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煎野生鹿肝佐腌泡葡萄干」猛然飞舞至空中。
棹人高举银托盘挡住从天而降的料理之雨,还将托盘移至正面,漂亮地防御接着飞来的餐刀。餐刀喀的一声被弹开,飞向另一边。
「我——说——啊,用不着扔刀子吧。」
这种应对也很快地重复了十多天,棹人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本人也开始有些担心自己逆来顺受的能力。
总之棹人完全接下攻击后,将视线望向身为犯人的伊莉莎白。
她单脚跷在桌上,用食指按住额头发抖。今天她身旁也倒了一杯红酒,到头来棹人还是老老实实地替她准备了这个东西。她泪眼汪汪地大吼:
「难吃!腌泡葡萄干的甜味与酸味明明很爽口,为何会跟腥臭味炸裂的鹿肝如此毫不留情地纠缠在一起?这种难吃程度甚至让余感受到才能啊!」
「承蒙您夸奖,小的感到无上光荣。」
「没在夸你!」
叉子被丢了出去。她瞄准得真的很巧妙,从银托盘上方数公厘的地方掠过,然后插到棹人的额头上。他拔下叉子,「噗咻」地发出傻气的声音,血也一同喷出。
「伊莉莎白小姐,伊莉莎白小姐,血流出来了呢。」
「关余屁事!那点血就用毅力去止住啊。如果是余的随从就做得到这件事。」
「呃,用毅力啊?」
棹人一边压住伤口一边叹气。其实这种程度的伤口,他已经不会动摇了。棹人本来就很习惯受伤,而且失去的手腕也被重新接回,所以他认为这点小事怎样都无所谓。
人类果然会逆来顺受。
即使如此,他的料理功夫还是漂亮地毫无长进。
棹人对吃可说是完全不讲究,所以其实别说是一点点,他甚至完全无法理解伊莉莎白爆怒的模样。
他甚至已经死心,认为自己的料理是无药可救了。意外的是伊莉莎白似乎还对他抱有期望,所以失望也与日俱增。
「余不再对你的料理抱持任何期待,所以今天的晚餐不用做了。」
吃了棹人重做的盐味炙烤心脏后,伊莉莎白移动至王位大殿,接着终于丢下了这句话。她背后的墙壁凄惨地开了一个大洞,可以从那边窥见澄澈的青空。
以前壁面曾被「骑士」的野兽轰飞,至今仍维持原状。即使如此,或许是因为很中意这个房间,伊莉莎白还是硬要使用这里。
她坐在重新放好的王座上,用手撑着脸颊。伊莉莎白用忍耐头痛的表情对在一旁待命的棹人下达不同于平时的指令。
「相对的,余命你去探索『宝库』。」
「『宝库』?」
棹人用同样的字眼反问后,伊莉莎白的脚尖喀的一声轻敲地上的石板。在地板中央处,黑暗与赤红花瓣有如营火轰的一声熊熊燃烧。它们凝聚成一点,以四边形的火焰燃烧石头后就消失了,之后留下一道黑色门扉。
有如装了弹簧装置,门猛然从内侧开启。
里面有螺旋阶梯向下延伸。考量到城堡构造的话,王座大厅下方有阶梯延伸很奇怪。然而打从门扉凭空出现的那一刻起,将这种问题说出口就显得愚笨了。棹人决定先老实地感到敬佩。
「咦,在这种地方啊?」
「嗯,前阵子发生『伯爵』那件事后,余有一些想法啊。你的料理虽然比猪馊水还差,但布丁很美味,瞬间的判断力跟不害怕余的态度也值得给予一定的评价。而且每次晒桌布时都要看余的脸色也令人感到不快。所以余决定赐予你武器,让你独自与恶魔对峙时可以使用。你可以从『宝库』中任意挑一件自己能用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余都会赐给你。」
「呃——说感激不尽可以吗?」
「顺带一提,虽然称为『宝库』,不过它的实体是魔空间啊。余用魔法移动了故乡城堡里的东西,然后将它们全部塞入其中,而且怨念或记忆之类的玩意儿也牢牢附在上面,要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会死掉喔。」
「果然只是在恶整我嘛!」
「啰嗦!少在那边说一些有的没的,快去!」
伊莉莎白精准又绝妙无比地一踢,棹人有如皮球被轰飞了。他再次像卡通影片一般滚到门内,然后门扉以绝妙时机啪哒一声关闭。棹人姑且试着又推又拉,不过门还是没有打开。
退路完全被切断了。就算再无情也要有个限度。
如今在棹人面前,长长的螺旋阶梯有如在说「过河卒子只能向前冲」似的向下延伸。
在昏暗中,长方形石阶缓缓弯曲,一边以固定的间隔飘浮着。除了没完没了不断延伸的阶梯外,就算探头望向下方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不冷不热的风向上吹,连阶梯前方究竟有没有地板都没个保证。
「……真的假的啊。」
棹人害怕地探头望向连扶手都没有的一长串石阶后,不由得如此埋怨。绝望感深深渗进胸口,他却摇摇头改变了想法。
(的确,伊莉莎白说的话也有道理啊。)
用来对抗恶魔的武器有其必要性。只要有那种东西,或许就能跟乌鸦或是蜘蛛这种对手战斗。今后或许还会发生类似的状况,所以不能重蹈覆辙。
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为此,探索魔空间根本不算什么。
「是呢,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有如通往地狱底层的阶梯就在面前,棹人做出觉悟。他张开双臂想取得身体平衡,然后发出坚硬脚步声开始走下螺旋阶梯。
***
棹人以为周围会是永无止尽的黑暗,意外的是事实并非如此。
走着走着,阶梯旁边开始出现各式各样的破铜烂铁。巨大的鸟笼跟铁处女、吊台还有三角木马等等,各种物品毫无脉络地浮现在昏暗之中。拷问器具微微发亮,而且恐怖的是上面都有使用过的痕迹。铁处女胸口沾着干掉的血液,从鸟笼内侧突出的利针上缠着变色的肉片与脂肪。
看到生锈的道具后,棹人察觉到一件事。这些东西是「实物」,不同于伊莉莎白召唤的魔道具。伊莉莎白召唤的魔道具总是新的,她拥有的能力恐怕能无限召唤出没生锈也没沾上脂肪的拷问器具吧。
然而,为何这里放置着普通的道具呢?
「……令人费解呢。」
棹人一边感到困惑一边再次迈开脚步。
回过神时,阶梯已经消失,变成平坦的道路。是在空间内部平衡感会出现错乱吗?棹人甚至不晓得是从何处开始产生变化的。他在将一个阶梯拉长般的石地板上不断前进,附近的物品变得更加繁杂。
有人类拳头大的宝石、被立体的蜜蜂装饰围住的壶、莱姆酒的古董酒瓮、老虎的毛皮、象牙、坏掉的吊灯、某种小东西的木乃伊、青铜斧头、铁剑、银枪。
棹人从大壶之间抽出气派的长剑后,不由得脚步踉跄退向后方。
「不行,太重了……斧头跟长枪也是啊。」
在「伯爵」宅邸里挑选出来的武器似乎都是小孩子也能轻易运用的东西;「宝库」内的武器看起来是为了替打仗谋生的骑士或剑士所准备的物品,上头不可能有魔法辅助。对没有训练过的棹人来说,实在不可能好好加以运用。
他将剑扔掉,锵的一声发出沉重声响,渐渐被埋入大量堆叠的金币之中,就像被蚁狮挖的陷阱吞没。棹人连一眼都没望向金银财宝,再次迈开步伐前进。不过愈是前进,散落在附近的东西就愈不像武器。
坐起来好像会很舒服的摇椅;才刚开始缝的刺绣;描绘深邃森林的画。
「…………嗯?」
棹人的鞋尖忽然轻轻碰到某个柔软的东西。定睛一望,一个腹部跑出棉花的熊布偶掉在地上。回过神时,他才发现附近都是给小孩子玩的玩具。
看样子棹人似乎是抵达了伊莉莎白小时候拥有之物的楼层。
这些东西是她的所有物,证据就是玩偶的腹部均被割裂,人偶的头也都被拔掉。陶器跟棉花,以及木制的扭曲切面都令人不忍卒睹。
「那家伙从以前就有这种嗜好啊。」
棹人无力地低喃。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却也让人觉得伊莉莎白实在太不可爱了。虽然感到愕然,棹人仍打算将熊布偶扔掉,但又莫名觉得它很可怜,所以又将它放回原处。
就在他打算再次迈开步伐时,远方传来空洞的声音。
『伊莉莎…………白…………伊莉……白………………莎……白……』
「啥啊?」
棹人不由得停下脚步。在那瞬间,低沉的男音有如巨蛇缠向全身。
『伊莉莎白……伊莉莎白……我可爱的女儿……伊莉莎白……我可爱的……』
这道声音极为诡异,明明像从树林间吹过的风一般空洞却又拥有紧紧纠缠肌肤的热度。长时间听下去的话,仿佛会从耳膜侵蚀至脑部。
「这是……怎样?」
棹人受到强烈的生理性厌恶驱使,向后退了一步。声音变得更大,像要紧逼而来似的。他不由自主地发足狂奔想摆脱声音。然而,令人感受到奇特执念的声音有如要追到天涯海角,仿佛在说不让棹人逃掉。
『伊莉莎白……伊莉莎白……我可爱的女儿……伊莉莎白……我可爱的……』
「这究竟是啥啊,喂!」
不管离多远,声音都持续着。棹人为了找寻活路而环视四周,结果他发现了某个东西。坏掉的玩具死尸般堆叠成山,一扇门则是埋在那中间。那副模样看起来简直像是被玩具士兵守护着。棹人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抓住门把将门拉开。
在开启的门内没有另一侧的光景,而是一片更加浓厚无明的黑暗。踏出一步穿过门后,棹人瞪大眼睛。
他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咦?」
棹人茫然地环视周围,看样子这里似乎是小孩房。
房间近似长方形,墙壁上贴着泛黄的花纹壁纸,窗边设置糖果般可爱的石膏摆饰。家具以白色统一,有着金把手的美丽柜子上方装饰着布偶跟人偶。床被四根柱子围住,上面摆放被珍珠色被单裹住且里面恐怕塞满了水鸟羽毛的厚实床垫。
在层层相叠的毯子之海里坐着一名身穿睡衣的少女。
她的胸口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少女有着苍白脸颊与血管浮现的瘦弱身躯。本来应该很漂亮的长黑发可怜地失去光泽,愈往发梢就愈是纠结。大眼睛跟直挺鼻梁形状美得不像人类,但空洞眼眸中没有可以称为活力的光彩,而且薄薄的樱唇上凄惨地沾着疑似吐血后造成的血痕。
罩上死亡阴影的熟悉脸庞令棹人屏住呼吸。
不会错,这名少女就是年幼的伊莉莎白本人。
(啊……这一定是我不能看的东西。)
棹人如此领悟后,一步步退向后方。他就这样穿过刚刚的门,整个人过去之后,眼前光景如平缓水面摇晃般崩溃消失,之后只留下成堆坏掉的玩具以及插在那当中的门扉。
看来似乎是勉强逃离了「小孩房」。棹人来回环视「宝库」后,松了一口气。然而,诡异恶心的声音立刻大声地传入耳中。棹人甚至来不及思考刚才目睹的光景,立刻回头狂奔。心神大乱的他就这样拼命远离伊莉莎白年幼时的幻影,以及男人纠缠不休呼唤她的声音。
(住手啊,这算啥呀……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啦。)
那个女人有如在开玩笑一样离谱,却又心高气傲,所以棹人可不想知道她的过去。棹人并不想勉强偷窥本人恐怕也不想被他人得知的记忆。虽然对她没有好感,棹人却也觉得这样做是背叛之举。
伊莉莎白·雷·法纽是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母猪。
现在的她毫不忌惮地如此自称,与孱弱少女相去甚远。
身为随从的棹人就算并非自愿,也不应该看见与现在不同的模样。
棹人一心一意地不断奔驰,接着又抵达了一个氛围大为不同的场所。
「呼……呼……呼啊……这是哪里?」
是死胡同吗?他眼前竖立着高耸石壁。走近一看,只见墙壁的建造方式相当异样,是由立方体石块毫无缝隙组合而成。它无穷无尽朝左右延伸的模样简直像会抵达世界尽头似的。就在此时,棹人发现了某样东西。
「嗯……那是,什么?」
不知为何,只有一部分墙壁被照亮出一块圆形。棹人小心翼翼地接近那里。
被照亮的墙壁上长着铁枷锁。
有一名全裸少女上半身被锁死在那儿,看上去简直像在装饰商品。
「啥啊?」
棹人大吃一惊,愣在原地。不管怎么看都不会错,美丽的银发少女手腕被系在墙上。少女有着一对丰满的胸部,可怜兮兮地摆开平衡度完美的四肢。
看到她的瞬间,棹人不知为何感受到些微的不自然。然而,也不能目不转睛地凝视裸体,被别人怀疑自己在视奸会很困扰。
棹人无视不自然感,迅速转开脸庞。他斜着眼怯生生地确认少女的模样,银发少女一动也不动,维持脸庞低垂的姿势。
「喂,你没事吧?欸?喂——」
就算开口搭话也没有回应。棹人不知道这名少女为何被囚禁于此,所以感到迷惘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而伊莉莎白就个性而论,实在不可能只将恶魔关起来就算了,所以少女是敌人的可能性应该很低。
就算少女是敌人,在这边的话也只有自己会成为牺牲者。
离开现场的话,就算改变主意想回来也不能保证能回到同样的地方。比起事后再后悔当初应该救她要好多了吧。
棹人如此思考,决定解开少女的束缚。他试着来回张望,附近却没有可以派上用场的道具。然而,棹人发现少女的纤细脚踝上绑着一个皮袋。
对手臂被绑住的她来说,那是无法自行取得、品味恶劣的位置。
棹人拿起袋子,确认了内容物。将袋子倾斜后,里面跑出一只钥匙跟羊皮纸。棹人用钥匙解开少女的手铐,两只手臂无力地垂落至白皙身躯的旁边。然而就算恢复自由,她仍然没有要动起来的样子。棹人环视四周找寻能够覆盖身体的东西,就这样掉在地板上的羊皮纸吸引了他的目光,表面上大大地写着红色文字。
「『使用说明书』?『启动时的注意事项』?」
以人造人的机能解读这世界的文字后,棹人歪头露出困惑表情。他突然察觉到某个可能性后,这回猛然转头直视少女的身影。
直到此时,棹人才发现刚才浮现心中的不自然感的真相。
仔细一看,银发少女的纤细手脚关节是球状的,银直发也不是人发,而是用发出闪亮光辉的银丝制成。
少女是人偶,而且恐怕也是收纳在「宝库」里的其中一项物品。
在下个瞬间,少女的头部发出喀喀喀的声响激烈地上下弹跳。她缓缓抬起脸庞,以翠绿色宝石制成的眼眸发出妖异光彩。看到那副脸庞,棹人感受到了恐惧。
宛如艺术品美丽的容颜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张脸的肌肉像面具一样完全僵硬。
少女——机械人偶的四肢以球体关节为中心,开始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转圈。不寻常的模样让棹人连忙扫视羊皮纸上的后续文字。
他阅读红墨水书写的文字后,瞪大眼踹向地面。
——启动后有时会袭击人类,请小心。
棹人用全力开始逃跑。
人偶在地板上高速爬行的声音从后方追来。
***
棹人以障碍物赛跑的诀窍奔驰。他飞越椅子,潜进柜子的缝隙,从金币山上面滑下去。一切正如他所料。
人偶似乎没有避开物体的想法。它笔直地冲过来,而且移动时需要花时间破坏物体。棹人用这种方式顺利地争取到距离,不断逃跑。然而显而易见的是只要有一瞬间大意,他自己也会加入遭到破坏之物的行列。
(等等啊,这真的不是开玩笑的耶!)
棹人用腿部肌肉有可能会断裂的速度冲上最后一道阶梯。他无视激烈痛楚,用意志力驱使身躯。一旦回头就玩完了,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当盾牌了。
他吞下恐惧,勉强活着抵达黑色门扉,然而那儿却是紧紧地关着。棹人用拳头捶向门扉,慌张地大喊:
「伊莉莎白,快开门!快开门啊!」
「棹人你是怎么了,总算学到教训了吗?从下次开始好好试一下味道吧。」
「你果然打算处罚我嘛!别管了,快把这道门打开!」
在那瞬间,棹人感受到心脏被针刺到般的恶寒。
他顺从本能原地趴倒。人偶的脚扫过棹人的头顶,有如蛇的一击以不可能的角度逼近而来的脚尖粉碎坚硬门扉。伊莉莎白慌张的声音响起。
「什、什么啊,这骚动声究竟是怎样啊?」
棹人听着这句话,一头钻进飞散的碎片中。就算混身是伤,他仍滚出门来到王座大厅,然后连忙跟「宝库」的入口拉开距离。人偶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幽魂一般摇晃白皙身躯。
伊莉莎白猛然从口中喷出自己带过来的红酒,用无言以对的罕见表情大声怒喝:
「你、你这家伙,究竟向下走了几层啊!它是我养父造出来的低级机械人偶耶!它可是在没特别受到什么命令的状态下就会将所见之物破坏殆尽的危险玩意啊。为何要启动它!」
「擅自启动真是抱歉,不过我不晓得!解开枷锁后,它就自己动起来了!」
「解开枷锁就是启动的信号,你这个蠢到极限的笨蛋!」
伊莉莎白将红酒杯用力放到好像也是她搬过来的圆形矮柜上。她似乎想要小歇片刻顺便风雅一下,不过放轻松的闲适时光早就灰飞烟灭了。
「哎呀,真令人生气!为何余得为了区区木偶烦心呢!」
她不耐烦地从王座上起身,用高跟鞋的脚尖轻敲两下地板。
黑暗与花瓣有如一大片雾气在地板上滑行。那儿垂直生出大量利针,然而人偶用令人惊异的反射神经与野兽般的跳跃力跃向正上方躲过它们,用脚底与手掌夹住一根针的针尖,没让身躯受伤地着地。
「居然能避开这个吗?」
伊莉莎白佩服地低喃后,将手高高挥向后方,然后向前一挥。斩首铁斧从黑暗飞出,逼近针尖上的人偶的头部。她用卸去关节般的动作让头部喀一声落向前方,以毫厘之差避开斧刃。伊莉莎白惊讶地瞪大眼睛。
人偶用力弯曲腿部然后再次跳跃,在王座前方着地。她逼向伊莉莎白,伊莉莎白有如算好了时机在那个瞬间弹响手指。
「『水刑椅』!」
椅子从地板上长出,顺利地捞起人偶的屁股。她被皮带束缚住了。「水刑椅」跟棹人以前被迫坐过的拷问椅很类似,不过椅面上并没有会弹出针的孔洞。相对的,在椅背上捆着长长的锁炼。
人偶周围的地板突然消失了一块四边形,在那下方立刻盈满漂浮着红花瓣的水。
哗啦——人偶发出巨大声响沉入水中。
或许是人偶在乱动,水面有好一阵子夸张地冒出大量气泡,却又忽然安静下来。锁炼发出喀啦声响将人偶拉起来后,坐在椅子上的人偶变得一动也不动。
银发滴着水,伊莉莎白呼的一声松了口气。
「真是的,总算安静下来了啊。不过这家伙也装了排水装置,所以立刻就会自动恢复吧。要在内部齿轮再次动起来前破坏掉吗?」
「咦!等一下。只能破坏掉吗?」
「这是当然的喽。不破坏掉的话,这人偶危险得很,余可受不了呢!还是说怎么样,你想叫余不断闪避为了割断脖子进逼过来的人偶吗?你会先当肉盾吗?嗯?」
「呃,说起来这都是我擅自启动害的……光是因为这样就要破坏制造得如此精美的东西,这实在有点……至少也让她跟原来一样停止运作,不行吗?」
没错,棹人安抚了伊莉莎白。进逼而来的机械人偶虽然可怕,不过说起来这也是自己擅自启动她的错。破坏唯妙唯肖模拟出人类的东西令棹人感到抗拒,而且人偶看起来相当昂贵,自己可是万万赔不起。
伊莉莎白不高兴地开了口。然而,她忽然吞下怒喝声。
「嗯?等一下喔。正如你所言,这样做的确很浪费。或许她可以使用吧。」
伊莉莎白发出沉吟深思,人偶在她面前微微震动起来。人偶发出「喀叽、叽」的讨厌声音,用不可能的动作与角度弹起脸庞。
翠绿眼眸再次发出妖异光采。同一时间,伊莉莎白歌咏般低喃。
「『齿轮啊,停止吧,你永远美丽』。」
人偶身躯一震,猛然停止。下一瞬间,她全身软绵绵地放松了。明明花了那么大功夫才拘束住人偶,人偶却因为一句话产生变化,这个事实令棹人大吃一惊。
「你、你做了什么?」
「这是登录新主人的咒文喔。唔,有效果就表示这东西以前的设定果然是白纸一张呢。这下子应该有办法重新设定主人。如此一来,新主人的命令就会成为第一顺位,她也不会随便袭击别人了。那么那么——」
伊莉莎白正要再次开口,人偶却在这个瞬间喀叽一声动了脖子。
叽叽叽叽叽——人偶硬是扭曲脖子望向棹人。心想发生什么事的棹人不由得整个人微微弹起。然而,人偶默不作声,只是一股劲地将棹人的身影映在翠绿色眼眸中。棹人莫名觉得人偶正期望自己出手相助,所以感到困惑。伊莉莎白佩服似的短短吹了口哨。
「这家伙居然……自己选了主人吗?欢喜吧,是因为救了它两次吗?这东西以乎很中意你呢。好吧,从现在起你就是它的主人喔,不过有一个问题。」
「主人?咦,而且有问题是怎样啊?」
「要成为它的主人,就必须设定『关系性』。制造它的人有一个喜欢造成他人困扰的坏毛病啊。能选择的四个『关系性』是『亲子』、『手足』、『主从』还有『恋人』,不过其中只有一个是正确答案。选错的话,机械人偶就会带着杀意攻向主人。余是没问题啦,不过你会死就是了。」
「正确解答的机率是四分之一,老实说是挺硬的,你是要我怎样?」
「天晓得,破坏她最省事,不过不想这样做的人也是你啊。从『亲子』、『手足』、『主从』还有『恋人』中……是啊,你就选心里觉得『最不会背叛自己』的关系就行了。」
伊莉莎白咧嘴一笑,悠然坐回王座。她拿起矮柜上的红酒酒杯缓缓摇晃,看样子似乎打算在旁边看好戏顺便风雅一下。
伊莉莎白好像决定要享受现在的状况。棹人心里乱成一片,就这样拼命动着脑筋,毕竟此事与自己的生死息息相关。双亲就算死也不选;虽然不太明白什么是手足,不过自己曾经跟有血缘关系的男人见过一面,而且那不是什么好回忆;从自己跟眼前的伊莉莎白的关系判断,可以驳回主从这个选项。剩下的选项只有一个。
「那就是『恋人』了啊。」
「所以你是处男吧。」
她究竟斩钉截铁地说了什么话啊。棹人还来不及抗议伊莉莎白的失礼发言,人偶的身体就用至今不曾有过的激烈程度开始摇晃。拘束皮带无法抑制那阵痉挛,应声弹飞了。球体关节的缝隙喷出热烟。
反应实在过度强烈,与其担心自己的身体,棹人反而不由自主地担心起人偶。
「呃,喂,没有坏掉吧?」
就在他害怕地探头窥视时,人偶猛然睁眼。她扯断「水刑椅」的皮带,纵身一跃轻轻越过水槽,然后在棹人面前着地。
啊,这下子会被杀掉啊——就在他如此觉悟之际。
人偶迅速地单膝跪在棹人面前。
「咦?」
「让您久候了。吾爱,吾之恋,吾之命运,吾之主君!真实的恋人!永远的伴侣啊!」
人偶用感叹至极的声音如此叫道。那道声音还是初次耳闻,而且音调听起来意外地舒服。人偶牢牢抓住棹人的手,抬起脸庞。
被滑顺银发包围的脸产生了至今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翠绿色眼眸变成柔和又陶醉的下垂眼,白皙脸颊染上潮红。人偶虽然清纯却又隐约令人觉得性感的甜美五官浮现陶醉的表情。
她用洋溢着人类气息的姿态以脸颊摩蹭棹人的手掌,纹理细致的肌肤有如人类温润滑嫩。人偶像是真的很幸福似的陶醉地低喃:
「从现在起,直到我四肢脱落,脑袋落地,钢铁心脏停止的那一刻为止,我都会是您的恋人与伴侣。我只会为您而生,为您而坏掉。从今而后,爱我与停止我都是专属于您一人的权利。」
她目不转睛地仰望棹人,然后羞赧地露出轻飘飘的微笑。
「请您随意地疼爱我,直到永远喔。」
怒涛般层层相叠的话语让棹人跟伊莉莎白僵在原地。人偶不管两人的反应,继续用脸颊摩蹭棹人的手掌。那副可爱的动作就像正值撒娇时期的小狗。
不久后,伊莉莎白低声喃道:
「…………看、看样子是猜到正确答案了啊。开、开心吗?」
「…………呃、呃,像这样也——」
总觉得像这样也很麻烦。
棹人在人偶一脸幸福的笑容面前吞下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