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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目裕也是变态。这不是夸张的形容,而是他对自己的评价。
他住在大楼内的套房,家里有三台天文望远镜,当然都放在三个朝著不同方向的窗前。今年春天时,他还买了一副双筒望远镜,所以视野变得更开阔,生活完全没有压力。没错,他就是偷窥狂。
但是,他偷窥是有原则的,对于偷窥的内容,也有严格的限制。比方说,不论对象是男是女,他都不会看人换衣服,也不看需要穿脱衣服的行为。他完全不想看这些行为,他只对他人表面的生活有兴趣。
住在东侧四百五十公尺外的全身美容按摩师保罗——这是斑目为他取的名字,因为他长得很像保罗·麦卡尼——每逢假日,就窝在家里喝啤酒,看一整天的漫画;住在西南侧三百公尺外公寓内的女大学生波妞——当然也是绰号,当然也是因为她长得很像某种鱼——整天都在烦恼是否该偷看同居男友的手机,以及她男友的劈腿对象是保罗这些事,都是他透过天文望远镜看到的。他想偷窥的是这些平淡的生活和人际关系中意外的交集。对靠写剧本维生的斑目来说,人类观察算是一种职业病,只是他病得不轻。
他的变态始于纯洁的恋爱。开始写剧本的第三年,还是这一行的菜鸟时,他认识了一名自称是他作品的大粉丝想要进入演艺圈的女子,他立刻坠入了情网。那是他迟来的初恋。他立刻爱得欲罢不能,随时想要见到她,想要在她身边守护她。于是,他乾脆搬到她的住家附近,购买了天文望远镜。斑目并不是一开始就做出这种变态行为,起初只是做一些很简单的跟踪行为,没想到闹上了警局,他被下令不得靠近那名女子,所以,他只能远距离守护她。经过几年的岁月,斑目成为有实力的剧本作家,天文望远镜的数量也增加了。一切都是为了爱。因为他一直想要看到初恋情人。即使天文望远镜再昂贵,即使他内心的声音骂自己是变态,他仍然无法放弃偷窥。
但是,初恋情人已经离开。今年夏天结束时,她搬走了。
斑目当然从望远镜中看到了她搬家的过程,她和两名搬家工人一起把行李搬上卡车,没有朋友或是男朋友来帮忙。卡车载著她所有的行李奔向目的地,但她没有坐上卡车,只是站在原地目送著卡车离去。她的表情很难形容,有一点寂寞,有一点难过,但似乎叉松了一口气。然后,她环视四周,似乎想把周围的景象记在脑海中。
这时,斑目觉得有一剎那和她四目相对。斑目的住家和那里相距超过五百公尺,她的肉眼无法捕捉到斑目的身影,但是,斑目还是有那样的感觉,那也成为斑目和他的初恋情人最后一次相见。
斑目当然调查了她的去向。如果她的新家在东京都内,他恐怕会跟著搬家,但是,她搬回了鹿儿岛的老家。因为她奶奶对她说,趁三十岁之前回来吧。这就是她返乡的理由,她的家人做好了欣然迎接她的准备。于是,斑目终于领悟到,我不需要再守护她了。话说回来,在此之前,她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守护。
她明年就要迈向而立之年。斑目跟踪她的行为已经持续了十年的岁月,也对这么漫长的时间陷入了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感慨,他好像傻瓜似的希望她幸福。我会为你的幸福祈祷,你在东京这个沙漠独自闯荡了十几年,无论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
但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行为真的很恶心。跟踪了别人十年,还说什么希望别人幸福。自己是个死变态,自私独善也该有个限度。
斑目并不认为自己的恋爱很崇高,相反地,他觉得这是一个没有女人缘的男人自私的行为。我的恋爱很自私。自私地爱上她,自私地跟踪,自私地一直想著她,并不想瞭解真实的她,只是一味搜集关于她的资讯,在自己的脑海中塑造一个完整的她。在塑造的过程中,当然根据自己的喜好做了取舍选择,用幻想补充不足的部分,塑造出一个完美的她。
我的恋爱只是幻想,也可以说是病人膏肓的职业病,所以和真实的恋爱不一样。否则,不可能亟祸追了十年的女人得到幸福。因为现实更真切,更庸俗,更沉重。
但是,斑目用积极的态度看待自己的恋爱。这样也很好,我适合幻想,不适合面对严酷的现实。我这个人原本就会让女孩子觉得恶心,那就让我一辈子活在温柔的讳言中吧。没错,即使很自私独善,我也希望继续成为一个能够为她的幸福祝福的人。
而且,还有另一个原因,让他接受了和她的分手。虽然他是跟踪狂,但也很容易见异思迁。
比方说,在讨论电视剧时,如果一起开会的助理制作人刚好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就会立刻开始和她交往。当然,是在他的脑内世界交往。娱乐圈的女生个个都很忙,无法常常见到,很快就分手了——这当然还是在他的脑内世界。但是,即使在分手之后,他总是可以很快找到新对象,所以永远不会缺女朋友。
现在他当然也有对象,就是暮林烘焙坊的活招牌佳乃。即使他们的关系只能说是超越朋友,却算不上是情人,斑目仍然希望珍惜这段关系。当然,这也是斑目在自己脑内建立的关系,只是这次的佳乃在他的脑内世界很有真实感。因为佳乃舍不时拉他上衣的衣角,伸手拿掉他嘴角的面包屑,完美而真实地演出了幻想中的必需事项,完全不需要斑目用想像补充。
我很清楚,这种类型的女人会向每个人放电,一旦男人真的爱上她,就会说什么:「怎么会这样~,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啊~」。说穿了,这种女人很差劲,只会说一些言不由衷的敷衍话,她的言谈中不会有半句真心话。但是,只要自己不陷进去,她就可以成为罕见的人间女神,可以一直玩这种朋友以上、情人未满的游戏。
他们之前一起去胡萝卜塔看夕阳。她的脸庞被映成了橘色,轻声感叹著:「好美喔。」当她偏著头时,轻轻触碰到斑目的肩膀。斑目觉得太出色了,她演得太出色了。既然这样,我也要完美演出上当受骗的角色。
他们也曾经一起去世田谷公园。她说想要坐小火车,于是,斑目就带著受罚的心情,和一群吵闹的小孩子一起在小火车上摇晃了一圈。走下火车时,她轻轻牵著斑目的手,好像是给他的奖励。这根本是鞭子加糖果的终极策略,太了不起了。斑目忍不住嘀咕。不按牌理出牌这招也用上了,真厉害啊。
当斑目提到自己圣诞节期间要闭关工作时,她就买了营养补充剂放在他家门口;斑目说自己新年期间也要继续赶稿,她微笑著说,那我会做好年菜送到府上。斑目忍不住拍著大腿,太精彩了,骗人居然可以骗到这么专业,她到底想骗我到什么程度?而且,说到年菜时,佳乃的脸颊还泛起了红晕。一般男人绝对早就成为她的囊中物了。斑目忍不住叹息。他动员所有的理智,才终于把持住,但真的只差一点就信以为真,差一点就认真向她表白,差一点就让佳乃有机会对他说:「哎哟~,我根本没那个意思啊~」这句话。
被佳乃玩弄于股掌的斑目关在家里努力振作。他坐在电脑前,打开WORD软体,开始编织幻想。原本在工作时,他都会把爱猫暖暖放在腿上取暖,但这一阵子暖暖和暮林捡到的那只褐色虎斑猫柴田打得火热,整天腻在一起相互梳毛,根本不理会斑目。他已经对这种现实习以为常。暖暖,难道飘然现身的公猫比共同生活多年的男人更重要吗?暖暖,你倒是说说看啊?况且,柴田还只是小男生而已喔。还是说,你觉得年轻的男人比较好吗?暖暖,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他的心情曾经为此起伏了好一阵子。
但是,斑目现在已经可以发挥想像力,感受暖暖正在自己的腿上。他的幻想功力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尽情地骗吧。斑目一边敲著键盘,一边想道。我用幻想欺骗自己多年,你的任何甜蜜陷阱,再多的甜蜜陷阱都冲著我来吧。当他回过神时,发现已经在WORD软体中编织了满满的谎言。
很好。对我来说,恋爱就是顺利被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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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假期时,暮林烘焙坊也放了新年假。
但只有除夕到一月二号的三天放假而已。希实曾经不经意地建议,乾脆休到三号,遭到弘基断然拒绝。
「客人最多只能忍耐三天不吃面包,尤其有些人吃完年菜后,会更想吃面包。年初的时候,店里会挤满对面包感到饥渴的野兽。」
有这回事吗?希实不禁怀疑,但暮林采纳了弘基的意见,最后还是按照原订计画休假三天。
听到这个决定后,希实忍不住想,烘焙坊暂停营业的这几天,也就是从除夕黎明到三号的傍晚期间,暮林和弘基都不会来店里。于是,她下定决心,必须在这段期间和佳乃两个人和睦相处,一起送旧迎新。
希实并没有放弃对佳乃的怀疑。即使如佳乃所说,之前找上门来的男人是跟踪狂,而且他的话都是谎言,但佳乃仍然没有解释她身怀钜款的原因。所以,她目前并不清白,充其量只是灰色。况且,希实依然对她的行为看不顺眼。或许因为希实之前曾经抱怨,所以她黏暮林的次数减少了,却照常厚颜无耻地睡在希实的床上,提醒她之后,她虽然有改,但之前竟然若无其事地穿著希实的海军大衣出门去宅配。在希实对她有心结的状态下,两个人单独相处绝对有碍身心健康,很可能稍不留神,就会擦枪走火发生争吵。
希实灰心地告诉自己,只能忍耐。因为自己也是寄人篱下,而且是伪造身分,赖在这里不走的骗子,自己根本没有资格严格追究佳乃的可疑。所以,只能乖乖继续监视那个女人的动向,暂时忍下疑问和不悦,熬过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新年假期。
虽然希实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没想到除夕中午过后,暮林和弘基都来到店里,看到他们比平时营业日更早出现,希实有点惊讶。
「你们来干什么?不是从今天开始放假了吗?」
弘基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告诉你,我不会丢著酵母菌和天然酵母不管,一天也不行。」
暮林也笑著说:
「更何况除夕当然要大扫除啊。」
于是,他们开始默默打扫店面和厨房,就连不久之后来店里的木灵也一起加入打扫的行列。
希实当然也被迫加入,但不是打扫一楼,而是二楼的房间和厕所卫浴。原本以为不见踪影的佳乃在房间睡觉,后来才知道她在中午过后出门去采买食材了。傍晚时,她双手提著装得满满的环保袋回来,说了声:「我要做年菜。」就走进刚打扫完的厨房开始动手做菜了。
希实和其他人都露出不信任的眼神看著她,觉得年菜根本不是用她说「我来做晚餐~」的那种轻松态度就可以做出来的,但佳乃却一派轻松,俐落地开始准备蔬菜。她似乎是个厨艺高手。
其他人的大扫除几乎已经结束。其实是因为弘基像女人般细心,店内和平时就随时保持整洁状态。这时,希实发现店门前已经放了注连绳①和门松②的新年装饰,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暮林在傍晚时拿出去的。
「除夕就把注连绳和门松摆出来好像对年神不够尊敬。」
店内已经完全做好了迎接新年的准备。弘基打量著店内,小声地嘟哝:
「太赞了。」
一问之下,才知道弘基的老家在新年时,从来不会特别做什么。
「最多只有我老爸的酒喝更多而已,我妈也照常去打工,我对新年根本一无所知。」
听到弘基这么说,希实也脱口回答:「我也是。」她并没有说谎,在她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中,从来没有度过像样的新年,所以她对新年的习俗也很陌生。
「……这种日本的传统节日可以反映每个人的成长环境。」
希实和弘基忍不住看著在厨房内忙碌的佳乃、和把镜饼③装饰在店面橱窗内的暮林出了神。希实问弘基,新年不回老家陪家人吗?弘基耸了耸肩说,他的父母都去了母亲娘家的九州,即使一起去九州,也没有回家的感觉。他从小就在东京长大,他的父母早就搬离了这里。
「所以,我有点不太适应日本的新年。」
①日本人新年必备的神圣物品。过年时就会在家门口挂上各式各样的稻草编织,日本人相信,注连绳具有驱魔避邪的功用。
②为了迎接「岁神」(新年之神)之用,亦是「神」的休息地方。为了让岁神每年都能先临自家,带来幸运及福气,日人都会用「松」与「竹」来制作。
③日本过年时,用来祭祀神明的年糕。一股来说,镜饼是大小两个圆盘状的饼相叠而成。
佳乃做的年菜令人食指大动,简直就像在看年菜型录。栗金饨④的光泽诱人,伊达卷⑤卷成漂亮的漩涡状,卤什锦蔬菜中的胡萝卜被切成漂亮的花瓣形状,虾子漂亮地弯了起来。看到她的手艺,连弘基也忍不住惊叹,暮林更加佩服不已。
「佳乃,我之前就觉得你很会做面包,没想到你的手这么巧。」
佳乃笑著说:「这点厨艺不算什么啦。」但并没有多理会眼前两个男人,俐落地把年菜装进了多层的漆器便当盒。「为什么要装进便当盒?」希实问她。她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要送去给斑目先生啊。」
「斑目先生从圣诞节开始就在家里闭关赶稿,所以也没办法过新年……,这样也未免太可怜了,所以我想带年菜给他吃,已经和他约好了。」
希实听了,不加思索地拿起货架上的面包,探出身体,露出笑脸说:
「真是太巧了,斑目先生叫我送面包给他!说因为在家闭关,要我送食物过去……」
这当然是说谎,但她脑袋里响起了警报,觉得让佳乃独自去斑目家太危险了,等于是把羔羊送到恶狼面前。当然,在希实的认知中,变态斑目是羔羊,活招牌佳乃是恶狼。
「如果只是送面包,我可以顺便一起带去。」
佳乃亲切地说道,但希实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不,我也要一起去,因为我很担心他的身体,会不会工作得太累了。」然后,她也邀了木灵同行。「好久没看到斑目先生家的暖暖了,去看看吧?」木灵听到这句话,立刻兴奋地大叫:「我要去!」希实内心松了一口气,很庆幸木灵是个头脑简单的小孩。虽然不知道佳乃在打什么主意,但她不能眼看著斑目被佳乃玩弄。
佳乃始终保持著笑容,蹲在木灵面前,用甜美的声音说:「木灵,那我们一起去吧~。」因为靠得太近了,木灵显得有些害羞,但还是兴高采烈地笑著回答:「嗯!」最近佳乃似乎连木灵也不放过。希实斜眼看著他们,忍不住想道——
这种距离,还有这种骗人的招术,这个女人果然有问题。
希实并不光是因为那笔钜款的问题而继续怀疑佳乃,关键在于她的行为。
当希实质疑她是不是想欺骗暮林时,她态度坚决地说,绝对没有这回事,之后,她对暮林的态度也的确收敛了,但她随即缩短了和斑目之间的距离。
④用栗子做成的和菜子。
⑤用鸡蛋和鱼浆做成的鸡蛋卷。
斑目也是佳乃的爱慕者,经常赖在店里不走。即使看到他们两个人亲密聊天,希实也不会太在意,之前他们一起去胡萝卜塔,应该只是佳乃刚好有空。她对店里的每个客人都会放电,她会在下班后,和咖哩面包男一起去居酒屋喝酒——车站前竟然有几家居酒屋营业到早上八点,简直令人难以相信——听说她会在假日时,和魔杖面包绅士去喝咖啡。她几乎对每个客人都卖弄风骚,简直就是博爱主义的忠实信徒。
但是,因为木灵的相机事件,让希实觉得斑目和佳乃之间有点不太对劲。
十二月上旬,木灵突然对拍照产生了兴趣,但他的相机是一台很旧的数位相机。希实问他哪里来的,他开心地回答,佳乃送我的!只不过相机太旧了,希实甚至觉得是佳乃懒得去丢垃圾桶,所以硬塞给木灵。第一次拥有相机的木灵欣喜若狂,有时候拍暮林揉面团时的样子,有时候在弘基换厨师服时偷拍。他整天在店里打转,简直变成了一个小狗仔。
有一天,斑目在营业时间内走进店内,看到木灵的相机,就对他说:
「木灵,拜托你!可不可以请你帮我和佳乃单独拍一张照?我要求不高,只要拍到我站在她背后的照片就够了!」
面对斑目的请求,木灵不加思索地回答:「好啊!」然役把镜头对准了佳乃。
正在店里擦灰尘的佳乃一开始没有发现木灵的镜头对著她,木灵不停地对著她按下快门。斑目偷偷地站在她背后,不断做出各种搞笑的姿势,想要和佳乃合影。
不一会儿,佳乃发现了斑目的举动。这也难怪,因为店面很狭小,斑目在她背后偷偷摸摸地动来动去,不觉得奇怪才有问题,斑目差一点就被逮到了。
佳乃看著斑目和木灵,似乎在思考什么。斑目也紧张得说不出话,但佳乃立刻露出笑容,对木灵说:
「机会难得,木灵,你帮我们两个人照一张吧。」
说完,她主动挽起站在她身后的斑目的手,另一只手比出胜利的手势。被挽著手的斑目整个人都僵住了,张大了嘴巴,但佳乃丝毫不在意斑目的表情,把头微微倚靠在他的肩上。斑目张大鼻孔,脸胀得通红。
「来,笑一个~。」
听到佳乃这么说,斑目硬挤出一个笑容。木灵为他们合影后,记忆卡的容量刚好满了。斑目发现后,立刻兴奋地举起手说,「我来把照片印出来!」但随即又说:「不,不一定要印出来,我可以帮你烧在光碟上,反正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佳乃立刻微笑著对斑目说,我们的照片要记得列印喔。
听到佳乃的嗲声嗲气,斑目的鼻孔当然张得更大了。佳乃当时的态度让希实觉得事有蹊跷。呃,她刚才的举动应该不是不由自主,而是积极地想要诳骗斑目吧?
之后,希实就密切注意佳乃的动向。果然不出所料,佳乃不时露出马脚。相较于她对其他男客人的态度,她经常主动和斑目有肢体接触,和他聊天的频率也特别高,还曾经偷偷为他的咖啡续杯。圣诞节时,还特地送食物去斑目家。
于是,希实和弘基讨论了这件事。
「弘基,你会不会觉得佳乃现在又把目标转移到斑目身上了?」
但弘基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即使她想勾引斑目也没问题啊,男未婚,女未嫁,旁人无可置喙。」
听到他的回答,希实有点生气。他和斑目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反应这么冷淡?当然,她不光是因为这个原因生气。佳乃来暮林烘焙坊已经一个多月,但弘基的调查完全没有进展。
「听说她爸的公司倒闭,她高中没读完就休学了,她好像经历了不少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啦……」
弘基的回答总是说不出所以然,希实内心失望到了极点。已经过了这么久,只打听到这么一丁点消息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想要认真调查吗?于是,希实越来越不信任弘基,对隹乃的怀疑也越来越深。既然弘基靠不住,我只能自立自强。斑目已经昏头了,我必须好好监视佳乃。所以,当佳乃说要去送年菜时,她也自告奋勇地说要同行。
前往斑目家的路上,木灵兴奋不已。他似乎很高兴可以见到斑目的爱猫暖暖,希实看著木灵,静静地笑著。其实希实心里有一个计画。
希实猜想,木灵这么想要见到猫,当斑目一打开门,他就会立刻冲进斑目家里,到时候,自己可以假装去追木灵,顺利进入斑目家中。这时候,一定要让佳乃一起进屋,因为这个计画的目的,就是要让佳乃看到斑目的天文望远镜。
一旦看到那些望远镜,佳乃一定可以察觉斑目是变态这件事,到时候,她的态度一定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绝对不想和变态打交道。那就万事大吉了,斑目就可以避开佳乃这个危机。
没错,只要让她知道斑目是变态就好。希实心里早就计画妥当。当佳乃按斑目家的门铃时,她立刻对木灵咬耳朵说,斑目家有一只新的小猫。因为她认为勾起木灵对猫的欲望就可以达到目的。
出乎意料的是,当斑目打开家门时,木灵并没有冲进去。即使看到两只猫在斑目身后玩耍,也用力握拳,拚命克制著。木灵似乎已经学会了忍耐。才九岁的他正在一天一天长大,但希实内心反而著急起来。这种时候根本不需要长大啊,木灵,赶快带头冲进去,我也就可以跟著进去了。
佳乃不顾希实在一旁乾著急,露出甜美的笑容,把多层的漆器便当盒交给斑目时说,即使再忙,也要稍微感受一下新年的气氛。斑目伸手接便当盒时,她当然没忘了轻轻握住他的手。斑目的鼻孔又一下子张大了。完了,这下惨了。希实虽然很沮丧,但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
「——斑目先生,柴田的情况怎么样?」
为了闯进斑目家中,为了让佳乃看到他的天文望远镜,她喋喋不休地说著话。
「木灵说想要看,可以让他们一起玩一下吗?我也想看看柴田长得好不好。」
说完,她开始脱鞋子。即使斑目阻止,她也打算硬闯进去。没想到斑目说,「喔,好啊,那你们进来坐一下吧。」转眼之间,就为他们准备了室内拖鞋。
他的家里居然有拖鞋,难道他打算邀请别人来家里作客吗?希实惊讶不已,但在斑目的催促下走了进去。一走进去,忍不住皱起眉头。
「外面很冷吧?我来泡热茶给你们喝,要不要喝蜂蜜姜茶?」
什么?蜂蜜姜茶?希实忍不住在心里咂了一下。我懂了,原来他猜想佳乃送年菜上门时,一定会进屋,所以还特地准备了茶。
希实的猜想完全没错,因为斑目的房间内完全看不到望远镜的影子。
斑目根本是甘愿受骗嘛!希实讶异不已,偷瞄了正在与暖暖和柴田玩耍的木灵和佳乃,偷偷把斑目拉到走廊上,一开口就问:
「……斑目先生,望远镜呢?」
斑目用下巴指了指盥洗室,很乾脆地回答:
「当然藏好啦。」
听到斑目的回答,希实探头向盥洗室张望,发现望远镜果然藏在里面,但数量和原本不一样了。原本他家里有三台天文望远镜,但盥洗室内只有一台。
「……还有两台呢?」
希实问,斑目露齿一笑。
「卖掉了。」
「什么?」
「因为最近手头有点紧。」
斑目说,最近他需要用一笔钱,虽然曾经打算把定期存款解约,但眼前经济不景气,他不想冒这种风险,最后,用网拍把那两台高性能望远镜卖掉了。
听了斑目的解释,希实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佳乃的衣服。不久之前,佳乃还偷穿希实的海军大衣,最近她都穿一件名牌羽绒衣,不知道去哪里买的。希实觉得她出手真大方,但又想到她藏了那么多钱,花一点似乎也是理所当然。该不会……?希实用力抓住斑目的手臂。
「斑目先生,你该不会为了帮佳乃买衣服,所以才把望远镜……?」
斑目用力摇头,斩钉截铁地说: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为这种事卖掉我心爱的望远镜!」
希实听了,终于松了一口气。也对,斑目不可能为这种事卖掉望远镜。这时,斑目一脸严肃,气鼓鼓地说:
「我当然不可能做这种事,我卖掉望远镜,是为了买订婚戒指,不可以和其他东西混为一谈。」
斑目挺著胸膛回答,希实也跟著点头附和说:「也对啦。」但马上拉著斑目的上衣惊叫起来:
「什么?订婚?斑目先生,你在说什么啊?」
希实用力摇著他,但他害羞地微笑著:
「因为佳乃说,订婚戒指想要蒂芬妮的。」
斑目,你赶快醒醒!希实想要对著他大叫,但看到斑目说话时一脸幸福的样子,忍不住把话吞了下去。
「也因为这样,我终于有了卖掉望远镜的理由,我真的很感谢她。」
这的确是跨出了革命性的一大步。
「这么一来,我或许就可以向变态人生说再见了。向变态说再见喔!」
真是太可喜可贺了。
但是,但是,斑目先生。
「婚礼的时候也会邀请你参加。」
斑目先生,这个女人可能是骗子啊!
木灵信誓旦旦地说要听除夕的钟声,但十一点多就睡著了。他以前是个夜猫子,即使半夜,也经常在外走动,这阵子可能生活比较规律,很少熬夜超过半夜十二点。
「木灵的母亲差不多快下班回家了,我们先送他回家,然后顺便去神社新年参拜。」
暮林把木灵背在身上时提议,弘基正在内用区吃佳乃做的年菜,听到之后,也站起来说:「好主意,我真的很久没有去新年参拜了。」
同样在吃年菜的佳乃也跟著弘基站了起来。「我也要去~。」希实迟疑了一下,也微微举起手。「……那我也去好了。」
于是,暮林烘焙坊的所有人把木灵送回家后,走去附近的神杜。沿途比平时更冷清。新年期间,东京就像一座空城,这一带也不例外,路上的车辆变少了,平时街道上不绝于耳的嘈杂声也安静下来了,只有路灯和霓虹灯大放光芒,照亮了夜晚宁静的街道。希实他们走在街上。
弘基走在路上时,不停地叫著:「好冷,好冷」,但希实一点都不觉得冷。虽然嘴里吐出的气都是白色的,但她并不在意。因为她一直在思考更重要的事。
斑目绝对受骗上当了。她好几次差一点脱口说出这句话,但因为佳乃也在场,所以无法轻易说出口。毕竟欺骗斑目的不是别人,正是佳乃。
希实始终在找机会,只要佳乃一离开,她打算马上告诉弘基。斑目已经站在悬崖边了,必须赶快勒住马!佳乃打算把斑目推下悬崖!而且没想到佳乃这么快就出手了。来到世田谷大道时,佳乃挽著暮林的手,兴高采烈地聊得不亦乐乎。
希实见状,立刻拉住弘基的手,把斑目送礼物给佳乃,还有卖了望远镜,以及订婚戒指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弘基不耐烦地抓了抓头说:
「……嗯,很好啊,姑且不说结婚的事,至少向望远镜说再见这件事可喜可贺。」
听到弘基心不在焉的回答,希实火冒三丈,忍不住小声地骂了起来,以免被走在前面的佳乃他们听到。
「啊?你说什么!?斑目可能被骗了,你居然说这种话!」
但弘基仍然维持刚才的态度,看到希实气鼓鼓的样子,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你叽哩呱啦的吵死了,现在还不知道结果吧。」
他又老调重弹,说要向老家的朋友打听,请他们帮忙详细调查一下,再三叮咛希实,叫她稍安勿躁。
「你乱说乱动,搞不好会打草惊蛇,我也想继续观察一下事态的发展。你听我的准没错,先别插手管这件事。」
弘基用下巴指了指前方说:
「你不担心他了吗?」
虽然希实知道弘基在转移话题,但也知道继续说下去,只会让弘基觉得厌烦,所以顺著他下巴指的方向看去。
「你前一阵子不是整天在嘀嘀咕咕,说她在勾引阿暮吗?」
暮林和佳乃走在前面。虽然暮林被佳乃挽著手,但并没有不悦的表情,正在回答佳乃的话。希实看了,轻轻点了点头。
「喔,原来你是说这个……这个已经没事了,因为暮林先生没问题。」
希实说的是真心话,她已经知道,即使佳乃再怎么挽暮林的手,即使暮林对她露出微笑,他的心也不会动摇。
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和谁在一起,暮林先生的心中只有美和子。希实吐出白色的热气,不由地这么想道。走在前面的暮林即使对著佳乃展露微笑,他眼中也只有美和子。
暮林的嘴里也吐著热气,笑的时候,眼尾挤出了鱼尾纹。他脑后的头发翘了起来,可能睡相不好,起床后又没有整理。微微驼起的背看起来有点像大叔,他走路的步伐很慢,似乎在配合身旁的佳乃。希实忍不住想,他以前和美和子走路时也是这样吗?他有没有带著美和子一起去新年参拜?
快到神社时,街上的行人变多了。大家都走向相同的方向,应该是去相同的神社。
除夕钟声响起时,他们刚好走到神社,神社内已经万头揽动,奇怪的是,并没有喧闹的感觉。有的携家带眷,有的是情侣,还有的是几个朋友同行,每个人都很庄重。希实心想,应该是因为在神明面前的关系,也许人在神明面前就会变得安静。
几乎不曾有过新年参拜经验的希实站在暮林身旁,模仿他的动作参拜。暮林和佳乃很熟练地投了香油钱,鞠躬两次后,啪啪地拍著手。希实看在眼里,也动作生硬地跟著投了零钱,拍了拍手。身旁的弘基动作更加笨拙,但希实努力不去注意他,把头转向暮林的方向。因为原本就不太习惯这种事,如果这种时候受到弘基的影响就完蛋了。
暮林也察觉到希实和弘基在模仿自己,所以,确认他们都完成后,才缓缓合掌,闭起眼睛。喔,原来现在要祈祷。希实心里这么想著,立刻合起手掌,闭上了眼睛,但她不知道要祈祷多久,忍不住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偷瞄著暮林。
暮林祈祷时很有架式。他应该经常祈祷。不知道为什么,希实很自然地这么想著。
新年参拜后,大家回到暮林烘焙坊前解散,希实和佳乃直接走进店内。这时,暮林对大家说,新年快乐,其他人慌忙微微欠身,互道新年快乐。佳乃说,希望今年也多关照。大家听了,又纷纷跟著说,希望今年也多关照。
「感觉好像老人。」
说完之后,弘基有点害臊地说出了这样的感想。希实也有同感,但没有说出口,因为她觉得这样也不错,这样才像新年,有一种心痒痒的感觉。
躺在床上时,指尖和屁股还冰冰的。她这才发现身体都冻僵了,赶紧又抓了一条毛毯,把身体缩了起来。脚趾头也冻僵了,碰到小腿时,她差一点叫起来。她忍不住笑了,这就是深夜去新年参拜的后遗症。
身体这么冷,根本睡不著啊。虽然希实这么以为,但她很快就睡著了,只是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发现这件事。她蜷缩著身体躺在床上,听到外面有动静。被惊醒后,才发现自己睡著了。
「……在吗!……在吗!」
她听到声音的同时,觉得整栋房子在微微震动,也许是因为发出声音的人,正在用力拍门的关系。希实只好揉著惺忪的睡眼下了床。
走出房间,沿著昏暗的楼梯下了楼,发现声音越来越大。有人在吗?有谁在里面吗?外面的声音不停地喊著,当然,也没有停止拍打店门。整栋房子好像发出了哀号声,希实大声地回答,来了来了,马上就来了!
「——请问是哪位?」
希实在问话的同时打开店门,发现三个男人站在那里。其中一个看起来像上班族的年轻人穿了一件双排扣大衣,另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穿了一件黑色羽绒衣,中间那个高大的男人穿了一件皮夹克。
他们想干么?看到站在店门口的这几个男人,希实有点不知所措,她几乎不加思索地想把门关上。元旦的黎明时分,几个陌生的大男人突然找上门,绝对没好事。
双排扣的上班族察觉到希实想要干什么,慌忙大叫著:
「等一下!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来这里找人……」
其他两个人听了,纷纷点著头,他们的表情好像迷路的小孩般无助。应该不是坏人……吧?希实打量著眼前几个人:心里改变了主意,把门打开一条缝问:「找谁?」壮硕的羽绒衣男向前走了一步说:
「小由!我们得知她在这家面包店,所以就一起上门了!」
皮夹克男听了,也点著头说:
「没错没错,因为她突然消失不见,我们都很担心……。如果小由在这里,至少可以确认她平安……」
因为从梦中被叫醒的关系,希实一开始不知道他们在说谁,但听他们说著说著,渐渐察觉到他们可能在说佳乃。希实慢慢清醒,双排扣男双手合掌拜托她:
「我们上门并不是想要责怪小由!只想知道她是否平安,如果她愿意,希望她告诉我们,为什么突然失踪,她是怎么看我们的……」
对了,佳乃好像是姓由井。所以,眼前这几个人果然是来找那个女人的。这时,希实已经完全清醒了,立刻发现大事不妙。难道眼前这几个人也像上次的男人一样,觉得佳乃骗婚,所以找上门来?
但是,这三个人看起来很温和,和上次来的那个人很不一样,说的内容也有天壤之别,他们从头到尾只说很担心佳乃。
「呃,这个……」
看到这几个因为不安而眼眶湿润的男人,希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佳乃在这里。于是,她决定先打听他们的身分。
「……你们、和那个小由是什么关系?」
三个男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男朋友!」
什么?三个人都是男朋友?希实眨著眼睛,双排扣上班族一脸看透了希实心思的表情,点了点头说:
「我们三个人都是她的男朋友。」
至少该庆幸不是三个未婚夫吗?
最后,希实决定让三个男人在店门前等,自己去问佳乃该怎么办。于是,她走去佳乃正在睡觉的房间。
「佳乃!你快起来!有人来找你,说想要见你!」
她拍著纸拉门叫著,但没有人回答。她睡得太熟了吗?希实打了一声招呼说:「我要进去啰。」然后把门拉开了。
「有几个男人说,想知道你是不是平安……」
希实一边说著,一边走进房间,但立刻闭上嘴。因为房间内空无一人。
「嗯?佳乃?」
她打开壁橱的门张望,当然没有看到佳乃,仔细观察室内,发现斑目买给她的衣服和上衣都不见了,连那个装了钱的行李袋也不见了。
「佳乃?」
希实叫著她的名字,也回自己的房间确认,当然没找到佳乃。无奈之下,只好去走廊前端的厕所和盥洗室找人。
「佳乃!你不在吗?佳乃!」
她打开了二楼尽头的浴室门,佳乃也不在里面。浴室和之前唯一的不同,就是窗户敞开著。希实立刻冲到窗前探头张望。
「啊……」
窗外是暮林烘焙坊一楼的屋顶,上面掉了一只女人的鞋子。那是一只深咖啡的芭蕾舞鞋,佳乃平时都穿这双鞋——。
被希实的一通电话找来店里的暮林和弘基从浴室的窗户钻了出去,站在屋顶上,捡起那只鞋子分析起来。
「应该是从屋顶上逃走的。」
「她还真灵活啊。」
听到他们事不关己的对话,希实大叫著:
「问题不在这里吧!她真的是骗子!她骗了找上门的那几个男人,也骗了斑目!」
弘基也点点头。
「既然已经瞒不住了,那就没办法了。」
希实听了弘基的话,忍不住张大眼睛,用颤抖的声音问:
「啊?怎么回事?」
弘基笑著说:
「我老家的学弟说,由井佳乃是很厉害的爱情骗子,还骗了很不好惹的人,所以最好不要和她有什么牵扯。」
说完,弘基把佳乃掉落的鞋子高举空中。
「幸好她自己逃走了,从此和我们没有任何瓜葛了。」
听到弘基的话,暮林打量著佳乃留下的芭蕾舞鞋,感慨地咕哝说:
「只留下一只鞋,到底是灰姑娘还是佳乃呢?」
这种时候要喝酒。
在弘基的提议下,暮林烘焙坊的内用区排满了罐装啤酒。因为是元旦,商店街内没有任何一家店营业,最后,暮林和弘基两个人去附近的便利商店张罗了这些啤酒回来。
因为要把事实告诉斑目,弘基认为斑目脑袋清醒的话会很痛苦,暮林也同意他的想法。他们已经订婚了,一定会很痛苦。
希实原本以为暮林听到斑目和佳乃订婚的消息会很惊讶,没想到他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暮林说,我原本就发现他们很要好,即使他们订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希实听了他这番话,反而有点惊讶。不知道这是宽容还是镇定,大人对男女之间的事太淡然了。
但是,不久之后出现的另一个大人的表情就一点都不像是大人。
接到弘基的电话,斑目火速赶到暮林烘焙坊。他身穿一套运动衣,脚上趿著拖鞋,一副轻松的打扮,而且脸上冒著胡碴,可能没换衣服就直接冲了过来。昨天才见过他,怎么一下子变成这副德性?希实实在难以相信。斑目喘著粗气冲进店里,一走到弘基面前,立刻尖声地问:
「你你你、你说佳乃逃走了,怎怎怎、怎、怎么一回事?」
弘基冷静地对斑目说,你先镇定一下,先喝点啤酒,再来慢慢聊……。斑目的嘴唇发抖,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大叫:
「你你、你别敷衍我!我我、我很镇定!也也、也不会喝酒!赶赶、赶快说正事!」
一点都不镇定嘛。希实在一旁为他捏一把冷汗,弘基挑了挑单侧的眉毛说,那你先坐下。他请斑目坐下后,独自拿起手边的啤酒,打开拉环后,一派轻松地说:「我不知道你不会喝酒,早知道该准备甜点。」
然后,他猛然拍了一下手说:
「对了,如果你喜欢吃甜的,六号那天我要做国王派,斑目,你也来吧。」
斑目皱著眉头,重复著弘基的话反问他:
「……国王派?」
弘基说的话太出乎他的意料,他说话的语气也恢复了正常。弘基喝著啤酒,开心地点头说:
「对啊对啊,这是法国的习惯,新年过后,就要吃国王派,很好吃喔。不吃国王派,就没有新的一年开始的感觉。我来烤国王派,大家一起来店里吃,怎么样?」
弘基说得眉飞色舞,但斑目严词打断了他。
「好了!这件事不重要!我不想听这些,你赶快告诉我佳乃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弘基听到斑目说他的话不重要,失望地耸了耸肩,咕噜咕噜地喝著啤酒,一口气就喝完了一罐,用力吐了一口气。
「好,那我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你赶快忘了佳乃。」
弘基借酒壮胆,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他一下子吞吞吐吐,一下子直言不讳,但他似乎觉得自有分寸,然后,又丢了一个直球给斑目。
「她是爱情骗子,你被骗了,你该庆幸戒指还留在你手上。赶快去把戒指变卖,再去买一个望远镜。我的话说完了。」
但是,斑目无法轻易接受他的话。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要解释清楚,让我听得懂啊!」
斑目大叫著,一把抓住弘基的衣领,弘基面不改色,面无表情地望著斑目。只是弘基的面无表情有点冷漠,又有点残酷,总之,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狠劲。不知道是因为他长相俊俏的关系,还是他原本就让人有这种感觉,希实搞不清楚,只能继续看著他们。
抓住弘基衣领的斑目似乎也被弘基的态度吓到了,快快地松开了弘基,呻吟著说:
「我无法接受这种分手的方式……」
弘基又拿了一罐啤酒。他其实是自己想喝吧?希实讶异地注视著弘基的动作,一旁的暮林嘴角带著微笑,也不发一语地看著他们。弘基又咕噜咕噜地喝起啤酒,斑目一脸紧张的表情站在弘基面前。
「……弘基,请你赶快告诉我。」
听到斑目的哀求,弘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抓了抓头,终于低声说了起来。
「……你要有心理准备喔。」
「我当然知道。」斑目回答,弘基撇著嘴笑了笑,然后,开始娓娓说起佳乃这个女人的事。
和弘基读同一所中学的由井佳乃容貌出众,当年曾经是校花,而且她功课好,家境富裕,简直是男生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女神。
「不过,她骨子里是个目中无人的傲慢鬼。」
虽然这么批评以前交往过的女人很不上道,但这似乎是弘基的真实感想。佳乃进了教会的贵族学校后不久,她父亲的公司倒闭,所以她在高二那一年就休学了。希实之前就听弘基说过这些事。
「之后的情况就不太清楚了,总之,他们一家人被拆散,她好像从此自暴自弃,开始四处诈骗,专门欺骗男人的感情,这是老家的学弟告诉我的,应该不会错,受骗上当的人数还不少。」
斑目也是其中之一。希责难过地瞄了斑目一眼。斑目眯著眼,认真地听弘基说话,但脸颊微微颤抖著。
「而且,听说她的手法很龌龊,基本上都挑高学历的知识分子下手,她很会挑那些有一些社会地位,会因为丑闻毁了一辈子的男人,骗了他们的钱之后,就消失不见了。而且,她分手时还用了贱招,让对方无法告她。」
斑目听了弘基的解释,不解地偏著头。贱招?弘基皱著眉头说:
「她通常都会跟对方说,我无法适应你的性癖好,以此作为分手的理由,而且还把床上的照片作为证据……」
暮林立刻捂住希实的耳朵,嘴里大叫著:「啊—啊—啊。」也许他认为未成年的希实不宜听这些内容。希实眨著眼睛,斜眼看著暮林。暮林一脸认真的表情,继续发出「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松开手说:「现在没问题了。」
「怎、怎么了?」希实问,暮林一本正经地说:
「总之,就是佳乃安排了那些男人无法告她的状况后才逃走。」
弘基也点头说,「对啦,就是这样。」然后,他又继续喝著啤酒,眉头紧锁地继续说了下去:
「她的手法很高明,那些男人都只能忍气吞声。尤其是那些脑袋聪明的知识分子,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被来路不明的女人骗了。况且,也没有骗走他们所有的财产,所以,大部分人都选择隐忍不说。」
听了弘基的说明,希实感到不解。即使佳乃诈骗了那么多人,只要对方不告上法庭,她就无罪吗?希实问了这个问题,弘基立刻对她大吼:「当然不是啊。」说完,他又开始喝啤酒,似乎想要平息内心的怒气。
「不管有没有被人发现,犯罪就是犯罪,即使没有留下前科,累积的怨气也会越来越多,心灵也会越来越扭曲。这就是伤害别人的后果,而且,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从刚才就闷不吭气的斑目轻叹了一声,静静地开了口。
「……所以,她遇到鬼了吗?」
听到他的问话,弘基哼了一声。
「没错,就是这样。」
说完,弘基把喝空的啤酒罐捏扁了。
「因为她从来没有失手过,所以有点得意忘形,结果骗了一个不好惹的人。」
「不好惹的人?」
「……当地的黑道老大。」
弘基简单介绍了那个黑道老大的背景。
「他是佳乃的国中同学,所以也是我的同学。我老家那里很乱,所以,很多同学都是混混,基本上他都和高年级的学长玩在一起,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那个同学在三年级中途就没有再来学校。
「那一阵子我也很忙,根本没发现他没来学校了。最近才听说,当时他为学长顶罪,去了少年感化院,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走上了黑道菁英之路。」
弘基说著,又拿了一罐啤酒。难道他只能靠喝酒平静心情吗?他不顾提心吊胆地看著他的希实,慢慢地喝了起来。
「到了这个地步,通常就会一直堕落下去,但他和别人不一样,重新爬了起来,在当地还成为成功的典范,他手下的诈骗集团捞了不少钱,他用这些钱成立了一家正当的公司,现在是好几家餐厅的老板。」
希实听弘基说这些话时,隐约想起了之前来找佳乃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穿著做工考究的西装,身上散发出沉重的空气,无法判断他到底是年轻人,还是历尽沧桑的中年人,他该不会就是弘基口中的那个人?
「虽然听起来很不错,但那家伙是个狠角色,如果真是力争上游的人,早就被人毁掉了。黑社会是一个注定无法成功的环境,他能够熬出头,代表他不是普通人。他不相信别人,在紧要关头时,可以牺牲任何人,根本不把人当人看。佳乃居然连他也敢骗,只能说她有眼无珠。」
「什么意思?」希实问,但回答她的是暮林。
「她硬是撬开了原本不相信任何人的心,让对方相信她,最后又背叛了对方,事情当然没那么简单。」
弘基听了暮林的话,连连点头。
「对方也可能因为佳乃是熟人,所以放松了警惕,但背叛这种人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光是偷钱问题还不大,问题是连心都偷走了,那种人不可能忍气吞声,即使佳乃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一定会追到底。」
说完,弘基又看向斑目。
「佳乃就是这种女人,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如果你也遭受池鱼之殃,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不是对目前的生活和工作都很满意吗?那就好好珍惜,赶快忘了佳乃吧。」
弘基很有耐心地劝著他,好像在对小孩子说话。斑目也的确像小孩子一样抿著嘴,看著半空,但弘基没有罢休,用比平时更严厉的语气继续说:
「对方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对方,你们生活的世界不同,一旦有任何牵扯,你绝对会吃亏,所以,佳乃的事……」
但是,斑目拍著桌子,打断了弘基的话。他语气坚定地说:
「我不信!我才不相信……」
他把身体探出桌子,一口气说道:
「佳乃不可能骗婚!她不是那种会欺骗别人的人!虽然她会说一些言不由衷的奉承话,对每个人都很亲切,她就是这种人啊!她还说要蒂芬妮的戒指,简直是十足的恋爱小偷,但不会践踏人心,绝对不会做那种卑鄙的事!她的心地很纯真、很善良!」
他说话的声音不时颤抖,眼眶也有点湿润,好像快哭出来了,但弘基仍然保持强势的态度。
「她把别人玩弄于股掌,哪来的纯真善良!明眼人都知道你被骗了!希实,你说对不对?」
希实突然被问到,身体忍不住抖了一下。虽然她一再强调斑目受骗上当了,但没想到弘基会在这种时候徵求她的意见。她忍不住怀疑弘基到底在想什么,只能含糊其词,但又不愿意说谎。
「……嗯,该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佳乃对斑目先生的感觉,可能和斑目先生想的有点落差……」
得到希实的同意后,弘基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你看吧!」斑目狠狠瞪著希实,好像把她当成了杀父仇人。
「……啊呀,我对恋爱没什么经验,所以也不清楚啦……」
希实立刻搪塞道,斑目又「啪」的一声拍著桌子,态度坚定地说,,
「——我们绝交!」
希实听了,拚命眨著眼睛,暮林也推了推眼镜,弘基目瞪口呆,斑目用力撑大鼻孔哼了一声。
「你们竟然这么说佳乃,我要和你们绝交!我自己去找她,你们别管我!也不要打电话给我!宅配也不必送了!我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买面包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但临出门时,又回头看著所有人说:「再见!」既像是在道别,又像是在撂狠话,然后愤然离开了。
「小学毕业之后,我就没再听过绝交这个字了。」
希实忍不住咕哝道,暮林和弘基也异口同声地说:
「……我也是。」
「……我也是啊。」
最后,暮林和弘基花了好几个小时,消耗了事先准备的大量啤酒。暮林嘴里说著:「没想到元旦就喝这么多」,却面不改色地一罐接著一罐喝,弘基趴在桌子上,不停地骂著:「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什么事都不顺……!他妈的……。」
弘基有得天独厚的天赋,可以做出像艺术品般的面包,没想到居然会说这种话。希实把喝醉的弘基带到了佳乃的房间。
「为什么会这样?王八蛋……王八蛋,好想吐。」
躺在地上的弘基抱著头,叽叽咕咕说不停。他似乎醉得不轻,不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是醉言醉语还是在说梦话。希实把毛毯盖在他身上,隔著毛毯拍了拍他的头。
「睡一觉就会舒服点,快睡吧。」
希实的母亲喝醉时,她都用这一招,没想到弘基也在毛毯中回答:「好。」然后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希实稍微松了一口气。
安顿好弘基后,希实问正在店内收拾空罐的暮林:
「暮林先生,你觉得呢?」
听到希实的问题,暮林把垃圾袋中的空罐弄得卡啦卡啦响,偏著头「嗯?」了一声。于是,希实说出了刚才内心产生的疑问。
「我觉得弘基说的话有点问题,我当然不是像斑目一样,想要袒护佳乃,但总觉得来这里找佳乃的几个男人,和弘基说的话之间有微妙的落差……」
暮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叫希实坐下后问她:「你说有微妙的落差是怎样的落差?」希实仔细回想著,把早上来这里的三个男人的事告诉了暮林。
「来这里的男人虽然自称是佳乃的男朋友,但他们并没有恨佳乃,或是对她咬牙切齿,只是单纯地为佳乃目前的情况感到担心。」
希实一点都没有夸张。那三个男人得知佳乃又逃走后,一脸认真地讨论起来。「我们这样找小由,她可能真的觉得很困扰。」「我看最好的方式,就是默默守护她。」「但如果弃她不顾,万一她真的走投无路,要找谁帮忙?」
三个人交换意见了半天,都没有得出任何结论,最后,双排扣的上班族留了一张名片给希实,希望她接到小由的联络后,可以私下通知他。那三个人一脸认真地说,绝对不会给小由添任何麻烦,如果小由再也不想见到他们,他们也愿意接受,只是想知道她是否平安。看到他们这么真诚的表情,希实忍不住答应了。
听那三个男人说,小由——佳乃以前是行动便当店的店员,他们分别在便当店认识了她,被她开朗活泼的魔力所吸引,分别开始和她交往。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是她唯一的男朋友,持续交往了一段时间。
两个月前,她突然失去了联络,音讯全无。他们担心地去便当店找人,便当店的人告诉他们,由井小姐辞职了。于是,他们又慌张地去她的公寓找人,发现还有两个陌生的男人也和自己一样,正在找佳乃。
身材壮硕的羽绒衣男告诉希实,这就是他们三个人相识的过程。一开始当然很生气,觉得怎么会有这种事,但最后觉得确认小由的安全更重要,于是,三个人齐心协力开始寻找小由的下落。
他们三个人委托了徵信社,合资付了调查费,最后找到了暮林烘焙坊。
「三个人都说,佳乃从来没有明确说过和他们交往,所以搞不好是自己误会了,所以,我觉得佳乃应该也有问题……」
暮林听了希实的话,不停地轻轻摇头,不时附和著:「是啊」「原来是这样」。他的嘴角仍然带著笑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认真回答,但希实心想,反正他就是这种人,所以就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我还是不觉得她是弘基口中说的那种行径恶劣的人……。虽然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表面上笑得很亲切,背地里却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
「嗯,对啊。」暮林仰头看著半空,抱著双臂,脸上露出惯有的笑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小声说:
「有时候女人会有意想不到的一面。」
就在这时,店里的电话响了。希实和暮林立刻互看了一眼。可能是佳乃打来的。暮林应该也想到同一件事,他立刻站了起来,走去收银台。
「你好,这里是暮林烘焙坊。」
希实屏住呼吸,看著正在接电话的暮林。暮林把电话放在耳边,一脸诚恳地应对著。
「……是……,是,喔?」
暮林说话时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今晚一整晚,不醉不归?」
他说的话却令人费解。
暮林露出为难的表情,希实也搞不清楚事情的状况,只好竖起耳朵偷听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
希实安静地听著,电话中传来粗声粗气的撒娇声。暮林应该觉得太大声了,把耳边的电话稍微移开,淡淡地和电话中的人继续聊著。对啊,今天是元旦。是,烘焙坊今天休假。喔,新年跳楼大拍卖?有新面孔?可以打包回家?喔,真是太有趣了。
电话是苏菲亚打来招徕生意的。她工作的酒店从元旦开始营业,请暮林一定要去坐坐。希实没有说话,不时听到电话中传来的声音。我等你哟~,阿暮,你非来不可,如果你不来,我就去吃掉你~。根本搞不清楚她在邀约还是恐吓。
暮林挂上电话后,露出了思考的表情,他似乎很烦恼,最后,他开口说:
「我无法拒绝,那就去坐一下,不醉不归。」
「真的吗?」希实忍不住问。暮林双手合掌说:
「对不起,苏菲亚说店里来了新面孔,叫我一定要去捧场。她是我们店的老主顾,也整天都在为佳乃担心。今天是元旦,难得去痛快一下吧。」
虽然暮林嘴上这么说,但他急急忙忙地离开时,露出一脸兴奋的表情。他的脚步有点不稳,似乎有点醉了。
希实纳闷地目送暮林离开。虽然是苏菲亚的店,但发现暮林一听到有新面孔,就兴奋地去喝酒,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是很爱他太太吗?为什么还喜欢去酒店?
希实怅然地坐在椅子上,突然觉得身体很疲惫。今天一整天发生太多事了,可能真的累坏了。这样的新年也未免太刺激了。希实深深地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未来真让人担心啊。
希实的不安完全猜中了,而且比她想像的更糟。
像暴风雨般的元旦终于结束,翌日却是平静的一天。希实在中午之后起床,发现弘基已经不在佳乃的房间,但走进厨房,发现弘基为她准备了法式蔬菜牛肉浓汤,旁边的字条上写著「给你吃!」,这应该是弘基式的道歉方式。希实吃了蔬菜牛肉浓汤后,又回房间睡觉了。
烘焙坊从二号开始正常营业,元旦发生的一切也渐渐远离。而且,正如弘基说的,新年过后,客人一下子涌进店里,再加上佳乃离开了,希实必须忙碌地在店内帮忙,完全无暇想东想西,元旦所发生的一切也失去了真实的味道,觉得似乎是一场梦。没有人提到斑目,也没有谈起佳乃。希实有点担心斑目,所以每天都传简讯给他。但她的简讯传出去不到三十秒,就收到了斑目只写了两个字的回覆。「绝交!」可见他至少还有体力传简讯。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平静地过去。一月六号黎明时分,希实在房间睡觉,弘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打破了这段日子的平静。不,希实早有预感,这份平静已经摇摇欲坠。
「今天下午三点,我要烤国王派,你绝对要来参加。」
他似乎真的要烤元旦那天提到的派。
「啊?那是什么?」
希实还没睡醒,忍不住反问。于是,弘基就向她解释国王派的由来。
「国王派可以测试一年的运气。国王派里面会放一个小瓷偶,把派切开后,如果有人
吃到有小瓷偶的那一块,那个人就是国王。这个国王在接下来的一年都可以得到幸福。」
听到弘基的说明,希实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那是什么?新的国王游戏吗?」
听到她的联想,弘基忍不住大骂:「王八蛋!不要把日本的低俗游戏和国王派混为一谈!」
他轻咳了一下,又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总之,今天就是国王派的日子,记得要叫木灵来,因为按照惯例,也要分给小孩子吃。」
「是喔。」听完弘基的说明,希实用带著睡意的声音说,「喔,是喔。」心里却忍不住叹气。他一大清早来吵我,到底想说什么啊。弘基并不在意希实的反应,继续自顾自地说话,然后轻咳了一下,「对了,还有那个……嗯,把斑目也找来吧。」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顺便找斑目一起来,但这句话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那天只有木灵到店里来。虽然希实也传了简讯给斑目,但只收到他回覆「绝交!」这两个字,他并没有在店里现身。
希实把手机拿给弘基看,出示曾经联络斑目的证据,弘基气鼓鼓地大叫:「那个王八蛋,他是国小一年级的女生吗?人家辛辛苦苦调奶油,忙一大堆事,他却不领情!」于是,只有希实、木灵、暮林和弘基四个人吃国王派。
把内用区的桌子并在一起后,弘基把特制的国王派放在桌上。希实第一次看到国王派,烤成金黄色的表面有一片很大的叶子图案,连叶脉都画得很仔细。因为是糕饼,所以比面包的味道更香。
「既然斑目不来,那四等分就够了。」
虽然弘基发出这样的指示,但暮林还是把国王派切成了八块。
「因为木灵说要带回去给他妈妈吃。」
听到暮林的辩解,弘基抱怨说,那切成六等分就够了啊。暮林笑了笑说,「六等分太难了,我不会切。即使八等分也很难切得平均。」他切的派果然如他预告的,八块切得大小不一。「阿暮,你连派也不会切。」暮林也回答:「对啊,我好像也没有这方面的才华。」「既然你意识到这件事,就赶快练习啊。」暮林和弘基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桌子下传来木灵的声音。
「好了吗?」
木灵似乎以为是在玩躲猫猫,照弘基说的惯例,在切国王派时,小孩子要躲在桌子底下才行。
「喔,好了啊。」
弘基回答,木灵开心地从桌下探出头,看到切成不同大小的派,双眼发亮地指著每一块说,这块是阿暮叔叔的!这块是弘基的!这块是希实的!还有、还有……。他因为太兴奋了,忍不住呛到了。他为母亲和自己挑选好后,又说:
「还有、还有,这是苏菲亚的,这是斑目的……。这是佳乃的!」
听到他的发言,所有人都僵住了。原来小孩子会毫无顾忌地说出大人努力不提的名字。希实忍不住这么想道,木灵又问了让人无法招架的问题。
「佳乃为什么不在呢?」
面对木灵天真无邪的问题,希实苦笑著吞吞吐吐了起来。「呃,佳乃……」
「真希望佳乃早一点吃到!我帮她选了最大的那一块!」
希实他们听了,低头看著派。木灵的确在八块派中为佳乃选了最大的一块。「为什么挑最大的给佳乃?」希实问。木灵理所当然地说:
「因为吃到小瓷偶,不是可以得到幸福吗?所以,我选了最大的给她!希望佳乃可以幸福!」
「什么意思?」希实忍不住追问。木灵害羞地笑著,忸怩起来。看到木灵的样子,其他人忍不住面面相觑。佳乃该不会……?希实的内心浮现这个念头。她该不会连小孩子都……?木灵的回答果然没有背叛她的想法。
「因为佳乃说,等我长大了,她要和我结婚。」
什么!眼前居然还有一个被害人!希实说不出话,弘基抓著木灵的肩膀大叫著:「木灵!你不爱你妈妈了吗?而且,你看女人太没有眼光了!女人应该要选更那个的,对了,你应该记得之前在这里看过的那个姊姊吧?要选那种女人……」
弘基激动地说道,但木灵把头转到一旁说:「才不是呢!佳乃很可爱啊!我要和佳乃结婚!」
「你这么固执,以后会吃苦喔!」
「没关系!只要和佳乃在一起,吃苦也没关系!」
听到木灵这句话,暮林小声嘀咕说:「木灵,你真瞭解结婚的深奥意义。」
希实抱著头,说不出话。怎么偏偏是木灵上了佳乃的当?
就在这时,希实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很好奇谁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来,拿出手机,萤幕上显示了照开头的陌生电话。
「……谁啊?」
她狐疑地接起电话,一个女人的声音问,请问是不是筱崎希实小姐的电话。希实回答:「是。」对方说她是某医院的护理师后,说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我是因为斑目裕也先生的事联络你。」
希实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焦急地问:
「斑目先生怎么了?」
听到希实的话,原本正在吵闹的其他人顿时安静下来,弘基也立刻脸色大变。他的表情僵硬,似乎很紧张,对希实说了声:「让我来。」粗暴地抢过电话。「喂,电话换人听了,我是斑目的朋友。是,是,喔,原来是这样,是这么一回事。嗯。」
弘基淡淡地回应著,希实屏住呼吸,担心地看著他。木灵似乎也察觉到出了事,用力拉著希实上衣的衣襬。暮林把桌上的国王派装到小盘子里,静静地观察著事情的发展。
「……好,那我们马上过去。」
弘基说完这句话,才终于挂上电话。然后,用力吐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更严肃了。
「……斑目怎么了?」
希实问,弘基小声地说:
「出事了,」
他英俊的脸庞因为愤怒而颤抖著。
「——要休养一个月。」
听弘基说,受伤的斑目倒在路上,被路过的大学生发现,立刻叫了救护车。他的手机被摔坏了,身上也找不到皮夹,医院方面不知道该联络谁。当斑目清醒后,才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和希实的手机号码。于是,护理师立刻打电话联络希实。
「至于他受的伤,听说是被人打的。斑目说是因为私人恩怨,所以不必报警。明明被打得浑身是伤,哪里是什么打架?」
前往医院的车上,弘基说明了斑目的状态。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他心情无法平静,一上车,就一直在抖脚。驾驶座上的暮林一如往常的泰然自若,听了弘基的说明,也只是静静地点头附和几句「喔」「是喔」。
「他有没有提到打他的人是谁?」
暮林问,弘基瞪著半空回答:
「斑目没有说,但一定是因为佳乃的关系才会挨揍。」
坐在后车座的木灵听到他们的对话,小声地说:「斑目先生没问题吧?」希实也有相同的心情。因为听说他的伤要一个月才能痊愈。虽然目前还不瞭解具体的状况,但情况似乎很严重,让人坐立难安。
斑目住的是六人大病房,他躺在靠窗的病床上。弘基口中被打得浑身是伤的斑目,头部和手臂都包了厚实的绷带,右手还上了石膏。他的左眼周围肿了起来,有一大块瘀青,左侧的嘴角渗著血。希实看了,忍不住皱起眉头。看到熟人受伤,自己身上也会觉得痛。
看到希实他们出现,斑目口齿不清地向他们道歉:
「对不起……我之前说要和你们绝交,你们遗来看我,真的很对不起。」
希实看著皱起眉头说话的斑目,摇了摇头说:「你不必在意这种事,我从来就没想过和你绝交。」听到这句话,斑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鼻子轻轻吸了一下,用石膏擦了擦脸颊,再度小声地说:「对不起。」
希实他们把面纸递给斑目,纷纷说著:「你不必道歉啦。」「痛痛赶快走!」鼓励他。因为斑目身受重伤,看到全身包了这么多绷带的人,任何人都会有恻隐之心。希实心里这么想道,但她的想法立刻遭到了否定。站在她身旁的弘基用冷酷的语气对斑目说:
「你以为哭就能解决问题吗?又不是小学三年级的小女生!」
他一屁股坐在病床旁,一把抓住斑目的衣领说:
「既然你觉得抱歉,就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放下开店的准备工作特地赶来这里,你既然给我们添了麻烦,就要展现相对的诚意。」
斑目听了,眨了眨完好的右眼,不知所措地回答:「我知道啦。」然后,难以启齿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你猜对了……,我在寻找佳乃的下落,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斑目窥视著弘基的表情,先说了这句开场白。弘基一脸不悦地追问:「所以呢?」斑目一脸窘迫地再度说了起来。
「我认识专门采访黑道的社会记者,透过他的关系,找到了以前和佳乃一起玩的男性朋友。」
那个男人说他目前和佳乃仍然有联络,斑目立刻要求和他见面,希望从他口中问出佳乃目前的下落。
「对方也说愿意和我见面……」
弘基听了斑目的话,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虽然他答应见面,但要你付钱,才愿意把佳乃的联络方式告诉你。你带了钱,去他指定的地点,结果就被揍了吗?」
弘基毫不留情地说道,斑目无言以对,默默地垂下眼睛。但弘基生气地继续说道:
「说什么和她以前玩在一起的朋友,这摆明了是胡说八道。这是那些人惯用的手法。你不是剧本作家吗?歪则没写过这种情节吗?还是说,你已经昏了头,连这种事都搞不清楚了?」
斑目被骂得狗血淋头,皱著鼻青眼肿的脸。
「……我知道有可能是骗我的。」他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但我又找不出其他方法……」
然后,他小声地补充说,他去约定地点之前,把信用卡从皮夹里拿了出来,也把手机里的资料另外备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弘基还是嘲笑他这种消极的自我防卫手段。
「结果你最重要的生财工具都被打成这样,不是白忙一场吗?」
听到弘基这么说,斑目看著自己右手的石膏。他的惯用手是右手,而且他的工作都是电脑作业,右手受伤的确是致命伤。希实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但是,斑目用力回瞪弘基,稍稍提高嗓门说:
「既然不能用手,就去买一套可以用声音输入的软体。这种小伤算不了什么!」
弘基也生气地反驳:
「喔,是啊,你手上还有蒂芬妮啊!刚好,把戒指拿去当铺,赶快去买软体吧!」
这时,其他病床的病人同时咳嗽起来。弘基和斑目才冷静下来,互瞪著对方,很不甘愿地住了嘴。希实他们也无法化解眼前的尴尬气氛,只能默默地看著这两个人。
最后,斑目打破了沉默。他目不转睛地盯著弘基,突然移开视线,自言自语地说: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
听到斑目的嘀咕,木灵偏著头问:
「清楚什么?」
斑目轻轻地笑了笑,对木灵说:
「我知道她在骗我。」
他深呼吸后,环视了所有人,慢慢说了起来。
「我也活了三十七年,所以心里很清楚,那么漂亮的女人不可能和我这种人在一起。」
希实听了,觉得内心被揪紧了。她也承认斑目和佳乃并不配,但听到斑目说自己是「我这种人」,身为朋友,不由地感到生气。斑目当然没有察觉到希实内心的想法,继续说道:
「但即使这样,我们仍然有一个共同点。你们知道巴别塔的故事吗?」
希实、弘基和木灵听了斑目的问题,都纷纷摇头。「是某个观光景点吗?」希实问,暮林插嘴说:
「是一座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塔,旧约圣经的创世纪中提到这座塔,是巴比伦尼亚王国的故事吧?之后语言就不相通了。」
「没错,没错,」斑目忍著痛,笑著点头,「巴比伦尼亚人过度相信自己的能力,觉得自己变成了神,所以建了一座高达天空的塔,触怒了上帝,于是,上帝就让人类的语言不相通了。无法用语言沟通的人类乱成一团,舍弃了巴比伦尼亚,四散到各地。目前世界各地的语言不通,就是因为受到了上帝的惩罚。」
听完斑目的说明,弘基讶异地皱著眉头。「那又怎么样?」斑目不为所动,淡淡地继续说道:
「我小时候看了这个故事,马上完全理解,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别人才听不懂我说的话。」
「什么意思?」希实问,斑目轻轻笑了笑。
「简单地说,就是和别人谈话没有交集,无法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别人,或是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别人也无法理解自己。」
希实听了,忍不住想像斑目小时候,还无法用言语和别人沟通的样子,想像著小时候的他在大人面前闭口不语的样子。
「因为小时候,我曾经相信语言是万能的,所以,当我用语言和他人沟通,却发现别人无法瞭解我时,我开始感到困惑,觉得这个世界是巴比伦尼亚。因为是巴比伦尼亚王国,所以语言不通也没关系。」
斑目说完后,又挺起胸膛补充了一句:「在语言不通的问题上,我现在可算是病危状态。不过,我是变态,别人当然不可能理解我,否则这个世界就太奇怪了。」
说到这里,他眯起眼睛低声说:
「……但是,没想到佳乃能够理解我。」
斑目凝望著远方继续说道:
「她很兴奋地告诉我,她也在中学时期看了圣经,产生了和我同样的想法,觉得这个世界是由巴比伦尼亚演变而来的。她对我露出笑容,说很高兴遇到和她有相同想法的人……」
他的嘴角奇妙地扭曲著。
「——但是,这件事让我感到很难过。」
木灵不解地问:「她对你笑,你觉得很难过吗?」斑目听到木灵天真无邪的问题,露出了苦笑,「对,对啊。照理说,她和我有相同的想法,为此感到高兴,我也应该感到高兴,但是,我这里却很痛。」斑目用石膏轻轻敲著胸口。
「因为我不希望她觉得无法用语言和别人沟通,也不希望她觉得别人都不瞭解她。像我这种人有这种想法就够了,让变态觉得别人无法理解自己就够了,不是吗?」
斑目再度用石膏敲著胸口说:
「所以,我不断地想要告诉她,语言是可以沟通的,别人一定可以瞭解你。至少我听得懂她说的话,如果她想骗我,就尽管骗我吧。我可以编织幻想,我可以顺利地被她的谎言欺骗。」
难得看到这么爽朗的变态,但弘基听完之后,用力摇著头说:「我无法理解,我听不懂。」斑目点了点头说:「这样就好。以我的心境来说,也不希望你这种帅哥可以理解我这个变态的领域。你们和我的作战方式不同。」说到这里,他有点喜孜孜地补充了最后一句:「没错,我正面迎战了,在现实中迎战了。」
不知道是否说话时太用力了,斑目的肚子突然发出咕的声音。一问之下,才知道斑目因为情绪太紧张,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木灵大声问他:
「斑目先生,那你想吃派吗?」
「喔,对啊。」听到木灵的发言,暮林也接著说:「我们刚好在店里要吃派,就接到医院的电话,因为机会难得,我们把你的那份国王派也带来了。那是弘基从昨天就开始张罗的派,烤得很好吃,你要不要吃吃看?」
暮林说完,木灵立刻「嗯!」了一声,把一个小盒子递到斑目面前,但斑目无法使用双手,弘基接了过来,一脸不乐意地打开盒盖。
「……我和你们绝交,你们还特地为我准备吗?」
斑目惊讶地问,弘基皱著眉头说:
「希实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可没有和你绝交。」
斑目听了,又吸著鼻子。弘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用叉子把盒子里的派切成三等分。
「……好啦,快吃吧。」
弘基说著,用叉子把一片国王派递到斑目的嘴边,斑目大口咬下国王派吃了起来。
「……好痛。」
虽然这句话很不适合作为对味道的感想,但以斑目目前的状态,恐怕不能奢求他能说出什么恰当的话。他不停地叫著痛,慢慢咀嚼著派。在叫痛之余,还不忘说好吃。好痛,虽然好痛,但很好吃……,有香草的风味……,不愧是斑目,真内行啊。于是,弘基又用叉子叉起一块,送到斑目的嘴边。
就在这时,斑目咀嚼著派的嘴巴突然停了下来,发出了「嗯啊?」的奇妙声音。
「里、里面好像有什么很硬的东西。」
斑目口齿不清地说,其他人都互看著。木灵尖声叫著跳了起来:
「是小瓷偶!」
然后,把藏在手上的纸制皇冠举得高高的。
「斑目先生,你是国王!」
木灵兴奋地把小皇冠戴在斑目缠著绷带的头上。因为皇冠是根据希实的头围大小做的,似乎没办法戴在斑目的头上。暮林笑著对斑目说:「国王,你戴起来真好看。」木灵也鹦鹉学舌般地说:「国王,你戴起来真好看。」向他行了一礼。
斑目一脸错愕,继续咀嚼著国王派问:「嗯?到底是是怎么回事?」弘基露出无敌的笑容说:
「这是国王派啊,你吃到了小瓷偶,可以当一整天的国王。」
然后,他像大臣般向斑目行了一礼,继续说道:
「接下来要改变一下游戏规则,我们可以为国王达成一个愿望。」
上次他还对国王游戏嗤之以鼻,此刻似乎终于接受了低俗的日本文化。
「国王,废话少说,赶快下达命令吧。」
弘基逼问著,完全缺乏对国王应有的礼仪。斑目露出为难的表情,随即从嘴里拿出一个圆圆扁扁的银色小东西。
「但是……」
原来那就是小瓷偶。希实目不转睛地看著斑目手上的银色东西。原来小瓷偶看起来像银币。她正在想这些时,暮林和木灵异口同声地对斑目说:「国王,赶快下命令!」
「对啊对啊,我说啊,」弘基又盛气凌人地说:「国王,你要懂得察言观色。」听到三个男人的要求,斑目的右眼再度湿润,拚命吸著鼻子,带著哭腔说:「你们……对不起,但是,谢谢你们。」
他微微欠了欠身说:
「那请允许我下达一个命令。」
这个国王似乎很谦逊。
「——我想救她,请你们帮助她。」
「真是拿你没办法。」弘基听了,立刻站了起来,催促其他人说:「那我们走吧。」
一行人走出病房,来到医院门口时,天色已经黑了,但木灵的兴奋情绪并没有平静,缠著弘基问:「我们要去找佳乃吧!」弘基回答说:「对啊。」木灵听了,立刻跳了起来,「我也要帮忙!」他似乎迫切想要赶快见到心爱的佳乃。
「好,那我们就赶快来找人。」
弘基坐上停在停车场的厢型车说道。
「只要我去问一下学弟,搞不好可以打听到她的下落。」
暮林看了一眼手表说:
「是啊,但现在已经六点了,要做开店的准备工作了。」
这句话立刻把众人拉回了现实。今天是正常营业日,晚上十一点要像平时一样开店营业。而且,今天为了探视斑目,准备工作还没有完成。前一刻还意气飞扬的弘基面对现实,也只能吞吐起来。
「喔,对喔,那今天就先回店里……」
虽然弘基说话的声音突然低了八度,但暮林扳著手指思考著,似乎在计算什么。
「现在是六点,开店时可以减少几款品项……。晚一点再补充……。嗯,最晚要八点开始准备,否则可能来不及。」
暮林独自咕哝著,希实不解地问:
「暮林先生,你在算什么?」
暮林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说:
「我们还有两个小时的空档,这里刚好离苏菲亚的店很近,反正我们已经带了苏菲亚和佳乃的国王派,乾脆直接送过去。」
暮林一口气说完,其他人听不懂他的意思,都露出诧异的表情,但暮林毫不在意,俐落地坐进驾驶座。
「好,大家动作快。」
希实制止道:
「暮林先生,等一下!你说乾脆直接送去苏菲亚的店,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弘基突然「喔!」了一声,点著头,叹著气说:「原来是这样喔!阿暮,你是不是知道她的下落?」
「她在店里的名字叫蝴蝶。」
「你还真会扮猪吃老虎!」
「你连有夫之妇都不放过,有什么资格说我?」
希实听了他们的对话,仍然搞不清楚状况,忍不住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要自己聊得开心,不顾别人完全听不懂,到底在说什么啊?蝴蝶是什么?」
暮林笑了起来,一如往常的泰然自若。
「元旦那天,我不是接到苏菲亚的电话,说店里来了一个新面孔吗?那个新面孔就是蝴蝶,她无处可去,苏菲亚收留了她。」
听了这番说明,希实也终于「喔」了一声。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苏菲亚又捡猫回家了。
苏菲亚的店在开始营业之前的景象太精彩了。店里的大哥们,不,应该说是小姐们都在化妆,或是换衣服,大声叫嚷的声音此起彼落。有没有看到我的礼服?该不会被谁拿走了!开什么玩笑!你的衣服那么大,谁会穿啊!什么嘛什么嘛!拿来当地毯还差不多!讨厌啦。
当希实从观叶植物裂叶观音莲的缝隙,隐约看到店内的景象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眼前的景象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木灵也在希实身旁张大眼睛,小声嘀咕说:「太猛了。」
站在希实他们身后的暮林和弘基不时看著手表,似乎很在意时间。现在几点?六点四十分。从这里开回店里要多久?走小路的话,二十分钟就可以到了。
等了五分钟,一身亮片礼服的苏菲亚从昏暗的店内走了出来,挥著手说:「让你们久等了。」
「我是苏菲亚,谢谢你们点我的台。」
苏菲亚一走过来,就摸著木灵的头,一转身,用手勾住暮林的脖子,露出了微笑。
「上次谢谢你陪我到天亮,太开心了。」
希实虽然猜到她一定在说那天不醉不归的事,但身旁的弘基忍不住惊叫:「什么?」张大眼睛凝视著苏菲亚和暮林,从他脸上的惊讶,知道他完全误会了,但暮林无意澄清,微笑著对苏菲亚点点头说:「我也很开心。」又笑著说:
「我还要点蝴蝶的台。」
苏菲亚立刻嘟起嘴。「阿暮,真讨厌,你已经有我了,还点其他小姐的台,我会吃醋啦。」「不是啦,是弘基要点蝴蝶的台。」「喔,是吗?那我就原谅你。」他们聊得很开心,好像在玩什么游戏。希实忍不住继续偷瞄店内的情况。她希望在那群小姐中找到熟悉的身影。
「——啊。」
这时,希实看到两个女人正在争执。其中一个女人的粉红色头发都甩乱了,另一个露出了肌肉结实的后背,两个人相互抓著、打著,抓起身边的东西丢对方。你是不是偷了我的假睫毛!我才没有偷呢!我只是借用而已!不告而取谓之偷!你这个小偷!什么嘛,你才是小气鬼!
「佳乃……」
正在被人骂是小偷的绝对就是佳乃。在一群高大的小姐中,戴著粉红色假发的佳乃并不会显得格格不入,她正一个劲地和对方争执著。苏菲亚似乎也发现了佳乃,在希实身后轻轻笑了起来。
「我和她很合得来。」
苏菲亚说得没错,佳乃看起来适应良好。
「因为,她说没地方可去,我就答应她留下来。只要吃住在一起,你我都是好兄弟。」
「一点都不好笑。」弘基悄声说道,但苏菲亚完全不以为意。「反正呢,只要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全人类都是兄弟。」苏菲亚心满意足地看著店内。没想到暮林同意苏菲亚的意见。「嗯,这种兄弟也不错。」他不理会弘基冷漠的视线,深有感慨地点著头。「原来苏菲亚的博爱精神来自这种想法。」「啊哟,但我真心爱的只有阿暮你一个人喔,。」他们到底在玩什么游戏啊?希实很受不了地转头看向店内时,那个粉红色头发的人也同时发现了希实他们。
和希实四目相接时,佳乃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脸上的笑容也跟著消失。苏菲亚立刻叫她:
「蝴蝶,有客人点你的台喔。」
蝴蝶,也就是佳乃听到叫声后,站在原地片刻,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缓缓走向裂叶观音莲的方向。
佳乃戴那顶粉红色假发很好看,但可能戴了假睫毛的关系,感觉比以前妖艳,而且她一脸不悦,和平时的佳乃判若两人。
「……你们好,我是蝴蝶。」
佳乃低声自我介绍,弘基冷冷地说:
「跑来这里当花蝴蝶吗?好土的名字。」
苏菲亚倏地皱起眉头说,蝴蝶的名字是我取的,真的很土吗?暮林立刻安慰苏菲亚。「不,我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很好。」这些人到底在玩什么游戏?希实不耐烦地想道,弘基仍然不放过佳乃。
「算了,不说这些,你先吃派吧。」
弘基说完,打开手上的盒子递给佳乃。
「这是国王派,你以前是干金小姐,应该知道来历吧。」
佳乃听了,点点头说:「嗯,是啊。」又偏著头问:「但是为什么给我吃?」弘基很不耐烦地说:
「因为本店的某个笨蛋也切了你的份,所以特地带来,你废话少说,赶快吃吧。」
佳乃拿著弘基塞到她手上的盒子,仍然一脸愕然。的确,一见面就叫她吃派很奇怪,但佳乃还是在弘基的催促下,战战兢兢地把盒子里的派拿在手上。
「……只要吃就好了吗?」
「对啊,没有加毒药,你就放心吃吧。」
佳乃听了,勉为其难地缓缓把派拿到嘴边。弘基看著佳乃,说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
「我决定相信命运。」
由于太突然了,不光是佳乃,连希实也讶异地看著弘基,但弘基并不在意两个女人的视线,淡淡地说了起来。
「命运有指标,只要按著指标行动,就不会出错。至今为止,我一直信奉这句话,以后也会继续这么做。」
弘基,你在说什么啊?希实不解地偏著头,但弘基始终注视著佳乃。他注视著佳乃,缓缓地说:
「所以,我这次也交给命运,由命运决定我该不该插手这件事——」
这时,佳乃突然静止不动。然后,捂著嘴,纳闷地眨著眼睛。
「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佳乃轻声说道,希实发出惊叫:
「什么?你的派里也有小瓷偶?」
弘基冷笑著说:
「不是佳乃的派里也有,斑目的派里面放的那个是假的,我猜想是阿暮动了手脚。」
暮林笑脸以对。
「原来被你发现了。」
「怎么可能不发现?刚才那个假瓷偶是用来压派皮的重石,别忘了,小瓷偶是我挑选的,派也是我做的。」
听到弘基的说明,木灵兴奋起来。
「所以说,所以说,佳乃的才是真正的小瓷偶吗?佳乃才是真正的国王吗?」
弘基点头说:
「是啊,就是这么一回事。」
然后,他直视著佳乃说:
「我们可以遵从国王的一个命令。这是命运的安排,什么事都可以,赶快把愿望说出来吧。」
佳乃听了弘基的话,眼神闪烁起来。
「……真的、可以为我实现吗?」
「对啊,因为国王的命令不得违抗。」
弘基语气坚定地说,佳乃的视线在半空中飘匆不定,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开口。她有点不安,又很犹豫。弘基看了,静静地对她说:
「绫乃,你就赶快说吧。」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愣住了。希实当然也不例外。这也难怪,因为弘基突然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他到底在说什么啊?希实被他搞糊涂了,佳乃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发现了吗?」
弘基面不改色,冷冷地说:「那还用说吗?」
绫乃?你发现了吗?那还用说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希实搞不清楚状况,轮流看著他们两人。暮林和苏菲亚默然不语地静观事态的发展,木灵呆若木鸡,露出不解的表情。在众人的瞩目下,弘基用冷漠的表情催促著她:
「你的愿望是什么?还是该问你出现在我面前有什么目的?」
在弘基的注视下,她轻轻深呼吸,然后直视著弘基,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
「……请你救救我们,」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请你救救佳乃。」
※
护理师送晚餐时拉开病床周围的帘子,立刻瞪大了眼睛。斑目觉得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他在床头柜上放满了佳乃的照片。
希实他们离开后,他急忙把原本收在抽屉里的照片统统拿了出来。这点任性应该不碍事吧。住院生活很不自由,让心爱的人的照片陪伴自己,是目前的我有资格得到的尊严。
所有的照片都是木灵拍的。斑目把那台旧型数位相机里的所有照片统统列印出来,偷偷放在口袋里。
我真恶心啊。斑目看著佳乃的照片,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护理师一定吓坏了。没关系,爱情原本就有排他性,即使吓坏护理师也无妨。
因为只有两百万画素,照片中的佳乃看起来有点粗糙,而且因为都是木灵拍的,有些照片有点模糊,取景角度也不理想。如果我是摄影师,一定可以把佳乃拍得更完美无瑕。斑目看著照片,忍不住轻轻咂著嘴。好不容易拿到佳乃的照片,真希望这些照片可以拍得更像样点。
虽然这么想,但他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即使不需要照片,他的脑海中也储存了大量关于佳乃的记忆。只要闭上眼睛,一千万画素的佳乃就会对他露出微笑。他第一次有这么鲜明的资料。斑目很庆幸佳乃比其他任何女生更主动接近自己。不知道佳乃是否视力有问题,出现在斑目身旁时,和他之间的实际距离总是很近。而且,斑目相信,不光是现实的距离,她还刻意缩短彼此的心理距离。
一开始,斑目只是喜欢佳乃的外表。他原本打算像往常一样,在脑内向她表白,在脑内交往,在脑内迎接倦怠期,也在脑内分手。但是,这一次却朝向不同的方向发展。
佳乃在暮林烘焙坊工作差不多一星期左右的某一天,斑目为了看她,坐在店内的内用区,没想到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那个人一看到斑目,立刻叫他:「大哥!」
那个人对他说:
「我是你妹妹公寓的管理员,你不记得了吗?」
经过对方的提醒,斑目才想起眼前这个人是他初恋情人住处的管理员。对方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斑目曾经谎称是初恋情人的哥哥闯进她的房间。
「那次你妹妹真是太危险,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初恋情人在家里服药自杀。持续偷窥她的斑目察觉到不对劲,立刻赶去她的公寓。虽然确有其事,没想到管理员却记住了他的长相——斑目慌了手脚,但管理员很亲切地和他聊天。你妹妹回鹿儿岛的老家了吗?最近好吗?管理员很热情地和他聊天,斑目只能拚命假装是一个好哥哥。上次真的太感谢你了,她从小就很娇纵,但是其实很乖啦。回老家后,现在过著饭来张嘴,衣来伸手的舒服日子。斑目努力配合管理员的话题,背后却不停的冒冷汗。
聊了一阵子,话题转移到斑目身上。管理员说,大哥,听说你是剧本作家?你妹妹在搬家前不久告诉我的。听到这句话,斑目差一点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管理员滔滔不绝,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妹妹很以你为荣,她说你写的剧本很有趣。」
开玩笑吧?斑目忍不住想。
「她一直告诉我,虽然你的剧本有点极端,但这才是最大的优点。」
斑目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想要当艺人的她一味称赞我写的剧本。斑目先生,我觉得你的剧本很有趣。斑目忍不住想,这个女孩长得这么漂亮,却拚命称赞我,真是为了上电视,不惜睁眼说瞎话,所以,根本没有在意她说的话。他在业界见多了这种女生。
她当然没有察觉斑目的想法,继续大肆称赞。虽然你的剧本有点极端,但我反而觉得那是优点……。所以,我真的很喜欢你写的剧本!
对啊,她那时候就对我说过这些话。经过了十年的岁月,斑目终于发现了这件事。虽然为时已晚,但他终于瞭解,她并不是没有接受他。
我一开始就失败了。我从来没有试图瞭解她,也不愿相信她说的话。虽然她一直努力想要告诉我。
斑目终于发现了这个事实,不禁呆然,管理员又给了他致命一击。
「所以,你妹妹叫我支持你的剧本。」
「呃……」
「能够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们来交换电子邮件信箱,等你创作的电视剧播出日期决定后,务必要通知我。」
斑目做梦都没有想到,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中,会有这种人际关系的交集。
管理员离开后,斑目仍然独自坐在那里。他太震撼了,无法站起来。催稿的手机响个不停,但他一通也没接,茫然地坐在那里。
这时,佳乃递给他一块手帕。
「请用。」
斑目无法理解佳乃的行为,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佳乃笑著回答说:
「你的眼睛流汗了。」
不可能。我绝对没有流泪。至少没有真的流下眼泪。如果我有哭,只是在心里哭,所以,她看穿了我的心思。
被她识破了。难道是我幻想过度,才会以为她懂我的感觉吗?但是,我觉得有人可以理解我的这种感觉。
这个世界并不是巴比伦尼亚王国的下场。
斑目看著床头柜上的照片,再度这么想道。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无法传达给别人,一百件事中,也许有一件可以传达给别人,就好像你瞭解我的心意。
斑目看著照片,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张上。
「啊……,这张也夹在里面。」
那是一个小女孩,和看起来像她母亲的女人一起拍的照片。可能是在小学的入学式时拍的。小女孩背著一个全新的书包,母亲很不自在地穿著套装,站在小学门口。
木灵的数位相机中,有几张这种照片。完全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拍的,他有点在意这张少女的照片,所以特别印了出来。
斑目费力转动了难以动弹的身体,把少女的照片拿在手上,拿到自己面前,仔细打量著她的脸。
「……这应该是希实吧。」
斑目看著照片中的小女孩嘀咕道。照片上的小女孩的确很像希实。小女孩板著脸,盯著镜头。如果希实再小十岁,应该就是照片中的样子。
但是,那台相机是佳乃送给木灵的,为什么年幼的希实会出现在那台相机内?
真有意思。斑目忍不住想。他就是想偷窥他人的日常生活,和人际关系的意外交集。
这时,放在枕边的手机开始震动。希实传来简讯。发生什么事了?斑目不由地紧张起来。当然,他的手被石膏和绷带固定,无法轻易拿到手机。
他忍著疼痛,很笨拙地伸手拿手机。
好像要伸手触摸某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