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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9 在终焉之中

弗拉德严肃地开始诉说。

这不是什么童话,事态的全貌是喜剧〈Farce〉。

『一切都是从【肉贩】,他将圣女所托付的恶魔肉卖给我的那一刻开始的。』

在世界重整中也出力的男人,像这样开了第一枪。

吃下恶魔肉,从人类痛苦中聚集力量后,弗拉德借此召唤了「皇帝」。他协助了其他想要进行召唤的人,也负责担任指导者。结果,十四恶魔的大军诞生了。

在这个时间点上,「肉贩」的目的是要让形成一大势力的恶魔们蹂躏世界,借此让圣女觉醒,让她变成能够挥洒重整之力的状态吧。他之所以选择弗拉德,应该也是认可他具有统合每个恶魔,将其化为势力的想法与才能之故。然而,却有人挺身而出反抗恶劣至极的剧本。

吃下恶魔肉,拷问人们,得到反击之力的女孩。

稀世大罪人,「拷问姬」伊莉莎白·雷·法纽。

也是在教会的命令下,她开始狩猎十四恶魔。

传出弗拉德被捕的消息后,「肉贩」开始定期前往伊莉莎白那边,持续观察情势。

在这段期间内,暗地里还有另一派在活动着。是从遥远昔日就消失行踪的炼金术师一族。他们预料初始恶魔会出现,为了防止重整,他们花费了长久的时光。

自从十四恶魔们失控以来,他们就推测「那个时候」近了,因此参考黑色「拷问姬」制造了金色「拷问姬」。此时没采取支援黑色「拷问姬」的形式,而是一昧将事情托付给自己的最高杰作,是他们的志气与自尊心造成的致命性失误。

掌握两名「拷问姬」的存在后,「肉贩」改变方针反过来利用炼金术师的目的。「肉贩」将两人引导至世界的尽头,牺牲自己让她们遇上圣女。再加上察觉到使徒意图的「守墓人」之活跃,她们束手无策地被囚禁了。

然后,圣女将自身所背负的神与恶魔之契约,转移至世间罕见的容器——两名女孩体内。

『到头来,圣女的愿望是什么呢?』

原本在圣女的命令下,「肉贩」是以世界重整为目标的。然而,事到临头却改变目标,决定将束缚圣女的神与恶魔的契约转移至两名「拷问姬」身上。然而,就算是那两人也无法承受契约,因此十多天后世界甚至不会迎接重整,就这样抵达终焉吧。

『就算从这个事实推断,也可以晓得圣女的愿望并不是【世界重整】。圣女恐怕只能在世界因恶魔而受到致命伤的那个阶段,才有办法行使神力吧。只有世界重整之际,她才能在有办法自由操控两者的状态下觉醒。只有这个时刻,她才有可能「放弃」双方的力量。』

重整时,世界会处于白纸化的状态,一旦放弃契约,一切便会毁灭。然而作为代价,圣女会有一瞬间得到解放。如果将契约转移至两名「拷问姬」身上的话,自由期间就会延长至十多天。

也就是说,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论是自己死掉或是世界毁灭都无所谓,想暂时从肩上卸下重担。就只是这样吧。』

圣女想要舍弃昔日背负的罪行与责任。恐怕在白纸的世界里准备进行重整时,在她心中对万物的憎恨,以及对自身不死之躯所感受到的恐惧也不断肥大化,然后逐渐变形为疯狂吧。结果,圣女在重整的世界上安装了定时炸弹。

『意思就是【肉贩】为了定下的日期而行动,吾等则是一直随之起舞。』

棹人听着弗拉德推测,连一声应和都没发出。

他枕着小雏的膝盖,一边横躺在冰冷又厚重的石板铺面上。

棹人他们已经不在「世界的尽头」了,他们回到了伊莉莎白的城堡里。

小雏与琉特、以及伊莎贝拉在城主的寝室、空无一物的地板上休息。琉特就像失了神似的,抱着伊莎贝拉一动也不动。「皇帝」也一直没有出现。

弗拉德飘浮在三人面前。他优雅地跷起脚,宛如上完课似的保持沉默。棹人维持躺姿,就这样没做出任何反应。他的额上浮现汗水。如今他紧紧咬住牙根,忍受痛苦的波涛。隔了数分钟,棹人激烈地猛咳,然后吐血。

小雏有如不让血跑进气管似的将血擦去,一边轻抚他的额头。

「请振作,棹人大人……啊啊,我该如何是好。」

『那么,你没事吗,【吾之后继者】?我这番话语有可能都是在白费力气吗?』

「……这一点你放心……我都有、好好地、听进、去……咕!」

棹人再次发出苦闷声音,小雏慌乱地拭去他额头上的汗水。

棹人一边压抑从体内涌出的激烈痛楚,一边反刍弗拉德的话语。同时,他也茫然地遥想起一件事。那是贞德不知该做何选择时所思考的事。

伊莉莎白,黑色「拷问姬」说她不会后悔。她没有试图舍弃自身的罪行。然而,贞德又是如何呢?如果后悔的话,那么救世之后她手中还残留着什么呢?如果说什么都没剩下的话,这——

(可以说是拯救了些什么吗?)

正如棹人所言,这就是弄错选择的实例吧。

圣女没能彻底舍弃后悔,就这样进行了重整。结果,她将一切全部拖下水崩坏了。只靠着罪恶感跟义务感就化为「受难圣女」,此事对人类而言实在过于残酷。然而——

(却也不值得同情——这种事怎样都行,怎样都无所谓,混账王八蛋!)

棹人再次吐血,用指甲刮着石板铺面。他一边磨削指甲,一边有如吼叫般思考。

(把我的伊莉莎白还来!)

无声的痛裂吼声耳已经传不到她耳中了。「世界的尽头」太远了。然而,另一道声音却有如回应似的传向这边。岩石打造的城堡被森林围绕,距离人家也很远。

应该是这样才对,城堡周围却充满人的叫声与笑声。

发出那些声音的人,并不是人类。

如今,外面的世界化为地狱。

恶魔的随从兵一边嗤笑,一边飞过窗外。貌似猴子的其中一只探头窥视室内。

棹人闭着眼睛,就这样弹响手指。他准确地用利刃斩落随从兵的双翼。它发出吵闹悲鸣,凄惨地摔落。棹人立刻忘了它的存在。

(………伊莉莎白。)

他再次吐血,一边遥想不久前发生的事。

棹人自然而然地回想过于冲击的光景。

***

首先是,裹住伊莉莎白与贞德的花瓣全部消失了。她们突然得到解放。乍看之下,身体并未出现变化。两人露出「究竟发生何事」的讶异表情。

瞬间,残酷的变化毫无前兆地开始了。

「————呜!」

「你怎么了,嗯!」

伊莉莎白的肩膀与贞德的手臂流出一丝鲜血,简直像是用利针刺进皮肤似的。然而,那并不是受到某人攻击。某种拥有轴心又利又硬——却又很柔软——的东西,从内侧突破她们的皮肤。伊莉莎白的肌肤长出黑色羽毛,贞德则是长出白色羽毛。

乍看之下,这是很异样的状况。人的皮肤长出了一根羽毛。

「这是……」

「该不会。」

两人面面相觑。然而,她们并没有时间谈论袭向自身的现象。

噗滋一声,讨厌的声音响起,两人身上凸出新的羽毛。

简直像是塞在枕头的羽毛突破包围似的。有如从孔洞中拉出般,羽毛流畅地从她们的体内出现。肌肤上方再次流下红色鲜血。

棹人感受到不好的预感,那个预感立刻就命中了。

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

————噗滋。

光是听声音就会起鸡皮疙瘩般的声音连成一串。它们侵蚀的模样看起来也像是植物发芽似的。就像随意散布的种子,不管自己身在何处便咬破大地般,羽毛从人体上的每一个角落长了出来。脸颊跟背部,眼球与唇瓣,甚至连牙龈都爆出那些东西。

伊莉莎白与贞德全身颤抖。她们明显在品尝着强烈的剧痛。才一转眼,「拷问姬」们就变成像是刚出生的雏鸟模样。

伊莉莎白与贞德,渐渐被强制性地变成另一种存在。

如此理解的同时,棹人从遭受打击的状态中复原。小雏似乎也一样。

「伊莉莎白!」

「伊莉莎白大人!」

「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野兽的咆哮声轰响。

伊莉莎白一边吐血,一边发出喝声。

棹人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从「拷问姬」她们身上长出的无数羽毛,在那瞬间以爆发性的劲道伸长。黑色与白色的一片片羽毛,逐渐成长进而巨大化。它们互相叠合,形成两对翅膀,却无法彻底撑住自己的重量,就这样咚的一声倒下。歪斜翅膀无数次地挣扎。

结果,它放弃飞上高空。相对地,湿答答的翅膀有如两只手臂般用力推向大地。处于中央的伊莉莎白与贞德的身躯,自然而然地被抬起。在上下颠倒的羽翼支撑下,两位「拷问姬」被吊到半空中。

红与金的花瓣从那儿轻盈地,轻飘飘地散落。花吹雪渐渐散布至整个世界,就像在代替已经停了的雪似的。美丽却又扭曲的光景令棹人瞪大眼睛。

花瓣,正从两名「拷问姬」的唇瓣中掉落。

数片红与金的花瓣互相连接,形成花的本体。花朵妆点伊莉莎白与贞德,而且荆棘还有如蛇一般卷住两人的身躯。它有如在说不让你们逃走似的,将主人束缚住。

在最后,荆棘有如宝冠般装饰了两人的头部。

被绑在半空中的模样,就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似的,同时看起来也很崇高。

她们的模样像是罪人,也像睥睨万物的王。

圣女仍在嗤笑。棹人背对疯狂的哄笑,就这样想起「守墓人」的话语。

『愿神,祝福你。』

(那句话,指的就是这种变形吗?)

从两人的变化中,棹人领悟到圣女是多么优秀的容器。虽然让恶魔沉眠,不过将神寄宿在现世肉身上又能保有人类原型的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奇迹了。不只如此,不让两者失控,可以说是已经没有赞美词适合用来形容的伟业了。然而,如今圣女却放弃继续坚持下去。结果就是眼前的光景。

棹人不得不理解,那东西正是灾厄。

黑与红,白与金构成的双柱,是一切事物的终结者。

(骗人的吧,居然亲眼目睹世界终结……这是不可能的事吧?)

棹人因自身无力,而久违十多年地涌上一股想要哭吼的冲动。因为绝望,他想跪下膝盖,想要感到胆怯,想要大声痛哭。只要是生物就无力对抗的恐惧感玩弄了他。然而,棹人硬是扼杀那一切,将它们吞下肚内。他向前走出一步,小雏连忙叫道:

「棹人大人,很危险!棹人大人!」

「我明白——不过,我不能只是眼睁睁地旁观。」

不能向恐惧与绝望屈服。就算无可抵御的终焉硬生生被摆至眼前,也绝不能无力地悲叹。要说那是为什么的话——

(在那中心处的人是谁?)

棹人抬头望向遥远的头顶上方,那儿有一个女孩闭着眼睛。

帮助他的人,经常露出天真笑容的女孩被钉在那儿。

她不是圣女,原本甚至不是「拷问姬」。

她是伊莉莎白·雷·法纽。

是濑名棹人憧憬的女性。

「伊莉莎白!」

棹人呼唤她的名字,挥去贯穿身躯的胆怯后,他冲向柱子。

棹人是这样想的。何谓恐惧,绝望又是何物。世界的终结又是怎样的东西。

(比起那种事,对我而言失去你要可怕多了。)

濑名棹人发过誓,直到伊莉莎白·雷·法纽死亡前,都要待在她身边。

他不想违反这个约定。

棹人抵达伊莉莎白所在柱子的底部。他把手放上缠住她羽翼的其中一条荆棘。肉被扯裂,激痛窜过身躯,简直像是狠狠抓向带刺铁丝。然而,他并没有放手。把鞋底放上荆棘后,棹人开始试着攀登翅膀。

他将兽手与人手都弄得又红又湿,试图接近被囚禁的女孩。

「伊莉莎白!————呜!」

在那瞬间,羽毛与荆棘增殖了。棹人眼看着就要被裹入其中。然而,却有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后领扯向后方救出他。小雏——棹人正要叫出声,不过他错了。

他回过头,出现在那儿的是意料之外的对象。

「——『皇帝』?」

『就算对方是远为高位的恶魔,只要你是吾之契约者,吾就不准你难看地被吃掉喔,不肖之主哟!哎!想不到竟会变成这样……吾还以为这状况很无趣,所以只是旁观着,如此一来吾不就是呆子了吗!不悦至极,实在是不悦至极呢!』

有如吼叫般大叫后,「皇帝」将棹人抛至半空中。至高猎犬同时消失。冲至旁边的小雏勉强接住了棹人。翠绿眼眸累积了大颗泪珠。

就是因为明白棹人的心情,她才没能出手阻止而晚了一步吧。

小雏紧紧地,很用力地拥住棹人。

「棹人大人,我明白您的心情!我也……小雏也绝对不要伊莉莎白大人不在!可是,现在请务必忍住。您都浑身是伤了。」

「抱歉……小雏,我——」

棹人一边轻抚她的背部,一边确认四周。在不知不觉间,弗拉德也移动至双柱前方。他大大地展开双臂,双眼发亮眺望「拷问姬」她们的变形。

「————完美……美丽又丑恶无比……啊啊,只有完美可以形容。」

那副表情,就像孩子眺望流星雨般纯真无邪。然而,他忽然露出认真表情。

急速变回冷静至极的态度后,弗拉德开始思考起某事。

『———不过呐,唔。』

在这段期间内,「拷问姬」她们仍然持续变形。膨胀的羽翼与荆棘潜进冰之大地下方,开始侵蚀它。乳白色天空也急速地开始变浑浊。虹色薄膜冻结成铅灰色。

恶魔与神的柱子,无止境地变宽变高,不断伸长它们的手臂。

「………这不是,结束了吗?」

听见颤抖的声音后,棹人望向脚边。琉特腿软瘫在那儿。他完全夹起尾巴,即使如此,却还是紧紧抱着伊莎贝拉。

琉特品尝着的绝望,恐怕比身体感觉迟钝的人类还要强烈许多倍。

持续成长的异貌就在眼前,他茫然地低喃:

「如此一来……如此一来,一切就都结束了……这种东西根本没办法……」

(的确,正如琉特所言。)

棹人如此思考,神与恶魔都是人不能触碰的禁忌存在。

两者会像在说「这才是自然」似的,将这片大地变成生物甚至无法呼吸的场所吧。而且,最后世界那边也会无法承受而破碎四散。

双柱顺利地持续成长。不过,它们倏地一震,暂时停止了那种变化。

荆棘表面蠕动。双柱各自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臂。「拷问姬」她们硬是动了起来。两人闭着眼睛,就这样连同皮肤一起扯裂束缚自身之物。

她们高高地举起手,无声之声确实响起了。

————速速,逃离。

————你们〈The Fool〉,快逃。

两人同时弹响手指。黑色暗暗与白色光芒奔出,红色花瓣与金色花瓣飞舞。

它们以棹人等人为中心,开始形成圆筒状的墙壁。冰之大地渐渐被刻下移动阵。

「——唔!」

棹人冲动地打算要冲出去。他试图要留在伊莉莎白身边。然而,棹人却无法动弹。琉特的单臂与小雏的双臂阻止了他。

通常受到一定程度以上的激情驱使,棹人就会恢复冷静。然而,在过分强烈的异常状况面前,那个机能也坏掉了。他有如负伤野兽般乱动,一边大吼:

「放开我,怎么能让伊莉莎白、让那家伙在那种状况下孤身一人呢!」

「我理解您对主人的忠诚与亲爱之情!不过,我琉特就算被怨恨也不会放手!现在留下来能做到些什么,也请想想您的夫人吧!」

「呜,可是!」

「………棹人大人,请您听我说。」

小雏没用粗暴的语调,而是突然轻声低喃。她已经没在哭泣了。

小雏只是用极清澈的翠绿色美眸映照出棹人。

「如果棹人大人说这就是自己的答案,就是自己唯一的希望,那小雏我会放手的。」

「小雏大人?」

「不过,到那个时候,我也会一同留下。」

小雏静静地做出断言。有如在说随棹人去做似的,她温柔地松开手臂。

棹人屏住呼吸。小雏退向后方,朝他露出微笑。

「我会与心爱的您一同留在亲爱的伊莉莎白大人身边,然后满怀喜悦地死去。」

那对眼眸里完全没有非难与愤怒神色,只是洋溢着纯粹的爱情。

如果棹人此时留下,小雏会不吐半句怨言地一同赴死吧。

正是因为如此,棹人停下了。他才有办法停下。

他有意识地深深吸气,然后吐气。不自然地灌入体内的力量,渐渐从全身散去。棹人朝前方瘫倒,小雏正面抱住他的身体。

棹人轻轻在她怀中低喃。

「………抱歉,我总算恢复冷静了。我明明是你的老公的说。」

「没关系的。因为棹人大人珍视的事物,小雏也一样珍视。」

小雏轻轻抚摸棹人的头。他一边依赖着这股暖意维持正常的精神,一边思考。

(现在就算待在这里也没用,应该重整旗鼓。)

这样下去,世界会结束吧。种族之间互相警戒,彼此试探利益的悠哉阶段已经过去。现在必须集合所有人的力量,研拟对策才行。

正是因为如此,棹人他们非回去不可。世界需要残酷真相的目击者。现在需要的就是情报。就算这样思考,棹人仍是在花瓣编织的光芒中抬起脸庞。

在他的视线前方,伊莉莎白用令人心痛的模样闭着眼睛。

「………啊!」

即使如此,还是存在着无法放弃的情感。

小雏有如察觉到什么似的放开手臂。棹人摇摇晃晃地朝前方走出数步。他将染成赤红色的手掌伸向移动阵的边缘。棹人有如发作般,朝伊莉莎白大吼。

「别走……别走啊,伊莉莎白!」

(什么别走啊!走的人明明是我吧!)

同时,棹人在心中痛骂自己。打算逃离现场的是棹人这边。即使如此,乱七八糟的话语仍然源源不绝地溢出他的喉咙。

「是你召唤我的吧,伊莉莎白!你把我叫来了这个世界!是你要我当随从的吧?然而,你却要孤身一人走掉吗!」

手掌滴下血,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棹人一昧哭泣,一边叫道:

「别丢下我,伊莉莎白!不要,我不要啊!」

棹人伸出手,对触碰不到的人发出诉求。

就像恳求「不要走」的幼小孩子似的,就像在说「好不容易才遇见」似的。

「比起世界毁灭,我更讨厌没有你!」

伊莉莎白在那前方睁开眼睛。

「………咦?」

在那瞬间,棹人怀疑那是基于自身愿望的误认。然而,她确实将他映照在红眼之中。伊莉莎白无声地移动唇瓣。鲜血溢出她的嘴角。明明正在品尝剧痛,她仍是将嘴唇弄成微笑的形状。

然后,伊莉莎白低喃。

————你这个,蠢材。

声音实在是太令人怀念了。

简直像是要回握棹人的手掌似的,伊莉莎白将颤抖的手臂伸向前方。

荆棘有如要阻止似的缠上手臂。然而,伊莉莎白却完全抗拒了荆棘。她笔直地伸出手臂。可是,棹人的手掌很远。再次轻轻一笑后,伊莉莎白放下手臂。

相对地,她再次弹响手指。那根指头折断了。血肉裂开,骨头破碎。

即使如此,伊莉莎白仍是用有些温暖的语调低喃。

————老是在那边说不要、不要的,这么讨厌一个人的话,余就给你吧。

————是余输了喔,稀世的蠢材。接受余的一切吧,随你便吧。

红色花瓣在空中飞舞,形成球体。它从恶魔之柱飞出,轻盈地在半空中飞舞。花瓣一口气流进棹人唇内,强烈的铁锈味与肉味充斥他的口腔。

本能性地理解那东西的真面目后,棹人瞪大双眼。他望向她。

伊莉莎白温柔地接着说道。

——要吞下去或是吐掉,就看你了。不过,可以的话就活着吧,棹人啊。

——用那个,拯救世界吧。你有做到这件事的力量,还有没必要的毅力。

——你是世界第一的笨蛋————也是余自豪的愚钝随从。

那个声音简直像是——

在鼓励抱着膝盖发抖的孩子似的。

棹人目不转睛地凝视伊莉莎白,然后他咕噜一声吞下花瓣。

同时,棹人压住胸口双膝一跪。他猛然呕吐大量鲜血。

「棹人大人!」

「棹、棹人大人!」

「呃……咕、咯、咳、呜、喔。」

棹人一边听着小雏跟琉特的声音,一边痛苦地挣扎。即使如此,他仍是抬起脸庞。就算吐血发出呜咽声,棹人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伊莉莎白,并举起颤抖的手臂。

我确实收下了——棹人竖起大姆指。

两人用邪气脸庞相视而笑。

插图p261

就在此时,伊莉莎白有如力气放尽似的闭上眼睛。

似乎真的从很久之前就已经超越极限了吧,她迅速失去意识。贞德也依旧闭着眼睛。然而,移动阵自动地完成了。黑暗与光芒,红与金色混在一起形成的墙壁覆盖棹人他们的视野。什么都变得看不见了。在最后的瞬间,他目击了某个光景。

双柱又产生进一步的变化。恶魔之柱飞出黑色鸟群。

正确地说,那不是鸟。是姿态多采多姿的恶魔随从兵们。

在体内产生剧痛风暴的状况下,棹人有所领悟。

(啊啊——世界会变成地狱吧。)

然后,一切会就这样结束。

***

「必须得将吾等得到的情报送至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大人那边。」

在伊莉莎白的城堡内,琉特低声喃道。他的部下们应该平安无事地回归,并且报告完异常事态了吧。然而,在近距离目击双柱的人却只有琉特。

必须传达正确的情报才行。他不是只有一味地失魂落魄,心里也有想法。

「这样下去的话,世界真的会终结。我无法默不吭声地迎接终焉。也要联络亚人种……不,也要把人类算在内商谈对策才行。」

琉特紧紧抱住伊莎贝拉的身体。她仍旧沉眠着,不晓得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探头望向用机械补齐的脸庞后,琉特有如不吵醒她似的低喃:

「关于伊莎贝拉·威卡大人一事,我想要将她托付给妻子。两人之间有私交,而且就算是伊莎贝拉大人现在的躯体,妻子的治疗术应该也有办法照料吧……我会善待她的,如何?」

「嗯,这样很好。我想贞德一定也会放心……咕呜!」

棹人一边回应,一边哗啦啦地吐出大量鲜血。

琉特瞪大眼睛,石板铺面上已经满溢着量多到不寻常的红色。

(人吐出这么多血,真的还有办法活着吗?)

琉特如此心想感到困惑。记得棹人的躯体是人造人〈Homunculus〉。然而即使如此,血液应该也是用来维持生命的重大要素。如今棹人趴在地板上,被小雏轻轻磨擦着背部。琉特慌张地朝他的后脑勺发出问题。

「棹人阁下,您究竟是怎么了呢?自从由『世界的尽头』回归后,您就一直在吐血……真的不要紧吗?」

「嗯嗯,没事……没事的。马上就会适应、习惯下来吧。」

会习惯什么——琉特正要如此询问,异声却有如要打断这句话似的响起。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声音与复数怪声响起。定睛一看,教会的通讯装置正被恶魔随从兵追着跑。猪头人身又装上翅膀般的随从兵们,与白色球体一同逼近城堡。

琉特连忙从窗边退开,他们一起冲进寝室内。

小心地让伊莎贝拉躺到地上后,琉特拔出剑。现在棹人身体状况不佳,小雏也不想离开主人身边吧。琉特做好独自与多数敌人战斗的觉悟。

(累积至今的许多恩情,如今正是回报的时候!)

就在此时,仍然趴在地上的棹人孱弱地举起手臂。他弹响受伤的手指。

「————成形吧〈La〉。」

空中出现十片刀刃。

数十道银光奔驰而出,利刃们无声地往返房间。

随从兵们被轻易斩裂。被分割为数块的肉片掉到地上,内脏撒落一地。

压倒性的攻击力令琉特哑口无言。他举着剑,就这样茫然地眺望棹人。棹人本人甚至没看一眼敌人的末路,他仍然趴在地上呕吐鲜血。

琉特茫然自失,小雏也无言以对,只有弗拉德嗤笑着。

棹人的所为便是如此异常,是至今为止的他不可能做到的事。

没拥有「拷问姬」那种程度的力量,就不可能进行如此一面倒的杀戮吧。

「……棹人大人,您究竟是——」

「这边……来,过来这里。乖孩子。」

棹人伸出被血弄湿的兽臂。被救下来的教会通讯装置回应这个招呼,降落在那张手掌上。 羽毛从左右两边脱落,没被密码化的魔术文字从平滑表面流曳而过。至今为止的棹人,应该是无法阅读那些文字才是。然而,他有如理所当然似的点头,然后起身。

「正好,教会传来联络……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已经根据你那些回归行宫的部下提出的报告展开行动了。另外,抵达『世界的尽头』的亚人们也回归,而且听说也开始行动了。各地正大量产生随从兵,根据部分回归者带回来的情报,疑惑与非难声浪群起涌向教会。现在预定要进行三种族集会,事情便是如此。事情能迅速进行是再好不过了。有能干的家伙在场,讲起事情就快多了,很好。」

棹人如此笑道。然而,他吐出了相当程度的鲜血。黑色军服被弄得又红又湿。

一边从全身啪哒啪哒地滴着血,棹人一边重整体势。他将教会的通讯装置随手一扔。那副粗暴的举动,也有点像是伊莉莎白。

「顺带一提,通讯者是拉·克里斯托夫。『拷问姬』已经被视为反叛者了吧……之所以捎来讯息,是因为那家伙也对把伊莎贝拉关起来这件事有所感触吧。我也收到了指定的转移地点。难得别人邀请——就去一趟吧。」

「说去一趟,是要去哪里呢?」

「这还用说吗?要闯进集会的现场,移动阵由我启动。」

棹人极轻松地宣布至今为止无法好好做到的事。他发出高亢靴音迈开步伐,长上衣的下摆翻飞。内侧在不知不觉间染上了绯红色。

就这样,濑名棹人用极沉着的声音做出宣言。

「这是为了让所有人活下去的讨论会。就尽量胆大心细地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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