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天空中流动的云朵越拉越长,于水蓝色的天空描绘成条纹状。
不时吹来的风缓和了稍嫌闷热的天气。周遭除了乾砂在地面上滚动的沙沙声以外没有其他声音。在一片风和日丽的晴空之下,挺身站在敞开大门前的克雷托抬头望向宿舍外墙的时钟。
并没有特别订下约定。
不过等到他预料的时间一到,宿舍玄关出现了一道人影。身上穿著的并非制服,而是龙人族民族服装的一袭深蓝长衣——狄萨罗司·席安一发现克雷托便直直朝门的方向走过来,青年守门人则轻轻挥手对他示意。
「呦,你总算来啦。」
「……我没打算跟著公主提的笑话起舞,我此来的目的是为了出去外界。」
从公主再度来访又过了数日的今天,正是跨种族会议举行的日期。想必狄萨罗司·席安在这段日子思考了许多事吧,毕竟克雷托自己也不例外。
——因此,他早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在克雷托面前停下脚步的狄萨罗司紧握他赤褐色的拳头。
「你们深信关于王家的那些传闻都是空穴来风,但又有何证据能证明你们是对的?果然还是得靠我这双手来改变一切,近来出现的牺牲者让我如此确信——就算这里只是处遭到封闭的场所也是一样。」
「……你都知情吗?」
除了前任守门人那一件以外,在校内出现死人的话题理应不会传进学生耳中,但是风声这种束西就像火永远包不住。又或者,狄萨罗司本身和那群袭击犯并非毫无关联。克雷托还记得自己第一天晚上遇袭时,从头到尾都有一人藏在黑暗中没有现身。
不过即使有那个可能,他依然很难相信眼前的青年,就是当时那股玩弄他人为乐的杀意之主。在目前这个大多数学生仍在上课的时间带,克雷托伫立于学校的界线上回看前来挑战自己的学生。
「所以呢,你出到外界又想干些什么好事?」
「这选用问,当然是前往会议现场箝制公主。」
「门外有鳄鱼出没,很危险喔。」
「少把那种无聊的怪谈拿出来说嘴。」
「是真的啊……」
讲是讲出来了,但对方明显不相信。
不过——根据吉莉亚的观察日记显示,那只守护兽并不会在白天于门前徘徊。因此若能在开门时间之内堂堂正正打赢守门人走出门外,肯定是不会遭到守护兽惩罚。克雷托对于这种不知道是谁设立的规矩——同时也对那晚因自己不注意害得乙萨死亡的愚蠢感到焦躁。
「意思就是你出到外界后想用武力阻止殿下吗?真是乱七八糟啊。」
「并非不可能的事,我拥有足够的力量。」
——监狱学校的学生一旦走出高墙外,生命力便会一点一滴遭到吸收。
狄萨罗司想必还不知道这个真相吧。因此克雷托不需和他硬碰硬,大可直接让他通过大门,等到他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抓回他即可。
「这是错误的啊。」
自己追求的绝非这种结果。
克雷托如今总算明白了,玛莉尤,亦或整个迪尔堤,都在为了下一个世代而打算唤回他。
克雷托挟著自身的过往,与年纪尚轻的龙人青年对峙。
「很抱歉,我不能让你通过,这就是我的职责。」
「深信国家的欺瞒,为正义而选择送死吗,真是可怜啊。」
「会吗?我倒是觉得你我很相似,都觉得只要奋力去追求自己相信的事物,最后绝对能获得回报——然后一点都不晓得前进的方向曾几何时,偏离了原先的轨道呀。」
正因为陷入狂热奋不顾身,才更看不清周遭其他的事物。
曾经不断挥舞沾满鲜血的拳头,直到受到层层枷锁拘束之前都在疯狂地伤害他人。这段愚蠢到不行的过往,让克雷托喉咙深处澳上一阵炙热的苦涩滋味。
「狄萨罗司·席安,你能走出这所学校的日子,是在你学会如何珍惜这个国家的和平之后的事。既然你说你比其他人都来得强悍,那你就必须要比其他人还要正常才行。『平衡』是只需一次失败就会彻底崩坏的玩意,我想你应该懂吧。」
「你这只王家的看门狗挺聪明的,还懂得摆出教师的架子来教训我?」
「没这回事,因为我也是失败的过来人,你就当做听我这个老人一次劝告吧。」
「笑死人了。」
听到这个预料中的回答,克雷托只轻轻一笑,对著龙人族青年招了招手。
「那你就放马过来,在这里让你尝到失败,造成的伤害肯定比让你去外界来得轻啊。」
克雷托明白,学生们生活的这所学校中的确隐藏著欺瞒。
但是迪尔堤选择将各种族的年轻人聚集于此,肯定不只有那些理由。
例如希望学生们能与跨越种族的鸿沟广交朋友,又或者像玛莉尤那般为了学生们毕业后的未来著想。
狄萨罗司以一脸险恶的表情瞪著克雷托。
「愚蠢至极。这所拿来当作监狱的学校会在今天结束。」
「可惜决定这件事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我只负责以守门人的身份让你吞下败仗。」
重新确认绷带的状态后,克雷托提起拳头。
或许双方实力天差地别,但克雷托一点都没有输的打算。
狄萨罗司·席安的实力破天荒地强。
这是这所学校内的学生们人人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因为在被誉为最强个体的龙人族当中,他的强悍更是有如鹤立鸡群般。
站在距离数步距离之外的克雷托,甚至开始佩服起狄萨罗司摆出的完美架势。从头到脚没有丝毫破绽,光凭与生俱来的天份无法达到如此境界,想必他历经了长久的锻炼。
狄萨罗司·席安直直凝视著还陷在佩服情绪中的克雷托——冷不防地动了起来。
「磅」的一声,遭到用力踩踏的地面发出巨响。
克雷托虽千钧一发闪过了猛然瞄准上腹部而来的拳头,一阵强大的冲击仍传到他的身体中。当他低头往侧腹部一看,衬衫竟因为拳头的风压裂开,不只让里头的绷带外露,甚至还造成了破痕。看来这一拳非同小可。
「呜喔!?这下不认真闪躲不行了吗。」
不过从对方的速度来判断,应该不是那么好躲。就算克雷托的身体再怎么耐打也有个限度,万一身上的绷带一不小心断掉松开可是会要命的。
克雷托接著奋力往横一跳躲开下一波追击,等到他拉开距离后,轻轻将双手往前伸摆出架势,以指尖到朐口这段距离做为自己的应战区域和狄萨罗司对峙。
龙人族青年看到守门人摆出的架势觉得有点不对劲,轻轻皱起了眉头。
「这么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是哪一族的。」
「是啊,因为我没什么对人说过。不过就算我现在告诉你也无济于事,我力量又弱,又无法使用魔法,就算比平常人耐打了一点也赢不过龙人族啊。说我是个一事无成的家伙,或许才是正确的。」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是认真的。」
克雷托话声刚落,一记坚硬拳头已直直对准他的脸而来。面对这次如果赶紧闪开或许仍会削到鼻头的攻击,克雷托竟反倒往前踏出一步。一边感受缩起来的头部上方传来划破虚空的强烈震动,青年一边钻进狄萨罗司怀中,毫不犹豫地对准肋骨用力刺出肘击,强韧皮肤反弹回来的冲劲让他手臂发麻。
「咕……」
狄萨罗司轻轻皱起眉头,但依然显得无动于衷,朝著克雷托的头顶回以一记肘击。
如果被他的肘击直接命中头部,恐怕一击就足以让克雷托昏过去。
克雷托最后使劲弯了脖子,躲过这记远比大铁桩坠落的杀伤力还要强的肘击。不过却造成右肩受到穿筋碎骨的冲击,令人生厌的断裂声响起。强到令克雷托以为自己会被打进地面的劲道,让他的身体大幅摇晃。狄萨罗司接著更朝他的侧头部挥出拳头。
眼看强劲冲击即将打碎头部,克雷托却赶在前一刻将狄萨罗司的手臂往上一撞,利用反作用力绕到侧面,以脚后跟往他的小腿补上一脚。重心遭到攻击的狄萨罗司,高大身躯显得有些站不稳。
龙人青年瞬间避开克雷托想要揪住他衣领的左手,往后方退拉开距离。
「你这家伙……」
「别这样就动怒嘛,还是你该不会想说你至今未尝败绩这种话吧?」
克雷托面露笑容的同时伸手碰了自己隐隐作痛的右肩。看来「狄萨罗司·席安的实力破天荒地强」这句传闻并非夸大其词,毕竟他的攻击竟能把身上包著塞涅魔法绷带的身体给打到骨折。这下子就算启动自动修复也得花上不少时间。
克雷托确认身体其他部位还能活动后不禁松了口气。
「右侧要花五分才修得好?花三分能复原到堪用的状态吗?」
若是塞涅在场,或许能告诉他准确的消耗时间吧。不过不管怎样,仍改变不了克雷托必须得在暂时无法举起右手的情况下抵挡封手猛攻的事实。
相较之下,狄萨罗司似乎没受到多大的伤害,只是歪著头盯向克雷托。
「要投降趁现在。要是双手都被我废掉,吃饭时很不方便吧。」
「很感谢你替我担心,不过我不吃饭也不会有事,然后晚上就能复原了。」
「真是无谓的逞强啊。」
听到一边慎重拉开距离的克雷托说出这些话,狄萨罗司嗤之以鼻。看到他这副自信过头的表情,克雷托不禁跟著苦笑,以一只左手重新摆出架势。
「好——再来啊。」
就算狄萨罗司·席安真是这所监狱学校最有才能的学生,也是局限在狭窄牢笼中的情况。外头的世界中,败给自己看不起的对手,或是遭到穷鼠反咬一口输了大局的情况比比皆是。深知这些事实的克雷托因此觉得自己依然有胜算。
狄萨罗司也在原地重整架势。
两人相距约五步。克雷托确定自己处于冷静状态之后,只是静静等待时机到来。
狄萨罗司无声无息地往地面一蹬。
龙人青年只跨了两步便消除了这五步的距离,挟带冲刺的气势狠狠在克雷托的腹部揍了一拳。由于这次动作彻底超乎克雷托的想像,挨了重重一拳的他痛苦地弯下身体。
「呃……嘎……!」
「还没完。」
狄萨罗司的高大身躯伴随著声调一起下沉。
——下一秒,克雷托的太阳穴受到剧烈冲击,整个身体顿时向左弹飞。
身体发出刺耳的声音摔落地面。狄萨罗司跟著转移视线,看向如同坏掉的人偶般吭不出声音,瘫在地上动也不动的青年守门人。
龙人青年微微皱眉。
「死了吗?」
「……不……我还活著……不过这真的、有点吃力啊……」
听到这声微弱的回答,狄萨罗司的表情似乎僵住了。
「怎么可能?为什么你还活著?」
「你这么问我也……」
想不出答案。或许是由于头部受到冲击,克雷托如今依然倒在地上叹气。仰望上方的天空后,发现条纹状的云层曾几何时消失无踪,只留下模糊不清的水色天空。
从高墙环伺的空间中仰望有限的蓝天。
即使如此,克雷托仍深深觉得眼前是一副美景,同时回想起七十年前的最终日所见的赤红天空,以及地下房间内那片长年以来一看再看的石造天花板。
这时一股苦涩的鄙视声传进尚未有意起身的克雷托耳中。
「这下你知道祸从口出了吧,知道了就安份些,我还可以考虑让你继续躺著没事。」
「啊~……这天气的确适合午睡呀。」
克雷托嘴上这么说,却一边用左手撑起身体。庆幸自己的头没被脚跟踢裂的克雷托,伸手压住受到冲击的那一侧。
「呜喔……还会晕啊。还真是好久没吃过这种后回旋踢了……」
克雷托以前曾受过比现在这下还狠的攻击。虽然之后因为一些因缘际会和对方成为笔友,至今仍无法忘怀那猛烈的攻击。
狄萨罗司以夹杂些微恐惧,彷佛就像看到不死怪物的眼神盯著一边确认身体状况,一边缓缓站起来的克雷托瞧。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还能动?」
「我不是说了我比一般人耐打呀。」
「这不是用耐打两个字就能解释的吧,你是不是用你那些绷带来防御?」
「嗯……上头的确是有些防御魔法啦……」
克雷托明明是没有包覆绷带的头部受到攻击,但他仍若无其事地再度站了起来,狄萨罗司想必觉得毛骨悚然吧。青年守门人伸出还能自由活动的左手遮在眼睛上方说:
「这绷带还代表了其他意思,例如『封印著我体内深藏的狂傲之力』之类的。」
「都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耍嘴皮子吗?如果你真有那种力量,尽管施展出来让我瞧瞧。」
「不好意思,现在不太方便啊。」
克雷托假装不去在意狄萨罗司鄙视的视线,而是集中注意力在自己全身。
右肩还没复原,不过其他部位都还能动。既使使起劲来有点别扭,至少还能继续战下去。
他摇了摇头让原本还在飘匆不定的视焦恢复,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对手身上。
既顽强又耿直,一点玩笑都开不得的狄萨罗司·席安——克雷托正眼直盯著这名与过去的自己或认识的人相似的龙人族青年。寂静却带有威严的站姿搭配上那身传统服装,让他回忆起另一名男人的身影。
过去曾给了克雷托比狄萨罗司刚才那下还要沉重的回旋踢——同时也是透过书信往来教导他战斗技巧的男人。
「啊,原来如此……用左边来打会比较好吗……」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大概是因为只靠书信来学的关系,每次总会把力道偏向右边啊。明明他有教过我不能用蛮力硬干……」
书信内写的那些战斗技巧,他认为自己应该已在地下的那段岁月中记熟了。不过如今看来,战斗技巧似乎没有真正刻印在身体上。尤其是碰上狄萨罗司这种强劲对手的时候,更容易因为一时被逼急而露出自学的破绽。
克雷托此时发现自己的思绪开始乱杂,于是重新握紧拳头。
「好,重新再来一轮吧。」
「你脑袋还好吗?再打下去你又能做什么?」
「只要有那个心,就能办到许多事喔。」
克雷托说完便往前冲了出去。
虽然到刚才为止受到的攻击让他无法施展全力,但克雷托仍全力往对手的方向冲去。狄萨罗司则是跨出左脚正面迎击,打算在青年的左手构到自己之前贯穿他的胸口——却先因右上臂传来的沉重冲击而重心不稳。紧接著不只相同部位又受到一次攻击,就连狄萨罗司想制止青年而伸出的左手内侧都受到打击伤害,使得他的身体可说是下意识地往后跳开。
克雷托以一副明知故问的眼神,看向因身体下意识闪躲而一脸惊讶的狄萨罗司。
「怎样,对你有效了吧?」
「……你刚才是怎样?」
其实狄萨罗司清楚自己受到了何种攻击。
不只最先挥的右拳被克雷托出手挡开,还被他接著用同一只手戳了上臂。
这的确是肉眼无法跟上的高速连击,不过重点并不在于攻击的速度或精准度,而是明明感觉只像蚊子叮的轻微戳刺,竟在双臂留下强烈的麻痹感。
狄萨罗司恶狠狠盯著完全摸不著头绪的守门人。
「你……是什么种族?」
克雷托所使出的戳刺是在以拳头碰触后,将力道渗透进表层之下的内侧。因此能够无视龙人族拥有的强韧皮肤,直接对体内的筋肉及脏器造成伤害——没有其他种族能使出如此技巧。兽人族与巨人族均遵循本能,靠著一身强悍肉体来战斗。而纯人类和羽人族不是靠魔法,就是透过武器来弥补自身体能不足的缺点。
会使用这种徒手技巧来战斗的,只有龙人族——还是现今几乎失传的技巧。
看到狄萨罗司有些陷入混乱,克雷托轻耸左肩。
「我不是说过我什么都不是吗?别去在意这种事啦。」
「你刚才耍嘴皮子说你从书信中学来的对吧,你到底是和谁学的?」
「我真的从信里学来的啊——一个叫做贝堤·萨伊的人用写信教我的。」
「啥……?」
——大概连原生部落中,几乎都没有人知道这个名称了吧。
因为这是个遭到消灭的禁忌之名——龙人族的长老们如此告诉狄萨罗司,并再三嘱咐「绝不可轻易说出此名」。一名过去曾被誉为龙人族的荚雄,最后死于大战中的男人。
「怎么可能……你在鬼扯什么?贝堤,萨伊早在七十年前那场因疯癫王子而起的迪尔堤巷战中,遭到迪尔堤军的战士杀害身亡才……」
「哇勒,现代还有人知道那家伙的名字喔?是因为龙人族都很长寿的关系吗……」
低语「失策啊……」的克雷托看起来既不像在说谎,也不像在捉弄狄萨罗司。原本以为只是一名从外界雇来的平庸守门人,如今看在狄萨罗司眼中却突然变得深不可测。
「你究竟是谁?难不成是大战时代残存下来的不死族……?」
「不是,为什么你们龙人族的脑袋想出来的答案都是一个样?」
克雷托傻眼归傻眼,仍不忘尝试在右肩用了点力。自动修复似乎顺利在进行,现在他只要集中精神就能稍微抬起手臂来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还是不要太乱来比较好呢……」
如果硬是逞强,极有可能会露出严重的破绽。克雷托在轻易放弃使用惯用手之后,对著动也不动的狄萨罗司问道:
「不攻击啊?你要放弃也不是不行喔。」
「……少在那嚣张了,守门人。」
「这是我要说的台词,小伙子。」
眼前这名还年轻的青年所展现的态度,竟让克雷托高兴胜过无奈,大概是因为他自己也有点兴奋的关系吧。
两人在一阵沉默中,保持一定的距离于门前对峙。
克雷托逐渐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与脉搏。
集中意识到踩踏地面的脚指,紧接著是相互连结的膝盖。
自腰部流至脊背,再往上到肩头,仔细感受连结一切的线与力量波动。
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塞涅确实给了自己能办到这些举动的方法。
「很好。」
拾起头来。
和狄萨罗司·席安的距离约莫三步。
不值一提的距离,换算成时间甚至不到半秒钟。
所以克雷托毫不犹豫地往前踏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流畅动作滑了过去。
狄萨罗司挥出的拳头早已不是什么威胁,因为克雷托只轻轻一个侧身,拳头便挥了个空擦过右肩。
尽管额外的冲击波带来麻痹与痛处,他仍不以为意,即便会弄坏身体也在所不辞。
蓝天之下——
「怎么可——」
狄萨罗司因讶异瞪得老大的双眼近在眼前。
克雷托的拳头轻触对手的上腹部。
任谁都反应不过来的短暂空档。
感觉自己就像拋下周围的时间而苦笑的守门人——将全身的力量往轻触的拳头上彻底释放。
狄萨罗司·席安当场跪了下来,他虽没有昏过去,却也因为强烈冲击而动弹不得。
判断他一时之间无法起身的克雷托转头望向秸舍玄关,对著站在那里的男子打了招呼。
「真抱歉,引起骚动了。」
「唉呀~真是吓死我了,守门人先生你真厉害耶……」
出现在石阶梯上的谢乌鲁手中抱著一叠纸本资料,似乎正在巡视校园?其实这名现身于玄关的教师,早在两人分出胜负之前就目睹了过程,只是没有空隙让他出声喊住他们。
谢乌鲁走近狄萨罗司·席安,低头窥视这名似乎吭不出声的学生。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要跟我去谘询室吗?」
「还来这招啊。」
「我能瞭解你对学校有所不满,但是找守门人先生发泄也——」
「克雷托!」
少女高亢的声音。
是从石阶梯上方传来的。原本呆呆站在原地的克雷托顿时被这声呼喊吓到,抬头一望。
看到以蓝色剑鞘的长剑当作拐杖,撑地支撑虚弱身体并持续大叫的吉莉亚。
「快离开老师身边!他是——」
「咦?」
克雷托望向谢乌鲁。
巨人族的教师微微一笑,猛然出拳朝狄萨罗司的头部揍去。
不难想像接下来出现在眼前的,会是学生狄萨罗司·席安的头部碎裂,命丧黄泉的景色。
但是克雷托出于反射动作,驱使疲惫不堪的身体挡在狄萨罗司与拳头之间,硬是用撞的把他的身体撞开。
下一秒,眼前一片血红,一阵天旋地转,整个瘫在地上的克雷托接著更被一阵彷佛要烧烂整个身体的剧烈疼痛袭击。
「……嘎……!!」
「唉呀~你这样突然扑过来很危险耶,守门人先生。」
头顶传来的声音一如往常轻松开朗。
表情虽由于背光无法看清,但是克雷托却因感受到刺骨的杀意而硬生生吞了一口含有血块的口水。那晚释放强大恶意却不见身影的主人终于现形,就算脑袋还意会不过来,身体已如此确信。
克雷托感受到遭到破坏的内脏开始溢血,却仍然想要站起身来。
但是,谢乌鲁以充满哀伤的声音制止了他。
「你这样动下去会死喔,乖乖躺著或许还能撑久一点。」
「为什……么……」
「嗯?其实只是因为太无聊啦。不过我不仅事后拿得到钱,外界也有蛮多人希望我那么做。说是只要这所学校内发生不吉之事,就能让王家威名扫地呀——不过等到我接下他们的要求,实际上做的也只有在校内散布一些谣言,实在称不上有趣呢。」
对于这名既是学校教师又是谘询室之主的男人而言,要操控校内学生的人心想必是轻而易举,或许狄萨罗司正是遭到他欺骗也不一定。此时倒在地上的龙人族青年睁大双眼,以一种无法置信的眼神看著这名年轻教师。
当谢乌鲁似乎感到厌烦而叹了口气时,传来吉莉亚生硬的警告声:
「老师,请你马上从他们两人身边离开,不然我就要攻击你了。」
「凭你的魔法杀不了我吧,还是你打算用那把剑砍过来?就算你这名戒指生的确有权这么做,要拿出那把大战时期所使用的武器,你应该费了不少工夫在申请许可吧。」
「我只是早就觉得有必要这么做罢了。」
吉莉亚的语气中听得出强烈的紧张,大概是深知她与男教师的实力差距导致的。克雷托躺在地上的同时,仍持续集中意识到体内。断掉太多线加上大量出血,让他推测自己少说五分钟动弹不得。
对于如今的谢乌鲁来说,克雷托大概只是具还能听话的尸体吧。男教师如今并没有下手杀了他,而只是双手插胸回看吉莉亚。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呢?」
「刚才老师你唆使兽人族攻击我的时候。」
「别撒谎啦,还要更早之前吧?就是因为你调查我的行为实在太过明目张胆,我才会对你略施小惩呀——你何时发现的?」
「……从乙萨打开公共出入口那时候。老师你早就知道门外有守护兽徘徊,在那个时候将自己的戒指给了乙萨对吧。」
那一晚正是谢乌鲁摇醒了昏过去的乙萨,然后故意将自己过去身为戒指生时的戒指给了那名羽人少年让他逃跑,目的无非想藉由守护兽来杀人灭口。
相较于古莉亚说得咬牙切齿,谢乌鲁则是露出笑容。
「啊,原来如此。能注意到那件事真是厉害,不愧是模范生呢。」
「……感谢你的夸奖,但是请你从两人身旁离开。」
「机会难得,就让老师告诉你们一件好事吧。毕竟我正打算要去呢——去这所学校真正的监狱。」
就在这时,鲜红的火焰雨洒落附近一带。
将天空一口气染得通红的灼热火焰,让周遭的气温瞬间飙高。
挟带高热的阵雨袭卷整个外广场,转眼问大量岩浆累积在黑土地面上,附近的小石头不断发出咻咻声融化。就连空气顿时化为具有高杀伤力的热气,令人难以呼吸——没想到,这阵炙热的豪雨竟精准避开了克雷托和狄萨罗司的所在位置。
身体动弹不得又不停吐血的克雷托根本不晓得是谁做了这种事,直到持续了好一阵子的火焰雨总算停止,他才听到一股轻快的脚步声朝此接近。谢乌鲁的气息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疑似惨叫的声音及少女白皙的手伸来。
「守、守门人先生!守门人先生!你还好吗!」
「……是妮雅吗?」
「我、我马上帮你治疗……」
少女或许是打算施展治疗魔法,只见她在血泊中跪了下来,手拿起短剑开始咏唱。
然而,施展出的魔法只发出微弱的火花,克雷托的身体似乎没出现任何变化。少女满脸惊慌地交互看著满身是血的青年以及自己手中的短剑。
「咦、咦?怎么会……」
「…………抱歉,我的身体似乎不会受到恢复或辅助系的魔法影响。」
「什么!?」
本来应该只用来抵挡有害魔法的效果,但是克雷托清楚自己那名自尊心甚高的同居人塞涅相当讨厌她的作品遭他人之手染指,因此肯定加上了拒绝他人治疗魔法的机关吧。假如事后因为这点和她抱怨,肯定会得到「我应该给了你一副根本不需那种魔法也无所谓的完美身体了吧?」这种回答。
不过也因为她对作品的执著,克雷托的身体的确渐渐能动了。他在妮雅的搀扶下坐起身子,环视周遭的状况。
——失去意识的狄萨罗司·席安昏倒在一旁的地上。
不过却到处不见谢乌鲁——以及吉莉亚的身影。
看到克雷托有点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傻,妮雅赶紧向他解释:
「那、那个!我刚刚一施展魔法,老师他就跑掉了……吉莉亚学姊也跑去追老师了,还耍我好好照顾守门人先生你……」
「你的意思是那个笨蛋自己一人去追了吗!?」
不管怎么想,对方都不是光凭吉莉亚一人就能抗衡的对手,就算持有那把剑也是一样。
克雷托将口中的血往地上一吐,马上转身面向敞开的大门。本来以为他们两人跑出了门外,却马上转念一想,不对,谢乌鲁他说了——
「要去真正的监狱……」
——倘若真是如此,那就没有多少时间了。
克雷托把手伸进衬衫内取出一本沾满血而变得黏糊糊,上头写著『监狱学校·杰作怪谈百选集』的册子并打开它,开始寻找之中的怪谈地图。一旁的妮雅看到他竟突然找起怪谈来,不禁慌张地担心道:
「守、守门人先生的脑袋终于……」
「我的脑袋好好的。我要去追那两人,麻烦你留下来治疗这家伙吧。」
「可、可是守门人先生你不是受了重伤……」
「放著不管就会好了。」
克雷托斩钉截铁地说完便站起身来。尚未复原的身体让他差点再度跌倒,但他仍拖著这虚弱的身体跑了起来,目的地是位于校区内东方一角的废弃大楼——那里正是「疯癫王子的诅咒声」这个怪谈的起源地。盯著地图奔跑的克雷托一边伸手压住逐渐复原的内脏,一边不时将混著血液的口水往地上吐。不一会,一栋小型的老旧建筑物映入他的眼帘。
大概是为了不让学生误闯而以高高围起了铁栏杆,但是这栋建筑物却小到不应以「废弃大楼」的名称来称呼,外型也长得较像监视塔的粗圆筒状。克雷托停下脚步,抬头细看这栋周遭布满杂草,令人光看就觉得郁闷的建筑物。扭曲变形的铁栅门证实了他并没有猜错地方。
克雷托踏进草丛朝前方一条短通道的尽头奔去,接著他来到一处空旷的空间,环顾了稍嫌昏暗的四周。
这个圆形大厅大概就是整栋楼的中心部分吧。除了刚才走过的通道以外,大厅的边缘还排列著几间疑似房间的铁门,门旁边还加装了一扇一扇的铁格窗。
正当克雷托停下脚步思考要从哪里开始找起,匆然听到一阵冷淡的少女声:
「在这里。」
「吉莉亚!」
少女从右侧其中一道门中探出头来,乍看之下并没有受伤。克雷托先是对此松了口气,接著马上回过神来问道:
「谢乌鲁呢?」
「在下面。我本来打算要是你五分内没来,我就要一个人继续去追他。」
「你别一开始就一个人冲好不好,刚才真是急死我了。」
虽然刚才她瞬间做出追踪谢乌鲁的判断是正确的,一个不小心可能已经命丧黄泉了。吉莉亚看到青年不停摇头和叹气,不禁微微皱起眉来。
「所以我留下来等你了啊。不过看你浑身是血,没问题吗?」
「我没事,你不就是为了我才叫妮雅留下来吗?她有帮我治疗了。」
撒了一个与事实不符的大谎后,克雷托催促她进入右侧的房间。吉莉亚虽投以担忧的视线,最后仍不再多说跟在他身后。
——房间内果不其然,是一道通往地下的阶梯。
青年凝视没有灯光而一片漆黑的前方。
「蛮深的啊……」
「他已经走很远了,我们得快点。」
吉莉亚拔出刺剑并在剑锋亮起了白色灯光,迫不急待地就要走下阶梯,青年见状赶紧掴住她纤细的肩膀阻止她。
「等等,我自己去就行了,接下来太危险了啊。」
「啥?你打算一个人走下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阶梯?你一定会半途就踩空摔下去喔。」
「别讲这种真的有可能发生的事啦。」
「别说了,我们快走吧。话先说在前头,我没有任何退让的打算。要是这样就能避免出现更多伤亡,我怎么样都会继续做傻事。」
少女回答得斩钉截铁,充满正气凛然之美。
简直如同一把千锤百炼过的锋利剑身。她的荣耀之所以能散发如此灿烂的光辉,必定是因为她背负的决心所至。不只她不容置喙的凌厉眼神彻底钉住了克雷托,克雷托自己也望著她有如宝石般的双瞳望到出神,等到回过神时才不禁苦笑。
「你也真是太死板了,这样人生少了很多乐趣啊。」
「这句话该对你自己说吧。」
「我没差啦。」
克雷托轻轻将缠著绷带的手放在少女头上。
吉莉亚面对这个把她当作小孩的举动,虽惊讶地张大一对碧蓝眼眸,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挥开这只手,而是用有些羞红的脸颊出言抱怨:
「不能这样吧,请你争气一点。」
「争气……」
克雷托本来还在烦恼究竟要他争什么气,直到他发现吉莉亚抬头盯著自己的手臂。肯年仔细地瞧了一会放在少女头上的手掌,最后虽然有点怀疑,仍将手伸到她的面前。
手掌上的绷带满是血渍。
吉莉亚看了青年伸过来的手——撼动人心的可爱笑容在她脸上昙花一现。
相较于克雷托顿时望得出神,吉莉亚则是毫不犹豫地伸手扣住他的手。
「我们走吧。」
「……知道了。」
两人短暂四目相交。
过往与现在交织成一体之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开始走下通往地底的阶梯。
白色灯光只照得到下几段的阶梯,而当他们越往深处走,周遭的空气随之变得越来越潮湿。在这段四周只剩两人的脚步声,看不见终点的路途上,吉莉亚轻声开口问道:
「克雷托,你知道这前面有什么吗?」
缓缓往下延伸的螺旋阶梯前方,连接著迪尔堤的罪,以及遭到抹灭的过往。自终日血流成河的大战时代延续到今日的东西,一种永不被允许安息的诅咒。
当白色灯光照映出巨大铁门时,克雷托回以自谵的解答。
「你不是听他说了吗——真正的监狱啊。」
两人来到了监狱学校的最深处。
巨大铁门简直就像在欢迎来访者似的,缓缓朝内部开启。
看到出现在眼前的房间,克雷托不禁倒吸一口气。
远比想像中来的宽敞的房间简直就像城堡的大型交谊厅,不只天花板与墙壁清一色由石材打造而成,沉淀的空气更酝酿出古老的气息。墙壁上几处凹槽内的烛台如今正点著赤红灯火驱逐黑暗,冰冷的石地板上则积了一层薄薄灰尘。
克雷托环顾起这个如同被全世界遗忘,并能使来访者自然而然陷入沉默的场所。循著地板灰尘上印出的脚印往深处望去——那个男人就站在前方。
快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灰衬衫因为刚才那场火雨烧得焦黑破烂,然而男教师却以一如往常的态度,对著双开大门伸出他的右臂。
巨大石门上雕有由金蔓草与盾牌形成,象徽迪尔堤的纹章。而在纹章的两侧又有总数六个的小型封印,每一个封印上都镶有作为核心的水晶球——但是六颗水晶球中的三颗却已碎裂。
克雷托叫住了正打算伸手去碰第四颗水晶球的男子。
「谢乌鲁!」
「喔,你们来了啊。正好,有观众在更有趣呢。」
转身过来的谢乌鲁对两人投以和善的笑容,但两人早从他散发出的气氛得知那只是一副虚假的笑容。他蕴含凶残的深邃眼神在扫过两人之后,再度回到了大门上。
克雷托丢下少女独自往前走,来到接近房间中央的位置时停下脚步。
一看之下,发现门上镶著的水晶球散发出微微金色光芒。
光芒表示水晶球具有「门锁」的功用,只是如今其中三个已经碎裂失去了光芒。克雷托看著眼前因巨人族的蛮力造成的惨状,表情不禁变得严肃。
「你还真是乱来啊……你知道全部破坏掉会发生什么事吗?」
「嗯?不就是这道门会打开而已吗?」
「你打开门想做什么?是不是王家反对派的那些家伙们乱给你灌输了什么不当知识?门后面的东西可不是闹著玩的,快住手吧。」
克雷托轻轻挥手,释放一种无形的压力要吉莉亚别走上前。谢乌鲁看到这副模样,对著两人轻轻露出笑容。
「不是闹著玩的?果然守门人先生你知道事实呢——就是谁是看守者,谁又才是真正的囚犯。」
「谁才是……囚犯……?」
克雷托没有回应,谢乌鲁则是对一验狐疑的吉莉亚露出让人觉得没有异状的和蔼微笑,简直就像在课堂上教书时那样,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我就来帮你们上最后一堂课吧。吉莉亚,你喜欢怪谈是吧?」
「……是又如何?」
「嗯,那我来教教你这个怪谈的真相吧。」
谢乌鲁转头望向巨大石门,以写满讽刺表情的脸指向上头雕著的金色纹章。
「这道门后方正是学校的牢笼。七十年前那场大战中不是有一件由疯癫王子引发的事故吗?据说那时遭到杀害的龙人族公主,在临死之际对疯癫王子下了诅咒,让他成了一个拥有不死之身的怪物啦。」
——克雷托闭上眼睛。
她就倒在房间中央地板上扩散开的血泊里。
胸口被凿开了一个大洞,无神的双眼再也无法捕捉任何东西。
「于是事后迪尔堤只好决定将疯癫王子囚禁起来。不过由于他的力量太过强悍,一般的牢笼根本关不住他。最后迪尔堤才会选在关闭王子的牢笼上盖了这所学校做为封印。」
——本来以为一切到此割下句点。
因为失去了所重视之人。
有如尖刺般的诅咒声不断在耳内回响。
「这所学校的校舍和墙壁不是会将冲撞它们的力量吸收吗?不只如此,平时还会夺走你们学生的力量来削弱实力。其实一切的措施都和这座牢笼有关,因为这里正是利用了从学生身上吸收来的力量封印住疯癫王子啊。这所学校虽然被称为什么监狱学校,但目的却不是用来隔离学生,而是反过来用学生去维持关住疯癫王子的牢笼——所以学生们根本不是囚犯,而是看守者啊。」
——充满欺瞒的场所。
克雷托早就知道监狱学校是一处这样的地方。不强迫各种族的强者齐聚于此并借用他们的力量,就无法维持住迪尔堤和平。
大战刚结束的时期,迪尔堤虽立即将各种族的强者集中于此稳固了封印。当时的环境有如看守所,也是为了因应不知何时会结束的战后处理事宜。
不过,这种做法当然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因此迪尔堤改从各种族徵召拥有强大力量的孩子们来维持封印。除了藉机教导这些孩子和平的可贵,也能确保每年有学生离去,就会有新的学生补进来。
听完谢乌鲁公布的真相后,吉莉亚哑口无言,克雷托则是不发一语。
谢乌鲁用脚跟轻轻踢丁一下施有森严封印的大门。
「真的是愚蠢到不行的故事对吧?老实讲,我一直很想出去外界,所以才会假装当个乖乖牌以当上戒指生。就在我以为总算能自由自在大闹一场的时候,却又被以教师的身份抓回来学校,再度开始了无聊至极的每一天。真的很受不了耶,一想到一辈子都得过这种生活我就反胃。全都是因为这座牢笼的错!」
「牢笼的错……可是老师,如果你打开门的话……」
「疯癫王子就会跑出来了吧。」
「那、那不就……」
「会变得很有趣啊。一旦牢笼被破坏,这所学校和整个迪尔堤就陷入大混乱了。对于自己的力量有自信的家伙可以放手大闹,没自信的家伙也可以趁乱逃跑,我相信这种小事难不倒这里的学生喔,而且总比一直被关在学校里好太多了吧。」
笑得开朗的男子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教师,更像依然被关在学校内的少年。
在他阴险的残酷个性及沉溺自身力量的双眼中看来,一切的一切都跟玩具没两样吧。对于自身力量的过度自信正是导致了他闷闷不乐,个性扭曲的最大理由。
目睹过去身为戒指生的教师露出真面目后,吉莉亚不禁愤愤咬牙,对呼吸急促的青年背影小声问道:
「克雷托,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这……大多都是啦。其中这所学校利用学生的力量封印牢笼这一点是事实没错。」
这就是看守者绝不能遭到杀害的理由,因为看守者指的就是学校内这些一无所知的学生们。
克雷托丢下少女再度往前踏出一步。
「你说的几乎没错,不过如果你只是因为无聊就想打开这里,我实在很头痛啊。」
要是这个大锅炉的盖子坏掉,里面蕴藏的庞大热能将会涌出学校之外,把整个迪尔堤都城烧个精光吧。
绝不能让谢乌鲁那么做。七十年来,许多人们致力于处理这道封印,不能在这时将他们的牺牲忍耐付诸流水。
克雷托重新确认动作逐渐变得顺畅的右手。
「谢乌鲁,离开那里跟我们回去上面,有什么话到时再说都不迟。」
「你认为你叫我回去,我会照做?」
笑得灿烂的谢乌鲁似乎是在享受如今的局面。看到他那副和爱恶作剧的学生无异的表情,青年守门人叹了口气。
「不认为呢。」
「那就只好用实力让我听话啦,我早就想和守门人先生你打一架了。」
谢乌鲁将西装上衣脱掉往石地板随手一扔,接著松开衬衫的衣领和袖口的钮扣。一身只像是要和学生一同嬉闹的打扮相当阳光,不过在他背后那道大门的衬托下又显得诡异。
看到谢乌鲁大喇喇地走过来,吉莉亚往旁移动一步后,从青色剑鞘中拔出一把有著宛若冬天湖面般的剑身,发出耀眼光芒的长剑递给克雷托。
「克雷托,你其实是一名剑士对——」
「不对,完全不对,我根本不会使剑啊。」
「怎么会……我就是看了你的体格产生期待,才会随身带著这把剑……」
「你如果那么认为何不先来问问我?我真的不会使剑,找个地方把它收起来吧。」
「没有地方可以收呀……真是的……算了,那由我来用吧。」
话才刚说完,磨得光亮的剑身瞬间划过青蓝亮光。
看到这道代表施法者将物体化为媒介的亮光,克雷托顿时说不出话来。因为不像专门当成媒介的短剑,要将一般的武器化为媒介理当需要相当程度的魔力与技巧,而她靠的应该是后者吧。吉莉亚面向显得惊讶的克雷托说:
「我来掩护你。」
「喔、好……啊,可是你千万别跑得比我还要前面喔。另外如果我输了,你什么都别管,逃就对了。」
不仅先前受的损伤尚未完全恢复,加上谢乌鲁是个就算以万全之姿去挑战,胜算也相当低的对手。克雷托从他平时的一些肢体动作,推断他的实力「在狄萨罗司之上」。
一看到克雷托摆出架势,男教师顿时眉开眼笑,同时高高举起右臂。
「那我要上啦。」
简直就像宣布开始上课那样轻松的一句话,伴随著一记直捣下盘的拳头袭来。
这一拳速度虽然不快,却将厚重的石地板上打裂造成轰然巨响,整个大厅剧烈摇晃,地板上出现数道严重的龟裂。
克雷托一边把飞来碎石砾打到一旁,一边直直朝男教师冲去,确定目标出现近在咫尺后毫不犹豫挥出左臂——没想到对手见状,竟露出一副诡计得逞的奸笑。
中计了——克雷托虽然惊觉,但已无法停下动作。
克雷托的拳头正中男教师的右脸颊。然而明明自己的脸颊发出刺骨声响凹陷进去,谢乌鲁脸上竟露出愉悦的笑容。就在克雷托对那副笑容感到毛骨悚然的下一刻——他的身体被急速往后方弹飞,掠过吉莉亚身旁重重撞击她后方的她面。
「克雷托!」
「……我没事。」
小声回答向这里跑过来的少女后,克雷托站了起来,涌上的不适灼热感让他赶紧压住腹部。
「好险啊……要是有吃东西就全都吐出来了。」
「真有你的啊守门人先生,竟然能在那种状况下自己往后跳。」
「要是我没跳,内脏已经全部炸开了啊。」
对手可是五种族中最孔武有力的巨人族,要是直接接了他们一招,恐怕当下就分出胜负了。克雷托因此慎重思考自己该如何进攻,相较之下谢乌鲁则是微微扬起嘴角。
「那我下一次只好让你逃不掉了。」
男教师说完便奋力一蹬。
看到谢乌鲁笔直朝自己冲来,克雷托为了不把少女卷入而挺身站到前方,利用手肘撞开袭来的右臂化解这一拳。但是,尽管克雷托出手时已十分小心,他的左臂仍承受了庞大的压力,使得他体内的线几乎无法负荷。
克雷托强忍这股直达体内的麻痹感,蹲低身子钻进对方怀中,顺势朝空档大开的上腹部刺出肘击。由于谢乌鲁并不像龙人族拥有硬皮,这一肘著实让他身体弯曲,发出惨叫。
——要是让他发动攻击就输了。
毕竟这个男人不只是持有强力铁拳的巨人族,更曾经是戒指生,如今只能不断逼他露出小破绽来进行压制。克雷托接著从最短的距离追加攻击,瞄准谢乌鲁的颈部踢出回旋踢——结果竟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一把掴住脚。
「糟——」
身体悬空。
都还来不及反抗,克雷托的身体就像小孩子手中的玩偶般被重重摔至地面。
窜退全身的冲击让克雷托瞬间喘不过气。而就在他眼前仍是一片惨白的状况下,身体己先下意识地往旁一滚,直到看到一旁头部原先所在的位置被大脚狠狠踏凹,他才硬是躯使全身的筋肉弹起身往后方一跳拉开距离。所幸,由于克雷托一开始就采取了护身姿势,并没有受到持续影响身体的伤害。
「连战还遇上这种对手根本吃不消啊……真是一份不符合薪水的严苛工作。」
听到克雷托这声发自内心的抱怨,同样受雇于监狱学校的谢乌鲁开轻声笑道:
「加薪了也没机会用啊。不过如果你已经想好遗产要留给谁,我倒是可以听听你的遗言。」
「我没什么遗产或遗言要交代,然后我如果能加薪,就要存起来翮修那间守门人小屋!」
「你什么时候变成一名对工作满怀热情的人了……」
克雷托无视少女这句不知是佩服还是傻眼的话,再度摆出了架势。
——谢乌鲁的动作承袭了巨人族的特色,基本上都是大动作的攻击。
有别于狄萨罗司·席安因性格使然,采取空隙较少的扎实战法;谢乌鲁倾向于不去考虑防御,不管三七二十一全力出招。不过这种战法其实十分有效,因为他只需放手不断攻击,即便克雷托再怎么躲都会被他慢慢逼入劣势,最终遭到彻底粉碎。
克雷托深知巨人族拥有强大蛮力与无穷无尽的体力,加上他的身体尚未完全复原,所以丝毫不敢从谢乌鲁身上分散注意力,谨慎地保持距离。看到一味保持守势的克雷托,谢乌鲁吊起了嘴角:
「守门人先生,你不攻过来吗?我可是很期待你的表现喔。」
「可惜我这一生都是背叛著他人的期待活过来的,现在要我改有点困难。」
「那还真可惜呢。」
谢乌鲁一说完便瞬间缩短了双方的间距,克雷托只好赶紧挡开他挥过来的左臂,
接著瞄准他的右手腕一打,将来势汹汹的右臂往内侧推去。
『专心一意去化解攻势。』
这是贝堤·萨伊教导克雷托面对巨人族对手的应战守则。
不要去与对方的蛮力硬碰硬,而是以四两拨千斤,化身为激流中的木桩去分散攻击的劲道。
只要能彻底做好这套守则,对方将形同你的掌中玩物——事实上,克雷托就曾亲眼见过贝堤·萨伊以这招将巨人族的战士当小孩子耍。
——不过这一切都是奠基在他身为种族英雄的实力之上。
战斗技巧远低于这名友人的克雷托,面对眼前一脸兴奋不停攻来的敌人,可说是每一手都防得惊险万分。因为每当挡下一次沉重的攻击,都会造成他的手臂疼痛不已。
看到青年一边持续这种防守并想伺机反击,谢乌鲁先是微微一笑,接著轻轻抽回右手。
——一股不祥的预感窜过。
长久累积下来的经验警告自己,要是接下这一击就会丧命。
尽管身体已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往左方跳去,象徵压倒性暴力的拳头仍逼到了他眼前。就在这个瞬间,克雷托理解这拳将造成他的致命伤而做好觉悟——没想到一团大范围的蓝色光芒竟直直命中了谢乌鲁。
轰然巨响撼动了整个宽广的地下室。
急速奔驰的电光将天花板与石地板彻底烧个焦黑。这阵明显不是用来对付单一个人的大规模战地魔法瞬时分散为数千道支流,形成了一朵庞大的青蓝电光花。
原本昏暗的地下室在闪光肆虐下徼底亮了起来,却同时让地板的龟裂更加严重,墙上的烛台也一一碎裂。
克雷托赶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到雷光的范围外,在又退了几步后看向自己的斜后方。看到的是举著长剑的吉莉亚满脸讶异,傻傻盯著自己所施展出来的魔法。
「这把剑是怎么回事啊……」
「你……原来是你用了那把剑喔!我跟你说,那把剑好歹也算是以前迪尔堤的国宝喔!后来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才让它不出现在公众面前啦!」
其实就连克雷托都没料到将那把剑当成媒介,施展出来的法术竟会如此惊人。这种无法分辨敌我的强大威力,即使有什么万一也不该在室内使用。差点被波及而烧成焦炭的克雷托此时感觉到一股不祥的气息,赶紧转头看向前方。
「喂喂……你到底是多夸张啦……」
——本来以为化为焦炭的男子在电光爆发的中心位置站起身来。
站在广大地下室中央的谢乌鲁将身上化为焦炭的衬衫拨至地上。虽然挨了那样大规模的魔法还能活著已相当惊人,但他似乎不是毫发无伤。不仅脚部多出被轰出洞来,用来保护头部及上半身的双手也被削去了一大块肉,正不停淌著鲜血。
男教师分别看向站在左右两侧的克雷托与吉莉亚。原本维持笑脸的那双细眼在对焦到拿著长剑的少女时,瞬间化为深邃不见底的黑暗。
「你还真是不留情呀吉莉亚,我差点就死了呢。」
「……我原本只打算攻击脚部。」
「原来如此,什么时候都不忘基本规则这点倒蛮符合爱耍小聪明的你——老师我也来向你看齐好了。」
谢乌鲁的视线移到克雷托脚上。
正当吉莉亚瞭解他接下来即将做出的动作而要开口时,没想到谢乌鲁竟出乎意料地朝少女冲去。
有点愣住的吉莉亚赶紧开始咏唱魔法,一片透明的防护罩藉由长剑在她眼前扩展开来。
然而谢乌鲁根本不管,仍为了抓住少女把右手往前仲去。手指陷入防护罩内激起阵阵火花,骨头受到压迫的声音也跟著响起。
男子愉悦地哼了一声,朝同一处伸出了左手。
「压缩咏唱啊,那招又能撑到何时呢?」
在重视速度下临时制造出来的防护罩,其强度就算有那把强力长剑做为媒介,似乎仍接近了极限。如同眼前男教师所点出的事实,魔法防护罩顶多抵挡了馑仅两、三秒而已。
一股轻脆的破裂声响起,吉莉亚赶在直逼眼前的双手袭来之前用力蹬了地板朝左方扑去,紧接著又由克雷托出手将她的身体拉到一旁。
「……啊”」
克雷托将微微发出惨叫的少女拉到自己身后,再朝著谢乌鲁的下盘踢去。
这次攻击瞄准的是他受了伤,几乎快要化为黑炭的部位。但是当青年在发现对手仍是一脸毫不在意的模样,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阵诡异的感觉,伤口飘散出的臭味勾引起某些回忆。
「这是……?」
巨人族确实比起其他种族还要不怕疼痛,眼前谢乌鲁的模样仍明显有哪里不对劲。面带微笑的他尽管腿上的伤口挨了克雷托一踢而又被削去一大块肉,他仍只是停在原地。不只如此,此时他对著为了掩护少女无法退开的克雷托伸手,用沾满鲜血的五指抓住了青年的左肩——一把将其握烂。
「克雷托!」
痛苦早已无法化为言语表达出来。
大量鲜血喷溅在石地板上。吉莉亚拼了命地用她的手想把虚弱的克雷托往后拖。
吉莉亚一看之下,发现克雷托左臂失去一大块肉,其中多数都是从肩膀被拧下来的。相较于因此显得脸色铁青的少女,谢乌鲁则是举起双手后退数步,发出再高兴不过的笑声:
「果然比起让你东逃西窜,还是想办法让你无法继续逃才有趣呢。守门人先生,你那条左臂已经不行了吧?」
「……似乎是啊。」
看到被捏得血肉模糊,就连原本该有的黑衬衫与绷带都彻底消失的肩膀,克雷托不由得抬头仰望上空,一旁则传来吉莉亚微弱的喘气声。
「对不起,克雷托,都是我……」
「别在意。耳朵没事吗?」
「如果我是兽人族就没事。」
原来刚才她没能完全闪过谢乌鲁的攻击,压著右耳的手染得一片通红,从手指缝隙溢出来的血转眼间就把制服外衣的肩膀与领口弄脏了。
由于羽人族对于疼痛相当敏感,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已无法继续使用过于强大的媒介。长剑上的青光瞬间消失,彷佛就像被她激烈的喘气声吹跑了似的。吉莉亚见状忿忿咬唇,将长剑直接往地上一放。
见到少女拔出原本那把刺剑准备咏唱治疗魔法,克雷托硬是把疼痛及晕眩压了下来,对她说:
「吉莉亚,你用魔法治好你自己,然后赶快逃。」
「咦?可、可是……」
「那家伙不太妙——犬概是将他自己的身体化为不死族了。」
那股从烧焦的伤口飘散出的臭味,一种熟悉的死之气味,是利用邪门歪道的法术将肉体变质下的产物。藉著不断饮用由龙人血液制成的秘药,就能拥有一副无论受到何种攻击都不会停止动作的身体。化为这种不死之身的身体依然会感到疼痛,但却不会持续。因此若不彻底将整个身体毁坏,不死之身将会永无止境地苏醒去攻击敌人。
尽管谢乌鲁俨然变成大战时代那人见人怕的产物,听到克雷托这句话的他只是大大瞪开双眼,接著轻轻拍起手来。
「真有你的呢,守门人先生,你竟然知道这件事。」
「因为我年纪也不小了啊。你在哪弄到那种药的?是用信对你下指示的家伙给的吗?」
「没错,毕竟要跟疯癫王子一战的话,不做好这点准备实在说不过去呀。」
男子如此说完后竟开始压脚做伸展运动,简直就在夸示他一点都不把左脚的伤势放在眼里。
听到背后传来吉莉亚倒抽一口气的声音,青年守门人再度出言告诫她:
「总之吉莉亚你快逃,这对你来说太沉重了。」
「可是……」
「如同守门人先生所说,你还是快逃比较聪明。不过就我们两人在这里打泥巴战也没啥乐趣,不如来玩点游戏怎样?」
「游戏?」
谢乌鲁转身背对有些讶异的两人,朝石制大门的方向走去。
「守门人先生,你不想让封印被解开对吧?然后呢,现在水晶球还剩三颗。」
眼见男子缓缓接近镶有水晶球的封印纹章,克雷托正想要冲上前制止,却被吉莉亚伸手制止。接著她更拿出手帕按在克雷托的肩膀上。
「先听他怎么说吧,我们刚好能趁机重整旗鼓。」
「可是……啊,治疗魔法对我没效喔。」
「咦?刚才你不是说妮雅帮你治好的吗?」
「那是骗你的。」
「……我真的要生气了,你想死也不是这样。」
克雷托遭到打从两人相遇以来,他所看过吉莉亚最生气的眼神狠狠一瞪。
不过毕竟如今情况危急,她倒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了。只见她眉头一皱,将迅速染红的手帕绑在克雷托肩膀上。
谢乌鲁最后站到石门前方,以拳背轻轻敲了敲上头的迪尔堤纹章。
「就是当我每弄断一只守门人先生的手脚,就破坏一颗水晶球。假如剩下这三个全被我破坏了,游戏就算我嬴——这样即使守门人先生输了,至少还剩下一双手或脚,对吧。」
「……还真感谢你替我设想喔。」
相较于克雷托回以有气无力的讽刺,一旁的吉莉亚却脸色铁青地插话:
「你说的游戏规则是否单方面对你有利?难道没有我们赢的条件吗?」
「杀掉我就是你们赢了啊。」
谢乌鲁这时猛然转过身挥出右臂,一剎之间又将其中一颗水晶球打碎了。失去光芒的碎片四分五裂掉落至地板上。
接著谢乌鲁转头看向哑口无言的两人,笑道:
「现在这颗是守门人先生左手那一份……只剩两颗啦。」
没想到笑声都还没消失,谢乌鲁竟已弯下身子朝两人冲去。
面对彷佛如同疯狂野兽冲来的对手,克雷托昨舌后也跟著冲了出去,看到男子一逼近,马上做出了活像要挥出动弹不得的左手般的动作侧过半身。等到谢乌鲁的手臂几乎在同一时刻擦过身边,克雷托便从旁往他门户洞开的腹部一踢。
看到男子的身体因这一踢不稳摇晃,克雷托紧接著更踏出一步贴近,轻轻将右拳抵在他的上腹部——朝著内部施加冲击。
「嘎……!」
这拳和刚才打败狄萨罗司·席安的招式一样,贯通背部的一击使得谢乌鲁应声倒在地板上。克雷托想都没想,就提脚往抱著腹部痛苦不堪的男子踩去,响起一声骨头碎裂的清脆声芷曰。
「这下你暂时——」
话才说到一半,克雷托整个身体竟有如断线风筝般被打飞出去。
停留在空中只是一瞬间的事。
随后克雷托整个身体重重撞上墙壁,在地下室内造成轰然巨响。
这股强劲冲击让他顿时喘不过气,黏在墙上的身体缓缓滑落至地面,昏暗的天花板更掉下一些石头碎片。就在周遭扬起一片粉尘之中,一声接近惨叫的呼喊声响起:
「克雷托!你还活著吗!?」
「勉强算是……谢啦。」
克雷托一边吐出口中的血痰,一边回以无力的声音。
其实就在克雷托即将撞上墙的前一刻,忽然出现一层空气护膜包覆住他的全身,他才不至于陷入濒死状态。而施展魔法救了克雷托的少女见到他再度勉强站起身,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时,检查完自身膝盖状况的谢乌鲁抬起头来说:
「你看起来挺高兴的呢,守门人先生。」
「只有你好吗……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是吗?话说回来,你一直让我的腿部受伤,我动起来会很迟钝耶。」
「这是对付不死族的惯用伎俩,你就别抱怨了。」
面对化为不死族的对手可不是件有趣的事。由于痛觉在他们身上不会持续残留,因此几乎大部分的攻击都无法阻止他们持续进攻。如果对上擅于接近战的不死族,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破坏关节或骨头,使他们的身体动弹不得。
话虽如此,但是过程中一旦遭到反击就有可能瞬间败阵,状况称不上乐观。
克雷托心想,至今以来和自己交过手的学生们大概也从他身上尝过类似的挫折感吧。
——不过这不表示他能止步不前。
克雷托强忍左肩的痛楚,调整好呼吸。
前方映入视野的是伤势集中于左脚而歪一边站的谢乌鲁。此时他双手触地,微微躬膝后静止不动——瞬间有如离弦箭矢般对准克雷托直直冲来。
足以将任何阻碍物强制排除的绝对暴力。
看到对手缩短距离贴上来,克雷托第一个念头就是「正面迎战会输」。
不过,克雷托却硬是等到威胁已近在咫尺才移动身体闪躲。谢乌鲁伸过来的右臂惊险掠过他被削掉的肩头,然后换他挥出右拳重击在男子的太阳穴上。
精准无比的一击让谢乌鲁身体失去平衡晃了几下,没想到这时却响起了少女的惊呼声。
「克雷托!快躲开啊!」
右臂传来一阵沉重的冲击。
克雷托慢了几拍才瞭解发生了什么事,原来竟是一块尖锐的石头碎片划破黑衬衫,深深刺进他手肘上方。似乎是方才谢乌鲁在双手触地时捡来握进手中,等到克雷托停下攻击的瞬间才投掷过来。
「该死……!」
痛觉一瞬间扩散开来,再加上被刺到的位置有些不巧导致线断裂,使得克雷托无法移动他的右手。就在他拖著下垂的双手想拉开距离时,谢乌鲁的魔手伸了过来,狞猛的五指一把揪住了他的右手腕。
「抓到啦。」
「嘎啊……!」
手腕骨应声碎裂。
克雷托强忍急遽窜上的剧痛,朝著谢乌鲁抓住自己右手的手臂用力踢去。在受到反作用力而往后倒退数步之后,克雷托仍不忘提防下一波玫势,但是对方并未没有继续攻击。
一看之下,才发现谢乌鲁似乎因为毁了克雷托的右手而感到心满意足,哼著歌走回石制大门旁,就在焦虑不堪的两人瞪视下再度打碎一颗发出微弱金色光芒的水晶球。
「好了,剩最后一颗啦。你想要我毁你右脚还左脚?」
「哪只都不想好吗……我今天一天下来也被捏碎太多次骨头了吧……」
「放心吧,下一只就是最后了。」
谢乌鲁的笑容上感受不到恶意。
那副简直就像是「虚无」二字的实体化,徒有其表的模样让人不禁认为他体内一定缺少了某些应该要有的成份。
究竟是精神层面出了问题,还是他所喝的秘药带来了负面影响?克雷托想了一会,结果只有得出自己「无法挽回劣势」的结论。因为如今双手要完全复原至少得花上十分钟,他实在没有自信能在这段期间内彻底甩开谢乌鲁。
看到谢乌鲁再度走了过来,克雷托决定「总之要先让吉莉亚逃走」。当他正要开口时——眼前的视野突然被她的背部遮住。
伸手一拨头发,挺身站在教师面前的她以清澄的声音说:
「老师,既然你说一只四肢等于一颗水晶球,那用我的手来抵也可以吧?」
「喂!你傻了吗!别闹啦!」
谢乌鲁眼见吉莉亚毫无抵抗地伸出自己的左臂不禁瞪大双眼,但他随即面露微笑,看向少女身后正朝这里冲来的克雷托,点头回应:
「我无所谓啊,就当作钟点费收下好了。」
谢乌鲁伸手掴住少女左臂,在接近腋下的位置施加力道。
在巨人族的腕力之下,吉莉亚那与细树枝没有分别的纤细手臂隔著制服逐渐被捏扁。她虽痛苦地大大张口,却始终没有叫出一点声音。等到谢乌鲁一放开手,她当场蹲了下来。
看到少女咬牙抱著左臂,男子一时之间投以无法理解的视线,不一会却转身走向石制大门。这时跑了过来的克雷托单膝跪地,观察少女的状况。
额头上渗出的大量冷汗、颤抖的嘴唇及惨白的脸色,无一不呈现出她如今有多痛苦。
「喂!吉莉亚!你还好吗!」
「……你吵死、了……」
喘息声听起来又像哭声。此时吉莉亚虽以有点恍惚的视线盯著地上,但看得出她仍算清醒。
「……克雷托,我们逃吧……继续打下去也……回到地上,去把能够应戟的人集合起来吧……」
少女以抖个不停的右手撑地想站起来,青年理解到她这个举动的意义,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要是克雷托的脚被谢乌鲁弄断,就连逃跑都办不到。判断继续战下去也毫无胜算的吉莉亚为了保住他的脚,才会选择用自己一只左臂来交换。因剧烈疼痛而紧闭双眼的吉莉亚这时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责备自己不争气后,才总算用她纤细的双脚再度站立起身。
「趁现在……快走吧。」
「吉莉亚。」
克雷托以身体接住摇摇欲坠的少女。
吉莉亚因此沮丧地低下头,却又随即提起精神往出口走去。克雷托盯著她那副不允许自己失败的背影,不禁想起了一名过去曾在他面前失去了羽翼,却仍然不放弃战斗的少女。
痛到已有些意识不清的克雷托不禁叹息道:
「你果然跟泰勒希雅很像啊……」
「请不要说出这种活像老爷爷的话……而且你说的是我曾祖母的名字……」
「原来如此,你们果然有血缘关系啊。」
心中的疑问获得解答,一切都连接起来。
——曾经觉得,要是能够那样就好了。
要是那些曾和自己并肩而战的伙伴,能够在日常生活中过得幸福就好了。
一个由于他们早已不在而失去意义,但始终无法放弃去祈求的心愿。克雷托现在总算有种如愿以偿的实感,不禁微微一笑。
「原来……你过得很幸福啊……」
时光飞逝。
在自己窝在地下的那段期间,地表世界依然过得相当平静,克雷托正是为了知道这一点而走出地下。或许起因不是他去主动争取来的,不过他的确有著这么一个愿望。
——亲眼确认那些存活下来的人们过得幸不幸福的愿望。
「这下我的确满足了。」
「心满意足」所形容的大概就是现在这一刻吧。
就在同一时刻,传来最后一颗水晶球破碎的声音。
头开始晕眩。
一种类似气压变动时的感觉袭来。
无法以肉耳分辨的声音顿时充满了整个石制地下大厅,沉积许久的情绪化为透明波浪侵蚀起脚下。
看到门缓缓朝内侧开启,里头出现的是一个能望尽时间巨流的空间,克雷托心中涌上难以言喻的感慨。一旁的吉莉亚发现他毫无动静,不禁紧张地高声呼喊:
「克雷托,请你快一点!」
「不……你自己先上去吧,我要留在这收拾局面。」
「你在说什么啊……」
巨大石门仍在自动敞开,而站在它前方的谢乌鲁似乎早已忘了两人的存在。看著他充满期待的身影,克雷托叹了口气。
「抱歉,吉莉亚,都是我硬要逞强才害你受伤。」
「这种话之后在听你说也不迟……然后请你不要擅自把我的伤怪在自己头上。」
只见以细若蚊蚋的声音回答的少女,走到阶梯前方后虚弱地往墙上倚去。对身为羽人族的吉莉亚来说,她的体力每一秒都在流失。克雷托转头看到少女脸色铁青的模样,判断「她难以独自爬上冗长阶梯」而朝她走了过去。
「吉莉亚,你能施展止痛的魔法吗。」
「只要你帮我扶著剑,或许可以……你要止哪一只手的痛?」
「我是要你对自己施展。」
少女闻言先是一愣,不过她似乎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相当糟。于是她开始用发抖的声音咏唱,当剑锋上点亮的灯光传至左臂,原本紧皱的眉头顿时舒缓开来。
青年守门人接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现在你帮我脱掉衬衫,穿著我的手不好活动。」
「这是什么要求……你这样看起来会变成很诡异喔……」
吉莉亚虽以微弱的声音如此回应,仍是倚在克雷托身上并开始用右手帮他解开一颗颗衬衫钮扣。途中可以发现少女白皙额头上不停渗出如玉露般的汗水,如游丝般的细微喘息也吹到青年的胸膛,彻底显出她有多么痛苦。
吉莉亚最后以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伸手到青年背部缓缓将衬衫拉下。当她一看到上半身到处沾满血渍的绷带,一对柳眉再度蒙上阴影。
然而克雷托却不在意地点头说道:
「很好,大概那边就行了,你乖乖等著。」
「什么『你乖乖等著』啊……」
「我马上就让它结束。虽然我刚刚在游戏中输了——但我现在就去赢得胜利。」
应该打从一开始就这么做的。
以为自己能够撑住一切的痛苦,所以不打算放弃本来的做法。
「但是如果因此让吉莉亚受伤……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克雷托一违走向石制大门,一边看著自己这副残破不堪的身躯。
回想起成为守门人还不到一个月,却充满精彩奋斗历程的每一天。
「嗯……算是蛮有趣的呢。」
虽不知称不称得上对社会有所贡献,但至少自己确实乐在其中,现在就差完成最后一项工作了。
克雷托在宽广地下室的中央,正对石制大门的地方停下脚步。前方一片黑暗中微微溢出红光,直直照射到眼前的谢乌鲁脚边。
毫无发出声响便彻底开启的石门深处传来一股女人的声音。
「欢迎回来啊,克雷托。」
她脚踏沉淀许久的时间以及遭到遗忘的教训,出现在眼前。
拥有红色长发及一对同色双眸,双手缠著无数黑线的人偶师往打开的石门上一倚,露出了妖艳的笑容。克雷托只好面带苦笑呼喊其名:
「我回来了,塞涅。」
这名身为同居人的少女一如往常飘至半空中,从远处望著克雷托。
「你要回来怎么不叫我,却把这边打开了?」
「又不是我打开的。等等拜托帮我重新封印起来。」
「什么?」
少女先是发出不满的疑问声,接著察觉到脚边的水晶球碎片,脸色顿时变得不太高兴——踩著水晶球碎片的谢乌鲁转头看向克雷托。
「守门人先生你……?」
「我在这。你等等记得和那家伙赔罪喔,不然我会被骂。」
「就算他道歉我还是会生气——克雷托,是这个男人打开大门的对吧?」
「是啊。抱歉,我没能挡下他。」
一听完青年的说辞,少女的表情跟著大变,化为那个残酷冷血的魔女。端丽的脸庞上浮现有如摇曳灯火的微笑,手指上缠绕的线转眼问扭曲集结成一团。
等到线最后成为一道锁链之后,人偶师以清澄的声音高声宣示:
「欢迎来到迪尔堤地下牢,愚蠢之人。我的名字是塞涅·毕耶菈,既是一名受诅咒者,同时也是这座牢房唯一的狱卒。」
过去曾在战场上同时操纵千名尸体,集魔法师们的畏惧与憧憬于一身的人偶师之名,如今却已无人知晓,因为她也受到了诅咒。
完全处于状况外的谢乌鲁不禁以一副迷惑的表情看向克雷托。
「什么……?守门人先生你是从这里出来的?」
「嗯,是没错啦,只是出来的时候是靠塞湼的瞬间移动,所以没有通过这道门。」
「这表示守门人先生你就是疯癫王子?明明穿成那种打扮?」
「不是好吗,还有我穿什么你就别管了。」
要是继续让他在塞涅面前多嘴,自己很有可能会被要求穿成绷带配短裤。克雷托这时动起下巴,对抱膝浮在空中的塞涅指了指坐在后方地上,一脸茫然的吉莉亚。
「塞涅,那边那孩子受了点伤,拜托你帮忙治一治吧。」
「不行。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不会去干涉外界的人吗?」
「现在既然门打开了,你就把这里也当作房间里啦,算我求你了。」
看到克雷托再三拜托,塞涅最后无奈地耸了耸肩。只见她手中拿著的锁链消失,化为发出红色光芒的飞沫朝吉莉亚而去。在拖出一道长长尾巴来到满脸讶异的少女头顶后,冷不防地往她身体倾倒下去。
看到吉莉亚脸上痛苦的表情因此消失之后,松了口气的克雷托转身面对谢乌鲁,同时望向眼前那道门后方深不可见的房间,以若无其事的语调随口撒了个谎:
「好,该开始守门人的课外辅导啦。」
过去他曾想过,自己能否迎来将所知道的一切传达给外界的一天——
发现如今正有一个机会出现的克雷托在感到有些讽刺的同时,也回头看向坐在远方的吉莉亚。
少女以一种纯粹率直的眼神,示意她将会在那里乖乖等待一切结束。克雷托收到这个回答之后,才再度转回谢乌鲁这边。
「刚才你说的那些故事大致上都对,却有些地方是错的。七十年前的那起事件,迪尔堤的王子并非为了谋害各种族政要才邀请他们齐聚一堂。王子之所以和龙人族的公主联合署名那么做的原因——是为了公布两人将要结婚的事实。」
「……啥?结婚?」
「是啊。」
当时那两人深信,他们的结婚将成为五种族和平发展的契机。
他们认为无论是陷入胶著迷惘状态的感情也好,长年以来累积的怨念或争执也罢,最终都会逐渐随著时间洪流彻底消失——只是没想到这个心愿,竟会引发那起惊人的事件。
「你现在听都觉得不可思议对吧?更别说当时那些人听到的反应有多夸张……最先带头反对的似乎是兽人族的首领,因为它们认为迪尔堤想要藉此与龙人族联手去支配其他种族。想当然,巨人族和羽人族也没有给两人好脸色。」
感觉若将这些埋藏于屋史阴影下的真实化为言语,就会像流失的沙尘般一去不复返。
觉得那些沙尘其中同时也包含著自身的热忱,让克雷托脸上不禁浮现自嘲的笑容。
「不过真正引发问题的,却是来自会议室之外的人。当时实在称不上团结的迪尔堤王宫中其中一派,称为『激进派』的家伙们主张迪尔堤才是应该支配五种族的至高存在。当他们从房外偷听到王子宣布结婚时气得跳脚,结果竟派人将整个会议室周遭包围起来,软禁了里头的所有与会者——最后再以王子的名义对外宣称『我已挟持人质,你们必须彻底听从于我』。」
长年以来持续的战争让人心疲惫,憎恨与恐惧与日俱增。但是即使如此,人们还是想仰赖最后一线希望,选择静观会议的发展。
这种早处于临界点的紧张局势——就在以王子之名发出的假宣言下瞬间瓦解。
「气急败坏从其他地方赶来救人的军队,与誓死保护都城的迪尔堤军发生冲突,才会演变成巷战。尤其迪尔堤军中绝大多数人根本不晓得城内发生了何事,只能听从激进派乱无章法的指挥应战,局面可说混乱至极。」
那真的是地狱。
街道崩坏,尸横遍野。
众人第一次见识到扬起黑烟,一片火红的天际,彻底陷入绝望之中。
「不过,当然还是有一些清楚内情的王子派人马留在外头。他们一边守护街道,一边为了救出王子而奔向王宫。最终虽然顺利驱逐王宫内的激进派,各族政要也获得释放——事件却没有因此落幕。」
或许是混乱蒙蔽了在场众人的理智——从贝堤·萨伊收到的信上如此写道。
仔细想想的确如他所言。毕竟若没有发生软禁事件导致气氛紧绷,或许就不会导致后来的这场悲剧了。克雷托不禁回忆起那滩在房间地板上扩散开的血泊。
他尽量让语气保持冷静,继续说下去:
「当会议室内的人重获自由之后,兽人族首领突然从背后袭击了迪尔堤王子。理由似乎是想藉著机会除掉王子,再将他的死推给激进派背黑锅,听起来很蠢对吧……结果王子因此丧命……龙人公主顿时抓狂杀掉兽人族首领,途中也失手杀了许多想要阻止她的人——到了最后,公主死在了巨人族首领的手下。」
后来听巨人族首领说,不那样做真的无法阻止公主。
但是当时克雷托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认为这些人想隐瞒真相,于是与他们发生了冲突。
「这才是事件的真相,很残酷对吧?所以那群活下来的人决定要让一切的起因,也就是王子来独自背负这些黑锅,用意是想牺性他一人揽下迪尔堤内部的黑暗,这样其他人才有办法藉机创造新制度。」
假如真相被摊在光天化日之下,至今以来包庇激进派的迪尔堤将无法使五种族归顺。在当时那个民兵俱疲的局面下,真正需要的是尽早恢复和平。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决定只字不提,化身为迪尔堤整个国家的共犯。
克雷托盯著被血沾湿的绷带。
正想要叹气的当下——门的另一头传出撼动整个地下室的咆啸。
有如地震般轰隆作响的低沉吼声。
若仔细听这阵在地板与墙壁之间不断反覆的回响,竟可从中听出几个词汇。「大战」、「迪尔堤」、「死」、「诅咒」、「背叛」——以及「复仇」。
这声缠绕于地面挥之不去的诅咒,是克雷托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他在谢乌鲁面前露出苦笑后,伸手指向敞开的大门深处。
「这个声音真的吵死人了啊,吵到地面上都听得到,还演变成怪谈了……」
「你说疯癫王子死了……那这不就是他的诅咒吗?」
「不是喔,公主死前下了诅咒这件事是真的,不过对象并不是王子——而是当时在迪尔堤大正门战斗的灾厄巨人。」
同时也是王子朋友的异形巨人。
身上流著较一般巨人浓厚的原种血液,体型更是远有他们两倍以上的他,于大战末期时在战场上展现一骑当千的勇猛,彻底慑服了敌军。
然而于大战终结之日,这名巨人在迪尔堤巷战中大闹特闹,最后惨遭层层锁链捆绑后处刑——世间是如此传闻的。在此之后,便再也无人见过他的身影。
身为教师的谢乌鲁似乎也知道这个故事,讶异地皱眉问道:
「灾厄巨人?你是说那名太过异类而遭到全族流放的家伙吗?」
「对对,就是那名巨人——你看。」
稍微停顿了一会之后,咆啸声再度响起。
这次除了撼动石地板的吼声,还有一道自遥远地底延伸出来的巨大黑影从房间深处浮现出来。在微弱红光中蠢动的黑影,从轮廓上看来似乎正拼命地想挣脱枷锁。紧接著,这个诡异的巨大黑影又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哀怨吼声。
——传来「复仇吧!」的声音。
那是在公主死亡的瞬间,对著远离王城的他留下的声音。
打从一开始,理应受到诅咒的就只有他一人。他没有保护好必须保护的人——所以才会要他去复仇。
克雷托为了这未曾间断过的低语闭上眼睛。
「但是,公主以死换来的诅咒实在太过强力,造成这股力量不只加诸于巨人身上,还四处飞散到都城各处……不幸遭到波及的人都陷入疯狂。而且更糟糕的是,其中有些人似乎和这个诅咒相当合得来,结果竟化为不死之身。」
浮在空中的塞涅听到这里眯起双眼。
遭到诅咒波及的人之中,最靠近中心的人就是她。人称「穷凶极恶」的魔女,当时正于大正门与灾厄巨人对峙。就在受到诅咒的余波波及之后,她成了与他连结在一起的不死之身。
——即便如此,身为魔女之中佼佼者的她并未因此失去理智。
当都城内因不明所以的自相残杀而陷入一片混乱时,她自始至终都维持著理智。即使诅咒声不断在脑海中荼毒著她,她仍挥舞著锁链孤军奋战到底。若是当天没有塞涅在场,整个迪尔堤都城恐怕早化为了废墟。
青年带著浓厚自嘲意味的眼神仰望知晓一切的同居人。
「想起来真的糟透了啊……话是这么说,但当时的我就算没被诅咒,想必仍然会闹个天翻地覆吧。」
「其实直到在你被带到会议现场之前,都还意外地有办法沟通啊。」
「还不都是某人用锁链把我五花大绑的缘故吗?那可是很痛的呀。」
「早就过了追诉期吧?」
克雷托感觉会回以这种玩笑话的塞涅比起以前来得圆融不少,不禁以柔和的视线望著这名最初为敌,尔后却又与自己共度了七十年岁月的战友。
「基于以上的事件,迪尔堤开始大量屠杀那些无视停战命令到处捣乱的家伙……再从中抓起那些死不了的人,把他们一个又一个丢进这个地下牢,最后将费尽千辛万苦制服的巨人也关进去后,派塞涅来担任狱卒……之后就大概跟你说的一样,利用这所学校内学生们的力量来囚禁住这群不死的狂人。一座简直就像一火药库的——战犯监狱。」
其中也有人自愿进入地下牢,贝堤·萨伊便是其中之一。同样受到诅咒余波牵连的他于终战时协助塞涅制服了暴走的巨人,之后深怕自己会因诅咒失去理智,才自愿将自己封印起来。
叙述完这段被抹消的历史后,克雷托面露苦笑。
「说古解谜就到这里——一点都不有趣对吧。」
相较于青年说得轻描淡写,谢乌鲁却是有些无法接受似地拟开双手回应:
「有趣归有趣,但实在令我难以置信。要是守门人先生你说的都是事实,那你为何要出来外界?因为你太弱了?」
听到这个带有嘲讽意味的问题,倚墙正打算起身的吉莉亚脸色顿时一沉。克雷托回头看到她的反应,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我还真希望原因真的如你所说。我这副身体其实是塞涅制作出的人偶,本尊正在牢里发疯呢。如果我回到原本的身体内,无论如何都会受到影响而开始精神错乱……现在的我就像是塞涅手中捞起的一把沙,是她用魔法把我仅存的理智分离出来。」
克雷托身体除了头部以外的部位缠满绷带,是为了将他的意识从本来的身体分离,再灌输于人偶之中。体内流著血液,简直就跟活生生的人类没两样的人偶,正是塞涅所制造的最高杰作。然而,她把这个杰作让给了克雷托,代价却只是一项契约。
「就是这样,我才能应公主殿下之邀出来外界。虽然由于这个身体不属任何种族而力量弱小,但是我还是喜欢它,对于能够出来外界也很满足——丝毫没打算要让原本的身体离开地下。」
克雷托斩钉截铁地说完后看向谢乌鲁。
——对于呈现在眼前的这段历史,以及从牢房中重获自由之人的决意,男子第一次露出真正感到惊讶的表情。
不过没多久,他马上又露出一脸阴柔微笑,缓缓将视线扫过克雷托全身。
「所以说守门人先生,你难道是想藉看守小姐的力量再度把门关上?」
「你别左一下守门人右一下看守的,太容易让人搞混了。门当然要关上,只是我打算自己来。」
克雷托朝自己右肩的绷带望去,和站在墙边的吉莉亚四目相交。看到少女似乎发现了什么而朝这边走来,克雷托移开视线,调整起呼吸。
左手已恢复到能稍微活动的程度,大概是交织于体内的操控线正在逐渐复原吧。只见克雷托缓缓动起仍不灵巧的手臂,将右手的绷带拆了下来。
飘浮在空中的塞涅撑著下巴,看著整条右臂的绷带从克雷托掌中滑落,在地上堆起一座小山。紧接著,他点头说:
「塞涅,给我右手。」
「右手就好了吗?需不需要脚?」
「不用,右手就够了。」
脚是吉莉亚替他换来的,所以维持现状就足够了。
克雷托集中精神往石地板一踏。这时塞涅仍身在远处,她细微的声音却直接在克雷托耳边响起:
「一分钟,超过时间的话,你的右手就归我了喔。」
「我知道。」
听到他毫不犹豫的答覆,人偶师脸上绽放美丽微笑。逐渐浮上台面的过往,即将与现在交错冲突。
克雷托瞪著前方站得歪斜的男子,低声宣言道:
「塞涅·毕耶菈——召唤我的右手。」
「悉听尊命,我的人偶。」
红发的人偶师提起纤细手臂。
青年那拆掉绷带的右手,与真人如出一辙的人偶手臂缠上了无数的黑线。
热能扩散至克雷托全身。
这股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让人丧失理智的热能瞬间离开体内,只剩下残留在右肩的部份。克雷托举起由黑线织成的接合处延伸出来,这只自己原本的手臂。
属于过去被誉为一骑当千——「灾厄巨人」这名异形战士的所有物。
举起伤痕密布,令人不忍卒睹的手臂后,克雷托望向男子。
「放马过来啊——我让你见识见识大战残存者的实力,好让你以后再也不会妄想打开牢房。」
「……有意思。」
一股带有些微紧张感,以及在那之上的兴奋视线。
谢乌鲁于是满怀愉悦,一步步踩碎石地板朝青年这名敌人笔直冲刺。
相较之下,在原地等待的克雷托则是满脸无趣地握紧右拳。
青年只是懒散地站在原地,尽管对手即将逼近,他仍未摆出应战架势载动身闪躲。只见谢乌鲁那能轻易粉碎一切的巨腕,对准动也不动的他当头挥去,使得在后方观战的吉莉亚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伸手捣住嘴。
过去将任何敌人如同刚才的石地板般彻底粉碎的拳头。
克雷托以右手掌若无其事地接下。
「……什么?」
将所有力道拦阻,简直有如一道厚墙的手掌。
谢乌鲁眼见对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挡下自己的拳头,不禁愣愣地张开大嘴。
对此,青年守门人只冷冷地丢下一句:
「轮到我了对吧。」
克雷托轻轻一施力,谢乌鲁顿时被推向后方,接著他便对重心不稳,也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男子举起右手,动了动令他怀念的五指握紧拳头。
「做好觉悟了吧,小伙子。」
没什么特别,就只是大大往前一跨。
没什么技术或巧劲可言,就只是顺从本能挥动手臂。
「……这就是,巨人族的力量。」
过往的遗物不懂得何谓慈悲。
谢乌鲁的身体就像玩具一样,被弹飞至石地板的另一端。
※
当时在滚滚沙尘肆虐于岩石群的荒地上,看不到任何人的踪影。
不管是在各地不断发生的种族冲突,亦或是各式严酷的纷争抗战都与这个地方无缘。此地虽是一处常遭世人遗忘,景色单调无奇的化外之地,却也因而宁静和平。
在一座小山丘上唯一茂盛展开枝叶的大树之下,一名巨人族青年正大大打著呵欠,同时用他的粗手指揉眼睛。就在他作势往身后的树干一靠——却突然想起自己的体重而停了下来。为了不破坏这处贵重的树荫,青年只好再度蜷起隆隆脊背。
至于他膝盖上摊开的一张地图,则是在途中经过的城镇买下的。
这座据说蕴含了古老传奇的峡谷如今虽已没什么人愿意造访,但青年也没有其他地方好去,只好呆呆望著膝上所谓「现代仅此一张」的老旧地图。
——自从他独自开始旅行已过了数载,大陆上的局势日渐恶化。
想必无论是嘟个地方,都因嗅到了战争一触即发的气息深感不安吧。毕竟就连自己这名过于异端而遭到同族厌恶的人,都开始有一些希望他务必加入某方阵营的呼声——然而,克雷托感受到的却只有背后那些虚情假意的欺瞒。
种族与国之间的相互残杀究竟哪里有趣了?
克雷托根本连管都不想管。即使各方提出各种优渥的待遇,却反倒让他体悟到自己只有这方面的价值:心情实在称不上高兴。
「结果还是自己一人乐得轻松啊。」
明明不会有任何人听见,青年仍不禁如此低语。
没想到这时竟有一匹马的影子出现在乾燥的道路上。
只见这匹马缓缓奔下刚才克雷托也经过的道路,停在了小山丘下方。而有一名手拿著似曾相似的古地图,穿著一身华贵衣裳的青年抬头望向他。
「嗨,你好啊。」
一声毫无畏惧,稀松平常的招呼。
克雷托听到后愣了好一会,青年则在此时下马牵著缰绳走上山丘,以一副与面对普通人无异的微笑说:
「今天真热呢,路上也没看见其他人。不过现在遇见你总算让我放心了——啊,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喔、好…………请便。」
这就是两人的相遇——也是后世众多冒险传奇的起源。
※
战斗的结束往往伴随著说不上来的虚脱感而来。
从使理性麻痹的兴奋感消失,到逐渐冷却沉淀为止,克雷托不是很喜欢这会令人回忆起诸多后悔的时间。他深深叹了口气后捡起脚边的绷带。
滞留于空中的少女不满地嘟嘴道:
「一击就解决也太无趣了吧?你怎么不稍微手下留情一点。」
「我只有唤回手臂这点就已算得上手下留情了吧。再说要是玩得太过火,不就会超过一分钟了吗?」
「你就让时间超过嘛,这样你的手就变我的啦。」
「我才不要,反正你一定想拿去解剖对吧。」
克雷托重新将绷带往变回人偶手臂的右手上缠去。
克雷托待在地下的期间,常常被迫于理性和疯狂的境界徘徊。直到有一天,塞涅突然对他说「我给你一副能让你维持理性的身体吧」。不过作为交换条件,她提出「把你本来的身体交给我」。
尽管克雷托无法埋解,但少女人偶师似乎非常中意他的身体。
然而,就算自己的身体时常无法控制陷入疯狂,也不是能说让就让。由于陷入疯狂状态的话连话都不能好好谈,克雷托只好以预支的形式收下了这副人偶身体。不过,他始终对于同居人开出的条件有意见。最后双方妥协,订下的契约就是「要是召唤原本的身体超过一分钟,该部位就归塞涅所有」。
克雷托这时看著黑线将失去意识的谢乌鲁整个身体拖出牢房,不由得低语道:
「真的累死我了。最后竟然还得做这种工作,早就超出守门人的职务范围了吧。」
「——是最后吗?」
听到这细微的疑问声飞来,克雷托转过头去。
曾几何时已来到他身后的吉莉亚正瞪开一双碧蓝大眼望著他。被这种有如孩童遭遗弃时的视线盯著瞧,青年守门人不禁苦笑回应:
「你心中一定有个底了吧。传说中的『灾厄巨人』——指的就是我啦。现在虽然化为了怪谈,但我和那名被人称为疯癫王子的人曾是朋友。」
——曾是朋友。
种族与地位都毫无关系,他们总是在一起,并讨论要一同创造新时代。
现代社会对于王子的印象无不出残暴二字。对于自己这名比谁都来得真诚高尚的朋友遭如此形容,克雷托感到愤怒的同时也有些看开了。因为他也清楚只有把所有恶名推给王子,才能让迪尔堤早一日迎来和平。
吉莉亚眨了眨她那双有如明镜般的双眸。
「我本来猜你就是疯癫王子本人。」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要是有我这种王子会很麻烦吧。不过话说回来,你拿出来的这把剑倒是他的东西,久久没看过它出现让我刚才真的吓到了。」
「是这样吗?」
吉莉亚看向刚才被她随手扔在地板上的长剑。这把历经七十年仍未有一丝磨损的名剑,也是一个能勾引起克雷托忆起过往的产物。他回想那名第一次相遇时,就毫不在意地往自己身旁坐下的朋友。
「……真怀念啊。」
发现两人持有的是同一张地图后,克雷托难掩矢落,他则是放声大笑。
这名甚至笑到在地上打滚的王子完全不在意自己被卖地图的商人欺骗,而是对异形巨人伸出手说:
『既然有缘相遇,我们要不要结伴探访峡谷呢。』
——往事已成追忆。
举凡数不清的冒险谭,强制遭到抹消的跨种族婚姻,以及从指缝问溜走的理想与和平,到头来都成了几乎无人知晓的过去。
心中涌上这股类似乡愁情怀的克雷托摇了摇头,将意识拉回到现在。
「大战之后我一直待在地下,结果根本不晓得如今的迪尔堤究竟变得如何。当然,我仍然透过塞涅知道大致的情形,亲眼见到就真的是头一遭了。」
残留在他记忆中的都城,原有著一片由大火与鲜血染红的赤色天空。
对于眼中只看过这个颜色的他而言,现今迪尔堤的天空不知有多么美丽。
「至于玛莉尤公主殿下更清楚我的身份,仍然选择给我回归社会的机会。这一点我很感激她……但果然也觉得身负重责大任。毕竟就算换了一副身体,我仍然是一名战犯,因此我告诫自己不能犯下和大战时相同的错误。」
克雷托先是看了看自己那仍然外露的右手掌,再抬起头来对吉莉亚苦笑:
「所以,如果还必须要仰赖过去的力量,那我就不该继续待在外界。」
被关在地下的异形巨人,就像是一个象徽那场大战的兵器。这个化为终日只想著复仇,不断从地下散发诅咒的存在,根本不该再次出现在当今的社会。
——就算是不同的身躯,这件事仍不会改变。
克雷托说完这个结论后,不禁从直直盯著自己的吉莉亚移开视线。感觉如果继续和她互望下去,他定下的决心将会有所动摇。
持续与怎么样都缠不好的绷带奋斗的青年最后选择放弃,随手将其在手腕上绕了绕,朝敞开的大门转身而去。
「既然门都打开了,我乾脆直接回去吧,封印的事塞涅会处理。」
「好麻烦喔。」
「做好你的工作吧,狱卒。吉莉亚,你一个人回得去吧?殿下那边我也会写信通知,之后的事就麻烦你——」
「只有我如道喔。」
吉莉亚斩钉截铁说了这句话,但是无法理解意思的克雷托却讶异地歪了头。
模范生少女冷冷地盯著青年继续说:
「只有我知道你在这里做了什么。过程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因为结果就是你顺利击败了老师,阻止他破坏牢房。这就是整件事情的经过。」
「……不对吧,谢乌鲁他也知道,加上门都被打开了啊。」
「那又如何?都是些不足一提的小事。」
瞬间出言否定的少女这时将手伸向克雷托的右手,抽起乱成一团的绷带,仔细替他重新包扎肩膀。
「我瞭解你对于七十年前其他人隐瞒事实这一点感到不满,但你仍选择不去揭发,始终保持沉默,原因不正是你认为今日这个藉由牺牲所筑起的和平相当珍贵的关系吗?」
「话或许这么说没错啦……」
「疯癫王子」——要是他本人还活著的话,不知会对自己现今这个遭到污名化的评价做何感想。
然而,不管克雷托再怎么想像,得出的答案都是一样。自己这名朋友一定会微微一笑,回答「如果这样就能换来和平,再多污名我都乐于接受」。
少女这时以沾血的手指紧紧扎起红通通的绷带。
「既然如此,请你也把今天这件事隐瞒起来吧。你好不容易回到社会上了,难道想无视公主殿下的好意吗?你说她知道你的真面目,那么或许她早就料到你会惹出这些事吧。你问都不问就想直接回去,是否有点太失礼了呢?」
「呜咕……」
被戳到痛处的克雷托不禁沉默不语。在这段期间,吉莉亚将末端分岔的绷带重新卷上他每一根手指,最后再以纤细玉指打了个小结收尾。
她抬头凝视克雷托的双眼上,修长睫毛微微颤抖著。
「从来就没人期待你这名家里蹲能马上把工作做得完美。就算你是大战的残存者又怎样——请你不要在这里放弃,努力去做更多傻事吧。」
小小手掌轻扶克雷托的手臂后——拍了一下。
少女挺起描绘出流畅曲线的脊背,以有如身上透明羽翼般白皙透彻的面容静静盯著他。
要是她真的只是一名冷漠的模范生,刚才根本不会为了克雷托牺牲一条手臂。她看似严格的表情之下,其实藏有不太知变通的认真——以及有点难以捉模的温柔。
一对和湛蓝天空拥有相同色泽的眼眸。克雷托不禁对这自己长久以来寻找的颜色看碍出神。
就在青年依然默默不语的时候,吉莉亚忽然低头转过身去。
「我先回去等你了,反正肯定还有一堆杂事要处理。」
「——吉莉亚!」
「什么事?」
克雷托忍不住出声呼喊,少女听到则是转回上半身。
沉默降临在停滞的空气中。
一阵想要寻找话语,却迟迟找不出来的空档。
吉莉亚的视线在他身上游移了好一会后,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羞涩。
蕴含深情的寂静眼神。
毫无阴影的笑容和迪尔堤的蓝天相似,拥有能渗入人心的清澈及温暖。
「其实我……是因为你才能得救,真的很谢谢你。」
往前直行的纤细身躯并没有弯腰致谢。
少女就这样背对两人,踏著毫无迟疑的步伐离开了地下大厅。
看到克雷托只是愣愣呆在原地目送她离去,红发人偶师投以妖艳的微笑。
「所以你打算如何呢,克雷托?」
「……让我考虑考虑。」
感觉出口的话往往违背了自己的真心。
如此自觉的青年守门人轻叹一口气,抬头仰望石制天花板上方遥远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