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蜥蜴说:『跟我一起去外面吧。
接下来你将要被在城堡
遇见的红心皇后控告。
别在那边说一些有的没的。
过来就对了。
接下来得进行审判才行。
今天早上真是累翻了。
要做的事一大堆忙昏头啦。』
对红心皇后还有坏蜥蜴说:
『我说你们,这样很奇怪喔。
明明连陪审团跟法官都没有。
就算进行判决也是白费工夫。』
『我是法官兼陪审团。』
坏蜥蜴如此说道。
『审理案件由我一手包办。
好了,请宣判死刑。』
哎呀,父亲大人,难得露出了苦涩表情是怎样了?问我这首怪歌是什么吗?才不怪呢,父亲大人真没礼貌!……呵呵,既然如此,可以的。嗯,这首歌是我创作的吗?不是,虽然是但又完全不对。创作这首歌的时候呀,我模仿了《爱丽丝梦游仙境》中老鼠发表的诗喔。所以啊,虽然是我想出来的,却又没有想呢。
讽刺的歌?或许吧。
开心的歌?我觉得不是喔。
嗯──我这个爱丽丝啊,也只是觉得『等待时间』很无聊才把字句全部乱改一通编出来的歪歌,虽然说不清楚也讲不明白……呃,这个嘛。
比起悲伤,应该说是寂寞的歌吧?
法官兼陪审团然后审理案件……我说呀,因为很难所以搞不太清楚的部分,我以前就有好好地查过意思哟,很了不起吧!呵呵……呃──然后啊,是没人一手包办所有事情的。
也就是说,蜥蜴是骗子。
骗子是很寂寞的呢。」
✽✽✽
所谓的死,就是无。
然而,并非断绝。
即使本人死亡,只要世界没有终结,就会有事物继续存在下去。
(濑名•棹人死了,即使如此……)
他鲜明地刻下了自己活过的痕迹。
在本人死后,像伤口般的那种痛苦生存方式对意想不到的人产生了影响。
第一人是马库雷乌斯•菲力安那。真王偏偏崇拜起伪王。知道濑名棹人那个壮烈人生的细节后,他决心要改变自己消极的人生态度。
第二人是亚人高官,亚古威那•耶雷法贝雷。
他承袭【狂王】遗留下来的话语,赶往现场救援伊莉莎白等人。说起来既然纯血主义者继承了【沙之女王】的血脉,就有义务要把自己放在其他种族前面,为了亚人以外的存在而遇上危险可说是离谱至极。亚古威那的行动是例外中的例外,甚至可以说是禁忌之举。
即使如此,他看起来似乎毫不迷惘。
亚古威那如今正摇曳长袍,一马当先地在走廊上奔驰。在最后面负责当肉盾的人,果然还是只能交给琉特负责。然而,亚古威那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遇上新的敌人。
他在一行人的前方大声说道:
「诸位,快快赶路!特别是琉特阁下,就算你负责当肉盾,但身为保家卫国的武人脚程不会有点太慢吗?是那根长尾巴碍事了吗?」
「亚古威那阁下!别的不提偏偏愚弄吾等狼族自豪的尾巴,这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嗯?噢,在不知不觉中前端被咬住了?喂,别这样,放开,哼!」
「真是的,所以我才这样说的喔。」
「伊莉莎白,我担心你可能忘记了事实,所以再次告知你吧。我是会走路的,差不多可以请你别再拖著我了,我开始预测连头皮都会死光了。」
「你是会走路,但是不会跑吧!这长过头的头发也很不好,该剪掉了!」
现在,伊莉莎白他们变成了一群吵吵闹闹的团体。
他们以亚古威那领头,在前来这里的道路上向回跑。刻在壁面上的蜥蜴们掠过视野边缘流曳而过,湿润的声音啪哒啪哒地从后方逼近。
婴儿们出了大厅。
它们移动灰色四肢,朝前方爬行。有几只扯断了勉强跟「母体」连接在一起的脐带。婴儿们的动作意外地迟钝,却也快得骇人。
它们完全超脱了现实世界的法则。
又有一只伸出手,试图抓住琉特的尾巴。琉特全身毛发倒竖,拚命地加快速度。是觉得那副模样很有趣吗,背后的婴儿们发出嗤笑。
伊莉莎白简短地发出咂舌声。
「啧,居然没能趁早跟这些家伙分出胜负,真是麻烦!真想把它们像是虫子一样,从前面开始一只一只拍死!」
「心情上我赞成,不过这边得请你忍耐。连吾等都被活埋的话那可受不了。而且,如果你能考量到重建费用的话,那就太好了。」
「最后那部分是现在应该要拘泥的事情吗?」
「听闻人之地那边财政吃紧,如今不管是哪里状况都差不多呢。」
亚古威那一边推正眼镜,一边洒脱地如此回应。
伊莉莎白再次发出咂舌声。她原本预定要在大厅内完成将婴儿们悉数杀光的行动,然而在亚古威那的指正下,众人只能无奈地选择逃跑。
以「恶魔之子的孩子」的完全体──极接近高位恶魔本尊的容器──为对手的话就另当别论,那种混杂著人类,为了其他目的而使用的容器,「拷问姬」跟圣人代表输给它们的可能性等于是零。
即使如此,连伊莉莎白都只能承认不可能继续战斗下去。
理由极为单纯明快。
因为建筑物已经撑不住了。
✽✽✽
这是亚古威那抵达后发生的事情。
婴儿们再次开始聚集,它们就某种意义而言可说是天真无邪地伸出像是肉块工艺品般的灰色手臂。
拉•克里斯托夫眯起眼睛,云雀们回应他的反应一齐振翅。拉•克里斯托夫开始咏唱用来进行第二击的祷词。就在此时,亚古威那连忙出声制止。
『请等一下!看看那边!』
『突然碍事究竟是怎么了……唔,余了解了。这可不行啊。』
望向他手指比的方向后,伊莉莎白严肃地点点头。一部分的壁面大规模地崩塌,周围的柱子上也出现巨大的龟裂。在这副危险光景之前,亚古威那继续说道:
『跟神殿相比,东侧离宫并不具备耐久性。特别是这个大厅,建造时丝毫没考虑过会进行过度激烈的战斗行为。连续进行炮击的话,它会撑不住的。因为大厅上方是【望星塔】……所以离宫可能会因为这里的崩塌方式不对而整座崩坏。』
『波及到所有地方的话,果然会很头痛啊……话说回来,在室内使用圣人是自杀行为呢。余大意了。既然如此余就用拷问器具,但如此一来,个体的坚硬度会是问题吗?』
伊莉莎朝地板瞄了一眼,亚古威那简短地点头表示同意。
如今,石板上全是裂痕,简直像是快破掉的蛋似的。
这是伊莉莎白丢下「带刺铁球」,让它来回弹跳四处滚动的关系。
使用同样规模的器具,有可能会导致离宫崩塌。话虽如此,就算重复进行半吊子的攻击也毫无意义。在不对周围造成损伤,又能打倒多数敌人的前提下,最适合的方法为何呢?
应该先把敌人集中至同一处吧。
「……唔,是有想到几招,但这里人数过多。那么,该怎么行动呢?」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莉莎白开始思索攻击方式。
另一方面,琉特继续回去奋斗。定睛一看,他再次被婴儿们团团包围。虽然努力试著用剑让它们远离,却是效果不彰。不如说很有可能被它们当成活力十足的玩乐道具。亚古威那无视琉特继续受难的模样,举手说道:
「我有一个好主意,如何呢?要不要掺上一脚?」
「好主意是指?不善战的高官有好主意吗?」
「嗯,这里是吾等亚人的主场。因此,吾等占有地利,就是这么一回事。」
亚古威那得意地推正眼镜,伊莉莎白发出沉吟静默不语。
她立刻做出答案。伊莉莎白猛力揪住拉•克里斯托夫的后领。是察觉到她的想法吗,琉特也有了动作。他用像是暴风般的斩击击飞周围的婴儿们。至于当事人亚古威那,他没等待别人回应就径自迈出步伐。
伊莉莎白转过身躯。呼唤琉特后,她从亚古威那的身后跟了上去。
「要赶路喽,琉特!」
「是,我也同行。」
「然后,我的待遇果然还是这样啊。」
滋滋滋──拉•克里斯托夫乖乖地被拖行。
那张脸庞渐渐浮现死心的表情。
✽✽✽
就这样,逃亡剧开始了。
然后,如今状况出现改变。
伊莉莎白冲进玄关大厅。抬起脸庞后,她确认四面八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楼梯,它可以通往王的滞留空间。另一条通道有如隐藏在它的后方般向前延伸,这边可以通往侧室还有孩子们的生活空间。从左侧可以去大餐厅。
只要打开正门,就可以出去外面;只要进行搜索,也能发现佣人使用的通道吧。然而不论选择哪一条路,婴儿们都会追过来。伊莉莎白眯起双眼。
(使用移动阵的话就能立刻逃走……不过,现在还太近了。爱丽丝掌握著余等的动向,而且如果途中遭到她干涉,那就真的是惨不忍睹了。话说回来,余等是主动过去确认婴儿们的,所以应该在这边削除敌方的战力才是。)
之后被要求赔偿的话会很棘手,毕竟亚人很顽固。就在伊莉莎白烦恼时,拉•克里斯托夫举起单手。他用仰躺的姿势,就这样向亚古威那提议。
「逃去外面后再进行炮击的话,离宫就可以免于受损。相对的前庭会被大范围地轰飞就是了……不过在这般事态面前,这只是小损害吧。我建议这样做,如何呢?」
「当然会介意的不是吗!请不要明知如此却又试图拿到口头约束。」
亚古威那立刻大喝,拉•克里斯托夫略微将下巴倾向脖子那边,沉默不语。因为是仰躺著的所以不好看出来,但就他本人的立场来说或许是低著头。
同一时间,婴儿门进入玄关大厅。伊莉莎白发出咂舌声。
「啧,真是在意细微末节的臭家伙。既然如此,你就提出替代方案啊,替代方案。」
「这是当然的!如果是『这边』的话,请随意动手。」
亚古威那动手回应怨言,他让长钩爪发出光辉,指向头顶。
啊啊──伊莉莎白点点头。正如亚古威那所言,有一个「恰恰好」的替代物。
「原来如此──采用喽。」
伊莉莎白垂直举起右臂,咻的一声横向移动手指。伊莉莎白划过虚空,锐风连同这个动作一同掠过头顶。
有如伤口喷血似的,红色花瓣飞舞。
亚人侧室被禁止自由外出,相对的,离宫内部用了许多令人大饱眼福的装饰品,玄关大厅也不例外。在挑高的天花板那边──与神殿的朴实照明不同──精致的水晶吊灯正散放著光辉。然而,它的造型却略显异样。
总之就是又宽又复杂,全貌看起来像是漂流木的标本。
或是蛇窝内部。
亚人使用柔软金属,表现出许多种类的蛇纠缠在一起的模样。就人类的眼光来看,那是会引发生理性厌恶的图案,然而就亚人的角度而言就不同了吧。
形形色色的蛇们在嘴里衔著放入魔法灯火的宝珠。它们以绝妙的平衡感被被锁炼吊在数处,大范围地攀爬在天花板上面。
伊莉莎白的一击切断了又细又坚硬的炼环们。
在最后发出喀滋声响后,它静到令人吃惊地坠落。
同时,伊莉莎白等人迅速地朝四面退开。被她用力一扔,拉•克里斯托夫也在地板上滑行。他挂著沉稳表情,描绘出漂亮直线进行移动。
锵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尖锐声音响起。
水晶吊灯从婴儿们的头顶落下,然而,这样并没有什么效果。
只是有弹性的肉略微凹陷罢了。然而,就像被巨掌压住般,婴儿们在一瞬间停止了动作。特别是外围的家伙,它们被卡在互相缠绕的蛇们的缝隙之中。
这样就足够了。
「──结束了吧。」
伊莉莎白咚的一声,用靴尖敲击地板。
轰隆──婴儿们随即跟水晶吊灯一同被天花板与地板夹扁。
正确地说,是被上下弹出的巨大石板夹扁。在两片圆石板中央处插著一根像是音乐盒手摇握把的金色棒子。
伊莉莎白高声说道:
「久违地登台亮相喽!『辗碎车轮(The Wheel of Death)』!尽情地磨杀吧!」
以这句话为信号,棒子开始自动上下移动。石板发出不祥声音,各自朝反方向旋转。首先,水晶吊灯发出悲鸣般的压辗声碎裂。婴儿们也同样被磨削,然而那副模样与其说在削肉,更像是在磨擦石头。
婴儿们甚至没发出惨叫,它们只是天真无邪地发出呀呀的烦燥声。
石板与石板之间有无数手掌蠕动著。灰色手臂们蠢动的模样,令人联想到即将被压扁的毛毛虫。有一只头部被扯碎,它在石板中间滚动,撞到另一只后停了下来。拥有异样黏稠度的血肉混合物垂流至地板。
婴儿们的头部渐渐变平坦,噗咻声响传出,眼球跳了出来。
那是骇人又滑稽的光景,然而,最终幕却唐突而至。
婴儿们的耐久力终于超过负荷,苍蓝花瓣与黑暗唰的一声四散。石板跟石板咚的一声重叠在一起,之后只留下静寂。
「唔,结局扫兴又索然无味呢,果然思考能力低落吗?」
点点头后,伊莉莎白弹响手指。
「辗碎车轮」化为花瓣,红与蓝,还有黑轰然散去。它们产生美丽又色彩复杂的暴风,然后消失。惨剧的痕迹几乎都不见了,只有平坦的金属碎片大量撞击地板。
定睛一看,那是被压扁的水晶吊灯残骸。在异样又跟平常一样的光景尽头处──
就这样,婴儿们变得一只不剩。
✽✽✽
「真是的……平安无事地一网打尽了呢。差点以为要没尾巴了。」
琉特抚胸说道。他将无力下垂著的耳朵竖直得跟平常一样。 然而,被扯得毛毛燥燥的尾巴并未复原,看到这一幕后,琉特又垂下耳朵。
「呜呜,不晓得这些家伙是何方神圣。不过,我有察觉到它们很像恶魔侍从兵,总之就是异样的存在喔。这下子总算可以专心逃出去了。」
「正是如此,必须比追赶白兔还要紧急才行……唔,嗯?哎呀呀,拉•克里斯托夫阁下,您身为圣人头发居然如此凄惨,立于高位者这样可不行喔。这样无法为人民做表率,恕我僭越,由在下替您梳好吧。」
拉•克里斯托夫自行站了起来。然而,他的头发却遭受「拷问姬」不合理的对待而乱七八糟。傻眼地如此笑道后,亚古威那绕到宽广的背部那边。
亚古威那用钩爪代替梳子,开始替拉•克里斯托夫梳头发。他意外地有著喜欢照顾人的一面。琉特心头暖烘烘地旁观两人的模样,一边将大剑收回鞘内。
伊莉莎白也不由得微微放缓唇角。
在那瞬间,致命性的不自然感袭向她。
(为何余打算要笑?)
伊莉莎白感到困惑。「拷问姬」浮现微笑原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然而,如今却有一个比这个前提还要大的问题。在这个现况下不应该浮现微笑,她内心的声音如此示警。为了整理思绪,伊莉莎白闭上眼皮。
随即,伊莉莎白产生某人将她的肩膀抱过去的错觉。男人裹著白手套的手指,有如爱抚般妖异地爬在肌肤上。美貌的养父将唇瓣凑至伊莉莎白耳畔。
『你是从何时变得这么迟钝的?』
「────唔!」
声音中带有嘲笑之意。实际上弗拉德并不在场,他依旧被监禁在王都的地下陵墓。刚刚只是伊莉莎白自己在嘲弄自身愚昧的声音。
她开始高速搜查记忆,试图找出差异感的源头。不久后,黑暗中浮现出爱丽丝的身影。帽子的白色蝴蝶结轻盈地摇曳著,少女口吐意义不明的话语。
『深深地(Down),深深地(Down),深深地(Down),爱丽丝掉进了大洞穴的底部(Alice went down a big hole)。明明没在追赶白兔的说。其前方是【仙境(Wonder Land)】。你看,是一个很单纯的故事吧?』
『爱丽丝,我应该忠告过好几次才是。你口中的【爱丽丝梦游仙境】、【爱丽丝镜中奇遇】,对这世界的人是讲不通的。』
接著,路易斯用告诫的语调低喃。伊莉莎白再次确认某个事实。
【转生者】少女编织出的「爱丽丝梦游仙境」跟「爱丽丝镜中奇遇」,这世界的人们是不知道这两个故事的。然而,如今某人却说出令人觉得与这些故事有关的一段话。
「……『必须比追赶白兔还要紧急才行』。」
伊莉莎白喃喃低语。同时,壮大沙漠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亚人之国有金色沙子与严峻烈风,炙热白昼与寒冷黑夜,会燃烧的液体,以及从「龙之墓场」大量开采出来的矿物──而且,是由高耸岩壁构成的。
白兔绝对不是存在于生活周遭的事物。
然而,亚古威那为何自然而然地脱口说出「比追赶白兔还要紧急」呢?
如今回想起来,还有其他可疑之处。
因为出国而逃过一劫,从他平时的行动中思考,这是很合理的事情。
(然而──「已经耳闻神殿那边已经有人去救援了」是怎么一回事?)
贞德跟伊莎贝拉已经返回世界树了吗?但从两人火速赶到转移地,确认完包含第二级居民在内的所有人平安无事,对琉特提出邀约一直到抵达离宫为止,时间上太快了。话说回来,贞德料想自己会赶不上脱逃行动,所以告知余自行逃跑。
教会救援戏码结束,伊莉莎白不是进入王宫而是进入离宫,这两件事亚古威那是从何处得知的?白兔这个字汇,是从何人口中听见的呢?
在「令人感动的登场」面前,谁也没有察觉到这个疑问。
「亚古威那……亚古威那•耶雷法贝雷多!」
伊莉莎白省略疑问句,呼喊这个名字。亚人高官缓缓抬起脸庞。
在那瞬间,她领悟到各式各样的事。
不得不有所领悟。
在拥有细小瞳孔的双目中,平时那道带有嘲讽意味的光辉消失了。金色眼球浮现出有如清澈湖畔般的静谧。既认真又有些悲伤,然而却又奇妙地很锐利。
他的眼眸居高临下地悲悯著万物。
同时直视自己是罪人的事实。
黑色轻轻抚过亚古威那的脸颊。站在他前方的人物一边摇曳长发,一边崩落倒下。伊莉莎白瞪大双眼,然而,她并不感到特别惊愕或是愤怒。
面对没天理的状况,她甚至不可思议地感到自己可以接受这件事。
他,是这样子的吗?
(既然如此,就会变成这样吧。)
在倒下去的人物──拉•克里斯托夫背上。
插著一把握柄装饰著鳞片、散放出光辉的短剑。
✽✽✽
「啥?」
首先,琉特发出了傻气的声音。伊莉莎白跟亚古威那无言地四目相对。
拉•克里斯托夫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倒伏在地,可以从那头黑发的空隙中看见微微张开的嘴唇。他无声地不断吐血,红色黏稠且无力地流出,垂流至地板上。
伊莉莎白确认插在拉•克里斯托夫背上的刀刃。在刀柄附近涂著紫色液体。她查阅脑海里的【最终决战】战斗纪录,搜索它的真面目。
(是包围恶魔御柱,跟侍从兵战斗时的事。三种族联合军先发制人,射出了毒箭。)
射出去的不是普通毒箭,而是使用「侍从兵之毒」的物品。是治疗师们分析侍从兵的尸骸,并且加以重现后,再由濑名棹人注入魔力的一品。就算是圣人也不可能解毒。
在战后,强力猛毒被安置于兽人的管理下。就算在立场可以自由进出世界树,亚人种也很难把它弄到手吧。伊莉莎白没询问这一切前提地低喃。
「还真是周道啊。」
「因为在这种局面下,绝对不允许失败。」
亚古威那宛如理所当然般回应,琉特吃惊地张大嘴巴。他来回望著拉•克里斯托夫跟亚古威那。不久后,琉特将视线固定短剑的握柄上。
他似乎总算是掌握到事态了,琉特喀叽一声咬住牙齿。
「这是……为什么?」
「所谓的为什么是指?要从哪边开始说起呢?」
「为何──堕落了?」
对答暧昧的令人感到愕然。特别是琉特的提问,暧昧到完全不会觉得那是出自武人之口的地步。然而,却也宛如利针般直指本质。
所有疑问尽收一句话语之中。然而,亚古威那并未做出回应。
瞬间,琉特动了手臂。他一口气拔出收纳在鞘内的大剑。琉特有如火焰般竖起红毛,眼眸中寄宿著强烈的憎恶与愤怒,以及懊悔。
伊莉莎白进行回想。在避开终焉的欢庆气氛中,唯有琉特一人独自后悔著。他对自身的健忘与无力深深感到羞耻。琉特发过誓,再也不要失去事物吧。然而,即使在危机应该远去的时光之中,他应该要保护的人们仍是死去了。
如今,这种状况也在眼前重复上演。
拉•克里斯托夫没有呼吸。不应该崩塌的人之地的一角溃散了。
琉特宛如雷鸣般吼叫。
(插图028)
「堕落至此吗,堕落至此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阁下有──小孩吗?」
「啥?」
琉特不由自主停下冲出去的脚,就算丢出没头没尾的问题,亚古威那也没有趁隙偷袭。他用像是在闲聊的感觉继续说道:
「不,我只是想说阁下是有名的爱妻之人,所以一定有活泼的小孩。」
「呃,不,我与妻子之间,还没……」
「噢,这么一说,夫人是山羊族呢。记得种族分类不同的话,会很难有小孩吗……我这下真是失礼了,祝两位能够早生贵子。」
「你少鬼扯!」
「亚人种也是呢,很难产下后代喔。」
亚古威那有如要制止怒吼声般叠上话语。
琉特咬牙切齿,再次失去踏出步伐的机会。亚古威那淡淡地述说。
「与【森之三王】大人不同,吾等的【沙之女王】陛下的贵躯只有一具……在亚人种内,并不存在细微的种族差异。明明是这样……真是的,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这样了』呢。终焉近在眼前的那天,我也禀报过【狂王】。」
亚古威那将视线投向远方,他露出的表情就像是在怀念百年前的昔日。
这可真是奇怪──伊莉莎白如此心想。终焉远去,愚钝少年用自我牺牲击退了末日,现在本来应该是每个人都在高歌天下太平的状况才对。
然而这是为什么呢,不论是谁,脸上流露的表情都在恋慕著遥远又令人怀念的时光。
用这样的表情……
回想那个地狱般的日子。
问题的答案早已浮现,伊莉莎白再次重复它。
(正确的「救世」究竟是什么呢?)
「『与【森之三王】不同,吾等的女王安息已久。人口逐渐下滑的种族忧虑,外人是不会明白的。』──事情就是如此。」
「这是怎么一回事?」
「都说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是『只有这样』吧?」
「『只有这样』是指哪样?」
琉特询问,亚古威那回应,两人视线交错。亚古威那缓缓展开双臂,他用难以想像才刚杀掉圣人的沉著态度述说。
「如今已经亡故的兽人第一皇女,法丽西莎•乌拉•荷斯托拉斯特殿下也有料到此事。『亚人、兽人的合计数量不敌人类,既然侍从兵的攻击对象是三种族全体,可以预料在恶魔的威胁去除后,即使加算被害规模,人类与其他种族的国力差距还是会继续扩大。』是啊,早就失去颠覆差距的机会了。再加上亚人种这边,发生了皇女没料想到的状况。」
「……是『第三区域的【虐杀】,以及第一、第二区域的遇袭』吗?」
「没错,虽然藉由【狂王】之手制止了致命性的波及就是了,特别是多数妇儒的死亡造成很大的打击──不过今后如果有相同规模的灾厄降临,就长远而论纯血种将会走上灭亡的道路吧。」
「你是说这次的状况就相当于这个吗?然而,说教会那边已经动手进行保护的人就是你自己不是吗?灾厄被制止了──不是这样子的吗?」
伊莉莎白如此询问,然而她却微微察觉到一事。
有什么事情看漏了,就是除了亚人种以外的人不晓得的某件事。
「纯血区的防御不全,原本就长年受到批评,法丽西莎殿下也屡次提及此事。她表示:『纯血区的防御是以【来自上方的入侵者】与【防止混血发生】这两个前提去特化的,并未考虑过来自【空中】的攻击。』然而,为了修正而撤除区域划分也很严苛……因此,吾等早在【终焉】发生的很久以前就设置了『后备』。」
「……『后备』?」
伊莉莎白弹起单眉,琉特也露出像是在说自己难以理解的表情。
伊莉莎白忽然浮现一个想法,人类的「教会」里也产生了扭曲。执著于某事,并且妄信著的人们,在不久后做出了其他人根本想不到的结论。
「教会」吹响了终焉的号角。既然如此,亚人种决定了什么事呢?
「吾等聚集了对于维持纯血有著坚定意志的人们,在龙种坟场设置了村庄。这个分散的目的是为了避免纯血区如果有什么万一──而这次的叛贼们控制了那边。」
「什……居然有这种村庄,我可是初次耳闻!」
「这是当然的。因为兽人与吾等虽然有著长年友好的关系,我方却完全没告知此事。」
亚古威那淡淡地回应琉特的惊愕。既然如此,人类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人类具有排他性,是没有自觉的选民主义者』──其他种族是如此评价的,所以当然不可能告诉人类。
「然而,为何那边会被混血种晓得呢?后备被控制可说是滑稽至极。」
「村庄在龙种骨头之间。由于侍从兵们集中在人口更多的城镇,因此『终焉』那时也没发生大事。然而那些家伙却用上数十年的光阴,调查了物资补给队的路线。混血种对吾等的执著与怨恨就是如此之深。」
伊莉莎白点点头。亚人是纯血主义,他们的态度对混血种来说就只是憎恨的对象。而且,他们具有观察力跟执念。只要察觉到亚人领地内一部分物流的可疑之处,以及特定商队原本预定中所没有的路线,之后就是一场比毅力的胜负了。
就这样,村庄被始料未及的最恶劣敌人发现了。
「他们被全部杀掉的话,就会很难维持纯血了吧。不……历经『终焉』的现在,世界的危险度本身已经有了改变。不可能维持下去的可能性很高。以村庄的安全当挡箭牌要求背叛时,我立刻就同意了。只是这样就能了事的话,代价很便宜。」
不论是要杀谁,不管是毁掉何物都一样,亚古威那如此断言。
琉特握住剑柄的手微微一颤。
「你……你要抬头挺胸地说出这种任性的道理吗?要胡扯以此为傲吗?」
「当然。不论是要悲叹、夸耀、哭泣、或是嗤笑都一样。我要做的事情不会有所改变。既然如此,就应该堂堂正正地去做吧──那么,琉特阁下,回到最初的话题吧。」
「什么啊,事到如今,没有应该要跟你说的话!」
亚古威那的话语跟「拷问姬」过去的言论很相似。对成为牺牲品而死去之人来说,这些都是一样的。然而,这种没天理的情况却值得多数人为此愤怒。琉特举起剑,然而亚古威那却单方面地如此告知。
「我儿子的家庭也在村庄里喔。」
琉特明显地摇了,他是爱家的男人。
琉特应该会自然而然地如此思考。如果自己最爱的妻子被当成人质,而且那个选择又对自身种族的信念有帮助的话──没有理由拒绝。
(从亚人的角度来看,亚古威那的选择是「正确之物」。)
即使如此,伊莉莎白依旧开了口。
「想问两件事。为何你们这么拘泥于纯血?另一件事就是……你是打算要帮到混血种掌握世界霸权为止吗?」
人口逐渐减少的种族忧虑难以理解,亚人种如此重复。然而,至少对亚古威那而言,这并不是如此模糊不清的理念。他看起来有著确切的理由。而且话语的后半段是对背叛世界之人理所当然的疑问。混血种的目标是「世界的变革」。
是只要敌人大发慈悲,放亚人一条生路就行的意思吗?
面对提问,亚古威那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竖起两根散发著钩爪光辉的手指。
「很遗憾,两个问题都能用一句简洁的话语回答。」
「是怎样的话语,说看看啊。」
「『混血种虐杀』。」
「唔──!」
这的确是简洁的答案,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有了结论。开始跟结束,一切都与一个愚昧行为有关。人类引发了某个悲剧。与他们之间的势力差距之后只会不断扩大。既然如此,由混血种进行支配,或是由人类进行支配,哪一方会好一些呢?
选择就是这两个。
而且,人类早就不值得信赖。其他两个种族做出了这个结论。
在跨越「终焉」的世界上半睡半醒的──恐怕只有人类。
✽✽✽
「吾等对混血并不宽容。同时,比你们更加同情与悲观。人类原本就数量众多,混血的情况愈多,吾等就愈会被吞没吧。而且,连国土都失去后,吾等的子嗣不可能幸福地栖息。文化遭到驱逐,资产被侵吞,混杂之物被贬为贫民。就是这么一回事。保护纯血与维持种族尊严有关──不,没有其他方式。我是这样想的。」
亚古威那淡淡地述说自己拘泥于纯血的理由。被流畅言论吞噬,琉特无法辩驳。不久后,耿直的兽人开了口。
「可、可是,只要种族混合到那个程度,就能公布新法律。到时候不论是人类或亚人、还是兽人,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个嘛,要高唱真正的和平与平等,不晓得是多久以后的话题了吧。琉特阁下,吾等应该不是处于可以聊白日梦的状况。答案早就已经显示出来了。」
的确,正是如此。结论已无可动摇。人类吹响终焉的号角,实行混血种的虐杀。如今的反叛,其导火线也是人类做出的极恶行为。亚古威那再次告知。
「阁下是伊莉莎白阁下的部下,因此才被蒙在鼓里就是了。就连那个『贤狼』,第二皇女薇雅媞殿下都不信任人类。现在是复兴的时刻,如果撒下火种就有可能会烧光一切,因此大家都闭口不谈,仅此而已。对终焉的牺牲向人类进行求偿一事,双方已经互相试探讨论,并且订下长远之计了。」
「……什!」
琉特惊愕地瞪大双眼。他脚步不稳,然而,伊莉莎白并不感到特别意外。同时,她也是知道的。
这三年之所以一直很安稳,是因为亚人与兽人还有其他理由无法对人类摆出强硬的态度。
琉特有如吼叫般说出那个理由。
「可是,保护这个世界的人可是濑名•棹人阁下喔!」
「没错──你们什么也没做就是了。」
伊莉莎白低沉地叠上这句话。琉特身躯倏然一震,亚古威那眯起眼睛。他小幅度地不断移动眼球,种族付出牺牲却受到粗暴言论对待,这让他歪头露出困惑表情。
「失礼了?可以再说一次吗?」
「你的意思是直到『终焉』来临前,直到【狂王】行动前──你们这些家伙有做些什么吗?」
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散布著灭亡的种子。大多数人都事不关己地忽视它,将种种危机硬塞给丑恶的罪人,其结果便是如此。
就最终结果而论,【狂王】没能拯救所有的悲剧,然而他却挡下了终结。
而且,虽然是异世界之人──
他也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类。
「是啊,没错。责任问题云云,对余来说怎样都行,你们就随便去决定吧。余早也了解人类的信用价值早已坠地。在这个前提上,就让余说句话吧。什么悲剧,什么歧视,什么虐杀!这种事,对余来说全部都无所谓!」
「呃,什么?伊莉莎白阁下?」
琉特用跟至今为止不一样的另一种表情瞪大双眼。毕竟自己的长官将复杂地纠结在一起的所有因果,用豪速球扔了出去。他没想到会被断定为无所谓的事情吧。然而,伊莉莎白并不打算引以为耻。
(要拯救或是破坏世界,全是一己之私。)
要相信谁,怀疑谁,憎恨谁,喜爱谁,全是个人的判断与情感。
在它们层层堆叠的累积下,世界终焉成形了。
问题是,要由谁来肩负那个未来?
不肩负的人要表示些什么呢?
「的确,有悲剧也有绝望。余不会说要众人手牵手,说要大家互相理解。甚至不会乞求原谅。没有谢罪的余地。然而,不惜堆叠新的悲剧,也要恐惧尚未挥向自己的利刃吗?要舍弃人类,背叛一切,向叛贼献媚试图活下来吗?觉得余会容许这种事吗?少开玩笑了──是啊,一样的。你们跟人类根本是一样的,真的活得很骯脏。」
伊莉莎白凶恶地露出牙齿。曾经有一部分的人类害怕死亡,因此犯下凶恶罪行。如今也是一样。亚人种将「混血种虐杀」当成「免死金牌」,藉此高歌自身立场的正当性。
全都都一样,什么正义,早在许久以前便失落了。
「被相信一切的人帮助,被相信的人保护,在那家伙沉眠的世界里苟活著……还在那边悠哉地放什么狗屁?不懂,余完全不懂喔!」
伊莉莎白如此嗤笑。人类跟亚人都不明白,那个少年知道生者的丑恶,理解就算在异世界一切也没有改变。即使如此,世界依然美丽,因为有重要之人活著。所以,要加以保护喔──一名少年如此夸下豪语。
直到自己的生命尽头都微笑著,想消除那抹微笑的意义吗?
为何要舍弃被守护的立场呢?
「每个人都一样,当然,余也是。宛如猪猡,丑恶无比。人类跟亚人还有兽人跟混血种都一样──不是看向个人,而是著眼于集团的话,任何种族都不值得信赖。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伊莉莎白忽然中断话语,可以说即使如此接下来又要怎么做吗?
明明连什么才是正确的救世都不晓得的说。然而,在沉默降临的现场之中,话语被接了下去。
「即使如此──我仍然相信。就算是现在也要相信。『神自居于天,世间太平』。」
「咦?」
「啥?」
「嗯?」
伊莉莎白跟琉特,甚至连亚古威那都做出了傻气的反应。
所有人一齐转头,在他们的视线前方。
背上仍然插著刀的「尸体」突然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