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好累啊。」
总算处理完公务的我揉著肩膀,在走廊上叹著气。从先王那儿继承的漆黑大氅比想像中的更加沉重,每天都让我肩膀酸痛不已。
「我回来了~~」
我回到魔王宫的卧房,王妃正坐在沙发上,偏蓝黑发略显凌乱,翘首等著我回来。
「咦?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吗?」
「吶,老公,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不知道可不可以?」
「没关系啊,说说看吧。」
「那个啊,我想做新的礼服,所以想请裁缝师……」
回想起百般忙乱的这几个月来的事,我心中有种针刺般的疼痛感。
自从即任成为魔王以来,我就一直忙于工作,把王妃搁在一旁。她一定也觉得寂寞吧。
「当然可以啊。就把魔界最好的裁缝召进宫里吧。」
「谢谢你,老公。」
如果能藉此稍微排解王妃的寂寥也不错。我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隔天我拖著疲惫的身体回房时,王妃又在沙发上等著我回来。
「吶,老公,我想请织布师进宫,因为我想用最好的布料来缝制礼服,可以吗?」
看样子,她相当重视这次要做的礼服。
「没关系,你就尽量做吧。」
连著两天被索讨,要说不觉得厌烦就是骗人的了。但是为了转移我的罪恶感,我还是笑著点头同意妻子的要求。
又隔了一天。
「吶,老公,我想在礼服上缝很多漂亮的蕾丝,可以请蕾丝师傅来吗?」
连续三天的要求,我开始对妻子的言行产生明显的厌烦之情。
就算没这件事,我也早因工作繁重而变得神经质了。这个月来每天的睡眠时间都不超过三小时。
「你高兴就好。不好意思,我觉得很累,要先睡了。」
虽然我口气颇为冷淡,可是我连留意这一点的心力都没了,早早换完衣服便直接就寝。
接到妻子病倒的报告,是在那件事的几天之后。
「病、病倒了?为什么那么突然……!」
「那是从人界流传过来的,名为『感冒』的疾病。」
「感冒?」
「是的。虽然对人类来说只是一种小病,可是魔族染病后会产生各种并发症,很容易一口气恶化。」
「不必解释一般的情况!我妻子……我妻子还有得救吗?」
「我等已经尽全力了,但还是无法保证……」
我愣怔地张大了嘴,重重坐在王座上。
「怎么……会……」
克服了许多苦难,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和平。
等状况更稳定一点之后,可以和妻子一起逛街购物,或者一起旅行……好好品尝过去无法享受到的各种美好乐事。
明明应该这样才对。可是,却竟然……竟然……
我去寝室探病时,年幼的女儿正一脸纳闷地端详著发烧呻吟中的母亲。
「妈妈的情况如何啊?」
女儿眨著和母亲如出一辙的蓝眼,像小鸟般歪头表示不解。
「呵呵,还听不懂我的话啊?」
「……哎呀?」
听到声音而转醒的妻子,憔悴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你来啦?」
「嗯,来看看你。」
「唉呀,真是谢谢你了。话说回来那件礼服呢?我一直期待著它早点完成呢。」
消瘦的脸颊略泛红潮,妻子以凹陷的双眼环顾房间。
青蓝色的血管浮现在颈子上,手臂也枯瘦如柴。以现在这个模样,就算穿上礼服应该也会直接从肩膀滑落吧。
由于那模样实在太令人目不忍睹,我走出房间后立刻把裁缝师叫来。
「陛下,您找我吗?」
「拜托你,快点把礼服完成吧。要多少钱我都出。要快点,快点让我妻子高兴才行。」
裁缝师以带著深意的表情点头后,急急忙忙地离去了。
从那天起,催促礼服早日完工就成了我每天必做的功课。
「还没好吗?」「还差一点。」、「还没好吗?」「还差一点。」、「还没好吗?」「还差一点……」
不知催促了多少回,我总算听到期盼已久的话语。
「陛下!礼服完成了!」
我扔下工作,匆匆阆进寝室。
「王妃!礼服完成了!」
但我进房时,王妃已经把刚完成的纯白礼服紧紧抱在胸前了。
「……什么啊,已经送来了啦?」
我本来打算亲手把礼服交给王妃的,这些人真是不机灵。
就在我反射性地叹气时,站在床边的裁缝师战战兢兢地向我说道:
「陛下……虽然这么说颇为僭越,但您似乎有所误会。」
「咦?误会……?」
「是的。那件礼服是王妃大人在我们的教学之下,亲自缝制给公主殿下的礼物。」
「什、什么?是为了公主……?」
我将目光放在躺在床上的王妃手指上。
就如裁缝师说的,她的手指满是被针刺伤的血迹。
「竟然是这么回事……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她之所以要求召唤裁缝师等人进宫,不是为了自身的享乐,全是为了帮女儿制作礼服。
可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我……
我脚步跄踉地后退,妻子看著那样的我,抱歉似地垂下眼帘。
「老公,对不起瞒著你这件事。可是,我已经没办法陪那孩子太久了。所以我一直在思考,身为母亲,可以为孩子做些什么。」
「难道说你……在病倒前就已经发现生病的事了……?」
王妃缓缓点头,坐在床上宁静地微笑著。
「……吶,老公,过来抱抱这孩子吧?我们的孩子,『莎菲尔』。」
王妃伊欧俐特伸出枯瘦的手,慈爱地抚摸莎菲尔的头发。
我抱起耍起脾气的女儿,妻子觉得耀眼似地眯起眼睛。
「这样可以吗?伊欧俐特……」
「……吶,老公,这孩子到底会生活在什么样的未来中呢?」
妻子以乾柴般的手指碰触著鼓起腮帮子的莎菲尔脸颊。
「以前,我们连一起跳舞的时间都没有不是吗?至少在这孩子长大之后,可以和喜欢的人一起快乐地跳舞。我希望未来能是那样的世界。」
莎菲尔骨碌地转动著她的大眼,以极为惹人怜爱的眼神看著我。
「一定可以的。未来一定会是那样的世界……」
「拜托你了,迪亚曼……」
听了我的话,妻子脸上浮起安稳的笑容,满是疮痍的手从女儿脸颊滑落。
「————?」
小麦色的阳光从窗口射入床上,我从漫长的盹睡中醒来。
「咦……眼泪……?」
我摸著眼角,透明的水珠从手背缓缓滑下。
尽管已经不记得梦境了,但我觉得那似乎是个非常悲伤……虽然如此,却又十分温暖的梦。生平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等一下尤金,你还在睡吗!家庭教师竟然比学生还会赖床,到底是想怎样啊!」
就在这时,莎菲尔砰!地一声,大力推门闯入我房间。
「哦……早啊,莎菲尔。对不起,我刚睡醒。」
「已经起来的话就回个一声啊……等一下,你那眼睛是怎么了?」
见到我的脸,莎菲尔惊讶地呆住了。
「我的眼睛?怎么了吗?」
「你……在哭耶?发生什么事了……?」
莎菲尔担心地蹙著眉,端详著我的脸问道。
猛然接近的眸子,我不禁怦然心动。
长长的睫毛、端正到可怕的五官、如湿润陶器般白皙的肌肤、丰腴的嘴唇就像刚摘下的果实般水嫩。
「吶,莎菲尔,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由于我的声音忽然变得正经,莎菲尔惊讶地眨著眼睛:
「耶?拜、拜托?……怎怎怎、怎么突然这样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我只是希望以后还能一起跳舞。穿著在初次亮相舞会时的那件白色的礼服跳……」
「耶?可、可以啊……为什么突然……?(扭来扭去)///」
「我也不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很想和你一起跳舞……」
我知道这些话很莫名其妙。莎菲尔一定更加莫名其妙。
可是她并不生气,而是温柔地笑著点头。
「什么嘛——好啊,那种小事。而且我也刚好……有点想那么做。」
「……谢谢你,莎菲尔。」
我从床上起身,站在从窗外射入,祝福似的阳光中,凝视著莎菲尔的双眼。
「莎菲尔,我觉得,我能被召唤到魔界成为家庭教师,真的是太好了。」
沐浴在朝阳中嫣然微笑的那张脸,与不知在哪儿见过的,美丽女性的笑容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