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死便是终点,不论怎么哭怎么喊都无法继续。
可是,濑名棹人是少数的例外。
他经亲生父亲长年累月的虐待,最终凄惨地死去。但是,他的存在没有就此消失,被保存了下来。即便现在,自己『被杀死』的瞬间仍历历在目。
这可以算是个即恐怕又罕见的事例,也相当不幸。
濑名棹人『在被杀死的经过中』如此心想。
(不仅梦见死时的事情,而且还不能自己醒来,够糟糕啊)
他被掐着脖子,但察觉到了。这不过是场梦。
这是已经结束的事情,可就算这样还是没有余地去反抗。被个大男人骑在身上,衰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抗衡,尝试挣扎也只会徒增绝望。
棹人在打湿的榻榻米上,再一次要被掐死。
动脉和气管被掐瘪,骨头被压得咯吱作响。随后脖子将干巴巴地嘎啦一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咚————————————————!」
「噶嚯慨!」
响起一个无比诙谐的喊声。与此同时,棹人腹部遭受猛烈的一击。
他在冲击之下醒了过来,身体一时痛苦地蜷缩起来,随后四肢无力地耷拉回去。
他不禁愣愣地眨眨眼。棹人正躺在一块干床单上,视野之中是一片充满压抑感的石制天花板。没有破碎的荧光灯,也没有污渍,与生前棹人的房间截然不同。
这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棹人皱紧眉头。
此时,他想起一件重大且重要,非常难理解的事实。
(对了,我——)
在异世界,转生了。
棹人提心吊胆地向身旁偷看。不出所料,在他眼前站着一个美丽的女孩。
乌黑亮泽的秀发,仿佛透明般的雪白肌肤,好似宝石的血红双眸。穿着黑色皮带状拘束装,只有胸部的一点点被遮住的暴露装束。然后在胸前,一对胳膊不开心地交抱在一起。
装饰在那玉足之上的高跟鞋,已然漂亮地陷入棹人腹部。
确认完这种种特征,棹人理解了。刚才所受的冲击,应该是来自他所释放的踵落。
棹人刚准备抱怨,却突然闭上了嘴。这么做,是遵从生存本能的劝告。他目光移向窗户,只见金色的阳光正从百叶窗洒进来。棹人驱动着卡壳的脑袋,整理信息。
天已经亮了。虽非本意,但自己现在是下人的立场。
而他的主人,正是眼前这位朝他腹部施以华丽一击的女孩。
自称孤高的狼,也是卑贱的猪的,旷世大罪人。
(『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
她已经完美地打理好了装扮,而棹人还躺在床上。
察觉到踵落的理由后,棹人开口了
「早上好……不,我起晚了,伊丽莎白小姐?」
「喔?还知道自己睡懒觉了啊,棹人?嗯?竟敢比主人还贪睡,胆子不小啊?」
伊丽莎白发出凶残而美丽的冷笑。棹人自觉搞砸了,吓得面无血色。
就这样,转生之后无奈又奇妙的一天
迎来了已数不清是第几次的,新的早晨。
***
『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是旷世大罪人,杀害了以自己子民为首大量的人。但是,她的暴行没有长久地持续下去。她被教会抓到了,本来早就应该被处决,但暂时免于受刑。她被当做例外,得到了缓刑。她被下令在执行火刑之前,完成善举。
于是,『拷问姬』要与除已经抓获的『皇帝』外的十三恶魔及契约者继续战斗下去。
恶魔指的是会破坏世界,以神的创造物的痛苦为食量的上位存在。
其恐怖,棹人已尝到冰山一角。
他亲眼目睹过十四恶魔最下位的『骑士』的所作所为。
棹人仍记忆犹新,『骑士』屠戮无辜村民的场面残忍得令人不忍正视。但同时,伊丽莎白对『骑士』施以的惩罚——『五马分尸』,同样残酷至极。
不论想看向那边,到头来都是地狱。
但是,在非战斗期间,棹人过着相当平静的日子。
不过,也只是勉强过线的平静。
(『盘子乱飞的生活』,真的能算平静吗?)
「难————————————————————吃死啦!」
棹人叉着手,十分苦恼。『浓郁牛舌土豆泥』在他面前高速飞过。无需确认,犯人正是伊丽莎白,推测为激情作案。
盘子勾勒出一道回旋镖式的轨迹,奇迹般地飞了回来。尽管飞沫四溅,棹人还是接住了他,并无奈地摇摇头
「本来想尝试容易制作的菜色,没想到竟然还是不行」
「余啊,是喜欢内脏料理的独特风味喔?可这玩意过头了啊!吃第一口还以为多少展现出了蔬菜和肉汁的风味,结果却是地狱般的血腥味!蔬菜明明煮成烂泥了可牛舌却硬的要死!你是要把余的牙崩光吗!简直不可饶恕!」
「不,以你的牙齿肯定毫发无损吧……话说,你的餐评果然很厉害啊」
「你还有功夫悠哉地佩服!就不能稍微表现出反省的态度吗,你这蠢货!」
伊丽莎白将叉子投掷出去,精准地命中了棹人的额头,叉柄还漂亮地颤动了一会儿。
棹人不慌不忙地把叉子拔了出来。噗滋……他额头脱线地喷出血来,但并没有什么问题。他是人造人的身体,因此几乎不会死。而且,他因为生前的受虐经历,早已适应了疼痛。
他无奈地一边叹着气,一边用不合身的管家服袖口按住伤口。
伊丽莎白眼睛含着泪颤抖着。棹人把提前准备的另一道菜向她递过去。
「我觉得一大早吃内脏料理未免口味太重了,所以其实还准备了其他东西」
「都怪你贪睡,都快中午了,不过还挺精明的啊……于是,这是什么玩意?」
「烤鸡都做过了,觉得煎个蛋应该挺轻松,结果大意了就弄成了这样」
「喂,这不都焦了吗!把蛋!就用烤的!还烤焦了!给余向蛋黄蛋白还有小鸡道歉!」
伊丽莎白再次重重地砸了下桌子。棹人总觉得在她脑袋上看到了对彻底蔫掉的猫耳。『拷问姬』是旷世大罪人,但吃到好吃的东西也会天真无邪地感到欢喜,吃到难吃的东西也会可怜兮兮地意志消沉——有着这样小孩子的一面。
——嗯,好可怜。
棹人下意识交抱双臂,充满同情地点点头。伊丽莎白火了,抬起了头。
「都~说~了~,你这罪魁祸首为什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伊莉莎白小姐,请不要挥舞餐刀,大量出血导致灵魂脱离会死的」
伊丽莎白「吓噜噜」地发出威吓式的低吼。棹人实在受不了那种结局,选择了逃走。如果大量丧失含『拷问姬』魔力的血液,灵魂就会脱离他的身体。这是棹人唯一的弱点。如果继续惹伊丽莎白不开心就危险了。
(不管怎么说,会落得被绑上『拷问椅上』的下场呢!)
『你不惹鬼,鬼不惹你』
棹人遵循着生前听过的谚语,决定专注于炖菜的扫除工作。
***
伊丽莎白是本着『让人全权负责家务』的目的召唤棹人的。
竟然是『只为那种小事』被转生过来,简直没天理。
其实身为召唤者的伊丽莎白根本没打算召唤异世界的人。
但为了专注于同恶魔战斗,想要仆从。但是,她的选择被设置了条件。如果不知情地雇佣了恶人,搞不好会被教会怀疑有谋反之意。为了避免麻烦,伊丽莎白选择了召唤『无辜』的灵魂。由于没有犯下相符的罪孽而被残忍的方式杀害,棹人符合条件。超越世界的选择结果,不过是纯粹的偶然。
也就是说,这是个遗憾的结果。棹人的家务技能相当低。
厨艺就不说了,其他方面也并不优秀。这就本末倒置了。但是,伊丽莎白对吃之外的事情都很宽宏大量,只会命令『打算下这一带』『把必要的东西给洗了』之类的小事。棹人也就着她随便的态度,工作起来相当应付。但是,唯独打扫伊丽莎白的卧室是每日必不可少的。要连打扫那里都马马虎虎,那真是不知死活。
伊丽莎白的卧室非常简单朴素,完全不像一城之主居住的房间。因此,只要留意不碰到她的私人物品,这工作倒也不难。棹人平日里会把数量不多的家具掸一掸,换掉床单手洗晾起来。塞了羽毛的枕头和床垫会趁伊丽莎白不午觉的日子带到有华丽阳台的房间里翻一翻拍一拍然后晒一晒。他并不知道恰当的护理方式,所以一切全凭感觉。
这些做完后,他大部分情况会去打扫各个房间和走廊。
有一次在摆脱会动的铠甲的追赶时冲进了蓄水室,还因为水精灵游泳的样子大吃一惊。就在这样那样的事情,便到了中午或是傍晚。之后就要开始为餐点、沐浴、饮酒做准备。
每天基本都在重复这样的事情。
而今天,棹人转变趣向去了后院。
这是因为,杂草在那里不知不觉间觊觎着领土扩张,若不及时驱逐,后院不用多久恐怕一片狼藉。但是,这个选择未必就是对的。
「呼……啊,虽然睡了懒觉,但今天总觉得好困」
棹人一撮一撮拔着杂草,打了个哈欠。附近地区的天气多为阴天,但今天少晴空万里。温暖的天气,会令生物的眼皮自然变重。
哪怕不算这个因素,棹人也因为做噩梦而没睡好。
回到冷冰冰的房间里或许更好,但工作也只进行到一半。
「话说,我竟然在『拷问姬』的城堡里迷迷糊糊,连我自己都觉得太悠闲了呢……呼啊……也对啊」
为了避免睡过去,棹人硬是把心里的嘀咕说出了口。要是这个场面让这个世界的人知道,肯定会吃惊得瞠目结舌。但是,棹人自从被杀过一次之后,恐惧心与警惕心都有些麻痹了。
「转生前也是,又是搬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又是卖药,又是在到处是血的房子里撒石灰,被强迫做各种各样的事呢……不用跟恶魔战斗的话,现在说不定倒算轻松的……呼啊,不,恶魔的问题太严重了」
棹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抱着杂草堆成的小山转向身后。
已经清理完的地面上,掉落着凄惨的尸体。
与此同时,棹人察觉到一件事。
(啊,我又睡过去了呢)
这是梦,不然就太奇怪了。
眼前的尸体,不是应该存在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十分离奇。
那个已经死了,但还在动。全身的皮肤被残忍地拉长,末端穿着细丝线。准确说,『全身的皮肤』这一表述也不正确。尸体只有被纵向切开的一半,切断面是被撕碎的样子,就像是从跟什么东西黏在一起的部分被强行剥离开似的。看到那个的样子,棹人联想到将粘在胶带上的肉虫硬扯下来的样子。
稀碎的多余皮肤和黑色丝线一起在空中脱线地飘着。
尸体的脖子动了,它以诡异的角度向棹人看去。尸体似乎还在感受着剧痛,没有眼皮裸露在外的眼球上满是泪水。
棹人不禁呻吟起来,但并非因为被恐惧所占据。
而是出于同情,和亲切。
(啊……一定很痛吧)
『得不到拯救,永远活在痛楚之中』,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别哭得那么惨啊」
棹人轻轻地说道。这应该是在梦中,但自己的声音却格外清晰。他目光不经意地转向地面。地上已是一片鲜红,尸体还在继续流血。那伴着粘性的动作也格外鲜明,显得不像是梦。但是,棹人没有说出自己感到的异样感。
他不解地歪着脑袋,迈出一步。
「我这就过去」
有什么很奇怪。
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奇怪。
棹人大步接近尸体。他的脚步,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异常轻盈,异常快速。尸体向棹人伸出仅存的一只手,棹人也回应般伸出了手。
死者的手指,生者的手指,二者即将接触。
就在这一刻,棹人面前的地面剧烈地裂开。
「呜哇!」
他在冲击之下向后趔趄,怀中的杂草撒了出去。
在视野强制转向上方的前一刻,他目睹到死者被大量铁桩刺穿的场景。但是,没有新的血液冒出来,凄惨的尸体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一切仅仅只是这样。
棹人在地上摊成大字,仰望蓝天,心里嘟哝起来。
(哎————看吧,果然是场梦吧)
要说是恶魔的袭击,也未免太扫兴了。这种奇怪的事情,如果不是梦还能是什么。
棹人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有种义务,必须去靠近那尸体,必须尽早去触碰它,必须去抓住那只手来分担那份痛楚,与它同化似地。
他并没有被扭曲之极的焦躁感所驱策才对。
(不,等一下——『同化』是什么鬼?)
棹人不寒而栗,但那种感觉随即便逐渐敦化,取而代之身上被压上了沉重的疲劳感。棹人在半混乱的状态下心想
(哎,倒也,没什么……反正,是梦……问题是,我该怎么醒过来呢)
棹人思考着,忽然想起一个不靠谱的说法。据说在梦中睡着,就会在现实中醒来。他深呼吸,手蓝天隐没于黑暗之中。
就这样,什么都看不见了。
***
「咚————————————————!」
「噶嚯慨!」
响起一个无比诙谐的喊声。与此同时,棹人腹部遭受猛烈的一击。
他在冲击之下醒了过来,身体一时痛苦地蜷缩起来,随后四肢无力地耷拉回去。
他不禁愣愣地眨眨眼。棹人正躺在地上,拔下来的杂草扎在手和脚上。
视野之中是一片蓝天。
这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棹人皱紧眉头。
他提心吊胆地确定挨下这一击的部位,在那上面是意料之中的人物。那张令人联想到猫咪的美丽面庞正望着棹人,她的手肘已陷入他的腹部。真是一记漂亮的铁肘。
「本来推测这次也是用脚,结果的胳膊」
「哼哼,余可是精通一切战斗技术呢……先不谈这个,喂,棹人!你这家伙不止睡懒觉,竟然还睡午觉!」
「啊,说起来好像是呢」
伊丽莎白嗖地站了起来,挽着双臂充满威慑力地吼起来。
棹人也连忙站了起来。伊丽莎白挑着眼角,接着说道
「而且还不在床上睡,睡在在后院里。你这家伙到底多想睡啊!」
「唔,这种状况确的确没法找借口」
「要在那个世界,早就二话不说上『扭拇指器』伺候了。余这么宽宏大量慈悲为怀,你就感激涕零吧!」
「那到底是哪个异世界的常识啊……咦,奇怪啊?我,睡着了么?」
伊丽莎白刚刚说的应该没错,棹人也记得自己睡着了。但是,棹人不解地歪起了脑袋,不协调感没有消失。
他再次回想梦中看到的那异样的东西。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棹人向后院环视了一圈,但那个被纵向切断的尸体已经消失了,也看不到瘆人的血迹。棹人觉得那果然是场梦,松了口气。但是,他突然皱紧眉头。
有一部分地面很古怪就像从内侧爆散过一般乱七八糟,就像打过仗的战场。
(好像从下面冒出过铁桩……不,怎么会呢)
「话说棹人啊」
「突然间有何贵干,伊丽莎白小姐?」
「能别用这做作的敬语吗……喂,既然你堂而皇之地睡午觉,可见已经闲得要死了吧。余就赐予你一个合适的任务。心怀喜悦与勇气跟余来吧」
「不,大白天睡觉是我不对,但不一定就表示我不忙……呜哇!」
「少废话,跟来就是了!」
棹人被伊丽莎白用力揪住耳朵。事已至此,抵抗恐怕也是枉然。
棹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迈出脚步,就像准备被迁到市场拿去卖的小牛犊,可怜巴巴地被带走了。棹人已离开后院很远,但有短短一瞬间,不由自主地转向身后。
(——————嗯?)
那时,棹人看到了。
不知什么时候,地面上展开了一片红色,就像腐烂的沼泽,表面还飘着黏糊糊的气泡。但是,那情景随即如海市蜃楼般消失了,最后只留下干燥的地面。
棹人的目光又放回前进的方向上,一边比先前更老实地迈着脚步,一边思考。
(是看错了吧……哎,就当是这么回事了)
如果『不是的话』……
那红色的沼泽,太过不祥了。
***
棹人被伊丽莎白带着下了楼梯,两人到达地下。
他的脚踩在石砖地上,面前是一条散发着霉味的长长地道,中途还有拐弯。
地下结构错综复杂,里面总有谜样的呻吟声,就像一座有怪物藏身的迷宫。实际上,这里就算饲养着什么东西也不足为奇。棹人心中这么想着,凝视着前方。
在地道最深处的房间,伊丽莎白设置着重要的东西。那是用她的血液绘制的转移魔法阵。但是,现在似乎并不用到那个。她无数扇并列的门中间选择了一扇。
然后,,她猛地将门踹开。
「看脚,咚!」
「为什么你开门总要这么粗暴?」
感到无语的棹人,从伊丽莎白身旁向房间内窥探。这个房间非常狭小,就像为了给囚犯施加精神压力而设计的地牢,但实际似乎另有用途。在房间的正中心,设置着某种神奇的东西。
(……发光的玻璃球?不……)
它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透明的球体内侧充满着红光。
红色汇成花的形状,花在美丽地绽放后花瓣凋零,然后掉落的花瓣在空中又变成蝴蝶的翅膀,蝴蝶飞舞着汇集起来又变成花,不停息地一直变化着。
这轮回,无休无止地重复着。
伊丽莎白朝那神奇的球体指过去。
「这个是余很早以前试着设置在这里,结果给忘得一干二净的魔道具。看到你好像被梦魇了,而且总是昏昏欲睡的样子,不经意把它想起来了」
「我只觉得你就那么直接给忘掉才好」
「用不着那么戒备,因为这是保护使用者不做噩梦的装置」
「保护不做噩梦的装置?」
棹人鹦鹉学舌似地重复道。光听描述感觉既安全又方便,要是不用梦到自己被杀时的情景,那真是再好不过,便不禁对那东西表现出兴趣。
看到棹人的反应,伊丽莎白嘴角一扬,露出不怀好意说道
「不过,用这玩意的话哪怕弄错一步就再也回不来,或者变成废人就是了」
「我坚决拒绝!」
逃走就是胜利。棹人拔腿就跑,冲向走廊。可就在他即将脱险之时,被伊丽莎白纤细的手臂一把逮住了胸口。她在棹人身后,神采飞扬地做出谜样的断言
「不,能行!虽然没有一丁点根据,但感觉是你的话一定能行!」
「最关键的地方这么含糊!哒啊啊快住手!至少推别人的时候要有根据吧!喂!」
「是男人就勇敢点,去吧!尽管放心吧!就算有什么万一,到时候余替你收尸!」
「啊,以会死为前提啊……喂,唔哇啊啊啊啊啊啊!」
棹人的抵抗苍白无力,被推到了玻璃球上。
瞬间
——咻、噗
「啊?」
随着短促的脱线声音。
棹人被吸进了球体中。
***
无穷无尽
整个世界所及之处
全都绽放着红色的花朵。
这是一幅魔幻美丽的场景,又透着深不见底的不祥。
棹人在花田中摊成大字,茫然中这样想到。
「且不管有没有恶魔,现在的生活果是乱七八糟呢」
棹人一下子就收回了他在后庭里产生过的想法。存在魔法的世界,到底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唉声叹气也无济于事。棹人坐起身来,红色的花瓣从身上散落。
「好嘞。我究竟怎么样了?」
棹人极力保持着冷静,环顾四周。天空与那血海般的大地不同,是浑浊的灰色。在这种的灰色背景中,红光编织出来的蝴蝶闪闪发光,那乱舞的红光一直延伸到地平线那边的山丘。眼前的景色,美丽却又扭曲。
棹人琢磨着要往哪边前进,在犹豫中再次向周围环视了一番。几秒钟后,他猛地拉回了视线。
因为,有个格格不入的东西正漂浮着。
「有个怪家伙!」
「吧————————库————————」
「哇,还在叫」
红色花田的中央,有个圆滚滚的什么东西。那是个黑与白构成的谜样生物。
棹人开始寻思那究竟是什么,但说到黑白双色的生物就只能想到熊猫了。
(可是,那个不对吧……跟梦有关系的,黑白双色的……唔,总觉得在学校的图鉴上好像看过,又好像没看过……都过去好久了,何况我上学本来就断断续续的,记不清了)
「吧————————库————————!」
「哇,又叫了」
棹人向后跳开,同时察觉到一件事。谜样生物的叫声不自然,原本应该是其他声音,似乎是搭载在人造人身体上的自动翻译功能将它翻译成了「吧库」。
生物发出不满的声音之后便沉默了。棹人下定决心,向它靠近。那生物闭着眼睛,轻飘飘地漂浮着,就像羊水中的胎儿,十分安然。
它可爱的样貌,将棹人的紧张感化解了几分。棹人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结果嗷呜一下,他的手掌消失在那谜样生物的嘴里。吃了几秒钟,棹人叫了出来。
「被咬啦!」
「吧库,嗷唔,嗷唔,嗷唔」
所幸并不痛。肉似乎没有被吃掉,只是手上都是口水变得黏黏糊糊。棹人继续被谜样生物嗷唔嗷唔甜美地咬着,有种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吸走的感觉。
正当棹人觉得不可思议,歪下脑袋的瞬间,生物突然开始猛烈膨胀。
「哇,没事吧你!」
「…………………………」
没有回应,黑白生物不祥地沉默着。而在此期间,膨胀仍在继续,就像正在被吹起来的气球。
那覆盖着短毛的身体越来越鼓,越来越鼓,
嗙
炸掉了。
「………………咦?」
棹人茫然地惊呼出来。但生物的肉体并没有破裂,只是毛皮自顶点剥落了而已,之后剩下了一个布着脂肪和血管的肌纤维球体。生物变成了一团恶心的肉块,就像这个世界的心脏一般,在空中搏动着。
丑陋的变化还在继续。肉块就像受伤的果实,从边缘逐渐崩落,向地上下起了黑色的雨。黏糊糊的肉液渐渐被吸收进花朵间。
不久,世界
停止了活动。
***
「…………什么、情况?」
无尽的轮回,突然迎来了结束。
扑打翅膀的蝴蝶,飘落的花瓣,都定格在半空中。
棹人在混乱之下向四周张望。他觉得自己应该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尽剧心脏的悸动却无法平息,而且有股不祥的预感。但是,并没有要发生什么的迹象。
棹人细细地呼出一口气,解除身体的紧张。但就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
世界开始动了。
就像在说,『掌握完毕』一般。
花瓣同时散落,分崩离析后,红色消失了,只有茎和花蕊留了下来。那些茎和花蕊冷冰冰地凝缩在一起,变成了其他颜色,其他材质。银色的针,完成了。
蝴蝶的翅膀也变成了锋利的刀片。整个空间被伤人的利器所淹没。
在这银色的世界中,棹人茫然地杵在原地。他实在忍不住大叫出来
「……不会吧」
哪怕往前走一步,脚恐怕都会被刺穿,皮肤被刀刃割破。
无计可施的棹人到处张望这个残酷的世界,但变化似乎不可逆。
谜样生物仍是融化状态,没有再出现的迹象。能成为行动指针的东西已经消失了,继续傻站着也不会让情况好转。棹人心想,该怎么办呢?
(逃离这里的可能性,目前应该还有。如果能到达世界的边缘,靠近球体表面的话,说不定就能去喊外面的伊丽莎白了)
但是,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被周围弄伤。状况堪称绝望。
棹人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呼出……
「哎,没办法了呢」
用一句话,带过了一切。
棹人缓缓迈出脚步脚踩在针上前进,银色彻底贯穿了他的脚。
棹人低头看着刺穿鞋顶的针尖,表情略微扭了扭,把脚抬了起来。随着滋滋滋滋的恶心声音,针拔了出来。针上面脏兮兮地残留着油脂,脚上的伤口开始流血。
他体验着剧痛,又迈出一步。这次,棹人主动踩在了针上。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唱歌一般的声音。
『对疼痛虽然恐惧,但早已习惯。这矛盾便是你扭曲的根源吧』
「嗯……这个声音?伊丽莎白?」
棹人连忙四处张望,连自己的脚被针贯穿还没拔出来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这可不是好事,棹人的身体夸张地扭起来,脚被固定着失去了平衡。
他摔了下去,大量的针尖逼近眼前。
(啊……还是饶了我吧)
无止尽地在疼痛中
在疼痛中不能死去
这真的,太讨厌了。
棹人这样想着,无能为力地倒下去。但就在他即将被针刺穿的千钧一发之际。
有谁,从身后
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嗯?」
「嘿」
就这样,他被提了起来,被轻而易举地带到了半空。
就像心血来潮地
灵魂被异世界嗖地提上去似地。
***
「…………哈!」
棹人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坐在黑白的某种东西上。
仔细一看,这东西是跟刚才那个相同的圆滚滚的生物。它还是原来的形状,但巨大化了。
巨大生物悠然地遨游在天空中。棹人正骑在它背上,被它驮着。这个情况莫名其妙,但不是对谜样生物吃惊的时候。
他飞快地转向身旁,在那里是一位意料之中的人物。
棹人朝对方搜地指过去。
「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哎哎哎!」
「嗨,棹人」
随着若无其事的声音,伊丽莎白举起一只手。她正盘着腿坐着,将内侧染成红色的饰布当裙子一样垫在屁股下面。棹人快气炸了,大声喊过去
「嗨你个头啊,你把我整得这么惨」
「向余抱怨也没用啊。你的『噩梦原因』是这样的形态,余也没有料到啊。而且你竟然不等汇合就擅自行动……还一路踩着针走,白痴啊你」
「唔,经你这么一说,还确实是……喂,等等,『噩梦的原因』?」
「对啊——是个相当的矛盾的场景呢」
伊丽莎白俯视着彻底变样的花田,轻轻地说道。
棹人坐着挪到她身旁。
他回过神来发现,脚上的疼痛已经不见了,伤口也不留痕迹地愈合了。但是,由针与刀刃构成的世界却没有复原的迹象。棹人被这冷冰冰的场面所震慑,硬是向伊丽莎白问道
「不……我的噩梦跟这个情景,有什么关系啊?」
「要确定他人的『噩梦原因』,就必须潜入记忆深处。但是,这个处于试验阶段的魔道具是办不到的。相对的,它会在把人吞进来之后,将成为其『噩梦原因』的恐惧,象征性地展现出来……最终的结果,就是这个情景。你惧怕着疼痛,但却又完全习惯,并完美地接受了。这非常矛盾啊,即便在余来看都觉得扭曲」
「……是吗」
「针和刀刃的海洋啊——就像是无法逃离的,痛苦的牢笼」
永远的疼痛,让人讨厌。
棹人确实这么觉得,而他虽然恐惧,但也习惯了。
两人沉默下去。寂静在谜样生物的背上弥漫开来。两人默不作声,继续坐着。忽然,伊丽莎白伸了个懒腰,仅用皮带包裹的胸部惊险地上下摇摆。然后,她身体放松下来,长长地呼了口气,说道
「其实吧,余根本就无所谓」
「会不会太直白了」
「哈,你的精神创伤又算得了什么。你恐惧什么,讨厌什么,对什么无法释怀,余根本不想细问,也不感兴趣」
「我想也是」
「不过啊,余现在要把这里破坏个稀巴烂」
「——————啥?」
伊丽莎白作出奇特的宣言。
棹人眨了眨眼,思考能力跟不上理解,不明白她对自己说了什么。他发出木讷的声音,同时四下环视。她说的『这里』,是『这个世界』吗?
察觉到后,他慌慌张张地问道
「伊丽莎白小姐,伊丽莎白小姐,那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有什么办法啊!谁让这玩意原本就是为了这么弄的魔道具!」
「啊,你说我们不能保证平安无事,原来说的这个」
原来如此啊……棹人早早便顿悟了。伊丽莎白倏地起身,饰布像披风般在身后飞扬起来,双眼俯视下方的白银世界。几只蝴蝶停在她乌黑的秀发上。在化为利刃的翅膀的装点下,她扬嘴一笑
「这个魔道具,会将做噩梦的对象吸进里面,将其原因象征性地重现出来——这是第一阶段,也是解决的起点。接下来,要通过其他人击碎重现出来的世界,以达到让对象的精神解脱的目的。就是这么个粗暴的机制」
「感觉都是歪理,这么做真就能不做噩梦吗?」
「当然没有任何根据!大规模魔道具的开发者基本都理性蒸发了!」
「又是毫无根据」
「尽管制造原理一塌糊涂,但也值得一试吧……由于这几天都没战斗,余的身体都迟钝了……而且正好净遇到不愉快的事情」
伊丽莎白低声说道,把脖子弄得嘎啦嘎啦响。
——嗯嗯?
棹人不解地歪起了脑袋。看来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但他没空去问,伊丽莎白将要开始行动。在她脚下,谜样巨大生物「吧——库————」地叫起来,听上去似乎很不安,好像感到了危险。但伊丽莎白非但没有理会,反倒将那叫声当做蹂躏开始的讯号。
伊丽莎白向虚空中伸出手,手中生成红色花瓣与漆黑之暗的漩涡。
然后,她从漩涡中猛地抽出一柄长剑。
「『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EXECUTIONERS Sword of Frankenthal〉』!」
刀身之上铭刻着闪耀红光的铭文,强制性地将其含义灌输到见者的眼睛里。
『汝以行动获得自由吧。祈祷神明成为汝之救世主。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
「『魔女起舞〈Witch's dance〉』!」
伊丽莎白凌冽地挥下了长剑。
棹人仿佛看到从剑上释放出火焰,但那不过是错觉。
剑刃只是劈过了虚空。但是,下方的银色景色中,发生了变化。
空气因热量而歪曲,只见大地变成了被烤热的铁板。如果上面有人,肯定会忍不住疯狂地跳起舞来。铁板毫不留情地提升温度,银色的花渐渐发红熔化,蝴蝶也融化成液珠滴落在地。整个封闭的世界开始被强烈的热量所侵蚀。
当然,包括棹人他们也不例外。
黑白生物紧急上升,但难免受到异变的影响。巨大生物烫得拼命回复短小的手脚。棹人一边抓紧谜样生物的后背以防被抖落,一边愤慨地向伊丽莎白争辩
「喂,伊丽莎白!照这样下去,连我们都要被烤死吧!」
「嗯,这可伤脑经了……余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为什么!这应该是最先要想的吧!」
棹人暴露出混乱,大叫起来。但伊丽莎白不知为什么表现得不慌不忙。她再次将剑挥起。棹人感觉不妙,但这个不妙随即应验。
伊丽莎白毫不犹豫地做出宣言
「那么————就把幕给直接砍了吧」
她的剑挥了下去,红色花瓣与漆黑之暗迸发而出。冲击波带着几道锁链,被灰色的天空吸入。来不及阻止,伊丽莎白又进一步施加打击。
——究竟会发生什么?
棹人摆好了架势准备。在此之前,天空发生了崩裂。
「欸」
接着,响起玻璃破碎般的刺耳声音。
由疼痛构造而成的世界,破坏了。
天空的碎片如星辰般飞舞。
无数的光辉,烙印在棹人眼中。
数以千计的光芒如雨水倾泻而下。在那刹那。
——咻噗
「——嗯啊?」
随着短促的脱线声音,
棹人与伊丽莎白被吐到了外面。
***
「咚————————————————!」
「噶嚯慨!」
这是今天的第三次腹部攻击。
棹人吃了一记踵落还是铁肘,醒了过来。
他极度蜷缩起身体,一如既往地又倒回去,但这次瞬间就起身了。在他眼前,球体正黯淡地发着光,表面上出现了的裂纹,而且裂纹上正冒着黑白的烟,似乎能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吧~库~」的不满叫声。这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似乎不是做梦。
伊丽莎白站在球体旁边。她望着这惨状,皱紧眉头。
「有够寒酸。不仅危险度高,没听说还只能用一次」
「不,我强烈觉得只是你用法完全有问题」
棹人愣愣地抗辩道,但伊丽莎白没有回应。她寻思着什么,沿球体的裂纹抚摸,不留死角地检查了魔道具,最后点点头。
「罢了,待会儿随便粘一粘总会好的」
「我觉得好不了」
「说什么呢,要相信熔接。那可是万能的」
「只会弄得更糟糕吧」
球体的重伤,会漂亮地升级为致命伤吧——正当棹人准备这样忠告时。
伊丽莎白轻盈地转过身来,突然问棹人
「于是,你现在是不是神奇地觉得不困了?」
「啊、啊啊……毕竟刚刚经历过那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呢」
「嗯,都是余的功劳呢!快对余顶礼膜拜,崇拜感激吧!」
「说什么鬼话」
这哪里是无视人家抵抗,把人家扔进魔道具里的家伙有脸说的话……棹人眼神彻底凉了。但不管怎么说,伊丽莎白确实帮他破坏了那个世界。
(……这家伙该不会是用自己的方法思考之后行动的吧?)
同时,一件令他在意的事情在他脑海中闪过。
后院里的爆炸痕迹,『净遇到不愉快的事情』的说法,似乎发生过什么的样子。
莫非在进入球体之前,伊丽莎白也已经在行动了?
棹人准备将冒出的疑问说出来,但还没来得及,伊丽莎白便转过身来
「于是棹人啊,晚饭的时间快到了,晚了就『灌水椅〈Ducking stool〉』伺候好不好?」
「不好」
前言撤回。
伊丽莎白·蕾·珐缪今天依旧蛮横全开。
***
到了晚上,要做的事情同样出乎意料的多。
首先,要为伊丽莎白沐浴做准备。另外,还要检查各个地方的魔法灯有没有故障。对于这偌大一个城堡,虽然觉得没有意义但,但还是要一个不漏地确认门窗是否关好。
然后,在伊丽莎白要晚酌的时候,也要做相应准备。把这些全部加起来,工作量就变得相当大了。
棹人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后,回到了自己位于的房间。
他在自己的卧榻上坐下,抬头望着天花板,愣愣地嘟哝起来
「……累死了」
今天不仅有诡异的遭遇,工作量还跟平时一样。那个魔道具究竟有没有效也依然成谜。
吃完晚餐后,伊丽莎白信誓旦旦地说
『你今后该做噩梦的时候大概还是会做噩梦!只是频率感觉应该也不是不会减少呢!』
这话说得已经不是敷衍了事的水准了。但说不出为什么,棹人神奇地生不起气来。
(『将做噩梦的对象吸进里面,将其原因象征性地重现出来——通过其他人击碎重现出来的世界,以达到让对象的精神解脱的目的——这种机制』的魔道具……么)
这一连串事情都乱七八糟。但是,由痛苦构成的世界被破坏的样子,确实很爽快。棹人有种深深扎在心头的刺微微松动的感觉。
那如同数以千计的星辰,
散落的光辉也十分美丽。
(……嗯?我在后院看到的那东西,会不会也是成为噩梦原因的痛苦象征?)
棹人在疑问的驱使下,开始深思。那异样的幻觉究竟是什么,最终无法弄清。但要说是做了跟平时不同形式的噩梦也实在说不过去。他再次反刍之前所目睹的那东西的样子。
那东西,身处永不结束的痛苦。
虽然已死,但继续在动的尸骸。
「……我是不会去你那边的」
棹人嘀咕了一声。他可不想跟只会痛苦喘息的存在同化。他现在正侍奉着伊丽莎白。在『拷问姬』身旁的愚钝仆从,只有棹人一个。
不论今天、明天还是后天,都没有闲工夫为已经过去的事情继续哀叹。
而且,棹人可受不了死了之后还要继续哭泣。
(如果要死……最好是笑着的,不后悔的状态呢)
——那样才好。
——能够为了谁而露出微笑。
棹人漫无边际地畅想着,随自然而然地倒在卧榻上,摊成大字,闭上眼睛。伊丽莎白说,不清楚魔道具究竟有没有效。
今天可能还会做噩梦吧。
棹人一时感到不安,但根本敌不过疲劳感,一下子便掉入了梦乡。
***
这天夜里,濑名棹人做了个梦。
他梦见个叫起来「吧库吧库」的生物在头上天上飞,伊丽莎白骑在它圆滚滚的背上。她一边悠然地在空中漫步,一边对棹人做饭难吃气愤不已。
棹人不禁心想,这『拷问姬』在搞什么啊。
总之,那是个古怪的梦。
但完全不是噩梦。
—— 关于一对亲子,又或是关于世界的敌人 2
醒来后,之前在场的人全都死了。
而且是变成了连『死』这种表述都不足以描述的碎肉。
这噩梦般的经历,是我就在不久前体验到的。
某天晚上,我选择花掉不足份的铜币在一个连床都没有的狭窄旅店留宿。
这是因为,傍晚开始电闪雷鸣,下起了倾盆大雨。
下个城镇还很远,也找不到能够遮挡暴雨的大树来露宿,直接在外面过夜会得肺炎。
其他人应该也跟我一样,大家只求有个屋顶。
就在这么个房子里,挤满了平日里见不到的各种人。
尤其是其中有帮眼神独特,很不安分的男人。他们毫不客气地占据着房子。
他们是人贩子。
当我明白后,我紧紧地用布盖住脑袋,缩紧了身子。
我就这样浅浅地睡着,等我醒来时,周围已经成了内脏的海洋。
他们连人的形状都没留下来。本来活着的人,全都被解体成肉、血和骨头,
还混杂着其他难以名状的污物和液体。在这样的海洋中,我茫然心想……啊,一塌糊涂。
刚才还在动的人,现在不过是堆脏兮兮黏糊糊不合理的物体。
我脑袋在恐惧与厌恶中冻结,都要疯了。
就在发疯的笑声快从喉咙里涌上来的时候。
「哎呀,还有活的?」
随着一个轻松的声音,一名少女站在了我面前。
她就像一只小兔子,白白的轻飘飘的头发,穿着那身蓝色长裙很好看。
那样的形象出现在惨剧现场,十分奇怪。她咕噜咕噜地转了个圈,微微一笑。
「嘿!」
就把我胳膊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