棹人他们在残留在两条龟裂之间的窄道奔跑,其左右两边是一大片深不见底的奈落深渊。只要一失足,就会落得坠入无明暗暗的下场吧。
他们慎重、却也着急地奔跑着。远方的黑点渐渐接近至棹人他们的面前。眼熟的背影开始有了明确的轮廓。那副模样,看起来果然有些落寞。
(简直像是一直在等待不会过来的对象似的。)
棹人更加加快脚步,一边感受到前方传出不可思议的压力。洞穴底部似乎有风吹上来,然而周遭的空气却完全没有明确的动向。
回过神时,连雪都停了。大气因紧张气息而紧绷。
简直像是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世界正静静地等待『那个时刻』。)
具体而言是在等待什么,这个还不得而知。接触圣女使徒后会因此发生何事,又有何物会真相大白也是未知数。而且话说回来,也不能保证是否能证实圣女的行踪。
即使如此,棹人他们仍是奔跑着。不久后,他朝抵达的背影发出声音。
「——『肉贩』!」
「哦哦,愚钝的随从大人,伊莉莎白大人,美丽的女佣大人!还有其他人,各位都到齐了!」
「肉贩」轻盈地蹦了起来。他做出一如往常的回应,简直像是在散步途中偶然遇见似的。这个反应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棹人感到困惑停下脚步,其他成员也伫在原地。小雏也跟他一样露出困惑表情。琉特扭曲鼻头,警戒心毕露。伊莉莎白不悦地皱起眉心。
在最后面,贞德以静谧的表情站着。
她没望向「肉贩」,只是一味凝视抱在自己怀中的女性。
是身躯有七成以上都用机械补足的伊莎贝拉,她孱弱地沉眠着。
贞德抱伊莎贝拉的模样——棹人前世时曾在电视上瞄过一眼——看起来也像是被称为圣殇的塑像。看到这副模样后,「肉贩」惊讶地发出声音。
「哎呀,居然选了那一边呐!哎呀呀,真是让我大吃一惊!虽然我『肉贩』隐约有预测到,不过果然还是很惊讶呢!」
「你……………」
「人类果然是有趣的东西呀。明明比任何一种野兽都还会运用智慧,在明白这样不合理时却会不由自主地选择情感。这种矛盾我不讨厌哟!」
「跟『守墓人』一样,你也晓得事情会变成这样吗?」
棹人在声音中投入沉静的怒意。关于两人遭到玩弄一事,他显示出明确的厌恶与激烈情感。然而,「肉贩」却没有怎么改变他的口气。他轻描淡写地回应:
「不,我只是从小龙那边依序取得情报而已。想说驱使『机械神』的金色『拷问姬』接触到『守墓人』的话,事情就会变成这样呐。因为她是会自行动脑筋,既聪明又肯牺牲奉献的信众……哎呀呀,不过她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在那边讲什么厚脸皮的话!」
「这是真心话喔!那个女性担心身在『吊笼』里的我。我可不曾希望她死掉喔!」
「少说无聊的话,『肉贩』啊。」
冰冷声音介入棹人与「肉贩」的争执中。顺利地穿过众人中间后,伊莉莎白站到前头。用视线断定「肉贩」是敌人后,伊莉莎白接着说道:
「你曾说自己是世界公敌。就算不是如此,追根究底也是在你把恶魔肉卖给弗拉德后,一切才开始的。这个重整骚动也是你所期望的吧?因为这样,所有活在世上的人都会死。对一个人表示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的蠢话,少给余说出口。」
「嗯~如果要问这是不是『我的期望』,正确来说不是耶。不过,的确如您所言呢。」
「然而,你同时也把吾等找来此处——目的为何?」
「肉贩」没有回应。他一边唔唔唔地发出沉吟,一边无意义地转起圈子。在他背上,总是背着的那个打着叉叉的布袋摇晃着。「肉贩」哼着奇妙的歌。
「「啦啦啦啦~我的肉上等肉~爱与勇气还有美味~只要吃下肚就会勇气百倍~肉贩总是在您身边~啦啦啦啦~」
「————唔!」
棹人不由得打从心底感到毛骨悚然。「肉贩」的举止一如往常。在现况下还能维持这种态度,只能说是疯狂了。同时,一股奇妙的伤感也袭向棹人。那是对舞台上的小丑所抱持的哀愁,是对必须一直保持滑稽才行的人所产生的同情念头。
(该不会,我们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真正的「肉贩」吧?)
「没有这种事哟,愚钝的随从大人!」
「肉贩」似乎借由棹人的视线察觉到他想说的话。「肉贩」蹦蹦跳跳提出抗议。啪哒一声,他伸指比向棹人。
「我『肉贩』虽然老是在鬼扯,却连一次都没有口出谎言!哼哼!嗯嗯……说不定偶尔会说得太夸张,或是说谎就是了……咳咳,不过,至今展现给各位看的那个温柔可爱又惹人怜爱的『肉贩』是真货喔!只不过不是全貌就是了。」
「是谎话或是真实都无所谓,这已经不关余的事了。」
伊莉莎白没对「肉贩」最后那句带有阴暗语调的低喃做出反应。她有如在说自己感到厌烦似的走上前,弗兰肯塔尔斩首剑在她手中发出光辉。
「余只有一事想问你——圣女在哪里?」
她一前进,「肉贩」就向后退。他的脚跟喀的一声碰到雪花结晶。那东西微微滑向后方,无声无息地被吞噬至暗暗中。「肉贩」已经无处可逃了。
伊莉莎白将弗兰肯塔尔斩首剑用力比向他,她重复追问。
「回答吧,吾等是前来杀那家伙的。所以才像这样特意来到『世界的尽头』啊。」
「那真是辛苦了呢。嗯,这个毫无多余之处的提问,不愧是伊莉莎白大人。」
「够了,理解吧,『肉贩』。小丑戏码结束了。」
伊莉莎白静静地用话语冷酷地对待「肉贩」。他倏然停下喋喋不休的台词。微微歪头后,「肉贩」用严肃语调低喃。
「………结束了啊。」
「吾等是知道舞台后方秘辛的人喔,再也变不回观众了……至今为止你也不是毫无意义地演着戏,差不多该结束了如何?」
伊莉莎白淡淡地提问。从声音深处读取到细微的同情后,棹人感到惊愕。伊莉莎白对敌对者表现出情感是非常罕见的事。
(该不会,伊莉莎白也有所感触吧。)
「肉贩」宛如小丑般,将自己的角色扮演至今。然而,比起个人身份,以某人的形象为准则存活至今的人不是只有他。
在「拷问姬」面前,「肉贩」轻抚自己的下巴。
「原来如此,意思是叫我把店收掉啊。嗯,的确,现在正是时候呢。」
「是吧?余都说了,可以别再开玩笑了。说出你的使命吧。」
「那么,就先说个认真的小故事吧。」
「好,余就听你说。」
伊莉莎白仍然用剑抵着对方,就这样用下巴比了几下。点点头后,「肉贩」道了谢。
他有如吐露心声似的,轻轻诉说起来。
「您知道吗,伊莉莎白大人?所谓的童话,总是从小事开始的。」
「事到如今,你果然还是要胡扯吗?」
「天生注定的命运也一样……有时真的很短暂的记忆,也会定义之后所有的人生。」
「肉贩」顽固地诉说感觉实在不像跟现状有关的话题。他极其认真说着话语,其声音有如老人般沙哑干涩,甚至像到令人吃惊的地步,语调也很冷硬。
棹人再次体会到已知的事实。
(「肉贩」是圣女的使徒。)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完成前他就活着了。可以说「肉贩」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人都还要年老。正是因为如此,他活过的时光要称作人生的话,那实在是太漫长了。
即使如此,「肉贩」仍然编写着没有磨损的记忆。
「伊莉莎白大人有母亲的记忆吗?」
伊莉莎白用无语回应。棹人遥想某个事实。伊莉莎白的双亲因为「不幸的事故」而死亡。在那之前,有人目击到一只巨大黑狗的身影。
「肉贩」轻轻探头望向伊莉莎白背后。他望向棹人跟小雏。
「愚钝的随从大人跟美丽的女佣大人……唔唔唔,似乎没有呐。这下失礼了。有没有记忆因人而异,无关好坏。然而,我是有的……有的喔。虽然不能称呼那位为母亲就是了。」
「那个人是……」
「我在她怀中得到意识时,第一眼见到的光景。在我的人生中,从未有一时片刻忘记……嗯嗯,是忘不掉呢。」
「肉贩」沉稳地编织话语,棹人短促地倒抽一口凉气。
(创造他的是「圣女」。)
与语调不同,「肉贩」谈论她时的声音很沉重。那里面浓缩了憎恨与悲伤,还有至今依旧没能褪色的莫大的爱,以及会令人感到恐惧的热度与情感。只不过活了十多年的人类实在无法测度,而且也没办法正确地概括承受。
只有如冰般清澈的大气渐渐吞没「肉贩」的情感。
棹人总算察觉到这件事。为何雪停了,为何风停了呢?
(这个世界,正在等待使徒的谈话。)
「到头来,我只是其中一颗恶意的种子,连名字都没有的棋子。我一直是这样理解的。」
「肉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气。他紧紧握住看起来像是破布的衣服。
而且,他有如吐血般继续说道:
「即使如此,我还是看了……看见了那张笑容。」
究竟是目睹了怎样的表情呢。
「肉贩」用足以令人恐惧的快速语调,接着说出那个答案。
「那是在孤单一人的世界里,初次得到亲近自己之人的人类才会展露出来的笑容。是在诉说绝对性的孤寂崩溃了的表情。的确,只有当时她用了确切的爱情迎接了我。那是一张足以令人如此相信的微笑。而且……她一边哭一边这样说。」
讲到这边,「肉贩」一时停下话语。他有如在怀念久远昔日,或是对庞大的时光感到无比疲倦般的声音低喃:
「『谢谢你诞生到我身边』。就只是如此而已,所以我才这样。」
一连串的独白,没能说明他为何提供恶魔肉。然而,就做出此事的动机而论却已足够。
就是因为有这句话,「肉贩」才会将圣女疯狂至极的心愿听进去。
虽然明白会破坏世界,他仍是保管恶魔肉,并且将之发配出去。
棹人眯起眼睛。圣女的话语的确是对「肉贩」的祝福,也是洋溢感激与喜悦的一句话。然而就结果而论,他却因此而被束缚一生,化为世界公敌。
(就某种意义而言,那难道不是诅咒的话语吗?)
棹人正要像这样把话说出口,却又打消念头。就算别人不说,「肉贩」自己也明白。即使如此,他还是从她的这一句话中找到了生存的价值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应该在许久以前就已经停手。「肉贩」已经超越会感到后悔的阶段了。
他突然呼的一声微微吐出气息。「肉贩」卸下背上的白袋子。
咚的一声,小小声音响起。他丢下总是背着的商品,有如歌唱般嗫语。
「我很快乐喔,伊莉莎白大人,愚钝的随从大人,美丽的女佣大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因为所谓的生物,如果不每天找乐子的话可是会活不下去的。你们反抗的模样也一样,在我眼中真的很耀眼……即使如此……就算晓得那正是疯狂之举,我还是得替她实现才行。」
因为这就是我人生的证明,是我爱她的唯一证据。
一边听「肉贩」毫无迷惘的宣言,棹人一边在心中重复某一个段落。
(——这是从久远昔日持续至今的无聊童话。)
其全貌究竟是悲剧还是喜剧,棹人他们不得而知。
(所以说「肉贩」要如何让它划下句点呢?)
就算明白那是疯狂,也打算要实现某事吗?
伊莉莎白微微上下摇晃剑尖,她用完全消除同情的声音询问。
「那么,到头来你仰慕的圣女在哪里?」
「伊莉莎白大人,我很喜欢你的那句『好吃!』喔。愚钝的随从大人……不,棹人大人。一介人类能只靠自身信念,毫不气馁地迈步前进,您可以感到自豪喔。美丽的女佣大人……小雏大人。感谢您总是将肉调理得很美味。还有,恭喜您结婚。」
「肉贩」顽固地无视伊莉莎白的提问,淡淡地如此述说。
焦躁感即将浮现,伊莉莎白猛然绷紧嘴角。棹人跟小雏也迅速地脸色发青。琉特东张西望,贞德则是反应全无。
聚集于此的众人之中,只有跟「肉贩」有长久交情的人才直觉性地理解到那件事。
棹人跟小雏踹向地面,伊莉莎白也伸出没有持剑的那只手。
「住手,『肉贩』!」
「是把店收掉的时候了。这是我身为商人的最后一份工作,把『肉』送货到家。」
没有停止,「肉贩」踹向大地。
不是向前,而是往后。那前方只有暗暗。
「我有说过吧——必须要让童话落幕才行。」
棹人将眼睛瞪大到极限。
先才那一连串话语,果然是遗言。
「——啧!」
伊莉莎白弹响手指。判断手腕勾不到,她在虚空中制造出红色花瓣与暗暗旋涡。是因为动摇之故吗?她没瞄准好。然而,锁炼仍是在千钧一发之刻卷住「肉贩」的手臂。
棹人抚胸松了一口气。在那瞬间,大量鲜血飞散。
「————咦?」
「真的很感谢各位————长年以来的光顾。」
「肉贩」的左臂仍然被锁炼缠着。
只有长了钩爪的左臂悬浮在半空中。
轻飘飘的衣服下摆掉出利刃,「肉贩」切下自己的手臂。他的身躯有如被吸进去般坠落。「肉贩」拖曳着血线,被吞噬至奈落深渊的底部。
之后,仅留下单臂。
***
伊莉莎白停在断崖边缘,小雏也紧急煞车。然而,棹人却没有停止。
他顺着这股劲道就要坠入深渊,棹人手臂向前方,就这样打算跃进深深暗暗里。伊莉莎白跟小雏连忙抱住他的腰。
虽然自己也差点滑落,两人还是勉强撑住。她们纷纷开口大叫:
「蠢蛋,退下,棹人!」
「棹人大人,请您后退,棹人大人!」
「………这样子怎么行啊。」
棹人喃喃低语。他一点一点地被拖回身躯,一边动着乱成一片的脑袋。棹人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什么不行,又是什么不好呢?然而,他忽然察觉到为何会有懊悔与悲伤在自己内心打转。
(有人对那家伙说「谢谢你出生在我身边」。)
这的确是一件令人开心又幸福的事。在遇见小雏前,棹人也不记得有人跟自己这样说过。然而,到头来「肉贩」只是以一介恶意种子之姿,被自己的角色所囚死掉了。
他放弃快乐的事情,将堆叠起来的回忆归零,甚至吞下激烈痛楚,将对自己大喊不要死的人的情感连同手臂一起割舍。
既然如此,束缚他的话语真的可以称之为爱吗?
「肉贩」没被母亲打从心底喜爱,就这样被利用殆尽而死不是吗?
甚至无法为了自己而生。
「肉贩」明明没有第二次的人生。
「这样怎么可能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棹人从丹田发出吼声。他的眼角滚出泪珠。
就算自己变得不是人,即使数度品尝到死亡的激痛,棹人都没流泪。然而,他却为了「肉贩」而哭泣。棹人如同野兽般痛哭,然而却没有回应。
小雏轻抚他的背部,伊莉莎白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弹响手指,将银锁炼变成花瓣将其消除。「肉贩」的左手与红色一同坠落。
同时,棹人觉得耳膜有微微的压力。他猛然弹起脸庞,就在这个时候——
咕噜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AAAA!
撕天裂地般的咆哮从洞穴底部轰响。
***
强烈的吼声令「世界的尽头」为之震动。无法承受大气的振动,冰面爬出裂痕。白色花纹以蜘蛛网状的形式弄浊银色大地。同时,奈落暗暗反转。
底部有某物发出诡异光彩。看到那东西后,棹人哑口无言。
漆黑中心浮现巨大的金色眼球,那东西直勾勾地回瞪棹人他们。
视线从奈落深渊回传给窥视者,棹人总算察觉到眼前的事态。
(洞穴底部有怪物。)
有无视常识与天理的巨大生物。
怪物蠕动身躯,眼球变得看不见。相对地,巨大咢部从洞穴伸出。同时棹人领悟到「肉贩」将「什么肉」送达给「谁」了。
(坠落时,那家伙没有拿着商品的袋子。)
也就是说,「肉贩」自身的肉体就是商品,也是「肉」。
「肉贩」对巨大生物——恐怕是龙种——送上了自己的肉吧。
「吞食使徒而觉醒吗……究竟是什么家伙呢?」
伊莉莎白低声喃道。就在此时,巨大飞翼从洞穴伸向空中,简直像是多肉的异形花蕾伸向天际。翅膀有如开花般展开。
龙无视重力与体积,挥翅轻盈地浮在空中。
怪物的全貌揭晓。与身体与翅膀的尺寸相反,它的手脚很短。以龙种来说,它的表面罕见地没有鳞片。桃红色的肉裸露而出。圆润的形状令人联想到人类胎儿。后颈的红膜轻飘飘地在半空中泳动的模样,看起来像是火焰在燃烧。
贞德眯起蔷薇色眼眸。在不可思议的龙面前,她静静地低喃。
「居然有此事,这不是『至高肉龙〈Legend Dragon〉』吗……根据文献,雄性被传说中的商人率领麾下人手给狩猎了。既然如此,它就是雌性吧。【居然在这种地方活了下来,这正是童话】。」
「嗯……你的鬼扯确实是真的啊。」
棹人茫然地低喃。他回想起过去「肉贩」用开玩笑的语气谈论的逸话。在那些事情里,也掺杂了跟「至高肉龙」战斗的相关话题。
「肉贩」装作是在胡扯,述说了许多回忆。
在那瞬间,有如遮去棹人的感伤似的卷起无数道风。
「至高肉龙」再次柔软地弯折扭曲的飞翼。它宛如气球般浮至高处,不将巨大质量当作一回事。「至高肉龙」一边将影子落至冰之大地上,一边开始飘浮。
那副模样,简直像是飘在空中的浮岛。真的是很壮大、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光景。
红肉脉动的模样,看起来也是世界的心脏飘浮在空中似的。
棹人再度涌上一股激烈的困惑。
(不晓得「肉贩」让「至高肉龙」觉醒有何目的。)
是为了让『至高肉龙』破坏世界,促进重整吗?然而它却只是体型巨大而已,宛如鲸鱼般温驯,全然没有要攻击周围的样子。从名字考量的话,商人们狩猎雄性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驱除害兽,而是为了要得到它的肉吧。
「至高肉龙」就只是轻飘飘地持续浮游着。
它缓缓旋转巨大肉体,「至高肉龙」的胸口进入棹人的视野。
「————啊!」
棹人瞬间发出傻气声音。他理解了「肉贩」将她唤醒的理由。
有一块坚硬结晶,硬是被塞入柔软的龙肉里。
在「至高肉龙」的胸口,红色结晶之中沉眠着某物。
裸体女人浮在那里面。
她看起来也像是被埋葬在棺材里,而且那个棺材还被悬吊在半空中。一边沉浸在血一般的颜色中,一边被上下颠倒冻起来的裸体极无防备,红色清澈地衬托出雪白肌肤。
小雏压住随风飞舞的银发。她眨了眨翠绿眼瞳,讶异地低喃。
「————那个,是圣女吧?」
「这样……的确谁也找不到。」
棹人如此点头。「世界的尽头」的终焉开了一个洞,奈落深渊沉眠着一只龙,而圣女就被那只龙抱在胸口。以普通方式搜索,是不可能找到的。
棹人连话也没说,就这样眺望龙飘浮着。弗拉德的石头在口袋底部蠢动。然而,棹人却无视它。现在没空搭理他,追寻的圣女就飘浮在眼前。
然而,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棹人不得而知。
(到底要拿它怎么办啊?)
人类抱有的尺度观念,与眼前的存在过于背离。他茫然地眺望将影子落至大地的巨躯,以及埋在它胸前的女人身影。「至高肉龙」没完没了地飘浮着。
然而,有如风止般的寂静时间,以暴力般的形式迎来终结。
低沉声音毫不留情地响起。
「『重现串刺荒野〈Impaled Victim〉』。」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无数红色花瓣散布,大量铁桩射出。寂静被破坏,血花飞溅。
成千铁桩刺进「至高肉龙」的身体。
***
空气激烈震动。「至高肉龙」应该的确发出了强烈悲鸣。然而,棹人却听不见那声音。看样子似乎不是人耳可以捕捉到的音律。
「至高肉龙」在空中扭动身躯,痛苦地挣扎。铁桩陆续从颤抖的肌肉中脱落。它们与轰音一同刺进冰之大地。同时,龙的伤口迸射大量血液。
沾上的鲜血有如湖泊般在冰面上扩散。然而就算在震动,巨大水滴仍然停留在空中。球体嘎然而止。
「————咦?」
「————哼!」
瞬间,血之球体一齐飞向伊莉莎白。窄道上无处可逃。
这样下去的话,棹人他们也会被卷入其中。然而,伊莉莎白却不慌不忙地挥出弗兰肯塔尔斩首剑。刷的一声,黑暗与红色花瓣扩展在奈落深渊上方。
它们消失后,锁炼有如网子般覆盖了洞穴。
伊莉莎白心情不悦喀啦喀啦地弄响脖子。
「看到『肉贩』掉下去的模样后才想到的……余也真是的,晚了一步呐。嘿咻。」
伊莉莎白有如在杂耍般身轻如燕地跃上锁炼。在纤细的铁环上,她轻而易举地穿着高跟鞋奔驰而出。是无意伤害自身之敌以外的对象吗?龙的血液自动追踪伊莉莎白。无数红色球体有如野兽般追在她身后。
伊莉莎白轻盈地,轻飘飘地,优雅地在锁炼上起舞。
鲜血散弹掠过她的残像,一一散落。它们接触锁炼,一边有发出有如在熊熊燃烧般的热气,一边消失至洞穴底部。
「至高肉龙」一边不规则地上下摇动,一边发出低吼。有几根铁桩仍然插在那副身躯里面。就现状而论,龙只是活靶。棹人回想起自己听过的事。
(雄性「至高肉龙」,在过去被商人一派狩猎。)
既然如此,别人不提,「拷问姬」没道理杀不了雌性。
伊莉莎白抓住铁链,轻盈地上下颠倒。躲过狙击脚边的血液后,她弓起背部轻飘飘地着地。伊莉莎白毫不留情地弹响手指。
「—————『贪欲的蜘蛛〈Arachnophobia〉』。」
高空中产生新的红黑旋涡,两把铁制钩爪从中伸出。
有如留着长指甲的女性双手般,分成四根的前端飞向「至高肉龙」。
就像小孩毫无恶意地对小动物做出的行为那样,钩爪一把抓住巨大飞翼根部,一边将锐利尖端咬进去,一边高高地抬起龙躯。
空气再次激烈地震动,听不见的吼叫声响彻四周。迸射而出的血液融化冰面。
钩爪在空中嘎然而止,就像它听见悲鸣似的。它已经什么都不用做了。「至高肉龙」开始因自身重量而下坠。每下坠一点,飞翼就会从刺了钩爪的根部啪叽、啪叽地裂开。落下速度也渐渐加快。
「至高肉龙」一边被扯裂飞翼,一边落下。
滋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现场响起肉块狠狠摔上大地的沉重震动。
「世界的尽头」发生地震,那股冲击当然也摇晃了棹人他们站立的小道。
眼看就要摔落奈落深渊之际,他们迅速抓住布在洞穴上的锁炼。琉特一度摔倒在锁炼上,所以他慌张地爬回窄道。棹人用拳头擦拭喷出的冷汗。
「总、总算勉强站稳了。」
「蠢材,现在才正要开始!快逃吧!」
伊莉莎白的怒喝声响起。咦——棹人眨了眨眼睛。
同时,他听见喀叽喀叽的细微声响。在理解那是什么声音前,棹人就感到激烈的恶寒。在那之后,那股不祥的预感被证实无误。
窄道发出啪喀声,冒出一看就知道是致命性的龟裂。
棹人猛然抬起脸庞。在不知不觉间,伊莉莎白冲过锁炼,完全横渡至遥远的对岸。她在平安无事的地面上挥舞手臂,大声地喊道:
「动作快!再这样下去会被卷入崩塌之中喔!」
「就算你突然这样讲我也——!」
「你啊,不是突然喔。【有那种程度的质量落下,给我事先预料到吧!】」
「失礼了,棹人大人!我可不打算把心爱的您交给奈落深渊!」
贞德已经抱着伊莎贝拉跑了起来,小雏一把抄起慢半拍的棹人的腰。
在那瞬间,她脚边的冰层爆开。被公主抱的棹人,就这样回头望向后方。小道已经开始崩落,冰层发出有如镜子被摔碎的声音,渐渐崩塌。
冰层一边发出闪亮亮的光辉,一边消失在暗暗里。
受到本能性的恐惧驱使,棹人吞下口水。小雏有如子弹般不断加速。
原本在道路后方的琉特,拼命地在她前方狂奔。然而,或许是因为防寒衣物的重量,他的速度很慢。小雏才一转眼就跟他并行了。
思考了一瞬间后,她重新将棹人抱在腋下。
「棹人大人,或许会很难受,请您暂时忍耐!琉特先生,失礼了!」
「什么啊!」
小雏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臂,也抄起了琉特强健的腰部。意想不到的臂力令琉特发出惊叫声。他反射性地垮下耳朵,尾巴也夹了起来。
崩坏发出喀喀喀喀的声音不停进行,只要速度稍缓就会被深渊吞没吧。
「——喝!」
小雏重重地踹向地面,女佣服裙摆轻飘飘地散开。冰道在她脚底发出闪亮光辉崩落了。小雏踹开雪花结晶,就这样在冰面滑行着地。
被抱住的两个大男人发出惨叫,还叠上喀啦喀啦的华丽声响。
棹人跟琉特怯生生地望向后方。
残留在龟裂与龟裂之间的窄道已不复存在。因为阻隔之物消失,如今两条大龟裂宛如大河般连系在一起。在那前方,可以看见还张着部分锁炼的洞穴。
琉特全身一颤,他脸颊的毛倒竖起来。
「好、好险啊……想不到居然劳烦小雏大人出手搬运……哎呀,虽然很可悲,不过还是容我在此道谢。这份恩情我绝对不会忘记。」
「谢、谢谢了,小雏……老是被你救……还有——」
棹人目不转睛地窥视洞穴对岸的模样。
在那儿,「至高肉龙」在一整面的鲜血湖泊上方痛苦地挣扎着。不久后它激烈地痉挛,最后停止动作。红色宝石仍旧在尸体胸口处散发光辉。
白皙女人有如被封闭在琥珀里的虫子般沉眠于其中。
棹人茫然地想起以前贞德讲给自己听的话语。
『吾等的救世是屠杀恶魔,是弒神——而且,也是杀人。』
「………意思是那个时刻终于来临了吗?」
此时此刻,圣女坠至他们也杀得到的位置。
***
在「世界的终点」,濑名棹人如此心想。
终结的时刻终于到来。只要按照当初的预定,此时于此处杀掉圣女就行了。
自从耳闻「肉贩」的孤独独白后,支持圣女生存下去的想法就从他心中溃散了。破坏世界、进行重整的人物存活至今,本来就是一件不自然的事。
在这里,人类会失去圣女,世界会避开毁灭。如此一来,就是可喜可贺的结局了。
童话,总算结束。
(……真的吗?)
「那么,余要上了喔。因为会碍事,所以你们就这样在这里等!」
「请稍等,我也要去……不,请让我同行吧,『拷问姬』!」
贞德回应伊莉莎白从对岸发出的呼唤。然而,她却用面无表情却又很困扰的模样,将视线落向怀中的女性。伊莎贝拉有如婴儿般继续沉睡。
贞德温柔地抚摸有一半以上已经金属化的脸颊,她轻声低喃。
「………惹人怜爱的你〈My Lady〉。」
抬起脸庞后,贞德望向琉特。离开小雏的臂弯后,他盘坐在地面上。贞德缓缓接近琉特。琉特连忙起身,毛发倒竖表示警戒。在他眼前停下脚步后,贞德轻轻递出伊莎贝拉。
琉特露出困惑的模样。他一边将毛发软软地回复原貌,一边将伊莎贝拉接过来。
贞德轻轻抚去掉在伊莎贝拉脸上的银发,她小声地恳求。
「因为在这三人之中,你的手臂粗度看起来最好睡呢。交给你了,请务必不要离开她……这是我的重要之人。【别说她本人会觉得干我屁事,甚至还会感到麻烦吧!哎,初恋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重要……啊。我明白了,本人琉特必定会守护她!嗯?」
由于自己也是爱妻之人,所以才会被打动吧。琉特笔直地竖起耳朵跟尾巴做出回应。然而在那之后,他立刻想起贞德让自己身负重伤的事实。
唔唔——琉特扭曲鼻头。贞德朝他深深地低下头。
「————万分拜托了。」
棹人跟小雏感到微微的冲击。金色「拷问姬」初次像这样摆出谦逊的态度。琉特咕的一声说不出话,然后用严肃神情点点头。
「好吧……虽然跟你有旧仇,却跟伊莎贝拉大人无关。而且就算是怨恨之人,我也无法舍弃别人的心上人。既然交托给我,我就会确实负责。」
「感谢。【谢谢喽,好应付的狗狗】。」
「你少说一句话啦!」
贞德背对琉特的怒喝声,就这样发足急奔。她沿着洞穴边缘赶往伊莉莎白身边。蜜色光辉渐渐远离棹人的视野。他留在原地。
就算棹人过去好了,也只会碍事吧。之后就是那两人让这一切闭幕了。
「皇帝」保持沉默,似乎已经对事情的演变不感兴趣了。口袋里的石头还是在发热,然而,现在还不是跟弗拉德讲话的时候。
棹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红色宝石中的女性。
虽然还很远,不过由于「至高肉龙」坠落之故,圣女的裸体已经近了许多。那副姿态果然毫无防备。只要杀掉她,与重整有关像是恶梦般的骚动就会迎来完结吧。
(————真的吗?)
简直像是事不关己似的,棹人脑海里浮现这个疑惑。
回过神时,他的心脏发出讨厌的鼓动。全身猛冒汗,变得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棹人感到困惑。他用力压住额头。
「棹人大人?心爱的棹人大人,您怎么了呢?气色似乎不佳呢。」
「不……没事。没什么……应该没事才对。」
小雏担心地轻抚他的额头。棹人一边感受那些指尖的柔软度,一边如此回应。然而在脑海里,不同于那个冷静的自己的——另一个仍是小孩的自己天真地询问。
(是货真价实地————结束了?)
(……不,没错。确实有地方怪怪的。不过,是哪里怪呢?)
棹人无法顺利地察觉到那件事。然而,违和感却从头盖骨内侧敲敲打打,甚至已经用力得令人难以忍受。他被异样感觉摆弄。棹人并不是想要阻止圣女被杀害。就现状而论,无疑只有这个选项才对。然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真的真的————真的认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你傻了吗!仍是小孩的自己如此嗤笑。
好好仔细思考吧,自己心中冷静的部分如此嗫语。
这么一说,棹人他们仍然把数个问题晾在一边。
(为何「守墓人」要在伊莎贝拉身上动手脚?为何对伊莉莎白送上祝福,以接近自杀的形式毫无抵抗地死去?为何「肉贩」要特地找来我们?刻意等我们来,然后才让「至高肉龙」觉醒呢?)
就在此时,棹人察觉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事实,所以感到毛骨悚然。
公平地寄送给所有种族的邀请函上面,添加了一句话。
(『不论是起始或是过程跟终结,均在神的掌握之中。欲否定此言,便前住【世界的尽头】。』——「肉贩」只没对我们送上这句话。)
这该不会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吧。
同时,至今为止都没试着去考虑过的疑问浮上棹人的脑海。
「肉贩」曾云,如果要说这个重整骚动是不是自己所愿,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使徒跟狂信者都只是想实现圣女的心愿罢了。然而,究竟有谁说过重整就是圣女所愿呢?
根本性的疑惑刺入棹人脑袋,他拼命探索记忆。
(没错,「守墓人」有说过!)
她曾表示「圣女大人与神明长年以来,其真意便是以世界重整为目标。既然如此,吾等的消灭也是值得欣喜之事。」然而,「重整这个结局」真的就是心愿吗?「为了实现心愿,有必要将重整做为过程迎接」的可能性不存在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圣女真正的愿望是什么呢?
「——好、烫!」
就在此时,棹人的思绪被强制性地中断了,因为口袋里的石头发出高热。究竟是怎样了——棹人正要发出咂舌声,却猛然惊觉。
(至今为止,弗拉德从不曾如此坚持地要我放他出来。)
弗拉德想要诉说些什么。
棹人连忙将魔力灌入石中。苍蓝花瓣与黑暗在空中飞舞。在那之后,身穿贵族风服装的男人站立着。他没像平常那样耍帅摆出姿势。
弗拉德软软地垂着手脚,就这样回头望向棹人。看见那对红眸后,棹人摒住呼吸。被煮干的激烈疯狂与炙热思绪,在弗拉德眼中卷动着旋涡。
『————为什么?』
「………啊!」
『为何直到现在都不放我出来,【吾之后继者】?』
「抱、抱歉。我没想到你居然有事情想要传达。」
『不,算了。反正也还没。我的思绪也还没整合好。』
弗拉德无视棹人的道歉,开始嘀嘀咕咕地喃喃自语。他有如被某物附身般抓乱黑发。弗拉德弄乱平常毫无破绽的整齐发型,持续思考着。
『走到死胡同的话就回到原点吧。是从哪边开始产生违和感的?没错,是从【守墓人】的言行开始的。看样子一切似乎都在圣女掌握之中。既然如此,是从何时开始这样的?为了防止重整,金色【拷问姬】被造了出来。这是掌握之外?或是意料之中呢?』
寒意再次窜过棹人背脊,这是他甚至没想象过的观点。
进行重整之人与防止重整之人。在圣女眼中,两者看起来是怎样子的呢?
『炼金术师们制造金色【拷问姬】时,就有掌握到黑色【拷问姬】的存在,并且以此作为参考。然而,不见得需要两个人。他们也可以请求黑姬帮助。不过,他们并未拜托意外出现的她。恐怕为此而生存至今的尊严,让一族试图让黑色【拷问姬】当金色【拷问姬】的随从,说到底仍是由自己这群人的作品为主力防止重整……如果连这个自尊心都被料中呢?』
「如果连另一名『拷问姬』的制造都被料中……究竟会变成怎样?」
『没错,是两个人。【守墓人】也说过!应该注意的焦点是,就结果而论所产生的数量!』
弗拉德有如发狂般大叫。小雏对这种亢奋的模样做出反应,将棹人护至身后。
棹人愕然地反刍「守墓人」的话语。
(「那只负责领路的小龙就是证据。是使徒寻求两个人的证明。」)
『以重整为目标以及防止重整的人们,只不过是经历同样的过程。【发现、遭遇圣女】……对【肉贩】来说,黑色【拷问姬】的反抗好像出乎意料呢。在她出现之前,他应该是率直地以世界重整为目标才对。然而,那个目的却因为黑色【拷问姬】的出现,以及随之而来的反抗者们制造出金色【拷问姬】而变成圣女更加希望的形态……啊啊,啊啊………没错!』
「什、什么啊?」
『【两个人的意义】。』
弗拉德猛然瞪大眼睛。以那句话为导火线,棹人也开始高速地运转思绪。为何「肉贩」,为何圣女需要「两个人」呢?这个人数有何意义?
(拥有卓越力量的两名女孩到齐时,会发生——会引发什么事吗?)
棹人回头望向后面。在洞穴的另一头,伊莉莎白与贞德正好站到了结晶前方。两人流畅地举起白皙手臂。红色花瓣与金色花瓣卷起旋涡。
凝视两道美丽的背影,弗拉德用沙哑声音喃道:
『两名「拷问姬」——是神与恶魔。』
棹人不懂此话真正的意义,只是直觉性地理解话语中的不祥感。弗拉德的低喃也可以说像是神谕,就算以棹人的迟钝也能明白。具有致命性的某种歪斜,正以现在进行式发生中。那是一度发生,就再也无法挽回的事情。
那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事情。
「停止,住手,快逃,快逃啊,伊莉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棹人冲动地大吼,那道声音刺耳地撕裂寂静无声的空气。
伊莉沙白摇曳黑发回过头,美丽的红眸映照出棹人。
她露出「你究竟在说啥话啊?」的这种、略微松懈的表情。
那张与平常实在太如出一辙的表情,不可思议地深深烙印在棹人眼底。
就在此时,某物啪的一声从背后抓住她的手腕。
棹人确实有看见。红色结晶中伸出了两只白皙手臂。
有如尸体般的惨白手指,拘束住黑与金的「拷问姬」手腕。
伊莉莎白与贞德瞪大眼睛。在不知不觉间,结晶表面变得柔软而湿润,而且在震动。头部跟在手臂之后从里面被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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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用像是被生下来的动作,从结晶中滑顺地出现。她啪滋一声,难看地掉到地上。女人甩甩头后,红色水滴飞散。棹人有所领悟,那就是沿着脸颊滑落的泪水。
圣女抬起脸庞。她用有如波浪般传至棹人那边、不可思议的甜美声音低喃:
「啊啊——总算过来了呢。」
—————我的,新的圣女们。
这句宣言中,蕴含了深不见底的疯狂,以及骇人的意志。
在那瞬间,女人的掌心喷出红色花瓣与金色花瓣。两种颜色裹住两名「拷问姬」。
伊莉莎白试图呼唤拷问器具。然而,花瓣却涌向那对唇瓣与花瓣,将其封住。贞德自然而然地游移视线。她在找寻「机械神」。然而,如今它们正在担任伊莎贝拉的活体零件,已经无法前来帮助主人了。
「原来如此——这倒是意料之外。」
贞德微微一笑,如此低喃。
这变成了最后的话语。
两名「拷问姬」被红色花瓣与金色花瓣完全覆盖。
即使如此,裸体女人仍是抓着她们的手腕没有放开。圣女噗滋噗滋地扯断令人联想到微血管的红色管子,一边将脚尖也拔出结晶之中。
抬起脸庞后,完全自由的女人张开唇瓣。
洁白至异样程度、形状佼好的整排贝齿微微露出。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圣女开始哄笑,发狂般的笑声撕裂大气。
棹人一边感到战栗,一边试图攻击,却又打消念头。他无法从嗤笑的女人身上感受到力量。
(——这家伙,只是普通女人。)
让她以「受难圣女」之姿存在着的事物,已经转移了。
转移至两名「拷问姬」体内。
在那瞬间,棹人听见从耳膜内侧发出的声音。小雏也压住耳朵,琉特简短地发出叫声。
那是由所有语言编织而成的。人与兽人还有亚人跟动物还有鱼跟虫子,以及不存在于此处的异界语言,传达至世间万物的话语,以无人能够理解的怪声成形了。
那是从很遥远很遥远、持续沉眠于王都地下深处的存在所发出的声音。
『————早安。』
棹人本能性地察觉。从契约者的命令下得到解放,初始恶魔从摇篮中消失了。
如今,祂转移至新的契约者之下——伊莉莎白·雷·法纽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