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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5 守墓人的狂信

「不用问我,这样当然是坏事喔。不过,有时候也很无奈呢。我是侍奉圣母大人与神明之身。地下陵寝的封印被解开,末日也近在眼前。在那之后,不论是生者或是亡者都只有回归灰烬一途。既然如此,如果是为了守护王族遗骸这种尘埃的话,只要分派极少数的人马就够了喔。特别是我还有其他非扮演不可的角色呢。」

少女宛如歌咏般流畅地述说,她忽然起身。

少女摇曳绯红色长布,以像是歌剧的口吻接着说道:

「吾既是『守墓人』,也是『传达者』。是吹响末日喇叭,高声呼唤羊儿之人——『看吧,如今那人清醒了。能在眼前目睹奇迹的信徒很幸福。』」

棹人眯起眼睛。她的台词异样地冗长。然而从身为教会相关人士,而且还是狂信者这一点判断,其内容本身并不怎么奇异。只不过,由外表年龄只有十岁左右的少女编织出这番话语的事实又另当别论了。而且最大的问题在于她的称呼。

「————『守墓人』?」

棹人回想在地下陵寝见到的光景。

在扭曲的小孩房里面,活生生的人类被利用来进行痛苦的抚慰。在其门前,有着让神圣生物吃下恶魔之肉,再把人类当成材料加进去创造出来的怪物。

准备这一切的人正是「守墓人」。

因此,棹人确定「守墓人」是没有最低限度的伦理观,甚至连理智都没有的存在。然而眼前这名少女不管怎么看,都保有正常的精神。这个事实令棹人感到战栗。

(意思是「有理智」的人制造出——有办法制造出那幅光景吗?)

棹人推论那是彻底疯狂之人的行径,然而现实却比那个推论还要恐怖几十倍。

在那瞬间,空气咻的一声发出声响遭到割断。

棹人连忙抬起脸庞。定睛一望,琉特挥落的剑紧紧地停靠在守墓人的额头上。那东西有可能会随时砍破她的头颅。然而,「守墓人」却只是沉稳地重复眨着眼睛。琉特用灌注憎恶的声音询问她。

「教会的腐肉找吾等何事?」

「真令人失望呢。之前明明待你们如此宽大,这种态度还真是让人叹气。该不会是忘了第三次和平协定了?你们原本可是不可原谅的异端者喔。不过,兽人不是吾等之民,也不是人类。因此教会原谅了身为大罪人的你们,至今为止你们也都一直当着良善的邻居。啊啊,然而却!然而却做出粗暴之举啊!」

「少给我装疯卖傻!你这小姑娘!」

琉特大吼,成形移动式房屋墙壁的兽皮因振动而微微发震。

棹人在手心捏一把冷汗,确认他的剑尖。幸好「守墓人」的头部还没有被割开。琉特发挥惊异的理智,将剑停在原处。

「你们对吾等人民做出的行为——虐杀的真相我都听闻了!吾等是远比人类还要尊崇恩义的种族!因为友人也有美言之故,所以我并没有将人类称之为恶的想法!不过,面对背叛就要以牙还牙!如果你就是『守墓人』的话,别以为自己可以活着回去!」

「————为何?」

「啥?」

「区区第二皇女的私兵,有何权利对吾这名『守墓人』大吼?」

现场响起可怕的冷彻声音,少女将清澈的空洞眼眸望向琉特。

她变脸的模样令棹人倒抽一口凉气。伊莉莎白轻轻发出冷哼,贞德耸耸肩,当事人琉特与棹人一样浮现惊愕表情。

「守墓人」奇妙地用古风口吻,淡淡地继续说话。

「你这种货色没有权利用这种口吻说话吧。虐杀的证据何在?该不会觉得恶魔契约者跟『拷问姬』的证词具有效力吧?太嫩了喔,小鬼。」

「——唔,为何非得被你当成小童看待?」

「这就只是因为你是一只不成熟的狗喔。教你一件事吧,想对本『守墓人』刀剑相向,最好再编更像样一点的理由喔。如果是薇雅媞的话,就会这样做吧。」

「你是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大人的谁?」

「而且到了这个节骨眼,没人命令就不晓得怎么做吗?真是呆子,可以退下了。」

「————咕!」

「吾叫你退下!」

「守墓人」的傲慢令琉特扭曲脸庞。他屈辱地颤抖手。「守墓人」的额头出现伤痕,鲜血流下。即使如此,她仍然丝毫没有移动,然后又用不同的语调编织话语。

「唔,如果你说无论如何都想切下这颗头的话……这样很不错不是吗!三王要由谁来负起责任,这点也令人期待啊!放心吧,所谓的重整就是最大的忏悔,无论犯下何种大罪最后都会被原谅,是压倒性的消灭仪式!在那之前种族之间继续互相残杀也是一乐!的确,在末日之前,大家都应该思考『死亡』吧!」

这次她宛如青年般浮现爽朗笑容,棹人愕然地思考。

(这家伙究竟是怎样?)

与贞德相比,「守墓人」的言行又有着不同的异质感。简直像是有好几个人混杂在一起似的没有统合感。

琉特的剑尖微微颤抖,鲜血流落至「守墓人」的唇瓣。即使如此,她的微笑仍然不变。琉特紧咬牙根,高高挥起剑。

「呼!」

「住手,琉特!」

棹人发出制止声。「杀害守墓人」可能成为致命性的对立火种。然而,琉特也没有停下刀刃,就这样直直还刀入鞘,重重地盘坐在毛皮上面。

棹人抚胸松了一口气。在他前方,「守墓人」伸舌舔去自己的血。有如猫儿般把舌头可以抵达的范围清干净后,她张开唇瓣。

「嗯,不错呢。教会对邻居可是很宽大的,不会追究你这次的无礼之举喔。」

(脸皮厚也要有个限度。)

棹人如此心想皱起眉心,琉特也激烈地扭曲脸庞。然而,就在此时他有如回神似的环视四周。他的部下们也朝「守墓人」释放杀气。他们有可能随时会扑向她,咬裂她的咽喉。琉特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吐气。

他下定了某个决心。然后,琉特朝「守墓人」深深低下头。

「感谢您宽大的心胸。」

部下们一起咬紧牙根。既然队长谢罪,他们就无法采取糟蹋此举的行动。所有人都硬是收起怒火。然而,琉特却有如低吼似的接着说道:

「不过,希望您务必不要忘却。这里是『世界的尽头』,不是任何一个种族的领地。大家既然都在追寻相同的事物,就总有一天会引发争执吧。战场是会发生意外的地方。就算是位高权重之人,也无法保证绝对安全,请您小心喔,因为脖子也有可能被不晓得打哪来的无礼之徒射出的冷箭射中。」

「嗯,我『守墓人』——老早便知道此事了喔。嗯,我也有见过呐。所谓的战场,就是这种地方。任何人都平等地拥有加入死者行列的可能性与权利。死者会成就圆满与骷髅共舞,等待万物都在神明掌心里被消灭的那一天。这是何等安稳,而且欢喜呀!然而,这里还不是战场——我『守墓人』也只是使者而已喔。」

「守墓人」轻轻将掌心压向自己的胸口。

然后,她总算浮现可以说是符合年纪的天真微笑。

「来谈话吧!就像神之创造物,都能和平又充满田园气息地互相理解般。」

***

「………你说谈话?」

棹人愕然地低喃,「守墓人」的提议本身并没有什么异常。正是因为如此,也有着致命性的疯狂。毕竟两者的目的与思想实在是差太多了。

贞德与棹人他们要守护现在的世界,并且试图维持它。这就是他们的救世。

包含「守墓人」在内的狂信者们,打算进行世界重整。这就是他们的救世。

大多数斗争之中都存在着某种妥协点。然而,这里面却没有。

两者的目的之间横跨着不可能互相靠近、又深又宽的代沟。

在这种状况下,究竟是要谈些什么呢?

「不可能。你也是知道的吧,『守墓人』啊。不论说多少次,都只是浪费时间。」

「哎呀,被如此断言了呢。好寂寞喔。」

「你们支持重整,吾等则是渴望生存。这是世界灭亡,或是不灭亡的二选一喔。这里面没有妥协的余地——这是很罕见的、完完全全的完美斗争。」

伊莉莎白说出跟棹人一样的想法。

她维持着盘坐将手肘靠在腿上撑着脸颊的姿势,就这样冷淡地撂下话语。

「吾等无法互相理解——既然如此,就只能有一方去死。」

「哎呀,也不是这样子的喔。还是有商量的余地呢,伊莉莎白·雷·法纽。特别是你,只有你没必要希望世界继续维持下去。」

如此说道后,「守墓人」露出微笑。伊莉莎白不悦地扬起单眉。

棹人自然而然地察觉到「守墓人」想要表达的话语。

(伊莉莎白有着身受火刑的命运。确实,世界要毁灭或是继续维持下去都跟她无关……不过,等一下喔。如果防止世界重整,将教会的扭曲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不就有希望减刑了吗?)

事到如今,棹人才察觉到这个可能性。然而,「守墓人」立刻把话接了下去。

「如果没进行世界重整,你们也借用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的睿智弹劾了教会好了。内部会进行许多肃清喔。哥多·德欧斯的那群稳健派会再次取回权利。即使如此,初始恶魔的存在还是不会被公开,事实也会遭到隐蔽——就算要打赌也行。你们跟薇雅媞都会选择沉默喔。」

「守墓人」如此断言,伊莉莎白没有回应。哪有这种蠢事——棹人正要冲口而出,却也停了下来。

的确,正如「守墓人」所言。

(没错……我不会说,伊莉莎白也是如此吧。)

说出来的话,究竟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初始恶魔的存在一旦公布,世界就会被推入混乱之中。大大普及的宗教从根底遭到破坏,就是如此严重的一件大事。教会相关人士,虔诚的信奉者,一部分的贵族,甚至连王族都会变成憎恶与疑心的对象。处刑与拷问的历史会长久地持续下去。

民众不着边际的总体意志有时会毫不留情地杀人。会有几个人被吊死,或是人头落地呢?

如今,与恶魔之间的斗争让经济遭受到深刻的打击。如果再失去指导者,社会会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状态吧。如果再加上饥荒跟瘟疫,会演变成怎样的惨状?

不难想象出这幅光景。既然如此,选项就只剩下一个。

就是「不说」。

「因此就算世界继续维持下去,你们也无法成为英雄喔。隐瞒一切的不是别人,就是你们自己。因此拷问姬的下场也不会有所改变。」

(只要跟教会私下进行交易……不行,既然伊莉莎白自己不要求恩赦,民众就会死缠烂打地要求处死「拷问姬」吧。)

羊群们停在火山口。接下来它们会连这件事都不晓得,就这样烧死自己的救世主。

棹人握紧拳头。既然如此,事情就是重整跟火刑哪边要好一些了。

「跟我方才说的一样,重整正是最大的忏悔。当一切消灭时,你拥有的罪孽也会得到原谅喔。『神会有如你的救世主般祈祷』——的时刻来临了,这样不是很好吗?比起火刑,这种落幕方式更美丽吧。你的努力终于能得到主的回报。」

「守墓人」有如祝福般微笑,棹人同时强烈地受到某个疑问驱使。

(的确,「拷问姬」是大罪人。然而——)

民众不晓得她成就的善举,也不会寻求知道的方式。他们就是这种生物。民众总是只听自己想听的事,只看自己想看的东西。

羊群原本便是蠢昧的存在,这一点没错。

(不过,这个真不是罪恶吗?)

所谓的无知,不是应该被丢石头的事吗?他们的存在方式就是错误的不是吗?既然如此,为了从根本改正这件事——重整不也是一种方式吗?

「别想————你这大傻瓜!」

棹人的梦想,被刀刃般锐利的声音打碎。他猛然回神。

在棹人面前,仍然撑着脸庞的伊莉莎白就这样撂下话语。

「这种事前提就很奇怪了。决定要裁决余的人不是民众,而是余。余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成为英雄。就算你说重整比较轻松也不关余的事,甚至可以说刚好相反。」

伊莉莎白笔直地指向「守墓人」。她让黑指甲发出光辉,开口低喃。

「说余之罪可以被原谅的人都要杀掉————就只是这样喔。」

伊莉莎白湿黏地舔舐红唇。嫣然一笑后,稀世大罪人接着说道:

「你的说服造成了反效果。『守墓人』,速速去死吧。」

(伊莉莎白果然强大呢。)

棹人如此心想体会到这件事。伊莉莎白的觉悟与决心只在她心中完结,他无法认可、也无法接受这种事。然而,不害怕死亡的态度值得惊叹。再度冷静下来思考的话,棹人果然也反对重整这件事。

他不希望伊莉莎白身受火刑。然而,世上之人尽数灭绝的结局,他也找不到可以赞同的地方。将反正都会死的事实称为救赎,只不过是诡辩罢了。

同时,棹人也察觉到了那股违和感。「守墓人」这番话语的前提就不正常了。

(希望世界重整的人,大多数都相信「正确的信奉者会被留在世界上」。)

应该是这样才对。然而,眼前的「守墓人」却不一样。

打从方才开始,她就是以所有人类灭亡为前提进行着话题。

「……这是,怎么一回事?」

棹人的唇瓣自然而然地掉落疑问,「守墓人」有如想说「怎样了吗?」似的歪歪头。

棹人直视幼小少女,半发作似的询问。

「你知道重整的结果,会造成所有生者都死亡的事吗?」

「不是所有人喔,圣女大人会留下。」

「你知道?那么……你为何支持重整?」

棹人吐出衷心的疑惑。如果认为信仰到极致就能受到奇迹的恩惠,自己也能因此残存下来的话,那这种想法还在理解的范畴内。想要证明自己至今为止的虔诚与正当度的行为虽然扭曲,不过做为欲求是有可能存在的吧。

然而,如果明白连自己这群人都会归于虚无的话。

(这种奉献实在过于无益。)

不论是祈祷或是祈愿,都将不会具有任何意义。如此一来,就连低喃一句「神啊」都无法传达到祂耳中吧。谁都无法得救,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种事根本无意义,而且很过分不是吗?」

「————为何,祈祷要寻求结果呢?」

干燥声响有些不可思议地响起。

棹人瞪大眼睛。在他惊愕之际,年幼少女做出断言。

「这就是不敬。」

棹人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然而,少女却在此时忽然浮现微笑。她用出乎意料、真的很柔和的声音低喃。

「嗯……是呢。异世界的人类无法理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掌握了世界的真相喔,因此有所确信。圣女大人与神明长年以来,其真意便是以世界重整为目标。既然如此,吾等的消灭也是值得欣喜之事。」

「你在、说什么……」

「『神如果说吾等有错,那就没错』。」

「守墓人」庄重地断言。她有如要教诲无知羊儿似的,沉稳地如此述说。

「下一个世界就是神之国度,应该会成为理想之地才对。这是一件很棒的事情呢。既然如此,圣女大人曾对吾等投注无偿的爱情,如今我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归还那些爱情。『神的意志中有着祝福』、『奇迹将要得到行使』、『那儿不需要吾等』。这才是所谓的信仰。」

棹人感到毛骨悚然,琉特的尾巴也炸毛了。

事到如今,棹人总算理解到那个事实。

(这家伙正是贞德譬喻的,「只为了目睹奇迹而飞身跃进火山口的牧羊人」吗?)

同时,棹人也在脑内反刍伊莎贝拉曾经说过的教会教义之必要性。

『即使如此,我仍是要断定教会的教诲是很棒的事物。为了支持信仰而保持清净之身,正确地活下去是尊贵的行为。人类很弱小,今后也必须需要东西信仰。』

这名少女没将信仰当成需要支持之物,她才是亲身支持着信仰,甚至没将那些祈祷会传到神明那边当成前提。少女对神没有任何要求。

不过,如果神叫她去死的话她就去死,就是这种爱。

棹人张开颤抖的唇瓣。他就这样心神动摇地提出询问。

「为什么你会投向这种思想呢。你明明还很年幼,却如此地——」

「够了,住口吧,棹人。对『守墓人』这样问很滑稽喔,你才是不知道前提。」

伊莉莎白不悦地插嘴,她粗鲁地用下巴比向「守墓人」。

伊莉莎白比了比浮现美丽微笑的少女,然后用渗出厌恶感的声音说道:

「『守墓人』继承了历代所有负责人的人格与记忆。不过婴儿的大脑不可能承受传承仪式的负荷。因此,许多人格会互相混合,并且被自然地淘汰,最后只留下一个共通点——『对神与圣女的信仰心』。一言以蔽之,那家伙就是『被拟人化的狂信』喔。」

(……看起来很正常,不过「守墓人」果然并非如此吗?)

棹人感同身受地体认到这个事实。同时,他也再次认知在教会生根的扭曲有多深。为了持续隐瞒初始恶魔这个致命性的秘密,「守墓人」人格与记忆的维持是必要且不可或缺的措施吧。目睹那东西还能维持信仰心的人才很稀少,然而,其结果却是如此。

(恐怕就教会原本的存在方式而论,伊莎贝拉所言才是正确的吧。)

然而,他们将世间的一切都卷入其中,不断朝错误的方向滚落。

究竟是哪里不对,为何会变成这样?就算思考,也不可能得到满意的答案。打从创世之后,或者是从创世前就薄薄地不断叠加至今的疯狂,如今即将要颠覆一切,事情就只是如此罢了。然而就算在混乱的状况下,还是可以明白地得知崩坏的导火线。一切便是从「肉贩」将恶魔的肉卖给弗拉德那时开始。

果然有必要直接跟「肉贩」谈话。如此思考后,棹人开口询问。

「现在你们把『肉贩』关在哪里?」

「守墓人」头一歪,完美地无视了他的问题。

在琉特那些部下的包围下,贞德一脸清爽地坐着。「守墓人」将视线移向那张毫无防备的侧脸上。她用和气的口吻向金色「拷问姬」搭话。

「我有听到报告了喔,有另一名『拷问姬』。有人自称是救世少女,违背神之意志,试图将毒酒注入圣女的唇瓣里呢。你就是与吾等立场相反的愚者……不过,与那副带有机械气息的印象相反,听闻你似乎很中意伊莎贝拉·威卡呢。」

「嗯,因为是初恋。」

贞德轻描淡写地回应。

在那瞬间,除了「守墓人」以外,所有人都无可挑剔地瞪大双眼。

「咦?」

「啊?」

「咦?」

「啥?」

贞德这句话,近乎于炸弹。

棹人与伊莉莎白,还有小雏跟琉特都被她唇中说出那个字汇——「初恋」直击。不知该如何反应而全员静默的结果,让现场被一股实在难以形容的沉默裹住。

除了依旧洋溢着微笑的「守墓人」以外,他们的表情变得非常奇妙。

就在此时,贞德跟之前一样冷静的语调接着说道:

「不,这是玩笑话。」

「是哪门子的玩笑啊!余还以为你是认真的耶!现在是讲这种话的场合吗!」

伊莉莎白重重揍向地板。熊毛皮砰的一声下沉,棹人也高速地点头。虽然贞德自称是在开玩笑,不过就算不会看气氛也要有个限度。然而,她就这样淡淡地继续说道:

「不过,我也觉得那是类似的情感。【哎,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我在炼金术师旗下,为了救世而被挑中,然后被培育成人。我是公主,也是祭品。被他们所创造,又毁坏了他们。这是我跟炼金术师们的约定。双方之间都没有怨怼。然而,我跟人类接触的经验有限,所以在得到随从前该如何跟外界之人〈Stray Sheep〉交流,一直令我感到烦恼呢。我【逮了】附近山里的野盗,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东西。」

「会定期掺杂乱七八糟的口吻,就是因为这样吗!」

一个谜题在这里得到阐明。贞德的用辞遣句有时会粗暴地令人难以置信,就是有着这样的背景。然而事到如今,不知她为何要说出感觉像是没必要的情报。无视棹人的困惑,贞德又接着述说。

「所以,对我来说这是第一次。」

「你说第一次……是什么的第一次?」

「就像那样,遇见『普通人类』。」

贞德回应棹人的问题,她茫然地将虚空映照在蔷薇色眼眸里。

贞德不像她似的,用有点像是在作梦的口吻嗫语。

「【处女少女】虽然愚蠢——却很勇猛,而且清廉。」

这句话让棹人受到冲击。他一边眺望贞德的侧脸,一边思考。

她与人类的关系,一直以来都受到限制。像这样被创造出来的存在就是现在的贞德,同时也是救世少女。她不在乎自己践踏的人们,甚至不认为他们是牺牲者。然而,如果说仅有一人能做为个别对象被她认知的话。

(不用说或许——这种情感足以被称为初恋不是吗?)

棹人话冲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如今指正此事又能如何呢?

伊莎贝拉在遥远的彼方。她贯彻自身意志回到了教会的阵营。被服装像是处刑人的那群人抓住后,无人知道伊莎贝拉的下场如何。

(不…………等一下,有一个人知道。)

如果是「守墓人」的话,或许就有掌握到她的安危。

棹人不由自主将视线移向「守墓人」。在那瞬间,稚气脸庞咧嘴浮现下流笑容。

棹人觉得背脊窜上一股寒意,他慌张地打算询问伊莎贝拉的安危。然而,贞德却有如要妨碍似的开了口。她无比冷彻地低喃:

「话虽如此,想用【处女少女】当材料跟我交涉是没用的喔,小姐〈狂信者〉。【反正也太迟了吧!你们这些卑贱之人的手段总是如此!】」

「喂,给我等一下,你说太迟……意思也就是说,伊莎贝拉她——」

棹人脸色惨白。在那瞬间,他鲜明地想起伊莎贝拉的笑容。她背对着炸裂而出的白光,露出微笑。就算残留着丑陋的伤痕,那张脸依旧美丽。

(伊莎贝拉她……………)

「守墓人」发出银铃般的轻笑。

棹人有如发作般伸出的手正要揪住穿着法衣的胸口。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在那瞬间,尖锐声音响起,野营地入口那部分的皮革同时弹性十足起跳了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至那边。觉得很麻烦似的叹了气后,「守墓人」站起身。

她一边拖曳着绯红色布块,一边肃穆地步行,解开有着切痕皮革的绳结。「守墓人」卷起入口的皮革后,球体与锐利灵气一同冲入室内。

那是教会的通讯装置。长在它左右两边的翅膀轻轻脱落,球体坠落至「守墓人」的手掌上。比棹人所知更加复杂的魔术文字在其表面奔流。

看样子这次的文章似乎加密过。阅读内容后,「守墓人」眯起双眼。

「辛苦了,如此告知监视者——【你重蹈雅·流德尔的覆辙喽】。」

「守墓人」轻轻推起通讯装置,球体左右两边再次长出翅膀。

通讯装置一边啪哒啪哒地振翅一边离去。目送它被银色世界吞噬后,「守墓人」将入口恢复成原状。她回过头,将掌心抵住自己的胸口。

绯红色布片滑顺地摇曳,「守墓人」朝所有人深深低下头。

「那我就此告辞了。很遗憾,事态似乎变得有点不平静了呢。虽然度过一段难以说是有意义的短暂时光,不过我仍相信这是有意义的密会哟。狩猎、审问异端者这种效率很差的行为是负遗产,我也不想与所有人为敌呢。在此只能由衷希望各位的想法会略有改变。」

「守墓人」涛涛不绝地说道。比什么都还要可怕的是,从她话语中渗出的大慈大悲似乎不是虚言。「守墓人」让小手掌十指交握,有如祈祷般闭上眼皮。

「『愿神成为你的救世主。不论是起始或是过程跟终结,均在神的掌握之中。』——愿神与圣女的祝福也与各位同在。」

「守墓人」抬起脸庞微微一笑,没有半个人回应那副笑容。然而她的心情似乎也没受到影响,就这样迈开步伐。「守墓人」一边用全身承受兽人们的杀气,一边再次卷起入口处的皮革。然而在离开前往银色世界前,她一时停下脚步。

「放心吧——诚如各位所望,接下来彼此就是敌人喽。」

低声嗫语后,「守墓人」再次迈开步伐。入口啪沙一声被复原。

就这样,她的身影从棹人他们面前消失了。

***

(简直像是台风过境。)

棹人茫然地环视四周。面前的光景跟刚才相比毫无改变。然而,感觉上却像是盖上了一层厚重的膜。「守墓人」这个存在就是如此地扰乱了现场的气氛。棹人一边忍受麻痹般的疲劳感,一边遥想伊莎贝拉的安危。

(到头来,她……究竟变得怎样了?)

他回想「守墓人」的扭曲笑容,那副虐待狂般的表情他在生前也见过无数次。

棹人正要把难以抹拭的不安说出口。不过在那之前,伊莉莎白却了站了起来。

「要走喽,棹人。这下子有明确的目标了。」

「目标?是指要追踪『守墓人』吗?」

如此一来,就能查明教会的野营地在哪里吧。然而,突然对上总队不会很危险吗?棹人将这个疑惑加入自己的言外之意,伊莉莎白摇摇头开口回应。

「那家伙以为余不懂,所以大意了吧。打从哥多·德欧斯的时代开始,余就慎重地偷出教会隐匿的秘密文件,并且进行暗号破解。所以刚才那些文章余也看得懂。」

「你做了这种事吗?」

「哼,看见暗号会想解读,就是魔术师的本性喔。哎,余总觉得有朝一日会有这个必要性,实际上如今也派上用场了不是吗?可以说余果然厉害呢,嗯。」

伊莉莎白自吹自擂,同时将仍然用单手拿着的茶一仰而尽。她将喝干的茶杯递给随侍在一旁的小雏。

「辛苦了,小雏。很好喝喔,你的技术还是一样好呢。」

「言重了。能得到伊莉莎白大人的赞美,小雏感到很开心……不过,那个,伊莉莎白大人,所以说通讯装置上面究竟有怎样的讯息呢?」

小雏小心翼翼地询问,这个回答会决定棹人他们今后的行动方针吧。他们手心冒汗地等待她的答案。就在此时,伊莉莎白说继续说出意想不到的话语。

「『大本营的监牢被打开了,监视者后脑勺被殴打昏死过去』,也就是说……」

棹人自然而然地反刍在伊莉莎白城堡里目击到的光景。

连「拷问姬」制造的「吊笼」,「肉贩」都打开了,区区人类制造的牢笼不可能关得住他。而且离开监牢后,「肉贩」究竟会怎么做呢?

伊莉莎白继续说出棹人意料中的内容。

「现在『肉贩』的消息不明,那家伙似乎逃去某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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