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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2 皇女的末路

Down Down Down.

Alice went down a big hole.

被沉入浴缸,然后被擀面棍痛揍数百次后,手脚被缠上胶带塞进垃圾袋,接著被丢进汽车行李厢后已经过了数小时。回过神时,我已经掉入了一个深深的洞穴。

不管道歉多少次对方都不肯听,不论哭叫什么都传不到对方耳中。不过,我应该有当一个乖小孩才对。接下来该道什么歉才好,老实说不论怎么思考我都不晓得。

我没有大叫,也没有生气,既没有哭,而且也道了歉。

说道歉声很吵,不哭就说我很恶心,揍到手酸就发火。

所以,如今的我全身都又痛又热又难受,虫子跟泥巴还有雨水一起从袋子的破洞跑进来,沙沙沙地在嘴巴还有耳朵里面爬来爬去。明明很想吐肚子却空空的,明明冷到牙齿打颤喀喀喀地吵死人,哗啦哗啦喀叽喀叽的声音让脑袋几乎都要变奇怪了。

是为什么呢,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回想起某一节。

深深地(Down),深深地(Down),深深地(Down)。

爱丽丝掉向大洞穴的底部(Alice went down a big hole)。

呃,是在哪里读到的呢?是妈妈还很温柔又漂亮,每天都笑著的那个时候?是第一个爸爸还活著的时候?是初次搬家前?爱丽丝掉得好深好深,在那之后──

她在洞穴里变成怎样了?

脑袋又沉又重,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连疼痛都,开始,变不见……

或许,这 样,就,好了, 说。

嗯 ,  太,  好了。   了,    了,    了,  呢,   呢?

呢?

真傻,这怎么可能呢。

✽✽✽

「活著,您还活著吗,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大人!」

「──杀掉了吧?」

琉特因惊讶与喜悦而发出雀跃声音。然而,薇雅媞却不像她的没做出回应。她只是瞪视黑衣男。在没有回应的情况下,薇雅媞一边因痛苦而颤抖一边挺直背脊。

覆盖在她身上的红毛狐头从胸口滑落。法丽西莎咚的一声发出坚硬声音,倒在地板上,新的血泉缓缓在第一皇女周围扩散。

伊莉莎白眯起眼睛。

第一皇女的倒地方式全然没有肌肉的反应。

(法丽西莎•乌拉•荷斯托拉斯特已经化为遗体了。)

伊莉莎白下达冷彻的判断。她将视线移回第二皇女,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那边。正如那段话语,她仍然活著。不过,伊莉莎白如此思考。

(那个伤口很深……独特的形状恐怕是被汤匙挖出来的。)

眺望凄惨的胸口后,伊莉莎白做出结论。薇雅媞的胸口,连同薄布洋装跟兽毛一同被挖掉了。别说是肋骨,就连脉动著的脏器都能窥见。负伤时应该伴随著剧烈的痛楚吧。一边观察伤口,伊莉莎白一边检讨救出薇雅媞的方式。

(兽人几乎不会使用魔术。由余驱使治疗魔术──不,我不擅长回复。存活下来的治疗师们也不在馆内。平安无事地让她脱离这里,再转移至能进行回复的强者那边负担会──毫无意义。那种程度的伤势,就算是隐居中的贤者也不可能治好。)

就算敷衍自己也没意义。没有希望,伊莉莎白乾脆地接受事实。

薇雅媞会死。

(神仙难救无命客。)

部下们似乎也自然而然地掌握了这个事实。因为第二皇女生存的事实虽令他们迅速冲出,然而当薇雅媞的伤口露出来的瞬间,他们却一齐停下了脚步。

数人有如崩塌般瘫坐在原地,现场漏出空虚的声音。

「啊……啊啊,薇雅媞大,人……」

一般而言,下位兽人省略「皇族」姓氏属不敬之举。话说回来,瘫坐在重伤的主人面前可说是愚不可及。然而,薇雅媞的伤口确实就是如此凄惨。

黑衣男似乎也掌握了第二皇女的状况。是打算给予慈悲吗,他并未试图甩开薇雅媞的手。男人微微歪头,总算是开了口。

「要问我杀了吗的话,其对象会是复数。具体而论你指的是谁?」

「把『我的皇姊』──」

薇雅媞如此回应后,男子只露出一半的脸庞上浮现意外表情。他用自由的左手轻抚面具跟自己皮肤的交界处。男人对仍然被抓著的右腕视而不见,就这样继续说道:

「我本来想说如果你回应『第一皇女』的话,我不但会无视自己的所作所为,还应该对你加以批判。就像在部下与『皇族』之间区分出贵践之别不会不妥吗这样。但是,如果是关于『家人』的话,你提问是天经地义的事。身为『妹妹』,你有权发问,也有权利愤怒。」

男子的说法中甚至渗出敬意。然而,他却恬不知耻地对濒死的薇雅媞撂下话语。

「是啊,杀掉了──我杀了你的姊姊。」

「杀了法丽西莎•乌拉•荷斯托拉斯特?」

「杀了法丽西莎•乌拉•荷斯托拉斯特。」

薇雅媞提问,男人回应,伊莉莎白无言以对。

不是对回答,

而是对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的变化。

一听到回答,她就扭曲嘴角,完成一抹被杀意与愤怒妆点的凄绝微笑。那不是适合「贤狼」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怪物或是恶魔似的。

第二皇女以用如被某物附身般的气势开始陈述。

「法丽西莎•乌拉•荷斯托拉斯特有著『霸王』的器量。如果是终局之前,皇姊就算牺牲我也会以自己的生存为优先吧。然而,就是因为现在天下太平,她才会庇护我。因为她判断在这三年间开始稳定下来的国土一旦失去『贤狼』薇雅媞,有可能会招来混乱与恐惧──她是高洁之人。呵呵,不过,我受到的伤也足够致命就是了。想不到皇姊也会看走眼,真是意外。」

令人吃惊的是,薇雅媞开始愉快地笑了起来。她发出银铃般的声音,每笑一声伤口就会激烈地喷出血。从薇雅媞的顺畅语气中,也很难认为她是濒死之人。

实在是过于异样。

爱丽丝用胆怯的眼神望向男人,帽子的白色蝴蝶结也微微开始颤抖。

「欸,我说,父亲大人……这样不会很奇怪吗?『快死掉的狗』,一般来说是这么多话的吗?明明像那样浑身鲜血的说……总觉得很恶心呢。」

「哎呀,当然喽,一般而言是不可能的。别看这样,我也是相当努力的喔,小姐?」

爱丽丝脸庞一僵,怯生生地窥向薇雅媞那边。

薇雅媞沉稳地微笑著。是这么一回事吗,伊莉莎白点点头。薇雅媞将侮蔑性称呼「狗」这个字眼当做耳边风,惹人怜爱地眨了一下单眼。

「也就是说,这是为了争取时间哟。」

「嗯?……咿!」

将视线望向下方后,爱丽丝发出短促悲鸣。在不知不觉间,白银树藤缠住她的脚踝,男人也变成同样的状态。即使如此,他的表情依旧不变。

薇雅媞缓缓放开身里黑衣的男人的手腕。

「我无法应付急袭……既然如此,或许应该要保持静默就是了。如果想立于上位的话,就必须经常思考阴沟里翻船的可能性。」

她轻轻摊开手掌。

在桃色肉球的中央处,气派的戒指正散发光辉。

「连在自己死亡的前一瞬间,皇姊都没忘记将这个托付给我呢。」

这是法丽西莎生前唯一佩戴在身上的饰物。白银圆环伸出树藤,装饰在中央处的水晶其内侧封印著桃色花蕾,看起来简直像是将春天本身冰冻在里面似的。如今,那儿产生了大变化。

蓓蕾漂亮地开花了。

在看起来也像是玻璃工艺品的淡桃色中央处,金色花蕊正散发著光辉,微细火花从其中不断爆出。高度压缩的魔力如同混杂著雷电的暴风般,在水晶内部卷动著旋涡。

「──唔!」

爱丽丝挥落茶匙,她将银餐具击向绑住脚踝的树藤。有如敲击龙鳞般的声音响起,茶匙凄惨地弯折。

结果正如伊莉莎白所料,树藤果然拥有异样的硬度跟弹性。

爱丽丝露骨地感到动摇,紧咬唇瓣。

薇雅媞开了口。她将视线固定在爱丽丝身上,就这样对部下们说话。

「琉特,活下来的吾之士兵们。这将是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的最后一道命令。现在立刻带著伊莉莎白殿下逃走,绝对不要停下脚步。因为我不想把你们卷入其中。」

「您、您是在说什么啊!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大人!是要我们舍弃主人──」

「最后告诉你们的话语,打算让我说两次吗!离开!」

锐利的叱责声响起,她用像是法丽西莎的口吻如此大喝,琉特等人不禁挺直背脊。然而不同于被称作「霸王」的姊姊,薇雅媞沉稳地接著说了下去。

「你们是优秀的士兵,守护只能死去的人有何意义?吾等是『森之三王』的儿子、女儿──既然如此,请你们活下去,为了人民达成应该要成就的事。」

就算个体死去仍有后继者,非延续下去不可。

催促之声如同姊姊般温柔,像母亲一样坚强。

「所以走吧,别回头。」

瞬间,兽人们一齐嚎叫,他们仰望天花板发出长嚎。

简直像是要将手伸向星空般的叫法。爱丽丝压住耳朵,帽子的白色蝴蝶结也从中间对折。男人毫无反应,伊莉莎白也无言地伫立著。

吼声悠远流长,渐渐中断。兽人们在声音余韵尚未消失时弯下身躯,他们踹向地板跟阶梯发足急奔,仍然瘫倒著的新兵被老兵抓住后领。

「好了,快跑!」

「伊莉莎白大阁下,失礼了!」

琉特将伊莉莎白拦腰抱起,扛到肩膀上。

伊莉莎白顺从地被搬运著,一边持续凝视薇雅媞。

第二皇女孤身一人被留在敌人面前。她再次开口,薇雅媞溢出鲜血,同时编织出话语。这次的话语并不是要给同伴的遗言。

而是为了刺向敌人的沉重诅咒。

「汝等对吾国部下所为,罪该万死。然而,杀害皇姊更是难以原谅。法丽西莎•乌拉•荷斯托拉斯特,还有我都是『森之三王』选出来的宝物。吾等『皇族』是『森之三王』大人特别的棋子。是国家至宝,也是臣民的奴隶。」

「……唔,我果然觉得认为『皇族』与众不同的态度令人难以接受,然而『臣民的奴隶』这种自我认知值得给予好评……不,我失礼了。这是自言自语,请你继续。」

「用不著你说。既然如此,对于破坏财宝之人,应该给予的处罚唯有死罪。谁也不会原谅,永远不会受到宽恕──因此,尔等要死在此处。」

薇雅媞的杀意让被血弄湿的毛整个倒竖。是心跳加快之故吗,鲜血从她胸口大量流出。「贤狼」隐藏至今的激情,令人畏惧的威压感支配现场。

随时会死去的皇女凄惨地笑道:

「与吾,一同死去。」

「……父亲大人。」

爱丽丝有如害怕般不断拉动男人的衣服下襬,然而他却不打算移动。

现场产生一瞬间的空白。

薇雅媞忽然将视线移向旁边,她与伊莉莎白四目交接。

薇雅媞点点头,就像在说之后就交给你了似的。伊莉莎白点头回应,是感到安心了吗,她放缓表情。那对眼瞳里忽然产生快哭出来般的扭曲。

伊莉莎白在薇雅媞心中看到相互竞争的两股情感。

「就算死亡摆在面前,也要毫不胆怯地把敌人拖下水的愤怒」。

以及「同父异母的姊姊跟部下惨遭杀害的打击,与对自身之死颤抖,有如稚子般的惧怕」。

这是两股截然不同的情感。然而,只要持续停留在胸口中,它们也是有可能并存的事物。

即使如此,即将丧命之人表现出来的情感仍然只有一个。

「以自己能跟我一同死去为豪吧,贼厮!」

(插图013)

薇雅媞毫无半点迷惘地选择前者。她理所当然地抹杀恐惧,放声如此说道。美丽又高傲的身影中没有虚言,然而那副模样却令人感受到无与伦比的伤悲。

(对薇雅媞而言,这个印象就只是侮蔑。)

因此,伊莉莎白贯彻了沉默。她只是继续凝视第二皇女。

薇雅媞没有哭泣,连一滴泪都没流,堂堂正正地瞪视敌人。男人有如回答般轻轻点头,他初次用明确的意志移动手指。

啪喀一声,微小声音响起。

男人有如致敬般脱帽,拿下只有一半的面具。

从伊莉莎白的位置这边,只能看见原本就露出来的侧脸。然而,薇雅媞似乎直视了裸露而出的部分。她大大地瞪圆双眼。

同时,发生了令人吃惊的变化。

杀意从薇雅媞脸上消退了。

她有如对某事感到恍然大悟般轻喃。

「你──」

男人看起来像是在微笑。

不是有敌意的笑容。

伊莉莎白等人通过觐见大厅入口。琉特等人以前倾姿势飞身冲至走廊,有如在等待这个似的,水晶光辉达到最高潮。

玻璃破裂般的声音响起,看起来也像是雷电的光芒奔驰而出。挂布被烧光,树藤发出鞭子般的声响弯曲,桃色花瓣乱舞,空间被涂抹成白银色。

伊莉莎白的视网膜也被灼烧。

就这样,一切都变得看不见了。

一切的一切。

不论是谁……

都没看见在最后一刻──

皇女露出了何种表情。

✽✽✽

被烧灼的视网膜缓缓恢复机能。

即使如此,伊莉莎白的视线也没有改变。她前方仍然染著一片白色。

伊莉莎白唔的一声发出沉吟,然后伸出手。指尖立刻被柔软地压扁。面前的白色拥有实体,直到此时她才总算察觉。

伊莉莎白在觐见大厅的入口前方。在她鼻头前端的室内被白银树藤完全埋没,因此她才产生视野尚未复原的错觉。

(是水晶里的植物完成爆发性生长的结果吧。)

伊莉莎白如此推测后,再次触碰紧密地互相缠绕的树藤。它很冰凉,而且硬中带软,像是在死后僵硬又开始变软的人肉。她联想到坟墓。

这种想法也未必有错,因为觐见大厅里没有可以生存的缝隙。

被留在内部之人,应该无法避免压死的结果。

「原来如此,身为『皇族』,有时也会被危害国家之人囚禁吧。意思就是说,那是在这种情况下用来自爆的道具吗……哈,这就是在『皇族』内小心翼翼代代流传下来的东西吗?」

伊莉莎白无言以对地低喃,响起的声音蕴含著对不合理事物的怒火。她不由得眉头紧锁。对伊莉莎白而言,她并没有让自己心烦意乱的想法。

就在此时,她的视野绕了半圈被转向后方。

「嗯?」

「失礼了。」

为了用自己的眼睛做确认,琉特回过头。伊莉莎白仍然以面向后方的方式被扛在他的肩上。再被转圈自己可受不了,如此心想后她一跃而下。

琉特无言地瞪视白银。然而,他忽然咚的一声用拳头抵住墙壁。

「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大人……」

琉特有如细细品味般,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发话。他闭上眼皮,调匀呼吸。有如剥下般收回拳头后,琉特敲击自己的胸口。他下跪摆出敬礼姿势。

其他兽人们也仿效琉特,他们要对死亡的主人表达悲悼与敬意。

伊莉莎白独自站立,等待祈祷结束。

不久后,沉默的时间告终。琉特摇摇头,重重地起身。

「没时间继续感叹自己的不中用与无能了。法丽西莎•乌拉•荷斯托拉斯特大人,与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大人──第一皇女殿下与第二皇女殿下已经亡故,必须确认除了两位以外的诸位『皇族』,以及『森之三王』大人平安无事才行。」

「光是这些人还不够。也得确认其他种族的达官显要,还有各重要据点是否安好。」

伊莉莎白对琉特的话语添加忠告,他吃惊地望向她。

琉特小心翼翼地用视线投出这是为何的疑问,伊莉莎白淡淡回应。

「爱丽丝•卡罗说过『像这样的话,你也会跟世界上的人一起死掉哟』──因此他们的目标不是只有兽人。」

爱丽丝并非基于某种意图才说出那番话语的,刚才她纯粹只是生气而已。即使如此,爱丽丝稚气的呼喊也有了宣战布告的样子。

(那两人渴望【世界的变革】。)

他们的目标,其具体内容不明。然而,既然将「异世界拷问姬」作为【世界变革者】制造出来,就不是仅止于思想改造的易与之物吧。

恐怕需要莫大的牺牲。

(薇雅媞将两人一同拖下黄泉杀掉了──但事情应该不会就这样落幕。)

不是其他事物,正是身为「拷问姬」的直觉告知等待在前方的恶劣发展。

血流成河,生者死亡。

从悲鸣底部出现的是绝望。

伊莉莎白闻到了在世界里侧闷烧著的火种气味。她宛如对灾害预兆产生反应的野兽般表现出警戒状态,趋近于终焉的【某物】正要发生。

至于【某物】是「什么」,尚不得而知,即使如此,伊莉莎白仍是如此断言。

就像昔日濑名棹人那样。

「这样下去的话,众人都会死。」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气氛紧绷的现场突然响起异声,所有人都抬起脸庞心想何事发生了。

走廊最深处的窗户传来声音。做了防水处理、用来挡风雨的皮革在晴天时会被卷起,木格子则会裸露而出。圆影子正在撞击那边的光景映入眼帘。

它磅磅磅地持续做著徒劳无功的努力。

伊莉莎白点点头,琉特疑惑地低喃。

「那个……该不会,不就是那个……」

「嗯,用不著加上该不会,就是它。」

长著翅膀的白色球体──已经可以说是跟它很熟了。

是教会的通讯状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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