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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凌晨零时的暖心配方 揉面&第一次发酵

水野木灵的名字来自新干线的「木灵号」。木灵号是慢车,每站都停,沿途会经过很多车站。母亲每次把木灵抱在腿上时,就会像唱歌一样,告诉他名字的由来。

「木灵,你可以慢慢来,可以去很多地方东看看、西看看。」

然后,母亲温暖地亲吻了木灵的头顶,吃吃地笑了起来。头顶被母亲亲吻时觉得很痒,木灵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扭动身体,两只脚不停地拍动。

「妈妈希望你慢慢走,随时停下脚步,尽可能看各种不同的景色,和各种不同的人谈话,慢慢长大成人。」

木灵虽然不太能理解母亲说的话,但很喜欢自己的名字,也希望有一天可以变成光号。光号和木灵号不同,是速度更快的新干线。虽然还有更快的新干线,但他忘了名字。先以光号为目标吧。木灵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光号,但现在还是每站都停的木灵号。

木灵每天不分昼夜地在街上走来走去,虽然并没有人规定他这么做,但他还是整天都东走走,西看看。或许和他的名字有很大的关系,因为木灵就是木灵。

他很擅长躲避警察、辅导员或是侦探之类的人。奇怪的是,大人无论白天和晚上,都想要抓住木灵。白天被抓住时,就会问他读哪一所学校—晚上被抓住时,就会问他住在哪里。最近甚至有人问他,和妈妈的生活怎么样。以前他以为大家都会被抓,但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只要长大之后,即使走在街上似乎也不会被抓。所以,木灵希望自己赶快长大,赶快变成大人。因为被抓很麻烦,他们会把妈妈找来,妈妈就会对他大发雷霆。木灵不愿意惹妈妈生气,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尽可能留在家里不要出门。

可是留在家里时,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木灵还是喜欢出去外面走动。因为只要两只脚走路,就一定可以走到某一个地方,虽然他并没有特别想去什么地方。

木灵一直希望有机会再去那家面包店,他以前经常去那里,但有一天,那家小面包店突然消失了。

然而,那一天,木灵发现了那家店。

「——啊,在那里!在那里!」

令人怀念的面包坊淡淡地浮现在夜色中。

面包代表面包师傅的人格。这是弘基的一贯主张。

「面包师傅必须正确掌握每天的气温、湿度和气压,材料的选择、倒入面粉中水的温度、揉面团的方法、发酵时间、二度发酵时间、塑形的时机、烘焙的程度,这些制作面包的所有步骤,都必须完美出色地完成。」

弘基口若悬河地说著,希实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个男人真爱说话。

「要求完美的工作,自然而然地代表了从事这项工作的人的人格。所以,面包师傅需要有高尚的灵魂。只有具备不吝付出的爱、无尽的诚意、无限的热情、真挚的温柔的人,才能成为最优秀的面包师傅。」

姑且不论热情,我可不认为你具备了真挚的温柔。弘基当然不可能知道希实内心的嘀咕,还大声斥责正在揉面团的希实。

「——你揉面团的时候不要这么畏畏缩缩嘛,不够用力的话,做出来的面包也会畏畏缩缩。你要更相信面团!在揉的时候要充分相信它!」

他的斥责对象也包括了希实身旁的暮林。

「阿暮,你太用力了!我不是说动作要更温柔一点吗?」

下班回家的上班族和粉领族出现在深夜的面包坊窗外后,随即消失了。虽然他们很在意店内的情况,但大部分人向窗户内张望一下,就转身离开了。希实觉得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因为店内不时飘出甜甜的面包香气,想要不在意才是一件困难的事。

但是,恐怕没有人想到,在玻璃窗户内正在上斯巴达式的面包课。希实挨了弘基的骂,不发一语地嘟著嘴。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之前暮林问:「喂,喂,希实,你要不要一起学做面包?」时,没有多想就点头答应了,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被骂到臭头。

暮林之前只能在黎明时揉面团,不久之前,才被允许在开店前一小时左右,也可以练习做面包。于是,两个男人商量,要让希实加入学做面包。

弘基在面包的问题上很执著,所以,当他主动提出要教希实时,希实惊讶不已。原本以为他在这个问题上会说:「谁会把自己的知识和技术传授给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中女生,莫名其妙!」为什么想要让自己也一起练习做面包?弘基用和她意料中完全相反的观点回答了希实的疑问。

「技术和知识的传承也是面包师傅的重要工作之一,面包不是在一个人的手中完成的,而是在漫长的历史中,经由无数人的手所造就的。」

所以,弘基才想要传授给希实。

「我先声明,我的学生不分对象,即使路边的野猫说想要学,我也很乐意教。」

虽然希实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中女生,但毕竟是人类,或许比野猫稍微值得教一点。

「唉!真是的!你也没有慧根!我不是叫你揉得温柔一点吗?」

但是,希实比野猫能言善道,遇到不满会立刻说出口。就这点而言,显然比猫更不好对付。

「你这么说,我也搞不清楚啊。我用力揉,你叫我温柔一点;我小力一点,你又说我畏畏缩缩,到底该怎么办?温柔是什么?我完全搞不懂。」

希实举起沾了面团黏乎乎的手,做出投降的动作。弘基扬起单侧嘴角轻轻笑著说:

「你这么愚蠢吗?温柔不是很简单吗?」

然后,他拿起身旁的计量杯。

「就是为对方著想,带著无上的爱接触,无论在接触的瞬间,还是接触的期间都一样。」

弘基说著,把量杯放在希实和暮林面前。

「放手的瞬间也要有爱。」

弘基大肆使用「爱」这个字眼,用熟练的动作示范把量杯放下。希实一时说不出话。

「——」

因为从他拿起杯子,到重新放下期间,的确吹著优雅的风。

希实惊讶地眨著眼睛,不小心被弘基所吸引了。弘基看到希实的样子,再度轻轻笑了起来。

「刚才为了让你们瞭解,我投入了过多的感情。总之,温柔就是这么一回事。不是有一个字眼叫匀举手投足』吗?两者的感觉差不多,温柔和美丽是相通的,说到底,就是要带著爱和面包接触。」

听了弘基的解释,终于回过神的希实皱著眉头反驳:

「……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啊。」

弘基心浮气躁地拍了希实的头。

「所以我不是说,可以表现人格吗!动脑筋想一想嘛,你这个笨蛋。」

暮林不理会他们的斗嘴,气定神闲地揉著面团。然后,「嗯」了一声,偏著头思考著什么。

「……爱的确很棘手。」

暮林看著表面凹凸不平的面团嘀咕道。看到他的面团,希实和弘基都说不出话。虽然希实直到最近才开始学做面包,但她揉的面团比暮林的光滑多了。

「……嗯,该怎么说,阿暮,你不够灵活。」

弘基安慰道,希实也马上补充说:

「对啊,你只是没有掌握诀窍。一旦掌握了诀窍,三两下就可以做出来。」

弘基立刻挑她的语病。你这个笨蛋,怎么可能三两下做出面包!你别小看面包!你这个人真的很烦耶,我只是顺口说说而已,你才应该动脑筋想一想。

在和弘基斗嘴时,希实暗自想道,虽然不瞭解暮林有没有热情,但应该具备了爱、真诚和温柔。做面包和人格不可能有什么关系,所以,当弘基拿起希实揉的面团,用鼻子冷笑时,她也不以为意。

「我看出来了,你的面包还真胆小。」

总而言之,希实相信自己有胆量,也认为自己很有胆量,否则,根本不可能在被四处托卯后,仍然能够活到今天。应该说,我根本算是大胆的。

或许是因为重新认识到这一点,所以,当抢匪在这天上门时,希实旋即表现出很强势的态度。

事件在开店营业前毫无预警地发生了。那时候,每天负责记帐的希实站在收银台前计算营业额。

「我未来的梦想是当会计师或税务师,我打算在读大学期间考取证照。因为我希望即使不结婚,也可以一个人过安定的生活,所以,我要有计画地运用年轻时的时间。」

听到希实这么说,弘基就说,那你就负责记帐吧。

「因为阿暮增加了练习的时间,所以厨房的工作几乎都由我负责。你在开店之前帮忙做一点杂务也不会死啊。」

希实当然想要反唇相讥。我才不想记帐,有闲工夫为店里记帐,还不如去解几题数学,为考大学做准备。但暮林插了嘴,她原本想好的这番话也就吞了下去。

「哇,这可真是帮了大忙。希实,多亏你来这里,真是太好了。」

听到暮林连声道谢,希实当然不可能不近人情地拒绝。

希实把数字记在帐簿上想道。暮林是面带笑容的恐怖分子,他总是笑嘻嘻的,但最后都贯彻了他的主张。

「……那、好吧。」

希实低声嘀咕,目光看向厨房。和店面之间用玻璃隔开的厨房内,暮林和弘基忙碌地工作著,但只有暮林手忙脚乱,弘基即使动作再快,也完全没有忙碌的感觉。

嗯,弘基的确很优雅,暮林先生的周围好像吹的是不一样的风。希实看著玻璃窗内,忍不住这么想。感觉是南风,总之,就是和平的风。这种南风式的面包也不坏。

希实想著这些事,专注地看著厨房内的情况,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终于回过了神。

「嗯……?」

希实这才发现自己发呆了很久,立刻将视线移回店内。这时,再度传来咚咚咚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敲店门。

「……请问是哪一位?」

希实开口问,再度响起咚咚的声音。希实猜想有人上门了,走出收银台,走向门口。她有点讶异,觉得应该不是客人。因为离开店还有一段时间。难道是送食材上门的业者?咚咚咚咚咚。如果是业者,未免敲得太急了。

「来了来了,马上就来开门了。」

她打开门锁,推开门往外张望。但是,门外没有人。

「……咦?」

这时,有一个黑影掠过视野的下方,犹如一只小猫从她两腿之间穿过去,希实慌忙转过身。

「——啊。」

那里站了一个少年。年纪大约刚上小学,短裤下露出两条好像牛蒡般的细腿,长头发下露出的脖子特别白。

这名不速之客背对著希实,落落大方地看著货架上的面包。

他是被面包的香味吸引闻香而来的吗?无论如何,这个小孩很没家教,居然闯进还没有开始营业的面包坊。

「喂,弟弟,还没有到营业时间……」

少年对希实的话充耳不闻,无声地向面包架迈了一步,然后把手伸向货架,用手直接拿了一个巧克力螺旋面包。

「喂,现在还没开始卖面包……」

希实提醒他,但少年始终不理会他,再度把手伸向面包架。这次拿了一个巧克力蜂蜜蛋糕。

「喂,弟弟……?」

少年不理会满脸错愕的希实,接二连三地抓著面包,当抓满一只手几乎快抱不住时,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转身背对著面包架。希实看著他一连串的动作,对他露出微笑,开口说:「谢谢惠顾。」

她用对小孩子说话的声音说道,但那个少年理所当然地打算走出店门。于是,希实大声叫住了他。

「等一下!」

少年目瞪口呆,回头看著希实,一脸不知道为什么挨骂的表情,瞪大眼睛看著希实。

「……弟弟,你还没付钱啊。」

希实厉声问道,少年的眼神开始飘移。然后,重新抱紧面包,用身体撞开了门,逃了出去。

「啊,别跑!」

希实对著少年大声叫道。

「——别跑!小偷!」

希实丝毫没有胆怯,冲出店门追了上去。

希实抓住了少年,少年自报姓名叫水野木灵。虽然看起来很瘦小,但已经读小学三年级了。家里只有他和妈妈两个人,因为他妈妈不在家,所以吩咐他有什么事就打手机。

「号码是溜寺午溜寺呜嘻嘻!」

木灵笑著说出了母亲的手机号码。他母亲似乎教他用谐音记住了号码。

「……听起来不像是正常的母亲。」

希实深深点头,同意弘基的意见。「溜寺午溜寺」问题还不大,但「呜嘻嘻」就有点过分了。

暮林问他为什么要偷面包,木灵也很有精神地回答:

「因为姊姊说,可以把面包带走,要拿多少都没有关系。」

希实当然立刻否定。

「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是你自己动手拿的。」

希实大声反驳,木灵呆呆地偏著头,然后坚称:「有说啊。真的,我不会骗人。」他眼神坚定地说,希实当然不记得自己说过。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时,用手机打电话的弘基对他们耸了耸肩。

「没办法,他母亲的电话打不通,连语音信箱也没有。」

他挂上电话,问一旁的暮林。

「怎么办?这么晚了,也无法联络家属,要不要交给警方?」

木灵听到这句话,顿时跳下椅子,用力摇著头。

「不要!不要找警察!」

年幼的他说著,跑到店的角落,靠在墙上哀求著。

「对不起!我会听你们的话,请你们原谅我!」

他的一双大眼睛泛著泪光,希实他们不知所措地互看了一眼。他们用眼神讨论,就这样交给警察似乎太狠了。

「……今天就先宽大处理吧。」

暮林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于是就放了木灵,但不能让他一个人离开店里,于是,这个苦差事就落到了希实头上。

「因为我们要忙店里的事,只有你有空啊,如果他家里有大人,记得收面包的钱。」

弘基理所当然地命令希实。希实不满地问:「为什么要我去?」但最后看到暮林满脸笑容地说:「希实,店里多亏有你,真是帮了大忙。」她只能很不甘愿地带著木灵回家。

「如果你觉得肚子饿,可以吃面包。」

暮林说著,把面包递给木灵。他用店里的袋子包好木灵偷的面包,交到木灵的小手上。弘基生气地说,不能对他太好。暮林露出惯有的笑容说:

「没关系,没关系,让小孩子吃饱,是所有大人的责任。」

这个人还真处变不惊、泰然自若。希实暗想,觉得有一阵宁静的暴风吹过。

于是,希实带著木灵走出了面包坊。一走出店,抱著暮林烘焙坊纸袋的木灵把另一只手伸向希实,「嗯!」了一声。希实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随即想到可能是要牵手。希实迟疑了一下,还是握著他的手迈开步伐。

「……你家在哪里?」

希实问。木灵蹦蹦跳跳著回答。

「更前面!」

希实意识到问了也是白问,便默默跟著木灵走在路上。木灵唱著面包超人的主题曲,乐不可支地走在暗夜的街道上。他还是小孩子,却很习惯走夜路,也没有怕黑的样子。

他们从住宅区走向车站的方向,然后,又立刻走向车站相反方向的住宅区。木灵周围都是低矮的住宅,这一带不时可以看到高楼,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夜空感觉很狭窄。

走进一片老旧独栋房子的巷子,木灵突然用力跳了起来,双脚著地时叫了起来。

「到了!」

那里有一栋看起来比其他房子更老旧,却感觉很脱俗的独栋房子,但红砖围墙已经被手深夜烘焙坊侵蚀,有好几个缺口。挂在门柱上、写著「水野」的门牌也可能因为多年的风吹雨打,边缘和角落都磨圆了。房子的窗户亮著日光灯的白色灯光,他的母亲似乎已经回家了。

首先要向他母亲打招呼。希实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时,木灵已经松开了希实的手冲了出去。我回来了~!他大声说著,转眼之间就冲进屋。突然被他放开手的希实慌忙想要叫住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真是的!这个小鬼……」

希实有点生气地嘀咕著,按了门牌旁的门铃,却没有人回应。她又按了一次,还是没有动静。她在第三次按门铃时,终于发现,那个门铃坏了。

无奈之下,希实只好拉开玄关的拉门,打算叫木灵的妈妈。

「……请问有人在吗?我有点事。」

她对著昏暗走廊另一头日光灯泄出的昏暗灯光叫道,没想到背后传来回答的声音。

「是,请问有什么事?」

她惊讶地回头一看,发现一个身穿白色洋装的年轻女人站在她的身后。

「啊……,呃,我是一家名叫暮林烘焙坊店里的人。」

希实说话时观察著眼前的女人。虽然乍看之下很年轻,但仔细打量后,发现并不年轻,只是她有点塌的鼻子和剪齐的刘海感觉比较年轻,脸上有不少细纹,而且带著疲惫。

女人看著希实,不安地皱著眉头问:

「面包坊有什么……?」

「……呃,请问你是木灵弟弟的家人吗?」

「对。我是他的妈妈。」

果然没有猜错。希实心想。既然这样,房间里的灯是谁开的呢?虽然她内心涌现这个疑问,但她觉得向女人说明情况更重要。希实左顾右盼后,压低嗓门说:

「……因为,木灵拿了我们店的面包走人了。」

木灵的母亲眨了眨眼睛说:

「……拿了面包就走人吗?」

「对,就是偷窃的意思。」

「……偷、窃?」

木灵的母亲偏著头,好像听不懂「偷窃」这两个字的意思。那孩子、偷窃,那孩子、偷窃。她嘀嘀咕咕地重复著。然后,好像终于瞭解了意思,叫了一声:「喔!原来他偷东西!」她突然跪在地上。

「呃、那个……?」

木灵母亲的举动太出人意料,希实困惑地叫著她。她似乎很慌张,手放在地上,对著希实磕头道歉。

「——对、对不起!没想到那孩子会偷窃……。真的很抱歉!啊,如果要送去警局,请你抓我好了!不是那孩子的错!请你原谅他!我会付钱!随……!」

希实没有想到她会跪地,一下子慌了手脚,说了声:「那好吧。」然后递上发票。

「……两千三百六十圆。」

木灵的母亲把肩上皮包里的东西都倒在地上,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万圆纸钞交给希实。

「如果不够的话,我改天再付……」

「不,不是,太多了。只要两千三百六十圆……」

「不,这只是我的心意。」木灵的母亲坚持把一万圆塞给她。

「——请你原谅,我绝对不会让他再做同样的事。」

希实只好收下钱,木灵的母亲继续磕头道歉。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然后,她没有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起身冲进家里。

「……?」

希实哑然看著她,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这时,家里传来玻璃打破的声音。

「——!?」

接著,又传来劈啪劈啪打耳光的声音,和小孩子的哭泣声。那个声音一边哭,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敢了。但打耳光的声音持续不断。

「……啊。」

希实微微缩起身体,下意识地捂住耳朵,拔腿就跑,想要赶快逃离这里。

不知道跑了多久,希实来到大马路附近的人行道,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脚步。这里听不到小孩子的哭声,也听不到打耳光的声音。希实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声音没有在耳边挥之不去。

「……」

即使如此,希实仍然轻轻摇头,似乎想要摆脱刚才发生的事。

看到了令人讨厌的事。

她叹著气,仰望著夜空。吸收了街道灯光、带著灰色的云层聚集在一起,令人讨厌地压迫著地面。

希实的母亲经常叮咛年幼的希实:

「父母无法挑选孩子,但小孩子可以挑选父母。小孩子都在云上决定,我要当那个女人的小孩,然后才来到这个世界。所以,是你决定成为妈妈的小孩。」

希实很清楚,母亲的言外之意,就是要希实克制、忍耐和她共同生活中所发生的一切。虽然希实觉得这种狡辩太过分,但这也成为她对母亲不抱希望,面对现实的咒语。因为是自己选择了母亲,所以只能自食其果,个人造业个人担。既然是自己的选择,抱怨和不满只能往肚子里吞。

对于木灵的事,希实也有自己的看法。木灵自己选择了那个母亲、选择了那个巢,来到这个世界,所以,这是自找的。少年,加油啰。那个母亲看起来的确有点问题,但包括母亲在内,都是你的人生必须面对的。希实事不关己地这么想。事实上,也的确不关她的事。即使觉得那个母亲有点问题,希实也帮不上忙。

所以,希实把木灵的母亲拿给她的一万圆带回店里,简单明瞭地报告:

「他家住在车站的另一边,虽然房子很旧,但看起来还不错,他妈妈在家里。这一万圆是她给的,说因为小孩子做错了事,所以不用找了。」

她在说话时,觉得以后不会再有什么牵扯。但暮林接过一万圆,说这样很伤脑筋,颠覆了希实对未来的预测。

「即使她说不要,还是要把找零的钱给她。」

然后,他露出惯有的笑容,把找零的钱递给希实说:

「可不可以请你明天傍晚把钱送过去?」

希实搞不懂为什么还要特地送钱回去,因为那个母亲说得很清楚,不用找钱了。因为那个孩子偷了东西,就当作是给店里的赔偿费,收下来就好。

但因为暮林双手合掌拜托,希实无可奈何地接过了钱。希实忍不住自我分析,觉得自己对暮林越来越无招架之力。难道是因为自己和暮林毫无关系,但他愿意好心收留自己,让自己住在他家的关系吗?或是因为他的太太去世才半年,自己或多或少对他抱有同情?

翌日早晨开始下雨。希实把找零的钱放在制服口袋里去了学校,她打算放学后去木灵家。从车站直接去他家,应该不会太远。

四月已经接近尾声,或许因为下雨的关系,这一天感觉特别冷。她在学校的鞋柜前换鞋子时,班上的一个女生向她打招呼。

「早安,筱崎,今天好冷。」

对方的态度很自然,希实惊讶得几乎步步后退,但她还是故作镇定地回答:「嗯,对啊,早安。」对方又应了一声:「对啊,超冷的。」快速走进了教室。

「……」

升上二年级至今已经一个多月。自从和凉香那件事以来,恶作剧渐渐减少,陆续有人像刚才的同学那样主动向她打招呼。

希实觉得这种变化也很正常,毕竟大家都快十七岁,也许已经不是靠欺侮别人就可以得到快乐的年纪了。

放学时,雨仍然没有停,天空中乌云密布,希实隔著塑胶伞望著灰色的天空,走向木灵的家。希实猜想木灵不一定在家,那个母亲十之八九不在,她打算把找零的钱放在玄关后就离开,于是,沿途小心避开水洼,快步赶著路。

雨中的木灵家好像吸了水的海绵般,整栋房子都湿淋淋的。那天晚上没看清楚,现在才发现屋顶长了青苔,还冒出好几根杂草。大门到玄关之间的庭院也一片荒芜,绿草恣意生长。

「嗯……?」

希实看到一个黑影在草丛中跳来跳去。

「——啊!」

黑影正是木灵。他的衣服和头发都湿透了,在绵绵的雨中,在狭小的庭院里跑来跑去,不知道在追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

即使希实开口问,木灵也好像没有听到,乐不可支地继续追著。仔细一看,他的脚下似乎有什么小动物。木灵猛然扑在草地上,似乎想要抓住它。

「太好了!抓住了!」

木灵浑身是泥巴,双手不知道握著什么东西,举到头顶上。然后,面带笑容地对著那个东西说话。

「又见到你了。小光!你好吗?」

希实不知道木灵在对什么东西说话,目不转睛地看著他。雨滴声滴滴答答地打在塑胶雨伞上,简直就像在开机关枪。不知道是否听到了雨声,木灵猛然抬起头,看著希实。

「……啊,你是昨天的……」

木灵低声喃喃说道,立刻露出了笑脸。然后站直了身,跑向希实。

「你看,你看!」

木灵说著,把手上的东西递到希实面前。

「这是我的小弟!叫小光,好像刚从冬眠中醒过来。」

那是一只褐色的蟾蜍,身上还有很多突起。

女生看到这种东西,通常会吓得哇哇大叫,但希实完全不怕两栖类动物,低头看著木灵手上的蟾蜍,冷静地说:

「……是喔,真可爱。」

木灵笑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嗯!」了一声,让手上的蟾蜍更靠近希实。希实猜想这是示意她可以摸蟾蜍,希实刚才的反应似乎令他满意。于是,希实用食指轻轻摸著蟾蜍的头。她不想破坏小孩子的好意,然后,又提醒他说:

「但最好不要这么摸蟾蜍,因为有些蟾蜍皮肤会分泌毒素,手可能会过敏。」

木灵听了,瞪大了眼睛,略带兴奋地对手上的蟾蜍说:「小光,你好厉害!原来还会分泌毒素!太强了!」希实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这个孩子太天真了。

「真好啊,毒素!我也想分泌毒素!」木灵神情严肃地说著,脸上还淡淡地留著昨天被他母亲殴打的瘀青。

「……」

希实轻轻地为木灵撑著伞,打在雨伞上的雨声似乎变得更大了。滴答滴答滴答,滴答答答答。

「……我问你啊。」

「什么事?」

「你和小光玩当然没问题,但差不多该进去家里了吧?」

「啊?什么?」

「……我是说,你如果不赶快进屋会感冒!」

希实大声地说,没想到木灵突然不动了。

「……喔,嗯。是啊,是没错啦。」

然后,他抬起被雨淋湿的脸,不知所措地仰头看著希实。

「……?」

木灵的眼睛看起来像是玻璃珠子。希实突然觉得滴答滴答的雨声很大声,当木灵凝视著她时,她觉得这个声音越来越大。滴答滴答滴答。渐渐地,好像变成了枪声。那是用枪冷血杀人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

木灵注视希实良久,最后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了话。

「……。……行。」

但滴答滴答的雨声淹没了木灵的说话声,希实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大声问地:

「……什么?你怎么了?」

木灵吞吐了一下,更大声地说:

「不行,因为锁住了,我进不去。」

希实感受到耳朵深处有一种粗糙的异样感觉,但还是问他:

「什么意思?你的钥匙不见了吗?」

木灵耸了耸肩。

「……不、是啦……。门从里面锁……我进不去。」

滴答滴答滴答。雨声越来越大。希实茫然地注视著木灵。

「……在家的时候……碍事……。所……办法……。我要在外面……」

希实目不转睛地看著木灵的嘴唇,在脑海中填补了没有听到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不是啦。滴答滴答滴答。门从里面锁住了,我进不去。滴答滴答滴答。因为全家人都在的时候,我很碍事。滴答滴答滴答。所以也没办法。滴答滴答滴答。我要在外面等。

「——」

遥远的记忆也同时在脑海中苏醒。不允许进入的家。不停下的雨。溅在短袜上的泥水。冰冷的指尖。刘海滴落的水滴。远处传来的笑声。所有的一切,都从雨声的缝隙中传来。左耳的深处极度疼痛,左脸颊也滚烫。

「……」

她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发生的,每当残留在体内的这种感觉苏醒,希实的脑袋总是一片空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自己不再是自己,意识也飞向了远方。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木灵叫希实之前,她的意识早飞到了远方。

「……姊姊?你怎么了?」

听到木灵的问题,希实恍然回神。

「啊……」

当她回过神时,发现手上的塑胶伞掉在地上,雨都打在身上。

「……姊姊,你没事吧?」

木灵担心地问,希实忍不住苦笑起来。明明是这个孩子有问题,没想到反而让他为我担心,可能是我也有问题吧。

于是,希实把木灵带回了暮林面包坊。因为她隐约觉得应该这么做。

弘基看到浑身湿透的希实和木灵,扬起单侧嘴角说:

「你们一起去游泳吗?」

暮林递上了毛巾。

「赶快去换衣服,万一感冒就惨了。」

说著,他又笑了笑。

「赶快去泡个澡暖和一下身体,感冒是万病的根源。」

之后,木灵不时造访暮林面包坊。因为希实这么告诉他:

「你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你就来店里。没有饭吃的时候,只要来店里,一定会有人在,而且随时都有好吃的面包,不错吧?」

木灵每次来的时间都不一样,有时候会在傍晚跑进来、有时候会三更半夜出现,甚至曾经在黎明的时候,站在店门前看天空。

「因为这里的天空比较大。」

木灵这个少年很喜欢大的东西。他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嗜好,才会饲养蟾蜍小光。

小光原本名叫小木灵。他在公园的水池里抓到蝌蚪后,自己帮蝌蚪取了这个名字。

「因为它是我的小弟,所以就叫小木灵,小名叫小小。它原本是一只很大的蝌蚪,我决定让它当我的小弟,但饲养之后,它的手和脚部长了出来,变成了蟾蜍。然后啊,然后啊,木灵进化之后,不就变成了光吗?所以,我就帮它改名字叫小光了。」

嗯?希实听不懂他的说明,忍不住偏著头纳闷。木灵进化是什么意思?一旁的暮林和弘基拍了拍希实的肩膀,一起笑了起来。

「所以,希实②是木灵的最终进化型。」

「搞了半天,你们是新干线姊弟。太好了,多了一个可爱的弟弟。」

木灵听了他们的话,立刻双眼发亮。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希实姊姊这么了不起吗?新干线姊弟是什么意思?当弘基解释给他听之后,他用尊敬的眼神看著希实。希实姊姊太厉害了!我也想早日变成希实姊姊!虽然他应该没有理解正确的意思,但还是莫名其妙地表现出对希实的尊敬。

木灵也会不时和他们一起做面包。看来,弘基说连猫也愿意教并不是说说而已,而且,弘基还直截了当地说:

②希实:希实的发音Nozomi和新干线「望号」的发音相同。

「你们三个人中,木灵最有资质。」

的确,木灵在揉面团时很卖力,专心一志,心无旁骛。但他毕竟还是小孩子,经常搞错分量,做出的面团也很粗糙。希实原以为弘基是用称赞的方式激发小孩子的积极性,但好像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不是说过吗?揉面团时要有爱,木灵能够做到这一点。」

听到弘基这么说,希实忍不住提出疑问。

「你是以什么为基准在谈论爱?」

弘基露出惊讶的表情,斩钉截铁地说: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

这件事被他说中了,希实只好沉默不语。弘基看了之后,用鼻子发出笑声,大声地继续说道:

「一旦喜欢一个人,就会产生所有的感情。当然,这些感情并非都是正面的,也有嫉妒、执著、憎恨这些负面的要素,所以才困难,所以才尊贵。你瞭解吗?女高中生。」

然后,弘基又拿出量杯说了起来。

「放手的那一刻看得最清楚。放手后觉得一身轻松的当然不在讨论的范围,恋恋不舍,不愿意放手也不值得一谈。有时候虽然还不想放手,虽然还想触摸对方,虽然还爱著对方,但还是在对于对方而言的最佳时机温柔地放手。所以,分手的时候最能够看出人性。」

听了他的说明,希实想起之前木灵把小光放回草丛时,虽然依依不舍,但还是放手的情景。所以,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原来、如此?」

而且,木灵有一个可爱的单恋对象。他对那个女生情有独钟,所以向弘基学做面包时,每次都要求做加了巧克力的面包。

「因为织绘整天都在吃巧克力,她说吃了就会有精神。只要织绘高兴,我就很开心!所以,我要做很多巧克力面包。」

他之前偷的面包都是巧克力口味,似乎也是为了那个女生。虽然他还是一个无法分辨善恶的小孩,却愿意为喜欢的人花心思。面包完成后,他模仿暮林的包装技巧,把面包包得好好的。他似乎很迷织绘。

他在回家的时候,总是「嗯!」地伸出手。只要握住他的手,他就乐得一路蹦蹦跳跳。虽然在某些方面比较早熟,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

「……今天要走这条路回家吗?」

「嗯!从这条路回家,可以看到小花猫。」

多次送木灵回家后,希实发现他很熟悉附近的路,因为他每次都走不同的路回家。走这条路可以看到郁金香的花圃。那条路的庙里有龙喔。前面有一只很大的狗!他沿途告诉希实,不断改变路线。

希实觉得也许是因为他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关系,又觉得并非这么简单。木灵应该独自在深夜徘徊多年,在他被关在屋外的时候,或是他母亲不在家的时候,他都独自走在夜晚的街头。

「……木灵,你昨天晚上也一个人吗?」

「嗯,对啊。」

「……有没有吃饭?」

希实发现了这件事。她最近都很细心观察木灵的动向,所以才会发现。

「我吃了学校的营养午餐!」

「……喔,是喔。」

木灵的巢是空的。母鸟没有回家,即使回了家,也不会带食物回家。所以,这个孩子独自走在夜晚的街头,运气好的话,可以在管理松懈的店里靠偷窃的方式得到食物。寂寞的时候,就在路边摸摸猫或是花,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希实发现,他的母亲似乎已经放弃照顾他。

希实在那次之后,曾经数度遇见木灵的母亲,她总是穿著和她的年龄不相称的少女服装,用谄媚的眼神看著希实。

「我们家木灵又做了什么吗?」

她每次都战战兢兢地这么问。

「不管他做了什么事,都请你告诉我。因为他没有父亲,所以某些方面可能督导不周……」

希实掩饰著愤怒,努力用冷静的声音说:

「木灵很乖。」

因为她不希望这个低声下气的母亲又去殴打木灵。

「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或者,希实内心对那个母亲抱著一丝希望。她试图相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其他女人和自己的布谷鸟母亲一样。

即使弘基说她的面包很胆小,她也毫不在意。因为她根本不觉得自己胆小,然而,当她得知那个事实时,忍不住怀疑自己。

也许我做错了。也许我该质问她。你有没有好好照顾木灵?但我可能是胆小鬼,所以始终无法把这句话问出口。

那一天,木灵在傍晚来到暮林面包坊。他在那个时间现身,代表他想一起学做面包。

「我今天也要做巧克力的!」

木灵面带笑容地说著,完成了巧克力牛角面包。不知道是因为小孩子的学习能力强,还是他很有天分,几乎不需要弘基的指导,就做好了面包。

「这是对织绘爱的力量。」

弘基说,暮林也点点头。

「爱很伟大。」

木灵像往常一样把面包小心地包好,「嗯!」了一声,向希实伸出手。回想起来,这几天都是还没走出店外,他就开始「嗯!」地伸手。这是唯一像是变化的变化,所以,之后希实反省,自己应该注意到这种变化。

来到木灵的家,他家一如往常地亮著灯。希实已经知道,水野家向来都是如此。看到灯光后,木灵松开了希实的手,说了声:「再见。」跑向家里。结果被路缘石绊倒了。

「木灵,你在干么……」

木灵只是跌倒而已,希实笑著说道,但马上发现事态严重。因为他跌倒后蹲在地上,按著撞到地面的右手,一脸痛苦地忍著疼痛。

「——木灵?」

希实慌忙地背著木灵跑去附近的急救医院。诊察后发现,他的右手大拇指拇骨出现了裂痕。

「裂痕本身只要两个星期就可以痊愈,但你弟弟的骨质很脆弱,营养状态很差。这位姊姊,他的日常生活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希实带木灵去医院时,谎称他是自己的弟弟,因此,她回答时很小心,以免拆穿自己的谎言。

「……嗯,我想他太偏食了,吃得又很少。」

木灵在去医院的途中拜托希实,在医院时,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分。如果会被医院的人知道自己是水野木灵,他不如不去医院。

「我爸妈也很伤脑筋……」

医生听了希实的解释,想了一下后说:

「那能不能联络到你们的父母?小姐,你身上也没有带健保卡和钱吧?」

「对……」

「医院内不能用手机,你就用这个电话打吧。」

医生露出绅士的亲切笑容,指著桌上的电话说,但希实觉得医生的亲切也许是刻意伪装的。因为在目前这个时代,医疗机构对小孩子受伤这件事很敏感。

希实无可奈何,下定决心后,拿起了电话,根据手机电话簿上记录的电话,缓缓拨了号码。

铃声响了三次,暮林接了电话。喂?请问是哪一位?希实确认是暮林的声音后,对著电话一口气说:

「——爸爸!我是希实!出事了!木灵受了伤,我和他现在正在医院!爸爸,你赶快来!我和木灵在这里等你!」

然后,她说了医院的名字和地址,立刻挂上电话。

暮林不到十五分钟就赶到了医院。他身穿厨师衣,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看到暮林,希实抢先叫了起来。

「——爸爸!」

暮林见状,立刻猜到了八九分,配合希实演出了这出三流戏。

「希实!爸爸已经来了,一切都交给我吧!木灵没事吧?」

他一口标准的东京话,似乎完全照背弘基为他设计的对白。希实他们总算演完了这出蹩脚的戏。

希实他们一起去了木灵家,距离希实上次踏进水野家的玄关已经有三个星期。

那里的垃圾袋堆成了一座白色的山。

「……好过分。」

那座白色的山脉一直蜿蜒到走廊。

「怎么会这样……?」

希实看到房子内的情况,忍不住嘀咕道。背著木灵的暮林默默地看著室内的情况。

「我差不多在十天前,最后一次看到木灵的妈妈,她总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所以我没有察觉什么异常……」

希实说话时,看著在暮林背上睡得很熟的木灵。

「他也完全没有提到他妈妈不在家……」

希实说话时,不时地哽咽著。暮林笑了笑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然后要求希实进屋去。

「先让木灵睡觉吧。」

木灵的房间位在二楼的角落,房间内乱成一团,但床上很乾净。暮林把木灵放在床上。木灵睡得很沉,发出均匀的鼻息。

「……我要帮木灵找一下换洗衣服。」

听到希实这么说,暮林点头说:「那就拜托了。」希实看到他点头,打开了衣柜的抽屉。她一边打开抽屉,一边对著暮林的背影问。

「暮林先生,」

「什么事?」

「……木灵的事要怎么办?」

听到她的问题,暮林「嗯」了一声,陷入了沉思。

「……该怎么办才好呢?」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木灵把母亲的事告诉了他们。

「她有时候会离开家里。」

木灵的母亲经常离家,他才会说得这么轻松自在。

「有时候只离家一天,有时候连续好几天。她说,她讨厌所有的事,她说她很痛苦,早上起床很痛苦、晚上睡觉也痛苦、吃饭也很痛苦,所有的事,统统都很痛苦。她很可怜,因为她对所有的事都感到痛苦。」

这根本是两码事。希实心想。痛苦只是藉口,这种事根本无法成为丢下孩子不管的理由。每个人早晨起床都很痛苦,晚上也经常睡不著,也有人不想吃饭,但大家都没有逃避,努力面对自己的生活。

「但是,妈妈不在的时候,我必须当一个好孩子,绝对不能被警察抓到,医院也很危险。如果我做坏事,又会被送去育幼院。」

一问之下,才知道木灵以前曾经被迫和母亲分开,在育幼院住了一段时间。木灵也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只知道有陌生的大人来家里,半强迫地把他带去了育幼院。

「我又不是小孩子,去育幼院也没有关系。我很厉害啊!嗯,所以我无所谓,但织绘太可怜了,所以不行。我必须在这里等。」

织绘这么重要吗?希实问。木灵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嗯!因为织绘是我妈妈。」

然后,他笑了笑,又点著头。

「妈妈很重要。」

他很坚强地继续说:

「我必须在这里等织绘,她回来的时候,就不会寂寞了。我会等在这里。」

希实回想起木灵说的话,从衣柜下方的抽屉开始翻找。每一个抽屉中的衣服都塞得乱七八糟,那个母亲在家的时候也没有好好做家事。她整天战战兢兢,看别人的脸色,却任由木灵的头发越来越长,瘦得连骨骼都出了问题。

「……木灵去育幼院还比较幸福。」

听到希实这么说,暮林默默转头看著她,但脸上依然带著惯有的微笑。

「他的母亲根本没有资格当母亲,她离家出走这么多次,丢下孩子不管这么多次,如果这样也算是母亲,未免想得太天真了。真希望只会伤害儿女的父母统统消失!」

虽然希实恶言咒骂,但暮林面带微笑地听著,维持一贯的态度,所以希实也无法维持平时的火力。

「这些人把小孩子当成什么了?如果以为小孩子脑袋空空,只会天真地嬉闹欢笑就大错特错了。我们小孩子整天都在对大人察言观色,像傻瓜一样看大人的脸色。」

希实觉得暮林很狡猾,每次都是她气得大吼大叫,好像她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

「……小孩子的日子也很不好过,一次又一次被拋弃,一定沮丧死了。木灵在等待的时候,一定更痛苦……」

希实气愤地说著,打开了最上方的抽屉。打开之后,用力拉出抽屉里的衬衫。

「……啊?」

她拉得太用力,一包包白色的东西从抽屉里掉了出来。

「呃……」

每一个白色的袋子上都印著「暮林烘焙坊」。

「……这?」

暮林捡起掉在他脚边的其中一包,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是木灵做的面包,他自己不吃,都留给妈妈。」

希实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木灵说的话。只要织绘高兴,我就很开心,所以我要做很多巧克力面包!希实想起这些事,一时说不出话。

「——」

因为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经做过类似的事。

比方说,在外祖父母家附近的海边,每次看到樱贝的贝壳,就会捡起来偷偷藏好。除了贝壳以外,还有在空地上看到的花卉种子、四叶幸运草和漂亮的蝉壳,自己曾经拚命搜集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希望有朝一日母亲来接自己时,可以送给母亲。为了让有朝一日来接自己的母亲高兴,自己也曾经像傻瓜一样做那些事——。

「像白痴一样,居然为了那种母亲……」

希实虽然嘴上这么说,却能够理解木灵的行为。即使是不合格的母亲,也是木灵唯一的依靠。

「……为什么会这样……?」

希实也一样。虽然母亲很不称职,却是年幼的希实唯一的依靠。在没有朋友的巢中,希实总是抱著希望,总有一天,母亲会来接自己。总有一天,母亲一定会来接自己。所以,我不会有问题的。这是希实唯一的祈祷,唯一的救赎,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的希望。

「……」

木灵应该也一样。对他来说,那是他唯一的支持,也是唯一的救赎。

「……真的像傻瓜一样。」

希实费力地挤出声音说道,暮林轻轻笑著说:「是啊。」然后眯眼看著木灵。

「希实,你说得对,小孩子都很傻。」

暮林说著,抚摸著木灵的头。

「小孩子像傻瓜一样喜欢父母,喜欢得不得了。」

他回头看著希实,又笑了笑。

「我们再陪木灵一起等他妈妈回来吧?他相信他妈妈会回来,既然上了船,就只能等下去了。」

暮林真的很狡猾。希实心想。他总是说出我想要他说的话。

「嗯?希实,你说对吧?」

而且,他每次都让我快哭出来了。

「……嗯。」

好像他一直在帮助我。

「那就这么办。」

「你妈妈不在的时候,我会保护你。」

在面包坊认识的女人和木灵约定。

「木灵进化之后就会变成光,光进化之后就变成了望(Nozomi),因为我就是希实(Nozomi),有义务保护你。你瞭解吗?所以,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听懂了吗?」

没想到我和小光在进化之后,会变成这个大姊姊。木灵不禁在心里发出感叹的声音。进化太厉害了,太强了。

深夜的面包坊和之前的面包坊很不一样,两个做面包的男人一白一黑,希实站在中间。这家店的人比之前多,所以比之前吵,但环境很不错。弘基会教我做面包,阿暮不知道为什么,整天都笑嘻嘻的。木灵觉得笑嘻嘻很好,即使遇到难过的事,只要笑一笑,就觉得很开心。

「我的手机号码是大家都跌倒吧,哞嘻嘻嘻。所以,如果遇到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记住了吗?你跟著我说一遍,大家都跌倒吧,哞嘻嘻嘻。」

这个电话号码的谐音真的很夸张,但木灵并不讨厌这种文字游戏。大家都跌倒吧,哞嘻嘻嘻。他在嘴里默念著,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哞嘻嘻真快乐,当快乐的时候,就可以远离难过。

哞嘻嘻嘻。我也想告诉织绘。

木灵想著这些事,卖力地揉著面团。

虽然这一阵子没办法把面包交给织绘,但还可以送给别人,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希实、弘基,还有阿暮,还要给小光,我好忙,要努力做面包。

「你可以把好吃的面包送给你喜欢的人。」

既然姊姊这么说,那我就听她的话。为喜欢的人做面包,就会觉得很快乐。

呵呵呵。我快笑出来了。

织绘一定是因为缺少快乐,所以,我要准备很多快乐,等待织绘回来。哞嘻嘻嘻,呵呵呵。

因为,有太多难过的事了。

所以,必须搜集很多很多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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