发出「喀啦」巨响,凹出一个大洞。
「哇勒……你们这些家伙,别把室内也弄出大洞好不好!」
「守门人生气了!哇哈哈哈!」
「好好听人说话啦!」
没想到,这声想要制止学生的怒吼声却反倒吸引来更多学生。除了其中一小部份没兴趣的,其他新来的学生一出现在玄关,便被眼前四处逃窜的克雷托吸引住了。直到爆炸声响起,甚至将几名旁边的学生卷入时,吉莉亚才总算抬起头来。她停下帮忙喵和妮雅解开绳索的手,开始对著学生群抱怨:
「请你们适可而止!我还得要他协助搬运货物,要是被你们打到站不起来,我会很困扰!」
「咦~干麻这样~」
「要是有人没有停手的意愿,我会跟谢乌鲁老师商量,请他把这些学生带到心灵谘询室好好谈谈。」
「…………」
学生们一听到心灵谘询室,你看我我看你,只好不情不愿地收手。在不舍地对克雷托施展数次微弱的魔法攻击之后,他们走出室外后各自散开,融入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加入战局的学生群中。
逃窜到最后,回到原本岗位界线上的克雷托总算松了口气。
「呼、呼,得救了。接下来……」
——即使还不是能彻底安心的情况,至少他已经逃出学生们彷佛在狩猎稀有动物的魔掌。
接著就该由他去找出坏心眼的猎人们。
「昨天那群家伙……几名兽人族加上……羽人族?」
克雷托指的是在那群在他腹部轰开一个大洞的袭击者。今天他们肯定会派几人前来看看样子。克雷托回过神来,开始留意外头越来越多的学生。
此时,外头的天空中竟有一群疑似以魔法制造出的半透明鱼群肆意邀游。在日光照射下每隔数秒就变换色彩的鱼群沿著宿舍外墙爬升,消失在屋顶的另一头。一些回到宿舍房间内的学生,纷纷从镶著铁杆的窗户中眺望著这副景象。
一眼朝宿舍的众多窗口望去,其中几扇窗口虽能看到有人在里头,但其中并不包含狄萨罗司·席安的身影。从界线上退后一步的克雷托,只好开始一一观察那些从宿舍中走出的学生。
学生们一察觉到克雷托的视线,每个人脸上呈现各种不同的表情。不过,不知是不是看到走在自己前面的入对守门人不感兴趣,许多学生到头来只有偷偷瞄了门外几眼,便走去与其他学生汇合。
克雷托从远处持续仔细观察。
「嗯~没有长著黑兽毛的家伙啊。」
即使解开完全兽化模式,头顶耳朵的颜色并不会跟著改变。然而尽管克雷托再怎么留意,仍没找到相似的学生。看来对方深知眼下学生人多,变得更为小心谨慎。
「啊!等等!站住!」
吉莉亚在群众广场的学生群穿梭,追赶在逃跑的喵后方。另一方面,和朋友一同从纠缠的绳子中获得解放的妮雅,摇摇晃晃地来到克雷托面前。
「守、守门人先生,你辛苦了……」
「谢啦,虽然你看起来比较辛苦。」
「我、我什么都没做,只有和喵一起被缠住……是说守门人先生,我看你从刚才开始一直东张西望,是不是在找人呢?」
「这个嘛……」
虽然妮雅看起来捉摸不定又令人担心,没想到她都有在留意周遭事物。由于克雷托总不可能回答自己正在找「(预定要)连续杀害守门人的犯人」,只好说出别的理由:
「没什么,我只是看到各种族混在一块觉得有趣罢了。其中也有羽人族对吧?」
「当、当然有啊。不过他们都把羽翼收起来了,只能透过脸和气息来判断。」
羽人族最显著的外观象徵,便是两片薄羽翼加上细致美丽的容貌。
然而,薄羽翼既是他们的象徵,同时也是相当敏感的弱点。因此绝大多数的羽人族,平时并不会将自身的羽翼裸露在外。以前像是泰勒希雅那样以「使用魔法会感觉钝钝的」为由而将羽翼裸露在背部镂空的轻铠甲之外,可算是例外中的例外吧。
克雷托闻言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可是羽人族不是一个女性数量居多的种族吗?这所学校中根本没有男性羽人吧?」
「啊,有、有喔,虽然人数不及女生……譬如那个人就是喔。」
妮雅说完手一指,指向一名刚好从玄关走出来的少年。纤瘦的体型、稍长的前发,搭配上种族特有的端整容貌,整体散发出一种阴沉危险的气息。
少年一看到克雷托,身子顿时缩了一下,但又马上回过神来,低头快步走人人群中。
「喔,中奖了吗……?」
克雷托猜测昨晚施展魔法攻击他的少年大概和羽人族脱不了关系,看来的确是猜个正著。看在对方眼里,昨日受到那般伤害的克雷托,今日竟能和一般入一样活动,已经超越了魔法治愈的极限。而其实实际上,若受伤的人不是克雷托,替他治疗的也不是塞涅,这世上恐怕谁都无法办到吧。
当克雷托正要去追少年时,发现吉莉亚一人朝这里跑了过来。戒指生少女一眨眼便来到他与妮雅面前,一脸无奈地叹气道:
「被她逃掉了,果然凭我无法和兽人族的运动神经相抗衡。」
「喵、喵给你添麻烦了……」
「没办法,毕竟平常要把她抓去课外辅导就是一件苦差事了。我把这些交给你,请你回房间后转交给她。」
吉莉亚将用来让喵写反省文的一叠纸张交给妮雅。而就在她慌慌张张接下的同时,一旁的克雷托也看丢了那名羽人族的少年。
「唉呀……这可不太妙呀。」
「什么不太妙?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很不妙不是吗?」
「我跟你也才认识不到两天,怎么把我说成这样呢?虽然大致上是那样没错啦。」
毕竟他不止没把第一天的坑洞填完,连第二天的货物都还没搬完。当克雷托看向管理室,想确认到底还剩多少箱的时候——视野中的一角忽然出现了其他人影。于是他出声叫住正准备离去的吉莉亚。
「那边是不是有人要送新的货物进来?」
「咦,我没听说这种事啊?」
吉莉亚走过界线往外头望去,妮雅则是奋力掂起脚尖想看箱子堆后方的情况。没多久,三人视线交错的前方,也就是第二外墙的方向确实出现了数道人影朝这里走来。乍看之下,整齐列队成两列的人影并没有拉著货车。而当他们越走越近,看清楚样子的吉莉亚脸色铁青地捣起嘴。
「那些人是……迪尔堤亲卫队……」
「咦?为什么那种人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学校内发生了什么事吗?」
「谁知道呢……」
吉莉亚显得一脸茫然,但远方的那一行人仍朝著她们这里接近。当克雷托看到身著赤黑相间军服的亲卫兵后方隐约露出部份淡红色的衣角,不禁皱起眉来。
「好像有谁大驾光临了呢,贵族吗?」
「贵族!?难、难道是遭到流放了吗!」
「这里好歹也算是迪尔堤都城中,不是什么边疆之地呀。」
「在社会上的评论其实差不了多少。」
表情严肃的吉莉亚转头看了正值下课休息时间而热闹非凡的宿舍前广场,轻轻碰了克雷托的手臂说:
「请你做好随时能把门关上的准备,要是一个不小心让监狱学校变成真正的监狱可就头痛了。」
「瞭解。」
就算监狱学校能对一名新来的守门人说「谁叫你选择来这种危险的地方」,也不可能对贵族说出同样的话。在大战之役,迪尔堤这个国家的制度虽成为由王家与议会形成的二权分立,但构成王家的阶级制度本身,直到现在仍不时可见其残影。
相较于克雷托若无其事地走到宿舍大门左侧的出入口,跟在他身后的吉莉亚看到面无表情的亲卫队士兵步步逼近,表情难掩紧张。
克雷托发现吉莉亚这副模样,于是站出来到前方护著她。而位在门另一侧的学生们也开始纷纷发现了来访者,交头接耳的声音顿时取代了原先热络的欢腾声。
就在短暂沉默即将替现场染上诡谲气氛的前一刻,一股活泼少女的声音自亲卫队士兵群中传出。
「你就是克雷托先生?」
尽管只有短短一句话,这清澈剔透的声音仍足以让听者感受出话者高贵的气质。
只见亲卫队士兵们左右排开,一名身著淡红色礼服的少女从最后方现身。
有著一头与身上礼服同颜色头发的少女,看起来约与吉莉亚同年纪或甚至比她小。略带红色的棕色双眸、高挺鼻子配上水嫩嘴唇,整体散发高贵气息的容貌与现场的气氛相辅相成,让观者心中充满眼前一切不太真实的感觉。
嘴角浮现娇媚微笑的少女来到克雷托面前,再度说了一次同样的话:
「你就是克雷托先生?是呢?不是呢?」
「啊,没错,我就是。」
有点愣住的克雷托不小心以窘迫的语气回应,但是少女并没有因此感到不愉快,只轻轻笑了几声,并对他伸出戴著手套的小手。
「初次见面,我是迪尔堤第一公主,玛莉尤·爱尔·迪尔堤。听闻你顺利任职,今日前来看看样子。」
「啊……」
当少女一表明身份,一旁顿时传来吉莉亚用力吞了口水的声音。克雷托理解了情况的同时当场跪下,用生硬的动作捧起公主的手,再以额头轻轻碰触了手指甲。
看到克雷托做出臣子宣示效忠迪尔堤王族时的举动,玛莉尤微微一笑并点了点头。这一连串举动似乎都被门内侧的学生们看在眼里,周遭一片静寂。
克雷托放开手之后,公主示意要他站起来。
「看来突然来访似乎惊动各位了呢。然而,说出要协助你回归社会的就是我,因此我一直想过来亲眼看看现况。」
「这真是……我的荣幸。」
「协助他回归社会?」
这个疑问来自于学生群乏中。玛莉尤对于这句冷不防打断她话题的问题并没有生气,而是保持笑容朝门前走去。亲卫队们迅速跟了上去,其中更可以看到两名士兵为了保护公主,展开了防御魔法的结界。
公主最后走到学生群的前方站定,伸出手掌指向克雷托。
「是的,他就是国家就职协助计划的第一号对象。近年来都城内由于种族间对立等问题,导致越来越多人选择闭门不出,这位先生过去正属于其中之一。但是,尽管没有工作经历,只要有工作意愿,这个社会随时都欢迎各位加入……我想树立起一个模范,才替他安排了这份守门人的工作。」
「这不是什么就职协助,只是在淘汰不能适应社会的人吧……」
其中一名学生毫无顾忌地提出批判意见,但玛莉尤仍然保持著笑容。就算有亲卫队陪伴身旁,竟能以一副悠哉的态度站在恶名鼎鼎的监狱学校门前,或许称得上是位相当有勇气的公主。
克雷托这时总算知道自己为何收到根本没有去应徵的守门人录取通知,不禁想逃避这个现实。昨晚的事件是否与这个事实有所关联?虽然和公主确认或许能知道些什么,只是现场众目睽睽,对方又是王族。就算没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问了这种问题也会引起大骚动吧?
玛莉尤此时环顾起四周,似乎是在确认每一名学生的种族。
「跨种族会议即将于今年展开。我到时将强力提倡种族之间相互协助与交流的重要性,同时安抚各种族以求迪尔堤的长久和平。请身为迪尔堤一份子的各位能于在学期间好好学习,并于日常生活中与同窗培养情谊,未来成为推动种族间和平的栋梁——我很期待能看到各位于外界活跃的日子到来。」
公主这番暸亮有力的宣言极为流畅,有如在念事先准备好的讲稿般毫无犹豫停顿。而对于她这种充满自信的态度,学生们投以各种不同的视线,包含真挚的感动、讶异、毫无兴趣、抑或露骨的反感。
就连待在宿舍房间内看著广场的学生也不例外。从其中一扇窗户更可以看到不知何时再度现身的狄萨罗司·席安,他几乎可以说是死死盯著玛莉尤看。
当克雷托将视线从远方的龙人族青年移开,却意外地停在另一名少女身上。
混在人群中的妮雅此时视线并没有看著公主,而是朝其他地方飘移。
就在克雷多对此感刭讶异的当下,玛莉尤转回来望向他,眯起的棕色双眸中充满著力量。
「我很期待。」
感受到弦外之音的克雷托不发一语低头鞠躬。
公主最后和来时一样毫无预警,带领亲卫队离开现场。
在玛莉尤离去后好一段时间,四周激昂及疑惑交杂的气氛仍未散去。
这些学生开始互相讨论公主的宣言也只有短短一瞬间,因为此时上课钟声从校舍的另一头传来。他们只能带著意犹未尽的表情三三两两走回室内。而妮雅在低头说完「我、我要去上课了!」后,也跟著那些学生们一齐跑进校舍。
已经修完所有学分的吉莉亚目送著他们离去,接著以一种近似傻眼的眼神转头看克雷托。
「你还真令人猜不透呢。难不成你大有来头?」
「哪来的头啊……」
虽然克雷托的确是因为公主安排的那封信,给了他一股「要不要试著去外面见识世界?」的推力。这让他回想起自己并非被遗忘的一群,以及或许微不足道,却仍然被他人需要的感觉。因此克雷托可说是抱著感谢的心情,决意来到这里就职。即使这份守门人的工作是遭到安排的事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如果这些都是王城方面的考量,克雷托打算全盘接受,毕竟他自己原本就对监狱学校有点兴趣。想到这里,不知该回以什么表情的他只能苦笑道:
「我在很久以前曾于迪尔堤的军方机构待过,这大概就是他们选上我的理由吧。」
「军方机构?原来如此,难怪你这么熟悉战斗。」
「说是这么说,其实我也没待多久,真要算起来只有一周吧?在那之后我就一直待在家里。」
「意思是家里蹲已经成了你的职业对吧。」
「那不是职业好嘛……」
克雷托在对社会给他的评价感到失望的同时,也准备动身朝剩余的木箱堆走去,却在途中被吉莉亚叫住。
「克雷托,昨晚你有听我的忠告,没出来外面走动吧?」
「嗯?对啊。」
突然的询问使克雷托内心产生动摇,但他仍出声编了个谎。本以为吉莉亚又打算对他灌输鳄鱼的存在而保持警戒,没想到少女说出口的是另外一件事:
「既然如此……请你从今天晚上开始到宿舍铁栅门修好为止,在玄关处巡视学生们有没有跑出广场,时间到早上开门时就好。」
「收到……等等,这样我何时可以睡觉?」
「你这么一说……的确也是个问题呢。」
她的语气听起来简直就像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而且丝毫没有撤回命令的打算。
当克雷托一转过头去,看到的是吉莉亚以有如冰霜般的视线直直盯著他。刚才本以为自己会受到她冷眼相待的克雷托,如今却看著她这股充满信心,丝毫没有愧疚的视线出神。双眼彷佛像是毫无涟漪的平静湖面,剔透的表层乏下蕴藏著干锤百炼的强悍。
贴在小巧脸庞上的水蓝色头发在光反射之下闪烁著自金色的光辉——让克雷托产生了既视感。
涌上怀念心情的他想都没想,轻轻将手掌放在少女的头上。
面对青年这无脉络可循的举动,吉莉亚一双蓝眼睛瞪得老大。不过她似乎顿时理解自己被做了什么事,板起脸来以低沉的语气埋怨道:
「……你在做什么?在打什么主意?」
「喔喔!?」
面对因自己下意识做出的举动吃惊的克雷托,吉莉亚简直像在搬运挡路的圆木一般硬是将他的手朝上扳开再往旁边一推,最后冷冷放开了手。
「请你不要突然做出这种诡异举动,害我很想出手把你处理掉。」
「这样就要处理掉我喔!?对不起啦!」
「知道就好。我刚才正打算要跟你提加班的事。」
吉莉亚稍微侧过脸来,对青年投以锐利的眼光。
「所以,你愿意接下吗,克雷托?」
「我先问一下,关于加班费……」
「会全部拿去当成你的赔偿金。」
「我就知道……」
说是这么说,总比「没加班费」这个答案好太多了。克雷托于是对著等待回应的少女点点头。
「瞭解,我做吧,何况起因就是我。」
「你有自知之明真是帮了大忙。那么,我会祈祷你能顺利完成剩下的工作。」
「拜托别说什么祈不祈祷好吗?我总觉得心里的伤痕痛了起来。」
听到克雷托这声祈求,少女这次真的哑口无言,一语不发地从烧得焦黑的玄关走进宿舍内。柔和的肢体动作,美丽到令人称羡的直挺脊背无一不表现出她的矜持。在目送说话直来直往的模范生离去后,克雷托独自陷入沉思。
「嗯……心中只有不好的预感呀。」
毕竟昨晚发生了那种事,今晚的巡视会变得如何呢?
然而在那之前,还有搬运木箱与填补坑洞的工作必须完成——看著亲手堆积的木箱小山,克雷托忍不住想掉眼泪。
宿舍的玄关呈半圆棋型,连结外广场与内广场。
两边的出口各设有一道铁栅门,这次遭到爆破的是通往外广场那一侧的栅门,而通道左右两旁的墙壁上则分别设置通往男生及女生宿舍的小门。由于这两道小门跟著爆炸一齐被炸飞,使得一部份的学生相当兴奋。
——然而,这次克雷托接下的职责便是代替外广场的栅门。
本来宿舍玄关会在晚间八点上锁,但从门被炸坏的今天开始,特别调整为与宿舍大门一样于六点关闭。这是校方考虑到与其要从外头一一把出宿舍的学生喊回来,倒不如在晚餐时间就把门封上。
因昨日造成的疲劳导致全身疲惫不堪的克雷托,总算赶在关门时间前填平了所有坑洞。他紧接著迅速关上大门,放上门闩缠上锁链,转身往玄关的方向走去。
玄关预计要和中午那时一样,使用内含钢线的绳索将整区围起来。克雷托将绳索拉到石阶梯上,接著拉著它穿过墙上的固定器具,将通道入口层层挡住。虽然若是个子较小的少女可以从绳索中间的缝隙钻过或跨过,男学生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等到绳索弄好到一个段落后,他将双手拍了拍。
「好,接下来只要在这里顾到早上就行了吧。」
「可真是森严呢,守门人先生。」
「呜喔!?」
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克雷托跳起来。当他满脸讶异回过头去,看到的是前方站著一名年轻男教师——谢乌鲁。他竟牵著多达十只以上的小狗,似乎正打算要带它们去散步。
「小狗……」
「为了让那些心地善良的学生随时都能前来领养,我特地让它们交配。」
「总觉得你这做法怪怪的。」
谢乌鲁把狗炼系在附近的固定器具上,朝克雷托的方向走来。他环顾了周围的惨状后,一脸凝重地说:
「唉呀……我虽然听说宿舍玄关遭到爆破,没想到竟是守门人你犯下的错呀……我不是不能,真的不是不能理解你这种突然想把一切都毁坏的冲动,但是你应该好好爱护自己才行!然后很幸运的是,心灵谘询室碰巧能协助有这种情况的人喔。」
「我必须先说清楚,我可不是从事了什么自杀式攻击,所以用不著去谘询室……啊,请顺便替我签关门时的确认。」
克雷托二话不说递出守门人日志要到了签名。看到上头第一次出现了吉莉亚以外的签名,让他不禁感动地盯著日志瞧。
「老师你的字真漂亮呢。」
「我比较希望你能光临谘询室……」
男教师一脸可惜地回应后,匆地像是想到什么而猛然抬头。
「我问一下,守门人先生,你相公主殿下之前就认识了吗?」
「不认识,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之前顶多收过一封信而已。」
就连信的内容也只写了希望克雷托能走出户外,并没有提及这份守门人的工作。没想到亲自来到这里后,才知道是一处时时可能会被某些学生杀害,其他学生也认为他死了不痛不痒的地方。如果用意真的只是淘汰不能适应社会的人,那么克雷托觉得自己应该找机会好好对社会大众道歉。
相较于青年变得一脸忧郁,谢乌鲁则是露出友善的微笑。
「这可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喔。代表了就算是像你这种原本只窝在家里的人,也有机会获得公主殿下的期待以及援助——想必听到这句话,其他的学生们会因此振作起来吧。」
「顺带一提,我从昨天开始就没碰到什么好事啊。」
要是换做普通人的话,恐怕早已丧命了吧。因此公主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如果一直窝在家中,就会被国家分派到有可能丧命的地方工作」吧?
话虽如此,既然玛莉尤都公开表示「国家正在帮助克雷托」的事实,就不太可能暗地里怂恿学生来杀守门人,因为这么做只会让她的颜面扫地罢了
克雷托开始犹豫,该不该将昨晚的事对眼前这位心灵谘詾室的主人提呢?
「老师,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守门人先生你需要谘詾吗包在我身上!」
「…………」
「啊,你现在是不是又觉得『果然还是算了』!?请你等等,我会仔细听!会尽力帮你的忙!」
「没有……我只是想问前任守门人死亡时,校方没有展开任何搜查犯人的行动吗?」
虽然吉莉亚口口声声说那只是场意外,但是教师们又是怎么想的?对于所谓『另一种出人头地的途径』究竟知道些什么?克雷托决定投出一个直球来试探。
谢乌鲁闻言先是愣了一会,接著将他锻炼过的结实手臂插在胸前,皱著眉回答:
「你问校方有没有搜查犯人……你要知道,前任守门人是在墙的外侧死去,死亡时间也是在这里的铁栅门已经关上的时间。因此最后似乎是以校外事故结案了喔。」
「校外……是吗?」
克雷托转头望向平时八点才会关上的宿舍玄关。
「这里的铁栅门钥匙在谁手上?」
「放在职员办公室里,学生只要获得许可便可以借出。另外就剩下……吉莉亚由于要巡视而持有的备用钥匙吧。」
「吉莉亚?」
这是他头一次听到的消息。看到克雷托吃惊的模样,谢乌鲁只是不以为意地苦笑。
「她真的替我们做了许多事,就连前任守门人那起意外发生之后,她也迅速地整理出意外报告书等等本来都是我们教师应该做的工作呢。」
男老师尴尬地耸了耸肩,丝毫没有怀疑学生的迹象。看来教师们对于『另一种出人头地的途径』似乎不太瞭解。究竟是谁会替杀了守门人的学生引荐机会?到头来,若不先找学生们探听情报,恐怕无法得知这个问题的答案。
克雷托揉了揉自己填洞填到很酸的手臂,然后对期待听到进一步谘询的教师问了下一个问题:
「那么,假使有学生于校内失踪,你们又会怎么处理?」
「这个嘛~毕竟这里如此宽广,也藏了许多我不知道的暗房或机关……不过我想我会持续搜寻,直到找出他们吧。」
「那如果有人为了一己私欲杀害其他学生呢?」
站在焦黑石阶上的两名青年陷入沉默。
听到克雷托有点这个惊悚的问题,谢乌鲁不禁露出讶异的神情。
「如果是那样——那名凶手肯定一辈子无法离开这里吧。」
具有强烈攻击性的学生,无法从牢笼中获得释放。
这就是所谓的监狱学校——听完教师这番话中有话的回应,克雷多尝到无法抹灭的沉重感。他最后对自己提出一个令人不舒服的话题向谢乌鲁谢罪:
「很抱歉,我只是有点在意才会……」
「守门人!我吃饱了!陪我玩,」
此时打破这阵凝重气氛的,是从崩塌的墙壁中探出来的棕色猫耳。夜晚改穿T恤及短裤的便服的喵一现身,看到了谢乌鲁的身影又随即掉头。可是就在她想要逃跑的时候,却绊到位于她身后的妮雅而跌倒。
「哇!」
「呀!怎、怎么了?」
「再不快跑的话就要被!就要被抓去辅导了!要被辅导的化身抓住啦!」
「你是该接受课后辅导啊……」
克雷托忍不住说出心中真正的感想,却一点都没传进跌在地上手忙脚乱的少女们耳中。结果就是,当喵用尽办法一站起身来,就拉著妮雅的手迅速逃回宿舍去了。
自始至终都愣在原地的谢乌鲁听著和两人一起传向远方的惨叫声消失后,失落地低下头来说:
「难道喵同学想要留级吗……」
「请不要灰心,一定要把妯抓去接受辅导。」
直到谢乌鲁牵著小狗们离去为止,昏暗的玄关周遭都被一阵尴尬的沉默支配了。
熬夜监视让克雷托的身体有点负荷不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玄关被判定为室内,因此学生们的力量受到额外限制这一点吧。话虽如此,许多想趁机作乱的学生可说是接踵而来。他目前合计挡下了想溜出外面的学生十二次,应付单纯来找他碴的学生十六次,另外还有四十一名想闯入女生宿舍的男学生。
「饶、饶了我吧……」
即使是遭到削弱后的攻击,累积起来还是对手脚及内脏造成不小的伤害。学生们不知是不是对玄关遭到破坏的状况感到兴奋,接二连三来找麻烦。就在克雷托重覆打发走学生,时间已来到深夜,他往身后层层锏线绳索倚去,在石地板上坐了下来。
「………………累死我了。」
过度的疲劳使他感到有些头晕,沉重的睡意也同时向他袭来。
还记得很久以前,当克雷托开始躲进地下的房间足不出户的时期,无论多久没睡都不会觉得疲劳。但由于醒著也没事好做,所以他平时依然选择按时睡觉。不过到了今日,却变成不睡会累到撑不住。克雷托内心不禁开始思考这种日子还得持续多久,以及乾脆由自己来把栅门修好的念头。
——或许又有人会前来袭击。脑海中浮现这个念头的克雷托已开始频频打盹。
身体好沉,简直就像被锁链绑住了一般。
感觉头从深处逐渐麻痹,彷佛快要沉进昏沉的泥沼中。
熟悉的梦境有如走马灯般消逝,那些与好友、伙伴共同历经的时代往事。
一个充满血腥味的时代,看不见终结到来的每一天。
尽管如此,过去曾是他好友的男子仍说了「我想要创造新时代」这种话。
犹记得自己在森林中露营的夜晚与泰勒希雅两人,一同用心听著他支支吾吾地描述梦想。之后更跟他们一同遇见了龙人族的公主——
惊醒是一瞬间的事。
从正面席卷而来的强烈气势让克雷托整个人弹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刚好回想起以前的事,克雷托瞬间就摆出备战姿势。但当他看到从玄关通道的深处直直朝这里走来的人影是谁后,又马上放松身体。原来从深邃的玄关通路走近的人是左手提著水小照明灯的吉莉亚,令他不禁叹了口气。身穿无袖白色洋装搭上厚披肩的少女,右臂中抱著一根以布卷起的棒状物体。
来者是这名简直就像从幻想风格的画作中活生生蹦出来的美丽少女,使克雷托顿时感到安心。
「什么嘛,你别吓我好不好。」
当克雷托说完这句话,正要朝吉莉亚那边走去时,却听到她平淡的回应:
「克雷托,不是我。」
嚓,一声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刚才的感觉,是他。」
通往男生宿舍那道被炸飞的门。
从里头走出来的狄萨罗司·席安看都不看后方的吉莉亚一眼便往通道正中央一站——瞪起克雷托来。
被评为校内最强等级的龙人族青年。
他的视线尖锐且沉重,足以让监狱学校中其余学生望之却步。
明明时值半夜,站在石地板上的狄萨罗司·席安却仍穿著制服,一身红褐色硬皮几乎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严肃精悍的面貌,有如重剑锋般的灰色双眼。加上如今他无疑将视线对准克雷托,使这名破破烂烂的守门人不得不涌上危机意识。
龙人族青年用再认真不过的表情凝视著全身脏兮兮的克雷托。
「你就是新来的守门人啊。」
「……大致上是这样。我叫克雷托·达拉斯,请多指教。」
「七年级生,狄萨罗司·席安。」
七年级,表示他年纪确为十八岁。龙人族虽比其他种族还要长寿,但是到成年之前的成长速度并无不同。尽管如此,眼前的他散发一种老成的气息,想必是因为他是一名实力远超越其他人的强者吧。
难道他和其他学生一样也想出去外广场吗?相隔十几步仍清楚逼来的压迫感,让克雷托选择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重新站稳步伐。
然而,龙人族青年似乎不打算多加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公主选在跨种族会议前夕把你送来此地——王家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咦?」
跨种族会议,指的是一年一度于迪尔堤都城召开的会议。
王家和议会届时将会齐聚一堂,共同商讨内政与外交等问题。这个会议可说是战后迪尔堤的中枢也不为过。
而去年会议中讨论的议题,应该是针对无法使用魔法的三种族租借魔法建筑物的相关权利事宜——脑海中闪过这个回忆的克雷托此时摇了摇头。
「你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但我只是一名守门人,今天更是第一次和殿下见面。你说会议前夕如何如何,我认为只是凑巧罢了,何况我也不清楚今年的跨种族会议将谈论什么议题呀。」
每年会议上讨论的议题,都是事先经由各与会者提出几项主题,再从中选择数项进行讨论。若是身居要职之人,或许能于事前得知内容。可是想当然,克雷托什么都不知道,就连会议即将展开一事都是今日听玛莉尤提及才想起来。
狄萨罗司听完克雷托的解释,只以一种既非嘲弄也非愤怒的沉重声调回答:
「要耍嘴皮子谁都会,就算你真的心里有底,也不可能诚实对我说吧。」
「……你这话不无道理,」
「所以我只是要来奉劝你——千万别以为王家可以将一切掌握住。」
「王家掌握一切?掌握什么的一切?」
「当然是这整个国家。」
「整个国家?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根本是天方夜谭。
迪尔堤之所以能抱著诸多问题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全都是因为国家权力由王家及议会二权分立的结果。双方在制度上呈现对等,而在意见发生分歧时,王家也似乎顾虑到各种族的感受,大多选择对议会让步。
王家虽不打算要求五种族彻底服从,但是仍透过魔法体系及这所学校来压抑各种族的力量。另一方面,坐拥各种族代表者的议会方也在不停试探彼此的底细,以在这个互相结抗的局势中寻求种族内的和平。
基于以上原因,王家想在这种局势中一手遮天实在不可能。就算真的发生了那种事,也只有政局瞬间崩盘的下场等著吧。
听到这番不明所以的疑问,克雷托彻底愣住了。相较之下狄萨罗司依然保持险峻的态度,位于后方的吉莉亚则被他挡在身后,从克雷托这里无法看见她。
若没仔细注意,就会漏看此时狄萨罗司跨出的这一步。不过克雷托的视野却清楚捕捉到他明显习惯战斗的步伐,不禁跟著握紧了拳头。
「……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吧?你为何如此认为?」
「想要堵住所有人的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报这种东西无孔不入,要是认为被关在学校中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真的要讲的话,我觉得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呀……」
要问克雷托这名直到前天都还只是个家里蹲的人这么多事,实在有些强人所难,毕竟其中太多事他没有印象。昨天和今天他所做的,充其量只有到处填洞,甚至不时还被击飞,可谓被问题追著到处跑。
结果就是克雷托这副与其说是名人类,不如只能说像块破布的外观。他眼见狄萨罗司毫无空隙地朝这里走来虽然很想溜之大吉,但因身后就是他自己布下的绳索,只好静静在原地等著。要是这种场面让塞涅看到,她肯定会笑到在地上打滚吧。而就在这时,吉莉亚冰冷的声音从狄萨罗司背后传来:
「狄萨罗司·席安,若像你这样的学生对其他人使用暴力,情况会比一般学生来得严重。」
「我明白。」
青年口中虽如此回答,但却没停下往前走的步伐。
他最后停在克雷托面前,将视线朝包著黑衬衫的胸口下方一扫——有了动作。
「——!!」
要不是早已预料到,恐怕根本来不及反应吧。
因为就算早已预料到,这次的冲击仍是相当沉重。
狄萨罗司这记想打穿身体中心的重拳,克雷托勉勉强强用手肘四两拨千斤,传遍整只手的强烈麻痹感让他心中暗自叫苦。
然而攻击者本人一副不动如山,看起来就只是站在克雷托面前而已。这个角度加上太过迅速的攻击,让位于狄萨罗司身后的吉莉亚似乎没看清楚发生何事,只是用一副狐疑的语气出声问:
「克雷托,你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我想是吧。」
滴滴流下的冷汗浸湿脊背,克雷托如今对于此处是能削弱学生力量的建筑物内感到谢天谢地。毕竟狄萨罗司可是被赦免不必带手环的学生,要是今天场地换在外头,恐怕他的肚子上早被轰开一个大洞。勉强逃过连续两天都被人在肚子上轰出洞的克雷托,一边保持视线不离开眼前的对手,一边阻止少女朝这里走来。
龙人族青年冷眼瞪视只比自己稍矮的守门人。
「刚才是区区守门人做得出来的反应?要撒谎也该先打个草稿吧。」
狄萨罗司丢下这句含有鄙视的话之后转身离去。不一会,青年低沉的声音在被夜色包覆的宿舍中再度响起。
「好好铭记在心吧,王家派来的守门人——我等龙人族并没有忘记七十年前的犯行。」
克雷托无言以对。
狄萨罗司·席安的身影一消失在玄关通道上,由他一人所带来的庞大压力随之散去,周遭恢复了原有的静寂。手臂中抱著棒状物体的吉莉亚看了狄萨罗司留下的大洞一眼,转头看向倚在绳索上的克雷托。
「你还好吗?」
「还行……虽然快有点撑不住了。」
拨开狄萨罗司攻击的左臂仍隐隐作痛,但是这两日累积下来的疲劳却更加使克雷托全身无比沉重。
吉莉亚脸微微一皱,在几乎等同瓦砾堆的石地板上无声无息地移动过来。
「已经撑不住了?你刚才不是有睡了吗?」
「啊……嗯,抱歉……」
「你这样太小小心了。更何况,你为何要待在封锁线的内侧,从外侧监视不就没事了吗?刚才若狄萨罗司·席安有那个意思,你早已成了肉酱。」
「这…………」
听她这么一提,待在封锁区域外的确是个好主意,为何自己都没有想到呢?克雷托此时赶紧压住昏沉沉的脑袋,以防睡意在他松懈下来时席卷而来。
吉莉亚走到他面前停下,一张樱桃小嘴不快地扭曲。
「真是的……你被一个麻烦的对手盯上了呢。不过这跟如今的时期脱不了关系,刚才他提到了『七十年前的犯行』没错吧。」
「…………嗯。」
「当时在大战结束后,龙人族的公主遭到疯癫王子杀害。加上过去会议召开时发生了那种事,使得龙人族至今仍未对跨种族会议持有好感。」
戒指生少女口中叙述的这些过往事件,在经岁月长年的冲刷下,已化为可以轻描淡写的事。
克雷托的视线朝昏暗通道的彼方望去,而出现在他视野内的,是和大战前一样不变的迪尔堤王城。
吉莉亚此时重新抱好她臂中的棒状物体。
「总之,没酿成大祸就好……呜哇!」
「呜哇?」
吉莉亚一脸惊恐地指著他的左手。
克雷托被她纤纤玉指一比而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才发现包在手指上的绷带已被染得通红。这些不停向外扩张的血渍,源头似乎来自衬衫中。克雷托赶紧卷起衣袖,确认他那只还感到有些麻痹的手。
「唉呀……血管竟然破了喔。力量被削弱还能把我打成这样,他到底多扯啊。」
「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根本大有问题不是吗?」
「因为太久没遇过这种状况,感觉都钝掉了……」
这样回过神来,才发现真的有点痛。不过痛归痛,既然没有伤到骨头,应该就没有想像中来得严重。吉莉亚看著克雷托边叹气边卷回袖子,不禁皱起眉头。
「你这样放著不管好吗?如果真的很严重,我可以替你施展治疗魔法。」
「只是有点破皮,放著它自己就会好了。」
虽然被血染脏的绷带无法靠时间复原,但是顶多靠双手把它洗乾净。由于克雷托拥有不太怕痛的体质,因此他觉得这只是件小事。相较之下,少女则是为了得知克雷托真正的感受而直直盯著他瞧,不过一会就叹了口气选择放弃。
「好吧,都到了这个时间,应该也没有学生会来了。你可以先回管理室休息,要是你因为失血过多倒下我会很困扰。」
「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但是我现在出不去啊。」
「钻过去下就好了?」
话一说完,娇小的吉莉亚便轻而易举钻过克雷托设下的层层绳索。途中还因为右手抱著的那根棒状物体勾到而差点摔跤,最后是克雷托替她把绳索撑开。
「就像这样,你也快过来吧。」
「你是不是小看了我的体型?」
「你就不能先把身体拆成好几部份,等过来再拼凑回原貌吗?」
「就算我真的能把自己的身体拆开,我也不打算让你来帮我拼。」
说是这么说,但是看到吉莉亚一脸理所当然地等著克雷托过去,他只好暂时将绳索松开出到外头。他这时顺便问了吉莉亚现在时刻几点,得到的回答是「离开门时间还剩四小时」,看来已经不需担心昨晚那群袭击者出现。虽然换成狄萨罗司·席安出现,两者相较之下也可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和吉莉亚并肩走下石阶梯的青年高举右手,伸了个懒腰。
「话说回来,你熬到这么晚还没睡,身体撑得住吗?」
「我有很多事要忙。而且和你比起来,我绝对没问题。」
「真是认真向学啊。」
「因为不这么做的话,就无法在这所学校生存下去。」
少女这时不禁撇开视线,同时有如湛蓝寒冰的双眼中浮现浓浓的自嘲。
简直就像在对自己生气似的——当克雷托察觉到这件事时,吉莉亚已恢复平时那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眨了眨那修长的水蓝色睫毛抬头望著他。
「你也是一样,如果已经累到会在那种地方睡著,当初就不要接下这份监视的工作。要是等到早上才发现你冰冷地躺在那里,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编一个类似的怪谈不就好了。更何况只要一有人来我就会醒,你不用替我担心。」
「我刚才来的时候,你并没有醒喔。」
「…………什么?」
克雷托本来想出言反驳「不可能」,但是仔细一想,自己刚才的确是因为狄萨罗司·席安出现才清醒过来。
——也就是说,自己当真没有注意到先前就来到这里的吉莉亚?看到克雷托一脸愣住的模样,少女接著说:
「你为何要露出一副大受打击的表情?请你不要太有自信,以免真的变成尸体。」
吉莉亚说完便提起照明灯探路,朝公共出入口的方向走去,并在走了几步后回头对克雷托招招手。
「动作再不快点,你就真的没时间睡觉了。」
「喔、好……」
克雷托一边猜测少女这个举动是在打仟么算盘,一边看著少女用她手上的戒指,打开了公共出入口的门锁。当两人走出门外后,戒指生少女从披肩内取出一本小记事本,念出了她至今顾虑到周遭人多嘴杂,而不对克雷托公开的内容。
「还有,我查了查你今早提到的事——今天全校无故旷课的学生共有一百三十七人。」
「也太多了吧!?」
「毕竟平时就有很多学生窝在房内不出来上课。这个数字已经是我扣掉那些修完所有学分,不需参与课程的学生人数得出的结果。」
「原、原来如此。」
看来她因为克雷托突如其来的一句「有没有在校内死亡或行踪成谜的学生?」而花了一天进行调查。看来她真的是那种对凡事都很认真的个性,让青年守门人对于少女替自己做的事威到有些抱歉。
吉莉亚瞄了一眼疑似出缺席名单的资料后拾起头来。
「你记得他们的种族吗?」
「啊,那时我只是半开玩笑问的……」
「昨晚关门和今早开门时的你相比,身上穿的衣服明显变得更破烂了。加上你整晚几乎没填好几个洞,不难想像你遇到了什么事。」
「那、那是因为有鳄鱼……」
「是你自己说没鳄鱼的!」
「我没有说!我只用写的!」
听到这句如同小孩拌嘴的回应,吉莉亚总算回过神来,轻轻咳了一声。
「总而言之,要是你心里有底就赶快招出来。最近不时听到一些奇怪的传闻……要是真的因为纷争而出现死人,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毕竟若校方无法自己解决问题,这所学校将会永久关闭。」
「嗯?你是说学校会废止的意思?」
「我说错了,是『封闭』。所有的门将会彻底封死,到时里面的学生直到死都无法出去外界。」
「……真的假的。」
虽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实际听到还是有点受到冲击。看到克雷托陷入沉默,连带让吉莉亚跟著尴尬起来。
「如果校内的纷争一日无法解决,包含这道门在内的所有出入口都会被强制关上。虽然不会马上就演变成永久封闭,但若想再让门开殷,需要获得王家及议会双方的同意……」
「这……这样的确跟永久封闭没两样呢。」
监狱学校是迪尔堤当初为了支配五种族所采取的一种手段,但如今它已逐渐成为国家无法负荷的存在。如上校地位于都城内这个理由,让监狱学校成了一颗不该消失,继续留著却也相当难处理的烫手山芋。在这种局势下若发生了必须紧急封锁学校的大事,那些原本就视这所学校为祸根的人出手想必会更加严苛。
克雷托虽不清楚现在议会是由什么样的成员掌控,但是其中过半数应该是由各种族的代表出任。既然并非所有的种族都甘愿受迪尔堤统治,那么这所学校若发生意外,极有可能会成为新一波纷争的火种,更别提目前正是跨种族会议即将展开的时期。他转头看向缠绕在门闩上的铁链。
「原来如此……可是——」
克雷托很犹豫,真的该如此轻易对吉莉亚说出昨晚的事吗?毕竟对方锁定的目标是他,甚至不惜杀害同伴也想要他的命。
不只如此,克雷托还在意一件事——就是前任守门人的尸体在门外被发现这个事实。
另一方面,吉莉亚并不急著要克雷托继续说下去,而只是站在门前盯著地面瞧。
要是不清楚她的个性,如今在月光照射下的她,怎么看都只是个既梦幻又清纯的美丽少女。看著她的侧脸,克雷托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透明纤细羽翼,于是直接开口询问:
「吉莉亚,你是羽人族?」
「我的确是。怎么问得这么突然?」
「总觉得看起来很像。」
羽人族的祖先是妖精,表示吉莉亚平时也是将一对薄翼摺叠起来再穿上制服。而现在穿著便服的她,应该是靠著披肩的重量压住羽翼。当她一拾起头来,划出漂亮曲线的脊背浮现著一对克雷托从未见过的半透明羽翼,浅水蓝色的头发更在月光照射下化为闪烁的白金。
吉莉亚阖上小册子,并将它收回怀中。
「所以你想说什么?请不要拿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来支开话题好吗。」
「你竟然说自己的种族无关紧要吗……还有我从刚才就想问了,你抱著的那根长长的是什么东西?」
「你又把话题支开了。这是在意外发生时,用来打倒你的棍子。」
「为什么你已经决定攻击对象是我啊,这不太对劲吧?」
真希望她至少能说是用来挡下意图逃走的学生。脑中浮现这个念头的克雷托此时将手伸进口袋,缠著绷带的手指碰到了某种东西。
「啊,这是……」
克雷托从口袋中扯出了一个小麻袋。这是中午他把从箱于中溢出来的东西捡起来塞进口袋的货物,只是后来忘得乾乾净净。在想起其中的内容物后,他竟直接将麻袋朝吉莉亚丢去,而少女也漂亮地在空中接住。
「这是什么?」
「中午幸存下来的东西。虽然只剩一点点,但对你们羽人族来说应该刚刚好。」
麻袋内装的是羽人族喜欢的诺伊树枝。吉莉亚打开上头写著「样品」的小袋后取出一根树枝,接著就像小孩子拿到最喜欢的零食那样直直盯著看,最后才将树枝含入口中。
——几乎没有人会将这种原本用来泡茶的树枝直接吃进嘴里。
克雷托见状一愣。看著开始啃咬细树枝的少女,这两天来多次在心中浮现的既视感逐渐成型。
「原来如此,你——」
出口到一半的话,被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挡了下来。
就连克雷托本人一时之间,都无法弄清这股既非期待,亦非恐惧的感觉究竟为何。
吉莉亚一脸讶异地看向沉默不语的青年。
「克雷托,你怎么了吗?」
「没什么……」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股奇怪的声音。
唰唰。
唰唰、唰唰唰。
传来的是这种感觉声音。
似乎是拖著某种重物移动的声音。之所以能推测是「某种重物」,是因为声音,伴随著微微地震而来。
声音并非来自门的内侧而是外侧,竟然还是从管理室的方向缓缓朝此处逼近。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时不解地问:
「那是什么声音?」
「不知道呢,该不会是新的守门人之类的?」
「若是这样我会很高兴,但同时表示我这位未来的同事可是有著媲美原生龙种的体重呀。」
「嗯?有那么巨大吗?」
「听声音来判断的话,十之八九是吧。」
身为龙人族祖先的原生龙种是早于大战之前就已绝种的生物。在吉莉亚的怪谈百选集中也有提及目击证书,加上根据过去的文献记载,原生龙种的体积应有五栋小屋合起来那么大。若发现这种不是普通建筑物能容纳的庞然大物接近,二话不说开溜才是最明智的。
然而两人却选择待在原地等待,静静望著声音靠近的方位。克雷托脸上充满讶异,反观吉莉亚却显得相当期待。
不一会,黑暗中飘来一阵甘甜的香气。
简直就像是盛开花朵般的浓郁香气,浓郁到沁染整个肺部,使克雷托都不禁皱起眉头——没想到下一秒,他却忽地哑口无言。
因为眼前的视野内竟出现了一个灰蓝色的巨大鼻头。
往前突出的长鼻子搭配下方的长下巴,满嘴利牙的血盆大口想必能轻易吞食人兽、断钢碎岩吧。紧接著看到光滑鳞片、一双大圆眼和粗短的四肢陆续出现,让吉莉亚这句话不禁脱口而出:
「这是……鳄鱼吧?」
「的确是……鳄鱼啊。」
和龙的体积差不了多少的巨鳄发出唰唰、唰唰的声响,一步步朝著这里逼近。
脚下传来的剧烈震动而回过神来的克雷托赶紧冲向少女,用自己的身体将她的身体遮在背后。吉莉亚因此成了前后各被克雷托及宿舍大门包夹,全身紧贴他背部的姿势,让她满脸通红拉了拉青年的衬衫。
「等、等等克雷托!你这是要做什么!?」
「别出声,好好躲著!毕竟你的肉看起来又软又好吃啊。」
「我觉得全身散发血腥味的你也不遑多让……!」
由于吉莉亚用力拉扯衬衫,克雷托虽有点重心不稳,却没有从她的前方移开半步。
在两人一来一往的期间,巨大鳄鱼的鼻头已接近大门前方。
一双巨大黑色眼珠瞪了过来——却万万没想到,鳄鱼随即撇开视线,对缩成一团的两人毫无兴趣。这只身呈灰蓝色,散发甘甜香气的巨鳄就这样唰唰、唰唰地通过两人的面前。
当巨鳄最终拖著比起两扇宿舍大门加起来还要长的尾巴,伴随著巨响消失在另一头的黑暗中,两人再度面面相观。
「刚才那是什么……古代物种的幸存者吗?」
「我不是跟你说过有鳄鱼吗。」
「……那不是鳄鱼吧?大小根本不对吧?」
「我不是,跟你说过,有鳄鱼吗。」
「…………」
看来很不幸的,他只能举双手投降。
克雷托虽然无法理解那究竟是何种生物——但他仍被迫在当天的日志中写下「目击鳄鱼」这几个字。
尽管在这之后,两人又对那只鳄鱼的真面目讨论了一会,却仍没得出任何具体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