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说,世界没有尽头。说这片大地是圆的,没有终点。
某人说,世界有尽头。说那里是会吞噬一切的瀑布。
某人说,世界有尽头。说那里是神明创造出来要当「世界的尽头」的场所。
究竟大地是圆的吗?大海互相连系着吗?还是说等在那儿的只有将一切吞噬至奈落深渊的瀑布呢?至今仍无人知道这个真相。
因为这个世界里无人实际航海确认此事。然而,就现在这个时间点而论,在三者之中,能明确地断言是正确答案的话语只有一个。这个世界确实有一处被神明定为「世界的尽头」的场所。据说那儿是由雪和水,还有风与魔力构成的清净之所。
只有得以知道场所的人,才能抵达那里。
『【就算要走遍这个世界也一样】呢。只要身为魔术师,就必定如此耳闻过。不过,想不到居然能在生前……不,我已经死掉了。哎,我连想都没有想过能抵达这里呐!看啊,像这样试着实际站上此地后……唔,正确地说是飘浮着就是了!感慨还挺深的呢。』
「全是订正,你这样好吗?」
『哈哈哈,我当然很满足啊!』
悠然承受爱女的冷淡视线后,弗拉德如此笑道。
他用贵族般的优雅氛围瞭望银色世界。地面坚硬地结冻着,就算向下挖也不会出现土壤。这里是只由含有魔力的水创造而成的。因此,视野微微带有蓝色,散发着钝重光辉。大到可以用肉眼识别的雪花结晶,有如工艺品般堆积在四周。上方那片天空呈现乳白色的混浊状态。不可思议的是,整体都覆盖着一层看起来也像是油膜的虹色色彩。然而,颜色们的真面目不是云朵,也不是太阳或是星辰。
简直像是盖子盖住似的,天空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因此,连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暧昧不明。就某种意义而论,这里也很像是恶魔的空间。然而,空气不像那里一样污秽。风儿透明纯净得令人恐惧,大气散发出闪闪光辉。
这片大地有如奇迹般美丽。然而,它同时也空无一物。
就只是空荡荡的。
一切都结束后的寂寥,与某事要开始的期待感,同时存在于虚无的容器里。
这正是足以匹配「世界的尽头」之名的场所。
在这片传说中的大地上,濑名棹人正以现在进行式冻死中。
***
「好、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请振作,棹人大人!啊啊,如果我的面积再大个一百倍就好了!」
「嗯,余现在看见棹人被压死的幻影喽。」
棹人一边被小雏紧紧拥住,一边瑟瑟发抖。
打从方才开始,小雏就贤惠地用自己的身体试图替他取暖。然而,她的面积确实不足以覆盖全身。除了被丰满胸部夹住的脸庞外,棹人完全输给了寒冷。一边眺望大致濒临死亡的棹人,伊莉莎白一边嗯嗯嗯地点头。
「因为实际上这里的气温,不是人类毫无准备就能承受得了啊。」
「所谓『世界的尽头』,意即纯净之地。也就是说,【这不可能是正常生物可以呼吸的地方喔】。」
「为、为啥你们穿成那样,却不会冷啊!」
棹人不由得大叫。与话语的内容相反,伊莉莎白跟贞德一派从容。
弗拉德的存在本身就是幻影,小雏则是机械人偶。两人不会感到寒冷可以说是天经地义之事。然而,连伊莉莎白与贞德都一脸没事的样子,这果然令人费解。
毕竟,拷问姬们的紧缚风洋装可不只是布料少这种程度。
面对他的询问,贞德露出愕然表情。她耸了耸裸露而出的肩膀。
「我反而想要问你呢。为何在如此充满魔力的丰腴之地,魔术师会觉得寒冷呢?【你觉得自己是『正常的生物』吗!现在的你,就像是明明有衣服穿,却刻意选择赤身裸体的被虐狂变态喔!】」
「正如贞德所言喔,你就更顺手地使用魔力吧。听好喽,要产生一股像是在腹部底处点燃一把火的感觉。然后,在自己周围制造又暖又厚实的空气层,就是这样……呃,喂,给余等一下。你现在是不是正要冒出火啊?」
「没、没错,快烧起来了!就说我对需要细腻手法的魔术不在行啊,好冷!」
棹人从头顶呼呼呼地冒出阵阵浓烟,却还是发着抖。
就在此时,是景色观察到腻了吗?弗拉德回来了。他感到受不了的摇摇头。
『看样子【吾之后继者】要在这里脱队了啊。死因虽然可悲,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谓的别离总是来得突然寂寥又滑稽,而且也是因为这样才值得细细品味呢。』
「这样好吗?离开人世时,我可是会把你的宝珠摔破后再死的喔,绝对会这样做的!」
虽然发着抖,棹人仍是狠瞪弗拉德。是对某事感到愉快吗?弗拉德哈哈大笑。
虽然感到傻眼,伊莉莎白仍是轻拍棹人的肩膀。
「先冷静下来吧。因为正确地说,你是不会冻死的喔。」
「是是是是、是这样说没错,不过现在变得无法动弹的话会很不妙吧吧吧!」
的确,正如伊莉莎白所言。棹人的灵魂放在人造人〈Homunculus〉体内。
只要不遇上始料未及的大量出血,其身躯就是不死身。实际上如果他是普通人类的话,已经陷入失温症而死亡了。即使如此,一旦在体内循环的伊莉莎白之血凝固,他还是不免会停止运作。如今,也不是可以拜托别人搬运拖油瓶的状况。
小雏用力握紧双手的拳头。她用下定决心的表情,将手放上自己的女佣服。
「小雏领悟到了!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方法!身为新娘的我,为了让重要的新郎大人更加暖和,超乐意脱光光然后再紧紧地抱上去!」
「冷静吧,小雏。你虽然是机械人偶,不过确实拥有重现人类体温的热度。然而,就算脱下衣物紧紧贴住也没有什么差别喔。还有,别把真心话说出口,答应余……那么,红龙不动了。四周也没有可以当做路标的东西,棹人快要冻僵。」
「别、别说得这么不吉利。」
「之后究竟要怎么做呢。」
唔唔唔——伊莉莎白双臂环胸,将视线流畅地移向一旁。
红龙趴在那道视线的前方,看起来丝毫不觉得冷。抵达「世界的尽头」后,它就突然变得不动了。红龙有如回到老巢似的打盹。
伊莉莎白如此说道后,贞德再次耸肩。
「是呢,可悲的你冻死在此我们也很头痛。话说回来,到处乱走也是下策,应该避免浪费体力。如今就祈祷我那些孩子们能取得某种成果吧。顺利的话,应该也能建立起今后的行动方针才是。【没有成果的话,就死了这条心去死吧】。」
「好、好无情啊。」
棹人表情苍白地叹息。然而,他对贞德的提案本身并无异议。
再次令「机械神」现形后,它们个体分离前往侦查。四架按照贞德指示,探索从未有人踏足的大地。如今这是他们拥有、最有效率的手段吧。
(毕竟,这里完全没有东西可以当做标记。就算人在上面走路,也有可能在原处兜圈子……既然「肉贩」把我们找来,在冻死前的范围内就应该会有些什么才是。)
虽然如此思考,棹人仍是乖乖地将希望寄托在那四架上面。也就是说,再来就只有等待了。
无言的时光持续了一阵子。
在发出钝重光辉的天地之间,时间的感觉消失了。由于棹人撑了下来之故,应该没有经过多少时间才对。然而,对等待的人而言,感觉像是永远的时光流逝而过。
不久后,棹人猛然抬起脸庞。喀啦喀啦刮削大地的声音传入耳中。
扭曲的银色从远方接近而来。全身由利刃打造的野兽——「第一架〈潘达斯奈基〉」——一边削去薄冰,一边返回这里。它在冰上面挖出洞穴紧急停止。
在主人面前腿部靠拢坐下来后,「第一架」啪喀啪喀地动着嘴。它似乎借由弄响牙齿结束了某种报告。贞德用演戏般的动作,夸张地压住嘴边。
「哎呀,这倒是意料之外。」
「怎、怎、怎、怎样了,贞德?发、发、发、发现什么了吗?」
「虽然牙齿打颤到近乎极限,却还是有毅力提问,我就夸奖你一番吧。听我说,然后吃惊吧。『我的第一架』说,它在这前方发现士兵们的野营地。【想不到已经有人来到『世界的尽头』了呐,真像是在开玩笑呢】。」
「居然有此事?那么,是教会那群家伙吗?是从『肉贩』那边问出什么了吗?」
「不,据说旗帜图案与教会的不同。虽然是我也见过的花纹……不过很难口头说明——画出来吧。」
贞德如此指示后,「第一架」顺从地点点头。它毫无迷惘地动着刀刃制的脚,看起来像是机械输出记录影像之类的东西吧。银色轨迹流畅地刻出纤细的图形。
它首先画出动物,然后是花。一幅气派大花被白鹿、古狼、大鹰围绕着的图画完成了。棹人不由自主瞪大双眼。他暂时忘却寒冷,茫然地低喃。
「是『森之王』他们……而且,这个每个王族都会使用不同花朵的纹章……」
「嗯,小雏我也有印象。」
仍旧依偎在棹人身边的小雏也严肃地点头。伊莉莎白有如在说发生何事似的眯起双眼。
棹人用认真的口吻,断定旗帜的拥有者。
「是『森之王』第二皇女,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的私兵团。」
***
就这样,新的谜团增加了。毕竟棹人他们的所在之处不是别的地方,而是「世界的尽头」。
只有被告知位置的人,才能抵达这里。
(明明是这样才对,为何兽人会在这里?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论怎么思考,棹人都无法理解。就算要推测好了,如今的情报量也不足。
他露出苦思表情烦恼着。就在此时,伊莉莎白双手环胸,威势十足地挺起胸膛。
「就算思考也没用时,就只有采取行动了喔……反正也必须掌握兽人造访『世界的尽头』的理由跟目的。」
「嗯,正是如此。感觉不像是偶然,而且也没有这个可能。既然如此,就得知道原因为何才行。」
「嗯……是啊。先试着展开行动吧。」
贞德如此应和后,棹人也点头同意。而且,兽人应该不是敌人才对。至少棹人认为他们「并非敌人」。此时此刻,他想要相信对方也是如此。
就这样,今后的方针确定了。
前往兽人们的野营地,以期与他们接触。
棹人他们立刻跟随「第一架」的指引,开始移动。
他们踏碎雪花结晶走路。然而才开始前进,就立刻发生了重大的问题。
「呃,伊莉莎白,很不妙。」
「什么很不妙?啊……………余大致上明白,不过你试着说看看吧。」
「这、这样下去我会死。正、正确地说是会变得无法动弹。」
「唔,余认为待平安无事将你回收之时,再啵啵啵地用水烫煮便可呐。」
「别、别把别人说得像是冷冻食品。而而而、而且,在那之前都要当雕像我可不要喔喔喔喔喔喔!」
在谈话之际,棹人的体温也被毫不留情地剥夺。在假死状态前恳求「皇帝」好了——他差点不由自主冲动地想要这样做。毕竟现在也只有兽化的左臂不冷。他觉得如果抱住那只猎犬的毛皮,一定会变得暖和才是。然而,「皇帝」是心高气傲的恶魔。将那身毛皮抱个满怀时,他必定会暴怒的吧。而且,恶魔是否有体温也令人怀疑。
(好、好险好险。差点就不小心要被咬杀了。)
如此心想、紧急煞车恢复正常后,棹人摸索更现实的方式。
结果,他再次选择从伊莉莎白那边接受魔术指导的道路。
然而无论重复几次,都看不见成功的预兆。
「……不、不行吗?」
「嗯,接下来是要余怎么教才好呢。」
说明了数次后,伊莉莎白用手指轻敲自己的额头。另一方面,棹人的头顶微微冒出烟。伊莉莎白一边眺望这副惨状,一边皱起眉心。
「因为体温调节,不是以痛楚为支点这一类的魔术啊。对你而言反而会很难掌握到感觉吧。话虽如此,再来应该要怎么说明才好呢。」
「在、在这边放弃的话,我的命运就有如风中残烛。」
「放心,已经要消失了。」
「说、说什么,放心啊。」
「棹人大人!就算棹人大人不能动,小雏也会搬运您的!」
「唔,就现状而论要搬人明明就很危险的说……烦啊!明明连剑都可以自行制造出来,你的想像力竟变得比之前还要贫乏吗?都说了,首先呀……」
『可以打扰一下吗,【吾之爱女】?』
「干嘛,一副受过火刑,不晓得是打哪儿来的优雅面孔啊?」
『哈哈哈,虽然叛逆期很长,不过安心吧。我意外地很宽大喔。』
被弗拉德从旁打岔,让伊莉莎白露骨地皱眉。弗拉德爽朗地大笑,不将她的嘲讽当作一回事。虽然遭到铁桩投掷脸庞的下场,他还是毫不灰心地继续说道:
『不成功的理由就是,你的教法适合正经的魔术师。教他时,只要从根本改变方式就行……【吾之后继者】,让体内同时产生火跟冰。不是抱持那种感觉,而是实际产生它们。以要杀掉自己的念头,将力量灌入那两者之中。』
「……等等,弗拉德你没疯吧?不对,你平常就是狂人了。」
『力量会互相抵消。你擅长火焰,所以影响应该会停留在让体温上升的范围内吧。』
棹人听从弗拉德的指示,闭起眼皮。他集中意识,试着灼烧、以及冰冻自己的内脏。至今为止的毫无手感就像在说谎似的,魔力动了起来。
(啊,这样做确实轻松太多了。)
矛盾的两股力量在棹人体内互相碰撞。虽然多少掠过一些痛楚,不过两者平安无事地消失了。之后只剩体温上升的效果。
棹人缓缓睁眼,他朝一脸得意的弗拉德点点头。
「原来如此,寒意好一点了。谢谢了,弗拉德。」
「你、你这家伙……总是、总是这样,不想个办法处理一下那种扭曲的方式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莉莎白宛如毛皮倒竖发出哈气声的猫儿似的发出怒声,她将华丽的回旋踢击入棹人的背部。
那真的是一如往常的一击,然而这次的场所却与平时不同。
棹人因冲击而滑了一跤。
「————嗯嗯?」
「————咦?」
由冰构成的大地摩擦力少得很极端。而且运气不佳的是,地面在不知不觉间平缓地隆起。看样子棹人他们似乎是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爬上了白色山丘。
结果,在那边滑一跤的棹人会变成怎样呢。
他以黑色长大衣代替雪橇,以猛烈的速度开始在山坡上滑动。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伊莉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棹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爱的棹人大人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可惜,后继者没了。』
「感觉你不怎么可惜就是了。」
被留在原地的一行人各自吵吵闹闹之际,棹人毫无停歇地猛冲。他慌张地将兽臂插向大地,然而爪子却没有顺利地刺进冰中。
(嗯,那么,这下子该怎么办呢?)
这也不是被强烈负面情感驱使时所产生的反作用力。事件滑稽至此,人当然也会冷静下来。棹人半闭眼睛,一边朝四周张望。就在此时,他察觉到一件事。
棹人滑落下去的路线旁边,刻划着奇妙的车痕。雪花结晶被弄断,冰浅浅地被削去一层。这恐怕是「第一架」滑下山丘时的痕迹吧。
「看样子,似乎是朝正确的方向前进呢……既然这样,也罢。」
在一行人之中,棹人原本移动速度就最慢。就这样一直滑行也不错——他如此心想放弃了抵抗。应该说,他也没办法停下。棹人把心一横,将双手环抱在胸前。
他用这个姿势,就这样顺畅地向下滑。
不久后,地面回复平坦。即使如此,棹人的行进速度仍然没有衰减。他还是在乳白色的天空下朝前方猛冲。然而在一处勾到某物后,那种势如破竹的进击停了下来。
「嗯?是什么?」
棹人眯起双眼,简直像是被无数透明的手抱住似的。
他伸出手,确认阻止自己之物的真面目。状似铁丝的极细植物,成束地缠在手指上。一根根纯白色藤蔓上面,甚至长着像绵毛的球形花。
棹人眯起眼睛朝四周张望。看样子这东西似乎布满在这一带。
他拉动藤蔓。棹人越是移动手臂,那东西就越是没完没了地延伸,完全感觉不出它有中途停止或是会断掉的感觉。这玩意儿似乎远比他料想的还要长,而且又坚固。
(本来应该连生物都无法呼吸的地方会有植物?这是怎么一回事?……『第一架』没有勾到这个吗?)
虽然对矛盾的存在感到不解,棹人仍是再次确认刻划在冰上面的痕迹。「第一架」的削痕在藤蔓前方中断,接着出现一个有如打入铁桩的深洞,同时再次向前延伸。看样子它似乎是在撞上去前察觉到藤蔓,所以跳跃避了过去。而另一方面,棹人则是完完全全地中了招。他双臂环胸,歪头露出困惑表情。
「这个藤蔓是啥?嗯,如果说是植物的话,我是有想起一种东西就是了。」
「还以为是哪个家伙中了陷阱,结果过来一看……想不到『世界的尽头』居然会有人类。意思是被找来此处的人,果然不是只有吾等吗……阁下是何人?报上名来!」
「咦?」
低沉声音突然响起,棹人瞪大眼睛。然而,他并不是对对方声音中渗出的敌意产生反应。棹人的脸上不是浮现紧张与警戒,而是含有亲切之意的惊讶。
「该不会是……」
他记得自己听过这个声音,棹人连忙环视四周。
他注意到腰际上挂着剑的一行人。渐渐接近的士兵们穿着朱红色铠甲。使用鳞片与皮革的装扮依旧可以感受到独特的美学。然而,现在除了胸甲以外,上面还覆盖着——基于自古流传下来的风俗——以同伴毛皮制成的御寒衣物。正如所料,厚实兜帽内侧有着造型不同于人类的精悍脸庞。
是有着红毛狼头部的兽人,跟在他后方的部下棹人也有印象。
棹人差点滑倒,却还是勉强站了起来。他毫无防备地呼唤狼头兽人。
「琉特!」
「嗯?为何会知道吾名……阁、阁下是!」
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私兵团,第一班班长琉特吃惊地停下脚步。
棹人总算恍然大悟。在冰之世界也不会枯萎的植物,是兽人们带来之物。他们似乎是布下藤蔓代替警戒网。兽人们不擅长魔术,因此发展出独特的技术作为替代之用。像是利用同伴尸骸的武具,或是制造魔道具,以及在没有土壤的屋内也能繁殖的植物等等。就算已经开发出耐寒品种也不足为奇。
总而言之,能在兽人之中遇见熟人让他感到心安。好久不见——他打算悠哉地开口搭话。然而就在此时,棹人猛然回神把话吞了回去。
(不不不不,好久不见……这不是可以堂堂正正说出这种话的情况吧。)
对琉特而言,这是棹人被贞德强行带走后的初次重逢。在那之后情势一再转变,他周遭的人物关系图真的已经变得难以说明了。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世界的尽头」。
本来只有被告知位置之人,才能抵达此处。
(为何琉特他们会在这里,理由不明。)
依据其目的,棹人十分有可能被视为敌人。就算不是如此,他现在登场的方式也太怪异了。触发警戒网后的重逢,只能说是糟糕至极。
棹人抱住头,不由自主感到头痛。
(至、至少想在稍微容易说明一点的状况下重逢……呃,咦咦!)
「哈——哈哈哈哈哈!棹人大人,您平安无事呐!」
棹人的担忧被用力吹跑了。豪爽地大笑后,琉特毫不迟疑地紧紧拥住棹人。他被壮硕的粗大手臂牢牢地固定。是用力过猛吗?琉特一边把棹人甩来甩去,一边打从心底发出开心的声音。
「平安无事,太好了平安无事!喂,大家也开心吧,是棹人大人。他平安无事呢!」
把棹人放到地面上后,琉特啪的一声亲近地拍打他的背部。棹人头昏眼花,差点整个人栽向前方跌倒。就在此时,琉特的部下们蜂涌而至。
棹人陆续被戴着手套的粗犷手掌要求握手。
「好怀念!正如队长所说,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看起来挺有精神的,值得欣喜呢。」
「吾等一同,都很担心您喔。」
「啊,嗯嗯,谢谢。好久不见。」
虽然感到困惑,棹人仍是回应过分率直的欢迎。同时,他心里的一部分也极冷淡地持续分析着兽人们的反应。然而令人吃惊的是,连一道怀疑的眼神都没有。
(哎……如此率直地欢迎我好吗?)
棹人不由得大吃一惊,同时他也很强烈地体会到一件事。
琉特云,兽人本来就是远比人类还要尊崇恩义的种族。
看样子那并非虚言,而是事实。
***
不久后,庆祝平安无事的话语,以及欢迎的握手告一段落。现场被和睦的气氛包围。太好了太好了——琉特满足地点头。然而,就在此时他终于露出困惑表情。
「嗯?不过,为何棹人大人会在『世界的尽头』呢?」
「想不到直到此时此刻前你都没怀疑过呢。」
「话说回来,您被那个不祥的黄金女人带走后,究竟是怎样了呢……」
琉特正式地开始把疑问化为话语。棹人点点头。即使身在握手与打招呼的风暴里,他仍是勉强整理好脑袋里的情报。棹人张开口,试图说明来龙去脉。
「我说琉特啊。请你务必不要吃惊,听我说。在那之后,我——」
就在此时,喀啦喀啦削去冰块的声音从远方接近而来。
时机实在是恶劣至极。棹人心想不妙望向后方,可是已经太迟了。
纯白山丘上出现其他颜色。银与黑,还有金色特别强烈地射向眼睛。
由扭曲的银色机械负责走在前面,身穿暴露黑色紧缚风洋装的女孩与女佣并肩奔驰,穿着贵族风服装的男人稍微拉开一些距离地飘浮着。几乎只是皮带、一副白色紧缚风洋装打扮的女孩悠然地奔驰在他们身旁。
(从远方一看,这个集团还真是毫无统一性啊。)
「没事吧,棹人!刚才果然是余不小心呢!如果你就这样死掉,余可是会很困扰的喔!别说是作梦,就连醒过来后的感觉都会变差,谁受得了啊!」
「平安无事吗啊啊啊啊啊啊啊!棹人大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您平安无事呢——!如果没有平安无事,小雏我会立刻追随在后的喔——!」
「真是让人费心的男人。【这副德性会有新娘可真是奇迹】。」
『我的意见也一样。等一下喔……新娘?试着想一下的话,意思是【吾之后继者】与我制造的机械人偶互相发誓永远厮守吗?跟人偶谈情说爱虽然愚蠢至极,不过就算对象是人感觉也差不多。因为爱虽然适合作为一时的享乐而沉溺其中,却不是足以束缚一世的错觉啊。不论对象是人或是人偶都一样。重点不在这里,那个人偶是我的制造物……换言之,可以说他名符其实地成为了我的儿子吗?』
每个人还是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在没有杂音的世界里,这些声音很响亮。特别是弗拉德的那一句话,棹人想要全力地表示异议。然而,现在不是这样做的时候。
(——不妙!)
兽人们的眼睛停留在身穿白色暴露束缚风洋装的女孩——蜜色头发与金色饰品发出光辉、黄金的「拷问姬」贞德·德·雷——身上。从外套里延伸出来的尾巴一起炸毛,兽人们将手伸向武器,摆出警戒状态。
看到这副光景后,伊莉莎白紧急停下。她表情严肃起伸出单手,抓住小雏的衣领。小雏乱动着发现棹人正要朝前方猛冲的脚。
「这是在做什么呢,伊莉莎白大人?棹人大人就在眼前喔,伊莉莎白大人。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向前进去心爱的丈夫身边啊,伊莉莎白大人!」
「冷静吧,仔细看看棹人周围。兽人们也在……原来如此,意思是踩中了平常会布在野营地周围的警戒网吗。哎,罢了……只不过,我们会合的似乎有点太早,又太迟了呢。」
看样子只瞥了一眼,伊莉莎白察觉到状况了。
在地下陵寝时,棹人跟伊莉莎白说过逃亡中发生的事。这也就是说,她知道金色拷问姬——将棹人带出兽人之国时——让琉特等人身负重伤的事实。然而说到贞德本人,却是用现在进行式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贞德·德·雷是虐待奴隶的圣女贱货……而且自称是救世少女。)
据贞德所云,不造人业就无法进行救世。她比神跟恶魔还要傲慢,恐怕她对于自己认定是「尊贵牺牲」的人们不会感到内疚吧。
实际上有如要证明这件事似的,贞德对兽人们说出柔和又刻薄的低喃。
「哎呀,好久不见。想不到你们如此有精神,真是太好了。【狗狗们都很坚固呢】。」
「——备战!」
琉特灌注怒意大吼,拔刀声起此彼落互相叠合,弓也被拉紧。
(这样下去会演变成战斗。如此一来,一切就都白费了。)
能阻止此事的人唯有自己——棹人立刻做出决定,他纵身跃至兽人们前方张开双臂。
「请等一下,贞德她确实是个胡作非为的怪家伙,但她并不是敌人!」
「觉得自己被狠狠地瞧不起了。【哎,胡作非为跟怪家伙我不否定就是了!】」
「是冲昏头了吗,棹人大人!居然袒护残酷地杀害吾等同胞,毫无慈悲地伤害他们的人……可恶,是洗脑吗!不,还是说打从最初就是同伙呢……虽然不想这样想就是了。」
琉特无视贞德的戏谑话语,喀啦喀啦地让牙齿互咬。棹人感谢他的理智。如果没有这种犹豫的话,箭矢已经放出来了吧。
应该怎么做才能打开僵局呢?棹人拼命动着脑筋。
结果,他将自己认为是最适当解答的一张牌打向兽人们那边。
「那个黄金女孩……贞德·德·雷不是虐杀众多村子的犯人!」
「——您说什么?」
正如棹人所想,琉特表现出动摇的表情。果然如此——棹人抚胸松了一口气。他们身为武人,比起自己等人被弄伤的事实,更重视人民受到的牺牲。
如此一来,可以视为再次出现解释与交涉的余地吧。
为了让自己与对方两者都冷静下来,棹人刻意缓缓说道:
「请务必听我说。现在,我跟那家伙一起行动。这也是为了阻止你们所追捕的虐杀犯的最终目的……只要琉特不介意,我想好好说明至今为止的来龙去脉。有地方可以静下来谈话吗?」
兽人们设置了野营地,棹人已经掌握了这个事实。然而,他刻意装作不知情如此提问。反应很迟缓,琉特与部下们似乎也在踌躇。
(还需要再推一把。想想吧,以我的裁量权可以把情报公开到何种地步?)
棹人脑海里陆续闪过耳闻的凶恶真相。每一项都是有可能会从根底动摇现今人类社会的炸弹级情报。随便说出口的话,就有可能让国际情势为之一变。然而,能用来思考的时间不多。即使如此,棹人仍然重复着最大限度的深思。
(在这里跟琉特他们决裂实在是太不利了。)
不晓得「世界的尽头」有什么东西。然而,既然「肉贩」把棹人他们找到此处,就可以确定这是重要的地方。可是,他们这一路上的准备与人手都不足,也没有据点。
(兽人们的协助是必要且不可或缺之物。毕竟——断了与琉特之间的这条线,就是自动地丧失与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的缘分。)
如今,棹人他们挑上了教会这个巨大的权力组织。能当后盾的势力是不可或缺之物。是否还会有机会与兽人交涉不得而知。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在那之前世界就会灭亡吧。
(想避开人类与兽人起争执的情势。不过,有必要跟兽人共同拥有、并且维持同伴意识。)
如此心想后,棹人握紧拳头。做好觉悟后,他张开嘴巴。
就这样,棹人从最重要的手牌里打出一张牌。
他将对人类而言很危险的一张牌,滑上牌桌。
「关于教会隐瞒的真相,我有话想说。」
这一句话足以暗示兽人虐杀事件背后,存在着与教会有关的阴谋。
琉特兜帽下的耳朵倏地一震。他有如在打量般,目不转睛地望着棹人。
棹人默默无语,回应金眸的逼视。与过去相比,两者的立场出现逆转。如今,隐瞒情报却还是要求协助的是棹人这一方。他有所自觉,明白自身的行动很利己。
(然而,我们的目标应该也能帮上琉特他们才对。)
棹人有着不让世界终结的信念。正是因为如此,他没有错开视线。
两人彼此凝视,就跟初次见面时一样。
不久后,琉特闭上眼皮,然后再睁开。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将单臂平伸。
棹人肩膀倏地一震。然而,他并没有试图逃开箭矢,甚至没摆出反击或是防御的姿势。琉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副模样,最后轻轻将掌心朝向下方。
部下们一起放下弓与剑。他们解除了警戒状态。
棹人松了一口气。由于过于急速地解除紧张感之故,他的膝盖开始难看地发抖。眺望棹人的模样后,琉特眯起眼睛。他将掌心放上自己的朱红色护胸。
然后,琉特恭敬地告知棹人一句话。
「这是第二次了呢。有请了,人类公敌。」
***
以石头组成的炉子里,火焰红红地燃烧着。
在被雪与冰封闭的世界里,甚至可以说热与光是令人感动的存在。
如今火焰上放了铁锅,里面则是掬了一大把雪。雪块缓缓融化,化为几乎不含杂质的水。小雏将花瓣切碎放入锅内。水沸腾染上鲜艳的橘色后,她在涩味跑出来前捞掉花瓣。接着,小雏将干燥水果削成薄片一一放入,琉特的部下灰色狼兽人在她身边摆放器皿。
一步步地备茶之际,琉特与棹人,还有伊莉莎白围成一圈坐着。
他们在兽人们的野营地——其中一栋移动式房屋里——休息。
抬头仰望,可以看见天花板内侧有着像是伞架的外形。为了让每个人都有办法组装,小屋材料使用了事先组合好的木材与兽皮。在圆形地板上面铺板子后,再盖上两层以多种兽毛编织而成的地垫。伊莉莎白云,这是从卓越魔术师们的遗体上剥下毛皮,再编入防寒气纹样的物品。
大概是在整体加上类似的机关,小屋暖和得令人吃惊。
棹人他们无需烦恼寒冷,盘坐着谈话。
「所以,我们暂时回到伊莉莎白的城堡。然而,『肉贩』已经……」
棹人一边对琉特说着话,一边微微瞄向旁边。
贞德在许多人的监视下,抱住膝盖轻巧地坐在房间角落。腰际那些会妨碍到坐姿的饰物消失。然而也因为这样,她的下半身几乎变成接近裸体的状态。如果不是兽人,监视者也会不晓得该把视线放在哪里吧。当初预定是要将她关在其他小房间,却因为贞德的一句话而变更。
『如果你们表示空有形式地将我关起来就会满意,那就请便吧。不过,【让小喽啰负责监视就会觉得啊「这下子就能放心了」的话,那你们这群家伙就是蠢到极点。这样可是撑不久的喔】。』
她的话语大大惹恼兽人们,却也言之有理。
就算把贞德关起来也毫无意义,只能以毒攻毒。能与「拷问姬」为敌的人,也只有「拷问姬」吧。话虽如此,也不能再惹怒兽人。
被大家告知什么话都不要讲后,结果贞德如今一直保持沉默。棹人有如顺便似的,也消去了弗拉德的幻影。他忽然想起这样做之前,对方曾如此诉说。
『等一下,【吾之后继者】。连我都一起消除,这样做果然很没道理不是吗?她跟我虽然都态度嚣张,却是不同的个体。嗯?「忘记之前自己在兽人村庄说过的话吗?」真是的,连那种程度的俏皮话都无法享受,还真是可叹呢。不过,好吧。反正我是死人,又是打从平常就容易被忽视的立场。』
(如今一想,那不是在说自己可以接受,而是在损我吧?哎,也罢。)
棹人再次集中精神,向琉特说明事情的经过。
话总算谈到他们造访「世界的尽头」的理由。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我们飞来了这个地方。」
「原、原来如此……哎,一下子教人难以置信呢。」
琉特穷于回答,一边轻抚自己的下巴。他不知是否该接受情报。
棹人也明白这种困惑,毕竟这件事彻头彻尾地没有现实感。
(没有实际体验的话,就没办法轻易接受呢。)
得到伊莉莎白的赞同后,棹人几乎将所有情报公开给琉特。
棹人也是一边述说,一边产生自己牛皮越吹越大的感觉。即使如此,他仍然毫无停滞地告知真相。只是关于兽人虐杀犯这件事,他针对教会内部狂信派阀趁哥多·德欧斯死后一跃成为主流,并且失控这一点加以强调,并且主张他们的愿望与人类的意愿相左。又加上个人意见,认为应该将对方与恶魔契约者同样视为世界共通的敌人。
(如果兽人们将此事视为「人类干的好事」并且选择报复,那就算避开世界重整,黑暗时代也会来临。人类与兽人,双方都会出现许多死伤者吧。)
面对棹人的要求,琉特避免给予明确的回答。就他的立场考量,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就算得知真凶的真面目,琉特也没有权利选择报复。这一切都要交由薇雅媞,以及她对众皇族公开情报后他们的判断。
(薇雅媞是爱好和平,希望人民安宁的贤狼。)
棹人想要相信她不是会进行报复战之人。在他前方,琉特的表情渐渐变得不满。他露出的表情,就像吃到了就算用兽人利齿也咬不断的肉。
「嗯,王族地下陵寝沉眠着最初的恶魔,圣女的真相,仍然活着的使徒……简直像是传说或是童话。」
「嗯,虽然是我说的,但我自己也这样觉得。」
「如果不是在此地听闻,我会断定这是胡扯吧。」
「如果不是在此地吗……也就是说,你肯相信吗?」
「嗯,不由得我不信。其实啊,棹人大人。有一名谜样人物,突然将前往此地——『世界的尽头』的方式给了吾等。」
棹人忽然想起勾中藤蔓警戒网时,琉特说出口的话语。当时虽对意料之外的重逢感到惊愕,棹人仍是确实地听到了他的话语。
(当时,琉特是这样说的。)
『想不到【世界的尽头】居然会有人类。意思是被找来此处的人,果然不是只有吾等吗?』
「你们是被『找来的』……是吧?」
「正是如此。先过目实物比较快吧,请看这边。」
琉特从堆积在后方的行李中取出一张纸。接过那张纸后,棹人盯着它眺望。隔壁的伊莉莎白也探头望向这边。两人同样都皱起眉心。
「这是……」
「……唔。」
在纸的左半边,魔术文字借由蓝墨水复杂地连在一起。那是介入移动阵的术式。它极为混沌,就连对魔术还很生疏的棹人都能够判断它很异常。
而且,棹人想起以前「总裁」交过来的信。
(当时只能使用一次,术式就连同纸一起融化消失了。)
另一方面,这张纸在琉特等人转移后仍然保持着形态。棹人一边因为超越理解的构造感到恐惧,一边将视线移向纸的右边。那儿排列着用圆润笔迹书写的文字。
『不论是起始或是过程跟终结,均在神的掌握之中。
欲否定此言,便前住【世界的尽头】。
公平地给予所有种族权利吧。』
有点让人联想到诗句的呼吁,在最后面添加了可以说很不适合信件氛围的图画。
巨大的肉骨头登愣——地画在上面。
「……唔,是『肉贩』的信啊。」
「嗯,无疑是『肉贩』的信。」
「从这种程度的情报量居然也能断言……果然厉害。」
琉特率直地发出称赞话语。其实,棹人只用肉骨头这张图就做出判断,然而这一点还是少说为妙。棹人用严肃表情将信还给他。
再次眺望字句后,琉特眯起眼睛。
「看见内容时,我还觉得这究竟是什么恶作剧。不过,要如此舍弃这封信却是不可能的事。毕竟它送达的状况实在是太脱离常轨了。」
据说这封信被送至薇雅媞的第三座行宫。
在贞德急袭之后,她就改变住所增加警备。然而位置不但被发现,而且还有入侵者穿越警戒网进入薇雅媞的寝室。
是一头小型的龙。将信放在她枕边后,它就啪哒啪哒地振翅离去了。
记述在纸面上的术式,立刻借由兽人内少见的魔术师之手进行分析。结果查出那上面记录着未知的座标。
私兵团中仍有许多人尚未治好贞德造成的伤势。
因此,薇雅媞选择天生就具有高度恢复力,而且忠诚心也很高的琉特,以及他的部下们集中接受治疗。同时,她派遣斥候前往当地,并且命他报告情报。
私兵团总队以取得的情资为基础,依据环境进行准备,然后转移至该处。
实际上造访现场后,琉特等人就察觉到这个地方是何地。兽人们对圣女与神的信仰心很薄弱。然而,他们果然还是有掌握到那个传说。
世上有一处由神明订定为「世界的尽头」的地方。那儿是由雪和冰,风与魔力构成的清净之地。只有被允许得知位置之人才能抵达那个场所。
「从方才棹人大人所言,可以理解这文章的前半段——『不论是起始或是过程跟终结,均在神的掌握之中。欲否定此言』恐怕指的就是避免世界重整。然而被给予的『权利』是什么呢……寄信之人要吾等为此追寻何物,果然还是不得而知。」
「确实如此……『肉贩』要对所有种族提出什么诉求呢?」
「其实整备好野营地,布下警戒网虽佳,吾等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而感到迷惘中。光靠这封信的话,完全摸不着头绪。」
如此说道后,琉特搔搔头。看样子对他而言,遇见棹人他们也是及时雨。对话一时中断,棹人与琉特双手环胸,伊莉莎白开始沉思,房内充满沉默。就在此时,现场传出开朗的声音。
「久等了,完成了。请各位趁温热时饮用!」
小雏踩着跳舞般的脚步把茶端过来。用棹人那个世界的风格来形容的话,那副笑容产生了令人神清气爽的功效。棹人与琉特道谢后,将茶杯接至手中。
棹人品尝了半晌含有果实酸味、有如蜂蜜般甘甜的味道。然而,伊莉莎白却没有伸手接下茶杯。不久后,她喃喃低语。
「『不论是起始或是过程跟终结,均在神的掌握之中。欲否定此言,便前住【世界的尽头】。公平地给予所有种族权利吧。』……如果『所有种族』这句话语可以相信的话,虽然不晓得转移至哪个座标,不过亚人种应该也有被找来这里才对。然后,至于『不论是起始或是过程跟终结,均在神的掌握之中。欲否定此言』这句话嘛……」
「也就是说?」
「恐怕这里有『某种东西』可以妨碍神进行世界重整。」
伊莉莎白似乎已经知道这个答案了,棹人也猛然瞪大眼睛。他因为冲击而弄掉茶杯。在茶洒出来前,小雏从旁边伸出手将其抓住。
「没事吧?茶连一滴都没有溅到心爱的棹人大人的脚上哟!」
「啊,嗯,我没事。不好意思,谢谢。」
棹人心不在焉地道谢。他有如突然发作似的望向贞德,依旧面无表情的黄金女孩微微扭曲唇瓣。她有如肯定这个想法似的点点头,伊莉莎白低声继续说道:
「那玩意儿是什么,余只想到一个答案。」
「——嗯,我也是。」
棹人简短地表示同意。然而,他把说出那个答案的使命让给了伊莉莎白。
是什么呢——琉特将身躯探向前方。伊莉莎白再次严肃地开了口。
「这里啊————」
「嗯,有圣女大人在。」
现场响起银铃鸣响般令人怜爱的声音。
聚集于此地的每一个人都不认识的人物如此低喃。
***
不知不觉间,棹人身边坐了一名从头到脚披着绯红色布块的娇小人物。
那块长布直达地板,有如蔷薇花瓣般扩散。虽然被半隐藏在那块布里面,她仍是穿着打上金边的同色法衣。恐怕是教会的相关人士吧。
而且最应该感到惊叹的是,衣服所包裹之人。
突然出现的入侵者,是连十岁都还不到的幼小少女。
她拥有纯朴的亚麻色头发,以及清澈到不可思议的琥珀色眼眸。修得又齐又短的头发很适合端整的五官。这副外貌十分有资格称作美少女。然而,却有某个地方——
(有某个地方————致命性地出现破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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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她都只是有着纯朴甜美感的少女。然而,棹人却无法抹去自己产生的奇妙印象。其他成员似乎也一样。另外,打从少女在谁也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可以确定她不是普通人物。
一名少女的入侵,让现场渐渐紧绷。
琉特与部下们把手放上剑。然而,无论是要砍杀或是逼问,对手都太幼小了。他们的眼瞳浮现困惑,只有小雏迅速地站到守护棹人的位置进入战斗状态。贞德眨了眨蔷薇色的眼瞳。
伊莉莎白盘坐在地,用手肘靠在腿上撑住脸颊。她没有隐藏不悦感地低喃:
「果然如此。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出现。」
「嗯,正是如此。好久不见了呢,伊莉莎白·雷·法纽。上次见面时的事我还记得喔。就算你知道我的名字,却一点也不懂我的角色有多重要呢。无知的羊儿变得了不起了。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就不能小看你了。」
少女开心地咯咯轻笑,伊莉莎白眉头更加紧锁。棹人歪头露出困惑表情,看样子两人是旧识。然而,似乎很难说感情不错。
(这个少女究竟是谁,是何方神圣呢?)
就在棹人打算要把疑惑说出口时。
伊莉莎白维持最大限度的不悦脸庞,就这样有如撂下话语般接着说道:
「那么,离开王都过来这里好吗——『守墓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