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聊一聊吧。
没必要提高警觉,我保证没有半件可怕的事情。
只是要聊一个相当简单的式子。
这里有「被残酷虐待的人」,以及「愉快的施虐者」。
前者绝对不会宽恕后者,不论后者怎么说,试图达成什么事都一样。
打从最初就无法谢罪,赎罪的机会从一开始就失去了。
以上就是条件。既然如此,正确答案就只有一个。
让怨恨与憎恶互相融合,省下碍事的伦理观就行了。
只要前者对后者报了仇,事情就会平安无事地落幕。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然而,我们试著在这里加上其他条件看看。如此一来,一切立刻会化为浑沌。
要加上的是以下的这种内容。
「什么都不做的人们」,以及「什么都不晓得的人们」。
还有表示「这种事经常发生」,宽宏大量地容许著这一切的世界。
那么,该如何是好?
乍看之下感觉很难吧,毕竟在这种情况下,无辜的加害者太多了。然而,其实没必要去深思。只要换个观念,就能用简单的方法解决。
只要将纠结缠绕的绳子全部剪断就行了。
换言之──
所谓「憎恨世界」,就是这么一回事。
✽✽✽
『王都被谜样集团袭击,希望外派中的伊莉莎白火速返回。』
魔术文字在白色球体表面高速奔驰,危险的内容简洁地显示在上面。
伊莉莎白用指尖转动通讯装置,她再次确认整体。文字大概是在相当慌张的情况下撰写的吧,里面果然没记述详情。即使如此,伊莉莎白仍是叹了气。
「其他方面也同时行动了吗?嗯,也是吶。」
她微微预料到这是同时袭击。直到方才那一刻,敌人的存在甚至都没有擦到三种族警戒网的边。就算只是「军队」的程度,只要数量足够就无法成功地采取完美的回避行动。
敌方势力恐怕规模极小。既然如此,对方当然也会把迅速行动这件事放在心上。
(特别是要对疏忽大意的目标施以痛击时,非同时行动不可。)
另一方面,要说这三年间世界是否因和平而变得痴呆──却也并非如此。
在灾厄后,饥饿与贫困,还有荒废与疫病造访了各地方。治安恶化,因为对神与恶魔的威胁重新有了认知而导致的灾祸也接连频传。将四散至各地的「重整派」加以统合的新势力,以及倾倒于恶魔的人们横行跋扈。然而,这些都没有成长为显眼的问题。
因为谁也没将它们视为特别棘手的事件。
生者有时也能够创造出地狱。但这毕竟只是「生者也能创造出来」这种程度的玩意儿。由「恶魔」所产生的地狱,有时会超越想像的范畴。
在终焉之时,生者们便在其中。事到如今还要他们惊讶些什么呢?
因此三种族只是一股脑地尽全力复兴,其结果就是这个。
任谁都没预料到会有「恶魔」以外的敌人出现。
关于「异世界拷问姬」的登场,伊莉莎白甚至不曾想像过。
「唔……从要求的内容跟记述的慌张程度而论,似乎没时间了,那么──」
在球体旋转之际做下定论后,伊莉莎白继续思索。她得做出选择才行。
「拷问姬」应该回到人类麾下,或是留在兽人之地呢?
她的死刑被无限期地延长。即使如此,「拷问姬」仍是教会拥有的战力。本来她的立场应该要为了复兴王都而尽力才对。然而,圣骑士们会产生反弹也在预料之中。
因此在薇雅媞的提议下,伊莉莎白在兽人国度进行治安维持任务。
兽人们与亡故的第二皇女有恩于伊莉莎白,王都则是有许多故人。然而,这两者都无法成为下达判断的材料。在类似终焉的状况下,没有夹杂私情的余地吧。
(敌人的总数跟真面目都只能仰赖推测吗……不过,方才那两人无疑是打入中枢的人材。拥有那般力量之人如果是复数,那打从最初就用不著分输赢了──那两人担任的是,袭击第二皇女薇雅媞宅邸的重要人员吗?既然如此──)
连世界树都遇袭的可能性应该很低。「森之三王」栖息的场所易守难攻,不论是何种势力以压制为目标时,应该都会避免兵力分散去他处的愚策才是。也就是说,「异世界拷问姬」跟黑衣男优先袭击了薇雅媞的宅邸。
这究竟是为什么?一思考此事,伊莉莎白的耳朵深处就弹出爱丽丝开朗的声音。
『我们应该谈一谈的!因为我们应该能互相理解才对啊!』
『没问题的,我一定会让你跟重要之人见到面!』
(──少开玩笑了,小丫头!)
伊莉莎白没发出声音地撂下此言,她自然而然在脑海里描绘出某个光景。
在透明水晶里,两名人物正入眠著。这就「只是」一种美丽的模样。
就算开口搭话也不会有回应,即使伸出手指也遥不可及。
如果有人问想不想跟两人见面,答案只有一个。
就只有一个。
不论何时何地,答案都不会有所改变。
永远都一样。
(不过啊,你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伊莉莎白如此发出咂舌声。再会这个报酬,不应该在虐杀兽人后才拿出来。毕竟那个少年不会认同死尸累累堆积如山后才能达成的结果。一个搞不好,他就有可能会再次入眠吧。终焉时,少年也同样将重要之人与世界放上天秤,为了让不平衡的秤盘维持水平,他舍弃了自己。少年就是这种人。
那个【愚钝的随从】。
(真的是稀世的笨蛋……不,如今这种事怎样都行吧。)
伊莉莎白摇摇头,矫正自己的思绪。她再次因疑问而眯起双眼。
那两人认为伊莉莎白是「应该要谈一谈的对象」。的确,「拷问姬」是有价值的棋子,值得引入自军。然而,黑衣男却制造了「异世界拷问姬」。既然如此,就没必要执著于伊莉莎白。他拘泥于她的理由仍是一个谜。
(就算继续思考下去也不可能懂。)
伊莉莎白将心思移向另一件事情上面。如同方才推测,世界树应该平安无事。
而且除了薇雅媞,法丽西莎──「贤狼」跟「霸王」以外,「皇族」之中并未有人崭露头角。说起来虽然难听,但就算派兵力去他处,「好处也不多」。
另一方面,人类的王都──特别是新设立的国王宅邸──虽然难攻,比起世界树却是毫无防备。就连身为最强武力的圣人们,也为了守护难民而散居四处。话说回来,他们大多数都是「固定炮台」。虽然强大,对奇袭却很弱。不会随机应变,运行时间也很短暂。就连现在的配属,其大部分的意义也是为了担任信徒们的精神支柱。他们也跟圣骑士、王国骑士一同担任重整派的讨伐任务。在「最终决战(Ragnarok)」中参战的众魔术师除一部分为了因应契约外,都为了建造新工坊而踏上旅途。既然如此,人类土地那边的危险度比较高吧。
那个种族原本就破绽很多,甚至多到在不知不觉间担任终焉的号角手。
「没办法,就这么决定了。」
刚好通讯装置正缓缓停止旋转。
伊莉莎白啵的一声轻弹球体。她将手掌放上通讯装置,就这样将扔向远方。球体从卸下木格的窗户那边飞出,羽毛复活的声音与抗议声响起。
伊莉莎白完美地无视了那些声音,她回头望向琉特那边。
「思考完了,但结果是……」
「是的。」
「余判断兽人之地并未发生比这里还糟糕的惨剧,因此确认其他『皇族』是否安好,以及报告第一皇女与第二皇女,还有许多优秀之人已经牺牲的这件事,余想全权交给琉特负责。余要前往人类之地。不过,治安维持部队大部分都是薇雅媞私兵团第二班内的『最终决战』生存者……虽然身手不赖,数量却不多。勉强之举只是蛮勇,有事发生时就唤余吧。另外,积极地依靠世界树防卫班。确认完状况后,余也会跟你们会合──可以吧?」
「了解。」
皇女之死带来的冲击很大吧。然而,琉特仍然毫无迷惘地点头同意由队长发表的脱离宣言。你这样好吗──伊莉莎白眯起双眼如此心想。他回应那道视线行了一个礼。
「伊莉莎白阁下是吾等的队长,也是人类托付给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的贵人。此外,您也是现在这个世界为傲的武力。一旦类似终焉重现的危机到来,人类也必须死守自己负责的区域……当时如果三种族之间没有争执,就能再少牺牲一些人吧……在棹人阁下做出选择前,应该还有吾等能够做到的事情才对。」
在最后的话语中,可以窥见他如同渗血般的痛苦与后悔。伊莉莎白如此回想。
那是少年在【世界的尽头】入眠后发生的事,最对此感到深叹的人就是琉特。回来,他不断重复念著「明明想说不要忘记的」。
至今仍没有人知道此话的含意。琉特只是不愿再次品尝应该能达成某事,却让机会平白流走的后悔吧。伊莉莎白没有细问,而是点点头。
「既然不反对,那余就走了。之后就交给你了。」
「祝武运昌隆,愿『森之三王』的庇佑与您同在。」
其他部下们也仿效琉特。每个人虽有各自的想法,却无人表示异议。
伊莉莎白皱眉,忠心耿耿又老实的部下们让她很不习惯。她原本就不是当队长的料。而且,伊莉莎白确认到他们也起了相同的忧心。
(一旦放过悲剧的起端──就不晓得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终焉」袭向了三种族。悲剧层层相叠不断累积,等待在后方的就是那场致命性的灾害。如今塞满觐见大厅的白银,也是曾经撒下的恶意种子所带来的结果吧。
既然如此,就必须在花朵绽放,收获时刻到来之前加以处理才行。
(不然的话,这一次所有人真的会,平等地,死去。)
虽然处于一切都暧昧不清的状况之中,伊莉莎白仍是不可思议地如此确信。曾经守护世界的是愚昧的爱。如果破坏世界的存在出现,那就只会是从完全相反的情感中诞生出来的事物。「异世界拷问姬」与黑衣男,诚挚的声音与乾枯的眼眸。
两人身上都寄宿著相称的素质。
(没错,受到深沉伤害之人──)
伊莉莎白在途中停止思考,涂满感伤的思考必须先搁置下来。
她展开行动,伊莉莎白从黑暗与花瓣的小小旋涡中取出宝石。那是在本来就拥有芳醇魔力的物品中注入鲜血、刻划著咒语的魔道具,她用手指轻弹了它。
宝石一边回转,一边掉落。喀的一声,坚硬声音响起。
同时,红色花瓣与黑暗撒满整个房间。伊莉莎白的脚边产生移动阵。如同血色般的墙壁裹住她,视野被覆盖成红色。
不久后,壁面出现裂痕。伊莉莎白闭上眼皮。
瞬间,红色锐利地破碎四散,伊莉莎白睁开双眼。
她站在一条由──看在魔术知识浅薄的人眼中会是材质不明──稀有矿物混合材质所建造的宽敞通道上,溶化的宝石与血液在脚边以圆形循环著。
人声轰然涌向这边,平常这里是很安静的。然而,如今却被拢罩在一片极为吵闹的喧嚣中。话语声此起彼落,人们来来住往。圣骑士慌张地冲过伊莉莎白面前,女文官跌倒,文件华丽地散落一地。是已经告知众人「拷问姬」会进行转移了吗──单纯只是现在顾不得这种事了吗──没有半个人朝她望向一眼。
这个反应与光景出乎意料,伊莉莎白不由得双手环胸发出深吟。
「唔──居然吵闹成这副德性……看样子虽然乱成一团,却没演变成最糟糕的事态。虽然不能说是万幸,不过这样也有点太吵了吧!」
她不悦地环视四周,却也只能死了这条心。特殊材质的墙壁造成回音的程度,也是吵闹的原因之一。这里原本就不是积极消音的构造。
毕竟伊莉莎白转移的设施位于地底。
这里就是人类之王的新宅邸,曾经收容了「初始恶魔」的不祥摇篮。
是历代王族的前地下陵墓。
✽✽✽
王的宅邸在坟墓里,而且还是在教会隐藏【初始恶魔】的场所。
这根本算不上是笑话,就讽刺而论也很低级。
然而,从检讨利用坟墓一事,一直到著手实行为止有著不得已的来龙去脉。
正如濑名棹人昔日的判断,王都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建筑物的修缮、重建的费用,劳力与资材不足当然用不著说,特别是尸体的处理更是不顺利。
判断保管数量庞大又身分不明的遗体是不可能的事情后,强行进行了火葬。即使如此,疾病仍是以淹水区域为中心蔓延开来。幸运的是,活用濑名棹人与小雏留下的忠告与知识加以活用应对,彻底进行消毒与维持环境整洁,结果疾病早早就平息了。然而,判断王都很难完全复兴,因此迫切希望迁都与转移都市机能的声音也很多。
然而,在致命性的理由下,这是不可能的事。
没什么好隐瞒的,讲白了就只是预算不足。
「没钱」这个问题虽然俗气,却也是严重又迫切的事情。
就算向贵族、教会、商会公会等组织请求援助,他们那边也都已经是满身疮痍了。
而且原本里面有许多人为了逃避「恶魔」再三袭击而造成的庞大负担而支持──不论是否有信仰心──「重整派」口中的「救世」。
结果王都不得已地留存下来了。
作为派遣魔术师的交换条件,人类很侥幸地接受了兽人提供的临时住宅援助与技术提供,还有粮食支援。然而就算从警备观点而论,也不能用临时建筑物当作王城应付了事。国王一家与有力贵族离开王都至今未归的现状也全是问题,同时又得为金钱所困。
就这样没完没了开了无数次会后,最后有人提出了利用陵墓的建议。
这是过于进退维谷而造就出来的点子,就某种意义而论可以说是爆诞。
然而,根据自暴自弃调查后的结果,意外地发觉把城堡搬过去并非纸上谈兵。
虽然不到「世界树」的程度,不过在结界遭到破除后的现在,地下陵墓仍是以高度防御力为傲。
另外,也发现直到「信仰王」──第三代国王给予【守墓人】独立权限之前,地下陵墓也兼作王族紧急避难所的事实。
通往各处的脱离路线,可以实际拿来用的墓室,放入精灵的贮水库与水道设备被发现,封印也被解除。就连建材本身会防御移动阵的问题,也在众魔术师即将踏上旅程时将他们留下,让他们跟圣人一同进行分析──在连手脚都用上的火热激辩之后──设置了数个可以用来转移的地点。
如此一来,剩下的阻碍就只有历代王族遗体的处理方式了。
此时正好是王都这边强行火化数量庞大的民众之后,人的伦理观因冲击而产生变化。死者已不分贵践,不论是否为王族都是不由分说。
就这样,在各陵墓进行了清扫与大规模的移动。
曾存在著「初始恶魔」的「痛苦房间」加上封印,在位于前方的广场设置祭坛后,再将棺材摆放到那边。除了王族要做礼拜时外,最下层封锁,开始利用起上面的部分。在这之后,就不断传出有人目击大感不满的第三代国王幽灵。然而就伊莉莎白的立场而论,这种事怎样都行。
她目前就只对能否跟通讯对象会合一事感兴趣。
「那么……在这片骚动中,叫出『拷问姬』的当事者究竟在哪里呢?」
「伊莉莎白阁下!」
就在她迈开步伐之时,背后有凛然声音叫住伊莉莎白。
她回头望向忙碌地来来往往的人群空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银发的美丽光辉,接著跳进视野里的是异样事物。
对方的白皙脸庞上有齿轮转动著,以扭曲金属补齐身体各部位的圣骑士就在伊莉莎白的视线前方。对方拖曳著扎成一束的银发,迈步走向这边。
「太好了,你回应了召集呢,伊莉莎白阁下。」
「嗯,因为被召唤了呀,伊莎贝拉。」
伊莉莎白淡淡地回应,对方浮现虽然因金属之故而僵硬紧绷,却很稳重的微笑。伊莉莎白也微微抬起嘴角做出回应。
对方是一名女性,名字是伊莎贝拉•威卡。
是曾经与濑名棹人一同在「最终决战」战斗的圣骑士团团长。就算过了三年,其外表也没有出现大改变,这也是因为跟「机械神(Deus ex Machina)」融合的影响。
只不过,描绘了白百合纹章的铠甲上全是黑黑的血。
✽✽✽
「原来如此……就余看到的那副铠甲判断,王都遇袭的报告似乎是事实。」
「当然喽,不可能只是为了谎言或玩笑话而叫来阁下。不过,亏你会回应那种暧昧的召集联络,再次感谢。」
「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有数名文官心神大乱,通讯员没等我确认就释出装置了。我想半吊子的报告一定让你感到混乱了,抱歉。」
伊莉莎白点头回应伊莎贝拉的道歉。确实发生了会让文官心神大乱的状况,然而她仍是将双手扠到腰上。
「是有急迫性,还是没有呢?没有的话,余要回归自己的部队了。虽然不是队长的料,不过既然接下这份差事,就必须达成使命才行。」
「很遗憾,急迫性『其实是有的』。先过来这边一趟吧。」
在伊莎贝拉的带领下,伊莉莎白在地下陵墓里面前进。她来回环视通道。
与三年前为了知道世界真相而造访时相比,内部装潢全部都换掉了。各灵庙活用原本的造型变化为执务空间,先不论好坏,总之庄严感与神圣氛围都消失得一乾二净。
各处都装饰著从兽人那边拿到的植物,似乎正藉由发光的苔藓跟花朵,还有会产生空气流动的叶子进行换气,同时调节湿度与光度。托这些植物的福减缓了闭塞感。
通道上挤满了打扮跟身分都形形色色的人们。年轻女佣们惹人怜爱地前进著,贵妇人跟公爵不满地走著路,圣骑士们大步前行。这是因为将室内分割为各自专属的使用空间,在结构上是不可能的事,因此没办法做奢侈的要求。托此之福,完成了一个不分贵践的空间。
对于在王都漫延开来的现象而论,这实在是浑沌又奇怪的光景。
(这个乱成一团的状况,会因为这次的骚动而拖得更久吧。)
伊莉莎白这么想著,一边迈步走下冗长的阶梯
在过去,连圣骑士们都受到欺瞒,以为陵墓只到地下五楼为止,因此从第六层开始是没有灵庙的,所以有很多空间能够自由运用。如今配合用途,新设置了许多个房间。
伊莎贝拉接近其中的一个房间。敲了敲一道特别简朴的门扉后,她叫唤某人。
「是我,伊莉莎白阁下带过来了。」
「哎呀,这个也出乎意料,你Lady早早就抵达了嘛?【看样子似乎是没有跟隐居的看门狗一样,在晒得到太阳的地方成天睡懒觉而让第六感变迟钝。】」
独特口吻的回应响起,与其说是怀念,不如说已经听腻了。
伊莎贝拉打开门扉,伊莉莎白也迈步向前。壁面全被资料柜填满,地板上也没铺地毯,稀有矿物裸露而出。这里整体感觉很狭窄,是一个有著仓库风情的房间。中央有如要给予最后一击似的摆著像是石台的粗糙桌子。
毒舌之主站在它的前方。
那是一名跟口气很不搭调、有如洋娃娃般的美丽少女。头发是蜜色的,眼眸是状似宝石的蔷薇色,肌肤胜雪白皙如瓷。她在纤细身躯上面穿著要说是衣服会很严苛的束缚风洋装。对方正如伊莉莎白所料,少女表情纹风不动地表示欢迎。
「欢迎光临,小姐。【这正是再会就在地狱之门重逢后呀。】」
等待在那儿的,是黄金【拷问姬】贞德•多•雷。
✽✽✽
(唔──)
这场重逢完全没伴随著一丁点怀念。在这三年间,伊莉莎白跟贞德频繁地见著面。然而从正面眺望后,伊莉莎白再次有了实际的感受。
贞德稍微长大了。
原本就外形佼好的四肢变得更加修长,站姿宛如展示中的艺术品。然而与同年龄层的少女们相比,她发育的状况很慢。这是因为只要跟哥多•欧德斯一样不去享受老化,力量强大的魔术师就能够冻结肉体的年龄吧。本人的理想虽然不明,但贞德似乎有在放缓生长速度。
而且跟发育状况无关,她戏谑的毒舌依旧健在。
「怎么了,目不转睛地看著我?【刚刚才见过面吧,是老年痴呆了吗!】」
「哎,的确,才刚跟你见过面啊……想不到在仅仅数小时内,居然就陷入了莫名其妙到这般地步的事态,就算是余也很惊讶喔。」
「嗯,这点我表示赞同。才刚返回王都就立刻遇袭,教人有点措手不及。【再怎么说也没这样搞的吧!就算把三流戏剧重新改编,这个脚本也会被观众喷翻天!】」
这次贞德也相对率直地点头同意。
毕竟在今天晚上还很早的时间带,她还在兽人之国。顺带一提,她在烦恼自己跟伊莎贝拉的关系所以才造访的。几乎是单方面劈哩啪啦地说了一大串话后,贞德就返回王都了。
之后立刻发生了薇雅媞的悲剧,据说王都也几乎在同时遇袭。如果回归的时间略有偏差,贞德应该就会在兽人之国遭遇黑衣男。
摇曳蜜色秀发后,黄金【拷问姬】耸耸肩。
「这三年间王都很平静。居然连前兆都没让我们感受到,敌人也挺行的。【那么,我想你那边事情也变得很荒谬吧,情况怎样?】」
「嗯,跟你预料的一样喔,贞德。而且伊莎贝拉也听一下吧,有一个恶劣至极的消息……不,等一下。在那之前──」
没有事情比兽人皇女遭到杀害的报告还重要。就算如此理解,伊莉莎白仍是不由得停止说话。她快步走近桌子,瞪视放在桌上的东西。
「这个,是怎样?」
那东西近似于婴儿,不过也是肉块,或许是灰色的黏土工艺品吧。不管怎么看都是生物的尸骸,却让人无法想像它活著时的模样,它就是这种玩意儿。
背对任谁都会望之生厌的异形,贞德沉著冷静地做出回应。
「就算问我『是怎样?』,你也应该知道才对吧?毕竟问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也太快忘记了吧!不是曾经亲手杀掉吗!】」
伊莉莎白的确知道「它」。
那是终焉来访前的事情。王都被「君主」、「大君主」、「王」三体融合而成的肉块吞噬。在战斗的最后,伊莉莎白与棹人在巨大肉块的内部与「它」对峙。
跟灰色的异样婴儿对峙。
「──是『恶魔之子』吗?」
「王」跟「大君主」的契约者是一男一女。双方的肉体崩坏、融合,进行拟似性交的结果诞生了本来不会──在恶魔与恶魔之间──形成的忌子。
(的确,「这个」跟「那个」很像。)
伊莉莎白观察异形的全貌,外表几乎相同。发达的宽广肩胛骨让人联想到有著奇异形状的翅膀。然而,伊莉莎白却感觉到不小的不对劲。
「跟以前遭遇到的婴儿相比还挺小的,而且那东西跟其他恶魔们一样,死亡后遗体应该无法在现世维持下去才对……为何这家伙仍留有原形?」
「这个疑问很有道理,正如阁下所言,袭击而来的【恶魔之子】们几乎都在死亡后崩坏了。只有在濒死状态下抓到的这一只,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前阵子在恶魔崇拜所里面,抓到了在研究随从兵尸骸保存方式的魔术师。我们应用了他的资料跟技术。【变态的兴趣一旦升华,也能帮上别人的忙呢!只不过不晓得他把随从兵尸骸排列在寝室,每天晚上都在搞什么鬼就是了!】」
贞德流畅地陈述有毒的话语,伊莎贝拉一看就晓得地慌张了起来。
残留在机械间的肌肤染上红晕,伊莎贝拉刻意清了清喉咙。
「咳,咳咳。我说啊,贞德。就你长大的环境而论,我能理解要你改掉说话方式是挺困难的。不过,跟我屡次拜托你的事情一样,可以请你至少控制一下低级的表现方式吗……我觉得像你这种惹人怜爱的少女,是不该说出那种话语的。」
「好,我闭嘴。」
「哦?」
贞德倏地保持静默,那个桀傲不驯、状似有礼其实无礼的黄金少女安静下来了。
在咫尺发生的对答的意外性让伊莉莎白揉了揉眼睛。在这段期间内,贞德也挺直背脊,宛如认真学生般保持沉默。伊莉莎白不由得开口询问。
「呃,余说啊,你们之间的上下关系是何时变成这样的?」
「现在情况危急唷,不解风情之人(Lady)。我们就极力避免不必要的话题。问题在于它出现了许多只。【而且多到像是来不及处理尸体时出现的苍蝇那样多!】」
「抱歉,贞德。轻率的表现也请你控制一下。」
「我安静。」
(插图015)
贞德倏地闭上嘴巴。这是要余怎样当作没看见啊!伊莉莎白大感混乱。然而,贞德的遁词也有其道理,现在的确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伊莉莎白硬是切换思绪,开口询问伊莎贝拉。
「该不会只有婴儿们袭击而来吧,操纵者是谁?」
「嗯,大群【恶魔之子】跟一名魔术师……不,细节不明,还是别如此断定吧……总之,是被统率者带来的。」
「等等,细节不明?也就是说没能抓住操纵者喽?不过,至少尸体有弄到手吧?你跟贞德两人都在,总不可能让对方逃走吧。」
「正是如此,没让对方逃走……不过,没有尸体。」
「没有?」
这是怎么一回事──伊莉莎白眯起眼睛。
是想起某事了吗,伊莎贝拉也皱起眉心。她心情复杂地低喃。
「在终焉过后,对恶魔的恐惧感深植民众心中。遇袭后立刻发生了一场大混乱。虽然差点就演变成惨剧,不过我跟贞德出马后就情势逆转了。一看到情况不利,统率者就自尽了,而且还让【恶魔之子】贪婪地吞食掉自己的尸骸,连骨头的碎片都没留下。」
「有可能找出身分的物品全被吃掉了呢。这可能是在某种意图下刻意而为的行动,却也是世间少有的事情。【根本就是疯子的举动啊!】」
「外表有特徵吗?连种族都不知道?」
「袭击者身穿小丑面具跟黑色衣服……真正的模样不明。」
「──面具,跟黑色衣服吗……」
伊莎贝拉如此回应后,伊莉莎白唔的一声闭上嘴巴。
很难认为这只是巧合。王都袭击者,跟脸戴半张乌鸦面具、身穿黑衣的男人是一伙的吧。其证据就是,世上唯有他察觉到【恶魔之间的交配】的重要性。
(「让男女召唤低级恶魔,再破坏双方的自我,让他们创造出两个小孩,接著再让小孩之间互相交配。只要不断这样做,就有可能制造出纯粹又强大的恶魔。就最终结果而论,能够完成拥有目标之力的恶魔」。)
伊莉莎白反刍黑衣男的话语。换言之,袭击王都的婴儿们正确地说不是「恶魔之子」,而是应该要称为「恶魔之子的孩子」的存在吧。 他们是达到理想结果前被创造出无数具的劣等副产物,因此可以认为他们的身体既小又脆弱。
如此理解后,伊莉莎白开了口。
「余把握状况了。特别是关于王袭的袭击,余得到了相关情报。」
「居然有这回事,是真的吗,伊莉莎白阁下?」
「嗯。不过,得先告知你们『最坏的消息』才行。」
「兽人第一皇女法丽西莎•乌拉•荷斯托拉斯特,跟第二皇女薇雅媞•乌拉•荷斯托拉斯特被杀害了……是吧?」
沉闷的声音忽然隔著门传入耳中,伊莉莎白心想发生何事回头望向后方。
话语声传出,紧接著门扉也同时缓缓开启。
「方才世界树那边传来悲痛的消息……真的是很悲哀,很大的损失。」
脸颊上残留雀斑痕迹的青年走进室内。从气派的立领一直到丝绢制的室内鞋为止,他穿在身上的服饰尽是高级货,而且那些物品也跟站姿很相配。只不过那张脸孔却很朴素,跟在小村书店老老实实工作的模样很相称。
伊莉莎白眯起眼睛,不可思议地对他感到眼熟,然而印象却很薄弱。
「唔,是谁啊,完全想不起来……你是何人?」
「陛下!您居然大驾光临这种地下室!」
「陛下?」
伊莉莎白拉高音调如此说道,伊莎贝拉跪地行礼,贞德毫无反应。然而被伊莎贝拉用视线告诫后,她连忙打算弯下膝盖,青年举起单手制止这个举动。
「免礼,放轻松吧……你也是喔,伊莎贝拉•威卡。很久没跟你直接见面了呢,你方才的活跃我已经有所耳闻,还是一样了不起。」
「是,承蒙夸奖不胜惶恐……那个,恕臣下失礼,陛下为何来到此处?」
「什么啊,是终焉时率先前往『世界树』避难,直到最后的最后都没出来的小鬼吗?烂到底的心性多少有了些改变吗?」
伊莉莎白双手环胸如此询问,这番无礼言论让伊莎贝拉在机械之间的肌肤失去血色。
终焉时,伊莉莎白正担当著「恶魔御柱」,因此她没立场责备别人,基本上也没那个意思。然而她却非得挖苦王一句话不可。
将一切托付给【狂王】濑名棹人后,他就逃进了世界树。那是只要有半步出现差池,人类就会全灭的行动。王将自己的国家与人民推给少年的善意,直到结果出现为止都没回来。
伊莉莎白没有撤回这番话语,伊莎贝拉身体前倾大吼。
「伊莉莎白阁下,就算是你这也是大不敬喔!」
「不,就当著本人面前说这点而论还行吧。别说是人民,我知道就连众臣下也在背后窃窃私语。『胆小王』、『王家之耻』、『懦夫青蛙』──没错,我正是马库雷乌斯•菲力安那,一马当先逃往国外,『历代最差劲的王』。」
青年如此断言,但却也没有自暴自弃豁出去的样子。马库雷乌斯,那个可悲的年轻人只是肯定自己的丑闻,这个意外性让伊莉莎白扬起单眉。
看到她的反应,年轻的王发出轻笑。
「也用不著纳闷至此……只不过是总算能直视自己的污点这种程度的事罢了。不论是多么可悲的人类,多少都是会变的。只要有个契机的话。」
「契机?」
「我也有著一颗『憧憬英雄的心』,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谓的「英雄」──指的是谁呢?)
伊莉莎白微微扭曲脸庞。在这个世界里,没有被如此称呼的万能存在。
如果有英雄,棹人就不会成为【狂王】了吧。然而在她提问前,马库雷乌斯就迈开了步伐。触碰【恶魔之子的孩子】的尸骸,针对它们的罪恶──对民众造成的损害简洁地说教并且祈祷后,马库雷乌斯再次面向伊莉莎白。
「来谈一谈吧,伊莉莎白•雷•法纽。我就是为此而造访的。王都与──如今是亲爱友人──兽人之地出现了新的威胁,正是因为如此……」
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后,马库雷乌斯提出问题。
用著遥想在久远昔日曾经仰望过一眼的那个英雄般的语气。
「如果是濑名•棹人阁下,面对这个危机会如何行动呢?」
✽✽✽
那仅仅是三年前发生的事情,然而,感觉上也像是上百年的昔日往事。
「回归王都后,我开始绵密地调查起濑名•棹人阁下。我就老实地说吧,我之所以开始调查他的来龙去脉,是为了要寻求拯救人世的【狂王】的瑕疵。」
马库雷乌斯宛如忏悔般如此开口,他眯起浊绿色的绿眸。
就算用不著说明,伊莉莎白也能察觉到他寻求瑕疵的理由。避免终焉后,马库雷乌斯深切体认到了吧。就算其存在既是谎言又扭曲,拯救人民之人仍是会比真货更加受到赞许。没人会打从心底欢迎逃亡的王。虽没向民众公开,【狂王】的种种传闻至今仍是悄悄且狂热地被低语著。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然而,对于只是花瓶的青年王而言,这是一个过分残酷的现实。就这样,他开始调查了起来。
为了在心中眨低濑名棹人,以保有自己的尊严。应该是这样子才对。
「愈是进行调查,我就愈是对自己的无知感到震惊。我的身边之人都被换成重整派,直到终焉开始前都没察觉到教会失控……继续调查下去后,我终于感到绝望。世界命运分晓的那一天,站在圆桌上的他──只是比我还要年轻几岁的平凡少年。得知濑名•棹人的年龄时,我失去了找藉口的方式。他成就伟业,我则是逃跑了。没有理由足以颠覆这个差距。」
就算是面对自己认识的「他」,也是我输了。
心灰意冷的同时,马库雷乌斯摇了摇头。伊莉莎白依旧是默不作声。
如果无能的话,王被嘲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立于上位之人甚至拥有行使暴虐的权利,不过有时也会被嘲笑,运气不好时就算是无辜之身也会被吊死。沦落至马库雷乌斯这般田地的话,看是要捂住耳朵活下去,还是忘掉耻辱恼羞成怒才是贤明之举吧。然而,他并未停止述说。
「在这次的灾厄中,两名皇女遭到杀害──没错,或许会有生命危险。不,是有的吧……即使如此……我、我一直在逃避,所以这次一定要……」
马库雷乌斯有如自言自语般,用混杂著明确胆怯之意的颤抖语气低喃。他紧紧闭上眼睑,然而却又宛如挥开某物似的睁开双眼。
「这次我一定要在王都见证灾厄。『胆小王』之所以没被弹劾,就只是因为三种族没有余力去做复兴以外的事情罢了。倘若应对方式再次有误,我就会被赶下王座。」
「什么都无法达成的无能者,事到如今还执著于地位吗?真可悲啊。」
「不对,事到如今有什么好执著的!如果情况许可,我就立刻退位隐居……」
马库雷乌斯如此大喊,回应伊莉莎白的揶揄。然而,他却猛然一惊绷紧脸庞。马库雷乌斯用冻结般的表情望向伊莎贝拉。她摇了摇头,表示什么都没听到。
既然如此,为何要留下来做困兽之斗呢?伊莉莎白用视线如此询问后,马库雷乌斯做出回应。
「教会的权威坠入谷底后,我身边的人一个换过一个,连事后的报告都没有。如今,教会的支持已不再具有效力。既然强大的后盾已不复存,由谁坐上下一个王位肯定会引起纠纷吧。根据预测,会无视我的指定径自报上名号有意角逐的人们之中,有人抱持歧视其他种族的主义,有人疑似支持『重整派』,有人的诉求是藉由复兴强化武力,像这些人应有尽有任君选择……然后,人类没有再次忍受内部纷争的体力。」
马库雷乌斯压住自己的胸口,沉重压力引起的反胃感似乎袭向了他。
勉强让呼吸平稳下来后,他再次开口。
「蠢人也有蠢人要扮演好的角色。『戴著王冠的小丑占著王位不放』,如今这样就足够了。我应该当的是『老屁股』,为此我必须抗争,战斗才行。」
──就像濑名•棹人那样。
(所谓的死就是无,然而却并非断绝。)
伊莉莎白忽然浮现这个念头。就算本人死亡,只要世界不终结,就会有后继之物。人的一生很短暂,即使如此还是有人能够刻下自身存在过的痕迹。
正确来说,濑名棹人并未死亡。然而,也很难指著他的现况说「还活著」吧。濑名棹人连生命活动都无法停止地「死去」了。即使如此,他仍然明确地刻下自己活过的痕迹。也像是伤痕般的那种令见者为之心痛的活法,似乎对意想不到的人造成了影响。马库雷乌斯对濑名棹人的憧憬是货真价实之物。
感到怀念与心痛的同时,伊莉莎白反刍某句话语。
(「如果是为了你,我什么都当得了,也什么都做得到喔。」)
这是蠢到难以测度,单方面的、丑陋又傲慢──却也美丽的告白。
有时候人会憧憬违反伦理的存在,尊敬并非英雄的人。这真是难以理解的事。然而,这种孩子气的情感确实也能改变些什么。
例如,甚至会去拯救世界。
(怎么办,棹人?你被真正的「王」崇拜了呢。)
伊莉莎白以「死者」为对象无言地如此询问。那个人只会困惑地说「是为啥啊?」,毕竟他就是这样。她对自己的想像露出微笑,却还是立刻抹去这个表情。
伊莉莎白•雷•法纽静静开了口。
「你的决心与余何干,一切都要等结果出现后再说喔。只不过──」
王的决心或许与颠覆污名的伟业有连系,却也有著令精神荒废的危险性。「拷问姬」无意下达这个判断,她只是抱持些微的不耐感继续说道:
「濑名•棹人曾是余『愚钝的随从』。那小子就只是一个随从──不是王。要憧憬自称【狂王】的笨蛋是你的自由,不过别迷惘如果是他会如何思考。王不是别人,而是你。如果有所自觉,就自己做出判断。如果舍弃逃避的权力,决定『就是这样』的话,就有如傲慢又诚实的奴隶般,作为万物的支配者活下去吧──这正是所谓的王。」
一口气吐出这番话语后,伊莉莎白闭上眼睛。她回想薇雅媞的身影。
直到临死前,薇雅媞都一直是皇女。她抹杀对死亡的恐惧,以自身为傲。然而,没人知道那个选择对她而言是否是真正的幸福。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破坏一部分心灵的模样令人悲痛,也只是愚昧之举。但却也是应该被赞扬的强韧。
(愚行贯彻到底就是信念了……这个选择不会被否定喔。)
既然做出选择,就必须站起来,不这样做就只能倒下。丢脸之举是不会被允许的。
因此,伊莉莎白低声喃道:
「你无疑就是王,并非小丑。不论别人怎么说,这个事实是不会颠覆的。」
「我……」
「别用自己对他人的憧憬当作心灵支柱。人们会吊死他人,连神都会杀人。以自豪为粮食活下去吧。只要深信『自己有成就某事的价值』就行了,不论世俗潮流为何,都不要失去自己心中的某样事物──不然的话,不论过多久你都只会是一只蠢猪。」
沉默落下。自己说了一大串无聊话语呢,伊莉莎白发出咂舌声如此心想。面对一连串的无礼言论,伊莎贝拉六神无主地上下摇动双手。然而马库雷乌斯却眨了眨双眼后,放缓唇角两侧。
「我就道个谢吧──看样子我还有很多可以反省的余地。」
「哈,在你没当下立刻处罚余的时间点上,别说是有反省的余地了,根本就是胆小鬼喔。」
「的确,打从刚才开始的言行确实犯下了不敬罪呢。」
马库雷乌斯认真地点点头。是在担心这件事吗,伊莎贝拉动作的激烈度增加了。然而与话语相反,马库雷乌斯只是面带微笑。
伊莉莎白用复杂的表情搔搔脸颊。她摇摇头,弹响手指。伊莉莎白用黑暗与花瓣造出了两张弯脚椅,重重坐上其中一张。
伊莉莎白高高跷起美腿。
「随便啦!要回归正题了喔,给余听好。」
马库雷乌斯点点头,坐上剩下来的那张椅子,贞德也造出两张造型朴实无华的椅子。她跟伊莎贝拉一同入坐后,所有人都摆出准备聆听的态度,伊莉莎白点点头。
「有几个很重要──像是恶劣玩笑般的情报。」
她缓缓开始讲述。
关于【异世界拷问姬】爱丽丝•卡罗,以及戴著乌鸦面具的男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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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余接到通讯装置的联络后,转移到了人类之地。」
伊莉莎白讲完简短又充满戏剧性的一幕。
这果然是一个奇妙的事件。综观全体而论是悲剧吧,不过在每个部分却又像是喜剧,而且也很没有现实感。既悲伤又鲜明,暧昧到荒谬的地步。
皇女等人死亡的细节让马库雷乌斯紧咬唇瓣,伊莎贝拉浮现沉痛表情。贞德跷著腿,几乎要走光地裸露股间。她摇曳蜜色秀发再次耸肩。
「『转生者与恶魔肉的价值』、『世界的变革』、『关于恶魔之间的交配』、『异世界拷问姬』──原来如此,在终焉的混乱中,情报管理的确变得随便了。【就算这样好了,也别老是盯上最糟糕的地方啊,混蛋!】」
「嗯,而且还都是普通人不会察觉到的地方呢。」
「虽是敌人,却干得很漂亮就是了。【意思就是小毛贼最清楚宝石的价值啦】。」
贞德不改像是玩偶般的表情撂下话语,伊莉莎白点头同意。
伊莎贝拉加速脸颊上的齿轮转速,以僵硬的语调询问。
「【世界的变革】吗?令人产生坏预感的词汇。那些人打算继续进行像这次惨剧的行为吗?有必要因应敌人的目的变更王都防卫法,我想正确地掌握情况。」
「不得而知。在【世界变革】的具体目标都尚未明瞭的情况下,很难做出十足的推测。虽然成功收拾了这次的袭击者,却也不可能就此告终。然而就算想要调查实际的状况,那些人也是突然出现的。王都袭击者的尸体被啃食殆尽,薇雅媞宅邸的觐见大厅也被堵塞了。」
「亚人之国状况如何呢?【这么一说,那些可疑的蜥蝪家伙们没事吧?】」
「无须担心。刚才有联络上,据说没发生大事。他们似乎在袭击中逃过一劫了,不过为了小心起见,还是配置了炮击队。拉•克里斯托夫大人也作为援军过去了。」
伊莎贝拉做出回应,伊莉莎白点点头。
终焉之后,关于出动圣人的许可制度大为放缓。这次派遣的拉•克里斯多夫是圣人中唯一擅长指挥与应用的人。既然他出马,应该就无须担忧。
没错,伊莉莎白将心思拉回自己思索的事。她用手撑住脸颊,靠在跷著的腿上闭起双目。
火焰在世界的底部燃烧著,某人发出哭泣声。
像是终焉的灾害造访,所有人会无计可施地死去吧。
不祥的预感没有改变。然而,某物接下来会如何行动却依旧不明。
(余忽视了【恶魔之间的交配】这个情报的重要性,『拷问姬』实在是名不符实……不过,不只是余粗心,那个男人的想法也不正常。)
简直像是脑袋里饲养著地狱似的。
在黑衣男的思考方式与设想力之中,可以看见与常人之间的显著差异。恶魔同样也是可以轻易超越人类想像范畴的存存,可以说两者很类似吧。
而且,伊莉莎白心中有个人酷似对方的人选。
(……虽然想尽可能将那家伙的存在永远葬送在记忆的彼方……)
她厌恶地扭曲脸庞。然而,如今也不是将私情放到前面的时候。就现况而论,没那个时间去担忧之后的事了,至今战力也陷入致命性不足的状态之中。
有时候要打倒邪恶,就只能仰赖其他的邪恶。
「拷问姬」无疑就是【邪恶】。然而,仍然存在著连她都难以抵达的境界。
因此,伊莉莎白抓住了不断掠过脑海的选项。
「没办法,余就走一趟吧……就像方才所述,棹人的思考方式别说是用来参考,根本比灰尘还派不上用场。不过,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或许值得谘询一下现况。」
「你宣称派得上用场的人究竟是谁呢?」
「哎呀,真稀奇。你居然会主动前往『愉快又令人不悦的他(Arlecchino)』那边?【这下子世界末日说不准明天就会到来喔!】」
马库雷乌斯开口提问后,贞德轻率地发出兴奋声音。她猛然回神压住嘴唇,然后怯生生地偷看伊莎贝拉,幸好她正在思索那个人是谁。
呵呵呵,还好,呵呵呵。贞德如此低喃。
伊莉莎白眼睛半睁半闭无言地眺望完美的惧内模样,一边站起身躯。她弹响手指,消去自己的椅子。在红色花瓣与黑暗的飞舞之中,伊丽莎白做出回应。
「嗯──是那家伙,【在脑袋里饲养恶魔的男人】。」
这个称呼是由「十四恶魔的最高峰」【皇帝】所定下的。是曾经耳闻吗,马库雷乌斯倒抽了一口凉气,伊莎贝拉也瞪大眼睛,贞德则是微微扭曲嘴角。
就这样,伊莉莎白不情不愿地做出宣言。
「前往弗拉德•雷•法纽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