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的王都天空著实清爽又万里无云。
在清澄的蓝色之中甚至飘著白色云朵。
(考虑到地上的惨状,这种天气还真讽刺啊。)
棹人如此思考。
他将脚迈向前方,环视在周围行进的大军。
圣骑士们的白银铠甲承受阳光发出炫目光辉。他们高举绘有白百合纹章与受难圣女的旗帜,每当含有血腥味的风吹过来,旗帜就会在──与气味毫不相称的──完美青空飘扬。
棹人再次确认现况。
为了护卫避难所,散布在王都四个方向的众骑士各自开始进军。目前除了防卫周围与负责维持结界的人手,所有人都朝事先决定好的位置前进。
这正是所谓的总体战。
棹人跟伊莉莎白与伊莎贝拉还有哥多•德欧斯率领的军队同行。
棹人不时会弹响手指,用利刃屠杀接近而来的侍从兵们。或许是信赖他的判断,伊莎贝拉与圣骑士们只尽力警戒来自建筑物后方的偷袭。伊莉莎白让双方负责开道,自己则是保留力量。
不久,棹人他们抵达目的地山丘。
山丘背后有一大片墓地,棹人从山丘顶端俯视被光芒照亮的街景。
从其他避难所出发的圣骑士与王国骑士的混合军,应该也对「王」、「大君主」、「君主」变形而成的肉块摆出包围之势,在受到严重影响的范围外待命才对。然而,没办法从这里确认他们的模样。
相对的,棹人目睹了异样光景。
「…………那是怎样啊?」
肉块周围有数公里染成灰色。
侵蚀范围内的建筑物有如变质的纸张风化,有时还违反物理法则改变为──泡粒状或是玻璃质状的──形状及材质。
色彩、时间、形状悉数遭到剥夺,灰色的世界沉默著。就像被刀子切下,在那条线的另一侧完全化为异质空间。
棹人总算也领悟到肉块膨胀收敛的理由了。肉块以不同于物理性侵蚀的另一种形式啃食著周围。
(世界正在「被破坏」。)
棹人本能地──或是与恶魔订下契约的影响使然──如此领悟。
「皇帝」在他的耳膜内侧低喃:
『看吧,所谓的恶魔就是破坏神造之物的存在。不受契约者的自我束缚,以本质尽情挥洒骇人威力的话,就会像这样喔──那么,教会啊,试图冠以神之名的区区普通人类会怎么做呢──真是滑稽的表演啊。』
咕噫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呼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咕噫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皇帝」用极像人类的声音嗤笑。看样子他似乎很享受现状。
棹人没有对此做出回应,再次瞪视眼前的光景。
道路从山丘那边延伸而出,前方本来应该是王城才对。然而如今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据说曾被赞喻为白色蔷薇的──豪奢城堡与庭园,以及无数有力贵族的别墅已不复存在。它们全部都被肉块吞噬了。
从商业区发生的肉块第一次爆炸性膨胀时,就有如看准王都重要地区似的流入这里。
(然而,以王为首的大部分重要人物却都没有出现死伤者。)
这都是多亏因「大王」与「拷问姬」战斗而为了防卫协议造访王都的哥多•德欧斯。他孤身一人争取到紧急运送重要人士的时间。
据说确认所有人都逃走后,哥多•德欧斯──为了防止自身之力遭到恶魔利用──在自己被肉块纳入体内前自杀了。
结果,教会失去了拥有力量能跟恶魔融合体交手的最高司祭之一。
丧失重要战力的现在,圣骑士们正屏息等待某个存在。
那个人便是「牧羊人」拉•谬尔兹。
(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据说她是──伊莉莎白有云是女人──「拥有权限负责召唤第一级幻兽精灵」的最高司祭。以伊莎贝拉为首的圣骑士们似乎都对她寄予莫大的信赖与期望。然而,她迟迟没有抵达开始让棹人产生了不信任感。
(教会总部应该有常设的移动阵。明明如此,这样实在太慢了。)
情势如此急迫,却还是不愿派出最高司祭的理由应该不存在才是。
棹人望著肉块,双手环胸如此思索。或许是察觉到他的焦躁表情,哥多•德欧斯发出安抚般的声音。
『稍安无躁,伊莉莎白的随从啊。你也一样,只要看到就会明白。』
「看到?」
(不是「见面」吗?)
就在棹人如此感到疑惑之际。
「拉•谬尔兹大人驾到。」
传令兵报告的同时,现场响起喀啦喀啦喀啦的粗野声音。一名女性坐在装有车轮的木制椅子上,就这样现身了。棹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看到那东西的瞬间,他的疑惑确实解开了。
拉•谬尔兹是「物品」。
她被纯白色的拘束带从脸庞一直捆到脚尖,甚至到了偏执的地步。因为连椅背跟扶手一起被绑住,看起来简直像是跟椅子一体化,甚至无法从那副姿态看出正确的体型。然而透过拘束带的缝隙,却能异常清楚地看出莫名散发著稚气光彩的大眼睛。
简直像是某种装置,或是幼小的怪物。
看起来实在不像人类。
『好久不见啦,拉•谬尔兹啊。你至今仍然健在,这也是神的恩典吧。』
拉•谬尔兹没有回应哥多•德欧斯的呼唤。相对的,她叽哩叽哩地咬响金属制的口罩。口水泡沫从拘束带的缝隙溢出,然后滴到地面。
众圣骑士一齐跪下,骇人光景让棹人向后退了一步。
伊莉莎白在他耳畔低喃。
「拉•谬尔兹是最高司祭之一,也是生前就名列圣人的人。然而,那个女人却无法自行行动,也没有个人意志。」
「你说没有个人意志……那是什么意思啊?」
「第一级幻兽精灵的召唤虽然位阶比『神』低,却有著将性质类似的存在从高次元拉出来的意义。为了达到目的,跟『神』之间必须存在强大的连接。除了受难圣女外,要让这股力量寄宿于现世之身,而且强度还要在一定程度以上的话,没有人能保持精神正常。」
听到冲击性的事实,棹人的脸更加僵硬。再次直视拉•谬尔兹后,他有些愕然地思考。
(如此说来,从人类的角度来看,神跟恶魔本身都是差不多的不祥存在不是吗?)
或许是察觉到这个推测,伊莉莎白低声嗤笑。
「现在才发现这件事吗?蠢人。神跟恶魔都一样,说到底只不过是创造破坏世界的存在,不是人类应该触碰之物。」
两人如此低声对谈之际,其他人也替拉•谬尔兹准备。
圣骑士们连同椅子将她转向肉块的方位。他们又倾斜椅背,对「角度」进行微调。在车轮上打桩固定在地面上后,众圣骑士一齐退避至拉•谬尔兹身旁。
棹人被留在后方,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感到困惑。就在此时,伊莎贝拉的指示拋了过来。
「你们也退下吧,就这样待在那边很危险。」
「嗯嗯,明白了。」
将拉•谬尔兹一人独自留在山丘顶后,圣骑士们趴到并排在斜坡上的墓碑之间。棹人他们也如此仿效。确认所有人都退开后──身穿大红色长袍──看似随从的少年恭敬地接近拉•谬尔兹,用颤抖的手解开她的口罩后,害怕猛兽似的迅速趴到地上。
有好几秒拉•谬尔兹都没有动作。然而,她有如打呵欠般开始缓缓张开嘴巴。口水从令人联想到草食兽的整齐白牙之间滴落。
在隐约渗出疯狂意味的光景前,伊莉莎白低喃:
「拉•谬尔兹能把天生俱备在体内的许多圣纹(Stigma)当成召唤阵活用。然而『运转』那家伙时需要教会所有最高司祭,再加上王公贵族签名才行。之所以珊珊来迟就是因为这样喔。」
「你说『运转』……这可不是对人类使用的话语啊。」
「正是如此,你说的没错。『拥有权限负责召唤第一级幻兽精灵的最高司祭』只不过是虚有其名喔。」
在两人面前,拉•谬尔兹下巴的关节正不断超越人类的可动范围。即使如此,她仍继续张大嘴巴。她的嘴角开始一点一点地迸裂,连捆在脸上的拘束带都发出声响被扯裂。
而且还叠上了黏稠的声响。
「…………咦!」
棹人瞪大眼睛。拉•谬尔兹的嘴巴飞出带有些许光泽的块状物。它的头比她的还要大上数十倍,上头有如刚产下的动物婴儿般覆盖著黏膜。
那是完全无视质量法则的诡异光景。
「那女人就是教会拥有的最终兵器。」
伊莉莎白低声接著说。
就在此时,棹人察觉到一件事。仔细一看,块状物是以湿润的羽毛构成的。
巨鸟正要从小小嘴唇间出现。
鸟有如从内侧被推挤般突然朝前方移动。那东西一口气滑溜地跑出来。
棹人打算好好确认异形的全貌。然而在那之前,鸟就发出短促声响消失了身影。
光芒以拉•谬尔兹为起点爆开,现场卷起圆形的强烈爆风,椅背大大地向后弯折。同一时间,在拉•谬尔兹前方延伸──通往肉块那边的──道路两旁的建筑物群有如玩具般被轰飞了。
某物伴随著冲击波,高速飞向肉块。
「她只不过是活生生的炮台。」
伊莉莎白这么说的同时,某物──恐怕是从拉•谬尔兹口中飞出来的鸟──命中肉块。浓浓黑烟冒出,仍然被肉块纳入体内的牺牲者们的脸陆续发出惨叫。面对让人不忍听到的悲痛声音,就算是圣骑士也摇晃铠甲露出动摇神态。
棹人凝视被黑烟隐藏的肉块表面。
那儿被深深地削成孔洞状,而且烧焦了。发生了什么事呢?
棹人在脑海里反刍,并且整理发生在一瞬间的事。
(恐怕是从拉•谬尔兹口中生下来的鸟以高速飞向肉块,命中并且消灭了它。)
咕啵──异样声音再次响起。拉•谬尔兹的口中微微露出第二个巨大块状物。
棹人屏住呼吸旁观这幅光景。他极力保持冷静,试图理解现况。
(正如伊莎贝拉所言,召唤兽的有效性显而易见。)
拉•谬尔兹的唇瓣间再次产下鸟。留下「咻啵」一声短促声响后,光芒炸裂。
肉块表面爆散,第二次炮击也顺利结束了。然而,棹人紧紧握住拳头。
(…………明明是这样才对,这是为什么?)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涌上胸口的浊黑不安。
拉•谬尔兹正要吐出第三只鸟,就在那个瞬间。
「──要来喽。」
伊莉莎白低语。声音发出后,肉块山脚下几乎同时涌出黑影,在它头上也出现大量黑点。两个群体看起来也像蚂蚁跟苍蝇大军,然而每一个黑点的造形却远比虫子还要不祥。
肉块解放了侍从兵。
邪恶大军通过灰色空间,以猛烈之势试图逼近──既是炮击之主,同时也是炮台的──拉•谬尔兹。棹人从墓碑后方探出身躯,准备摆出临战态势。
就在此时,现场响起哥多•德欧斯的指示。
「还没,待命吧。」
喀一声,拉•谬尔兹以异样角度收起下颚。那道射线改变了。
第三次的炮击炸裂。白色爆焰挖去肉块山脚,大群侍从兵烧毁了。受到冲击波推挤,鸟型侍从兵也被狠狠摔向地面。从他们身躯跑出来的骨头与内脏,在路面上开出凄惨红花。
拉•谬尔兹压倒性的战斗力让众圣骑士发出畏惧的声音。
连棹人都开始产生胜利的预感之时。
肉块表面产生震动,啪一声剥开了。
「────嗯?」
发生什么事──棹人眯起眼睛。素材虽是肉,形状却像小孩用模具压出来的饼乾面糊。
让纸张般的单薄身躯打起波浪后,扭曲人型浮至半空中。那东西轻飘飘地闪过拉•谬尔兹的下一发炮击。人型承受爆风,远远地飞舞至高空,看起来并没有受到损伤。眼见这幅光景后,伊莉莎白皱眉,双手环胸。
「唔,虽然应该跟原本差很多,但余记得那个形状喔。人类形状的肉……原来如此,『君主』似乎是分离了啊。」
「分离?」
「是打算防止被一起当成活靶吧。以区区肉块状物体来说,干得不错啊。这是拜生存本能所赐呢。」
伊莉莎白如此点头。拉•谬尔兹追踪人型,以异常流畅的动作转动脖子。然而由于敌人动作迅速,射线一直没有确定下来。
(她是固定炮台。)
不适合用来对付动来动去的目标。
突然有红箭射向人型,在街上待命的众圣骑士似乎改用魔法进攻。不过人型轻飘飘地移动,从红箭正上方通过。不知对方做了什么,攻击突然中断。这幅光景看起来有些傻气,却也因此有著诡异的感觉。
棹人感到一股寒气从背脊向下窜。伊莉莎白摇摇头做出宣言。
「靠那些家伙是行不通的,由余来猎杀那东西吧。」
哥多•德欧斯点头同意。在他身旁的司祭使用联络装置──恐怕是向其他部队──传达暂缓攻击的命令。在这段期间,人型也不断变大。
棹人感觉不对劲而皱起眉心,总算有所察觉。
(不对!不是变大!是朝这边接近!)
同一时间,哥多•德欧斯爆出紧绷声线。
『守护拉•谬尔兹!』
圣骑士们一齐动了。拉•谬尔兹正在装填下一发炮弹,他们则是用井然有序的动作围住她的四周,数名司祭站到那边的周围。
瞬间轰隆一声,巨大人型从棹人他们的头顶通过。
平坦腹部上浮现牺牲者们的脸庞。
棹人抬头望向那些脸庞,感到毛骨悚然。
他跟所有人四目相接。
他们正在嗤笑。
(────!)
棹人冲动地跃起。
『哦!判断得不赖嘛。』
他在耳朵深处听著「皇帝」像是讽刺的赞美,踹向下意识──用黑暗漩涡与苍蓝花瓣──打造而成的立足点。棹人将手伸向人无法轻易碰到的位置。
他用兽臂扫向排列在头顶上的脸庞。许多张脸被击溃,鲜血一起飞散。
除了棹人撕裂的那一列,其他脸同时张大嘴巴。
血色唾液雨一般洒向圣骑士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场发出凄绝的惨叫声。被攻击命中,圣骑士们的铠甲凄惨地融掉了。周围一带飘散恶臭,唾液贯穿金属、血肉还有骨头,甚至在地面上开出洞穴。
骇人光景让棹人咬住唇瓣。然而,他立刻从已经没救的众牺牲者那边移开脸庞,转而确认损害状况。
拉•谬尔兹平安无事,她四周被司祭们的简易结界守护著。而且众圣骑士高举──藉由他们供给的魔力──祝圣又强化过的盾牌,密不透风地盖住她的全身。
人型发出轰隆声响,用鲸鱼露出腹部的动作通过山丘上方。它在后方翻了一个筋斗后返回这里,再次试图逼向拉•谬尔兹。
就在此时,现场「喀」一声响起高跟鞋的清脆声音。
貌美女孩跟人型面对面,以这种形式站于山丘上。
「好久不见了啊,『君主』。看你变成这副模样,著实丑恶又难看不是吗?」
「拷问姬」乌黑柔亮的秀发飘扬,与自己应该要猎杀的恶魔对峙。
浮现在人型腹部的众牺牲者的脸庞──发现她后──瞪大眼睛。就像在代为表达「君主」的心情,他们发出动摇与憎恶的叫声。
『伊莉莎……白白白白白白,伊莉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老人的声音、小孩的声音、野兽的声音。
牺牲者们的咆哮声响起。
「可悲丑陋又无力的人们啊,稍等一会儿。要摘去你们的性命用不著花多少时间喔。」
伊莉莎白有如将那些叫声当作喝采,抽出了「弗兰肯塔尔斩首用剑」。她一边散布红色花瓣一边旋转长剑,然后忽然停止。她用锐利的剑尖指向「君主」。
像是下令执行死刑似的,她大喊:
「优秀的处刑者(The Boondock Saints)!」
王都建筑物上空卷起黑暗与红色花瓣,朝地表吐出某物。发出轰音的同时,闪闪发亮的金属也跟著落下。尺寸与形状都各有不同的块状物以一百、两百的数量不断累积。
它们的真面目是大量利刃。
菜刀跟剪刀,以及小刀与长枪,以刻意的形式不断相叠。一个个形状不同的利刃以艺术般的平衡感组合在一起。
不久后,利刃巨人完成了。
它的胴体是用各式各样的利刃造出来的。而且,右臂装饰著巨大的断首斧,左手则是被斩首用剑妆点。
利刃巨人──用意外纤细的动作──撑起身躯,然后挥出断首斧。就像被肉贩用上菜刀,人型猛地纵向裂开。然而被分成左右两边后,它却轻飘飘地试图逃离现场。
在那瞬间,它的身体裂成四块。
巨人──用快得看不清的速度──以斩首用剑扫出攻击同时斩向两个肉片。
肉甚至来不及逃,不断被斩裂。变小的肉片失去力量,轻轻落在石板铺面上。巨人迅速地将它踩扁。
棹人眺望单方面的蹂躏,忽然发现一件事。
(「优秀的处刑者」跟「断头圣女」一样都不是拷问器具,而是处刑用具。)
利刃每闪出一次,牺牲者们的惨叫声就会变小。每挥出一击,直线上的脸就会死去,因此给予的痛苦总量似乎意外地少。
要迅速斩断生命时,伊莉莎白就会动用这两种器具吧。
不久后,「君主」──与当初相比──变成晚餐的牛排肉那种程度的大小。
残留的肉片中央突然──有一张脸──向上隆起。脸庞带著身体──是如何放进里面的呢──有如牙齿松脱那般湿黏地掉到石板铺面上。
那是「君主」隐藏起来的本体。
跟以前棹人目击的「大伯爵」之物不同,它变成肌肤融解、实在不像人类的外形。「君主」垂著脖子──像在等待死期来临──一动也不动。利刃巨人举起脚打算给他最后一击。
(等一下,那个!)
棹人突然想到某事,弹响手指。
『又在思考扭曲的事情了不是吗,小鬼?好,这次吾就动手吧。』
「皇帝」回应棹人的召集,从空中现身。用钢铁般的腿部踹向地面后,他奔至「君主」身边。于千钧一发之际奔过巨人脚底与道路之间的空隙后,「皇帝」从旁边咬住「君主」脖子脱离现场。
巨人发出声响,踩裂空无一物的路面。
最顶级的「猎犬」活捉了君主。
猎物被夺走,伊莉莎白反射性回头望向棹人。
「你究竟有何打算,棹人?」
「我有一个想法,可以将那东西交给我保管吗?」
棹人如此诉说。伊莉莎白狠狠瞪视他,目光中甚至灌注了杀意。周围的骑士也将疑惑的眼神投向这边。然而,棹人却毫不胆怯地断言:
「那东西没有逃跑的力量。虽然还不能说要用来干嘛……不过万一这次无法削除肉块,我觉得就有必要用到他。」
「就算这样,你打算拥有第二只恶魔吗?」
「我不打算订下契约。关于管理这件事就交给圣骑士吧,如何?」
「──这真的是必要之举吗?」
「是必要之举。」
伊莉莎白如此问完,棹人用认真的表情点了头。他与她互相瞪视。不久,伊莉白似乎是领悟到棹人不会屈服,于是咂了嘴接著叹道:
「虽然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不过捉住他确实有好处,余就准了吧。不过别不小心让他逃掉喔。喂,哥多•德欧斯,『君主』要活捉。」
『正如伊莉莎白所言,捉住恶魔确实有其价值。如果要置于教会监视下,我就准许这件事吧。』
两人如此说完,棹人点点头。或许是不喜欢吵死人的七嘴八舌,等人类做好决定后,「皇帝」将「君主」拖了过来,融掉一半的男人被衔在嘴里一动也不动。确认好如何处置他后,骑士们从拉•谬尔兹身边离开。
伊莉莎白也将利刃巨人──或许是因为跟肉块本体对峙不够大──变回红色花瓣。
拉•谬尔斯打算再次展开炮击,鸟正要从她口中飞出。
在那个瞬间,棹人不由得眯起眼睛。
他觉得失去「君主」的肉块表面似乎在蠕动。
下个瞬间,伤口有如沸腾般大大地起泡。肉滑顺地隆起,描绘出眼、鼻还有嘴唇。纤维在那上方如蜘蛛网延伸,大范围编织出肌肉。
在那之后,完成了一张肌肉有著诡异松弛感──却微微残留雕刻般的精悍感──的男人脸庞。
那东西张开厚唇。
────────────吼!
阴暗的喉咙深处释出灰色咆哮。
圣骑士们瞬间举起盾牌。他们以合作无间的动作从带有颜色的空气漩涡中护住拉•谬尔兹,司祭们也迅速展开简易结界。这一连串的因应做得很确实。然而被咆哮裹住的瞬间,他们就有如断线人偶般倒伏在原地。
即使如此,其他圣骑士仍尽力不表现出动摇,继续冷静地应对状况。
「第二队,向前!」
配合伊莎贝拉的指示,其他圣骑士举起盾牌──带领数名司祭──站到拉•谬尔兹身边守护她。同一时间,治疗师们则与护卫一同负责回收倒地的人们。然而,确认平安无事撤至小丘山坡的人们的状况后,伊莎贝拉皱起眉心。
棹人跟她一起探头检视后,也歪头露出困惑表情。
「只是在……睡吗?」
「嗯嗯,正是如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倒地的圣骑士与司祭们只是在深深地沉眠而已。虽然没有性命之虞,却也没有要醒过来的感觉。
伊莉莎白在原地单膝跪下,确认众圣骑士的脉搏与呼吸。
「唔,或许是让人睡著的魔法啊……虽然被咆哮裹住,但拉•谬尔兹却──」
就在此时,异变发生了。
山丘上响起扭曲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嘻嘻……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这是在战场上不应该听见的声音。而且比任何事都要异常的是它的出处。
举著盾牌的圣骑士们怯生生地回头望向声音的主人。
拉•谬尔兹──
简直像个孩子般笑著。
拉•谬尔兹相当天真无邪地发出「拥有意志」的笑声。
就在此时,棹人总算察觉她还是个年轻女孩的事实。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呢?拉•谬尔兹著实觉得很好笑似的发出银铃般的声音。
笑了一阵子后,她忽然歪头。
「──尼,咿?」
在感觉不出有特定意义的话语之后,拉•谬尔兹张大嘴巴。
她将舌头伸向前方,就这样「喀」一声闭上牙齿。拥有异常肌肉量的下颚毫不留情地使劲。
被咬断的舌头滑稽地在地面上弹跳。
为了正确理解状况,在场众人需要数秒钟思考。
「拉•谬尔兹大人!」
治疗师冲向她。然而,拉•谬尔兹顽固地不肯打开嘴巴。
数人抓住她的下巴,试著撬开。然而,到头来只是以徒劳无功作收。
牙齿紧紧咬住,鲜血从缝隙中流出,弄湿纯白色的拘束带。
哥多•德欧斯望著凄惨光景,发出压低的声音。
『被摆了一道啊……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声音回答这个问题。
拉•谬尔兹数度大口喝下自己的血,不久后全身痉挛,变得一动也不动了。
深沉的沉默充斥在山丘上。
棹人再次确认现况。释出一击后,男人的脸庞就从肉块表面上消失了。成功活捉「君主」,也对「大君主」与「王」造成相当程度的损伤。
(然后,教会的最终兵器拉•谬尔兹自杀了。)
展开在眼前的事实,这就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