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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 1 宣传活动 ——

这是个红色的房间。

墙壁、地面、天花板,全都染成了鲜血般的颜色,是间会经眼球而侵蚀精神的房间。视野被红色全部填满,人类难以维持内心的均衡。但房间的构造本身却有别于那颜色,出乎意料的平凡无奇。

这里有壁炉,壁炉旁堆着新柴,还有餐具柜,柜体上淡雅的装饰。另外,这里还有一张朴实结实的桌子,桌上摆着两只杯子,杯子里盛满了用牛奶熬煮而成的茶。

忽然,一只白色的手伸了过去。砂糖从银匙中抖落,沙沙沙地落入茶的表面。

鲜红、朱红、赤红……在这个好似从肉里面深深挖出的伤口一般的房间里,『他们』就像天经地义一样生活着。

「好了,请用吧,棹人大人。茶还很烫,请小心」

「嗯,谢谢,小雏」

濑名棹人点点头,接过杯子。扎成短短一束的头发摇摆起来,他将茶含进嘴里。

在棹人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位美丽的女仆。

那是他永恒的恋人,最爱的妻子,机械人偶小雏。

餐桌旁还准备了另一张椅子,但空空的没有人坐。那空白是那么空洞,那么寂寥。

房间不仅扭曲,还欠缺重要的某种东西。即便如此,两人还是安然地过着喝茶的时光。但突然间,温和的沉默被打破。

远处开始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那声音很微弱,却显得不祥,十分尖锐,听着又像有人在大叫,又像有人在哀嚎。

刀剑的声音,吃肉的声音,被咬的声音,哭声,喊声,包含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小雏垂下她翠绿色的双眸,呢喃道

「已经,开始了呢」

「嗯,开始了啊」

棹人的目光落在浑浊的茶表面,点点头。吹响末日号角的时刻曾被大幅推延,而铸就这一成就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濑名棹人。然而,棹人却不怎么惊讶,淡然地接着说道

「说到底,这早已心知肚明。生者全都是愚昧无知的畜生,但又无比宝贵,正因如此值得去保护。同时照现在这样下去,不久将难逃毁灭。本质就是这样……不过三年的话,实在来得太快了」

「嗯,命运的齿轮,恶因早在最终决战前就种下了」

「没错,问题是今后会怎样吧。相比混血种,还是转生者的存在更加棘手吧。只是,连那些当事者本人都没有自知之明……换个说法,或许可以说缺乏危机意识。『这一次,一定要让我们的夙愿达成』,是么」

棹人皱紧眉头。那正是由他自己已经体现过,证明过的事实。死于非命之人的『断定』将化为无限的魔术素养,但取决于本人是否拥有自身的愿望。

空容器会自由变换,但会给世界带来什么,会促成什么,就连这些都不确定。

不知是爱,还是憎恨。

不知是正义,还是邪恶。

「我爱过。唯独这点毋庸置疑。但正义是什么,我现在都不清楚」

『狂王』生前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力量,但他仍没能够拯救一切。他知晓无数的悲剧,却对其中大多数没有伸出援手。

而且,这么做的不光棹人一个。

有的人对无辜牺牲者的哀求充耳不闻。人变成加害方,或旁观到底。

他们犯下了罪,惩罚终有一天要被追讨。

愚昧的羊儿只看自己想看的,只听自己想听的。

他们渴望知道,自己能否得到救赎。提这个问题本就是恬不知耻。在这个神与恶魔都存在的世界里,他们自私自利渴望奇迹的样子,是多么的滑稽。生者也差不多该吸取点教训了。

没有救赎。

所有人终将同世界陪葬。

这就是答案。甚至这次的叛乱,都没有任何人有权指责。

但是,『即便如此』……

愚钝的人,发出呢喃。

既然如此,一切便将开始吧。

「啊,是呀,伊丽莎白……即便如此……」

棹人没有说下去。回过神来,声音也消失了,周围鸦雀无声。这个房间,原本便与外界隔绝,与所有一切相隔遥远,能听到声音反倒奇怪。

这是个红色的房间,没有窗户也没有门。

没人能够出去,也没人能够进来,像座墓地,又像座监牢。

在这个本不该有人存在的地方

唯独,仅仅,两个人坐着。

***

肉燃烧的声音,皮肤烤焦的恶臭。

某个地方,人燃烧着。

远处钟声响起,大地滚烫,灰和烟把天空熏得昏黑。

地面烧起来了,树木烧起来了,连青草也全都烧起来了。水变苦了,许多人因此而死。一只鸟从天上飞过,大声嘶叫。

一个纤细身材的男人望着此情此景,贵族式黑大衣的下摆翻飞起来。他轻轻说道

「『灾难要来啦,灾难要来啦,降临在大地上生活的人们头上。接下来,天使将吹响号角』……就是这样吧。此情此景,的确犹如『末日』再临啊」

「你很吵啊,维拉德。你既然爱对惨剧诗兴大发,怎么不去当吟游诗人」

有人向男人——维拉德背后投以讽刺。但维拉德依旧仰望着天空,不作回应。

那人发出硬质的脚步声,靠近无言的维拉德背后。乌黑的秀发与煽情拘束装的下摆向后飘逸,美丽的女孩停下脚步。在尘烬漫漫的风中,她扬起鲜红的双眸。

『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粗声粗气地说道

「如今哪有什么天使、『神』和『恶魔』,无非是『末日』幸存者的自相残杀。蠢得要死,惹人生厌……嗯?结束了吗?东边的生还情况呢?」

「刚、刚才接到报告」

伊丽莎白提问后,一位人类新兵从稍远处喊了过来。

他从东侧建造的一片民宅离开后正在赶来。在他身后,能看到士兵们正从残留着余火的建筑物中将牺牲者搬出来,但多半那些人已经断气。

凄惨的尸体,被纷纷安置在广场中。

尽管从遗体总数就能猜到结果,但伊丽莎白仍然等待回答。新兵停在她面前,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不忘敬礼,将手臂横放在胸前。然后,他大声报告

「没救了……无一生还!已确认完毕,据我们调查,民宅无一幸免!不止妇女孩子,『连还没出生的孩子也是』……跟其他的一样」

新兵紧紧抿住嘴唇,似乎是在忍着吐意。他脸上满是煤灰,还有红肿,应该是受到屋内尚未散去的热气炙烤所致。尽管携带了用于搜索的灭火器械,但并不完备。

可是,他却像是从极寒之地来到这里似地抖个不停。

伊丽莎白听到『连还没出生的孩子也是』这个怪异的表述,咋舌道

「嘁,又来了。真是又恶趣味又执拗,连娱乐都扯不上了」

「反叛军的憎恨之深超乎寻常。这就是个纯粹的证据吧,『我的爱女〈My precious〉』。不过,倒也能看到许多自私自利的方面呢。要说最根本的动机,无外乎纯粹的『怨恨』」

维拉德忽然开口,缓缓转向两人。

伊丽莎白的脸毫不掩饰地扭曲起来。新兵短促地屏住呼吸。

维拉德正笑得无比快乐。在这形同地狱的地方,那笑容令人不寒而栗。但维拉德毫不理会二人的厌恶,接着说道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所以,我们做什么都可以』——这正是过去部分人找到的,丑恶至极的免罪符。那是为逃避罪恶感的诡辩,是肤浅到令人无语的小聪明。人与人之间需要体谅的真正理由,就是为了自己不被杀掉。他们曾站在这则铁律的框架外,像对待牲畜一样残害过混血种这一具备智慧的群体」

——既然如此,就会『变成这样』。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维拉德柔和地说道。他冷血无情的断言,惹得新兵想要大喊反驳。伊丽莎白把手放在新兵肩上,让他冷静。这种时候理会维拉德毫无益处。

但伊丽莎白尽管无视维拉德,却也心想。

(用『报应』一语概括此情此景,未免太草率了)

伊丽莎白再次闭上眼睛,然后睁开。

——好了,在『拷问姬』眼前呈现的惨状,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呢。

建筑物燃烧,人死去,尸体摆在一起,天上下着灰。

现在,伊丽莎白他们在一个中等规模的无名村落。

这里是遭到反叛军袭击,实施杀戮的地方。

***

这里本是个偏远又没特色的平凡村落,人口水平高于平均,小麦产量也十分充足。但是,这个村子不面朝主街区,大规模的农场、魔道具材料产出地、矿山矿脉也都没有。袭击这里顶多能获得一些钱财。

但是,当发生异变的报告传到王都,伊丽莎白他们赶到的时候,为时已晚。村庄被纵火,杀戮已经结束。

由于优先搜寻幸存者,现在农田和仓库还在火焰之中。再过不久,沾染黑灰的脏雨就会把它们扑灭吧。火舌盘踞的屋顶上,烧焦的风信鸡轧轧作响。

在那前方,安置着村民们的遗体。但是,他们的死因并非烧伤。

村民胸口被撕裂,肋骨被折断,『活生生』被掏出了心脏,就连孕妇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的人』也不例外。胎儿也被从肚子里掏出来,挖掉了脏器。这样的暴行简直泯灭人性。但村民们遭受如此惨无人道的暴行,并非毫无理由。

这也是情理之中。当前,敌我双方都没有陷入致命的丧失理智状态。

既然如此,没有理由就很奇怪了。

至少目前还是这样。

「对『最终决战』之后还在持续的混血种屠杀事件的复仇,是吗」

伊丽莎白嘀咕出叛乱的根本原因。

事情发生在三种族成功化解末日之前。

人们亲身直面『世界终结』这一绝对的死亡,很多人丧失了理性,导致他们诉诸教义中本不存在的『异教徒屠杀』,藉此向神展示自己的信仰心,渴求拯救。

由于外貌差异,而且近在身边,混血种便被当做目标。

『末日』化解后,同样的事件仍在相继发生。诉诸暴行的主要原因,一方面是重塑派暗中活动,对灾难再临的恐惧心等多方面因素。另外一方面,就是『恶魔』实际存在的事实为人所知,导致献祭仪式再度抬头。

以『虔诚』分类,这个村落应该属于前者。

(淳朴而热情的祈祷,有时却正是无可救药的扭曲啊)

伊丽莎白循着记忆回想。

正好是一年前发生的事。

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被带到附近的教会。

据说,混血种的流浪团体,在这个村子附近接连失去音信。

根据这条情报派出了调查队,但村民们都很虔诚,没有可疑言行,也没有发现物证。这是肯定的,因为他们盲信自己是正确的,自然言行中部会露出破绽,当然也不会留下证据。若整个村子全体联手掩盖真相,以地方教会调查队的水平想必很难侦破。

就这样,真相被埋藏在黑暗中——但其实不然。

「于是,偏偏让混血种嗅到了味道呢。有『慷慨的行脚商』请客喝酒,一旦有人说漏嘴便万事休矣。从杀害村民方式的统一性来看,是被『原样奉还』的呢」

望着成排的尸体,伊丽莎白眯起眼睛。那令人恶心的腐臭格外强烈,根本难以掩盖。

真相被大白,复仇达成,罪业被追讨。

(但是,不止小孩子,就连胎儿都残忍杀害,实在太过超乎常理……恐怕……)

「对他们而言,没有根据性别、年龄、身份来逐一甄别『是否该杀』的余力啊,『我的爱女』。就跟生前的村民们一样,是为了继续高举『正义与我同在』的旗号呢。从鲜血与大义名分的陶醉中清醒,恢复理智之后,等待着的就将是自身内心的凋亡」

维拉德似乎察觉到到了伊丽莎白在想什么,就像为她代言一般,轻声说出『这就是那样的行为』。面对凄惨的场面,维拉德无动于衷地耸耸肩。

「可是,『复仇者』真的很棘手。动机越正当执念就越深,方式就越扭曲,最终连自己都破坏殆尽……嗯,还挺不赖,就是有些过分阴暗,招人郁闷」

「维拉德,你的评价怎么都好。余刚才应该也说过,你要想作诗或者扮小丑就换个地方,别干这个了。在滔滔不绝个没完之前,余等还有其他该做的事」

「喔?『该做的事』是什么呢,『我的爱女』?你对我有何要求?」

维拉德故意天真无懈地歪起脑袋,同时那令人讨厌的笑容笑得更深。

伊丽莎白没做回应,先迈出脚步。新兵连忙跟在后面。她走向正在搬运尸体的广场。牺牲者数量庞大,要完成这项工作看似遥遥无期。

因此,伊丽莎白说出自己该做的事。

「还用说吗——『搬运尸体』」

鸟在叫,鹰在鸣,鸦在啼。

灾难要来啦,灾难要来啦。

降临在大地上生活的人们头上。

***

前些天,世界再次失去了安宁。

混血种向三种族宣战。

反叛军代表的刘易斯继承了混血种组织长期以来积蓄的资产、知识和技术,更握着『异世界拷问姬』爱丽丝·卡萝尔以及『恶魔之子的孩子』这些手牌。

相对他们,三种族方面又如何呢?战斗准备根本称不上万全,因为『末日』化解后,他们一直以来埋头致力于复兴。尤其是人类,在同恶魔之间反反复复的战争已令他们疲惫不堪。

许多人失去了重要之物,因此,他们连投入新战斗的心理准备都不充分。

(但是,复仇不等人)

不管演员期望与否,新的舞台拉开帷幕。战争的引线已经点燃,但大规模战斗尚未发生。预期中的对抗,尚未出现。

即便如此,尸体正在渐渐堆积成山。

另外,杀戮之外的损害也在大量发生。

「未验明的要安置在哪儿?啊,知道了。好……嗯?」

伊丽莎白搬运完中年男性的遗体后停了下来。她忽然抬起脸。

在广场中央打的水井旁,一名银发女性正在和王城的签约魔法师交谈。

女性大概察觉到了目光,也朝伊丽莎白回望过来。她面庞美丽端正,但各部位嵌有扭曲的机械零件,面颊一半部分有齿轮在转。

伊莎贝拉·维卡凛冽地眯起那双蓝与紫的异色双眸,庄重地开口说道

「伊丽莎白阁下,来得正好,这里接到报告。与阁下所料一致,水里被投了毒」

「不出所料啊。当初感觉到空气中古怪苦味,原来是因为这个」

伊丽莎白点点头。那是刚进村时发生的事。

他从人燃烧腾起的产生的黑烟中嗅到了微弱的刺激气味。苦味现已随风飘散,变得稀薄。但可以推测,那味道在袭击当初应该笼罩了周围一带。

伊莎贝拉举起夹在指尖的两只小瓶,其中分别装有从水井与水路中采集的水样。两份水样中都有上层分离的绿色黏液。

她严肃地讲出魔法师刚才得出的结论

「该液体与『末日』时从兵释放的毒液属同种类。没想到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将它保存、分析并尝试重现……幸好棹人大人当初那样的威力提升并未成功,反倒劣化了。但是,一旦用这个水灭火,毒物肯定会一下子扩散开来。没发现村民们抵抗的痕迹,就是这个原因」

「雾不久散去,但毒在水井和水路中残留下来。估计附近的土地没法像以往那样使用了,只能作为无法再度居住的地区,从人类的地图上抹掉了……而且,袭击还是由少数人发动,放火投毒赶尽杀绝后立刻撤退」

「嗯,跟其他遇害地区一样……也就是说,这里也是」

伊莎贝拉表情严肃地指向安置的尸体。

伊丽莎白转向她示意的方向,只见专门在紧急时投入应急处置的卫生兵正在负责验尸。他们对治疗魔法不在行,但擅长把握人体构造。

卫生兵们尽可能鉴别尸体的性别、年龄、特征等,再与村子的名册进行对比。

看到他们阴沉的表情,伊丽莎白就明白了。

「果然尸体数量不足村内人员总数吗……这里也是啊」

「正是〈of course〉,出现杀戮之外的牺牲呢。以村落领导人及其亲属为代表,很多人被抓走了。〖说出来让人犯恶心呐!还不如活生生心脏被扯出来早早挂掉呐!〗」

这个声音不可思议的平静,有违于粗暴的口吻。

伊丽莎白和伊莎贝拉转过身去,只见一个酷似人偶的女孩从通向集会所的中央道路上走入广场。她身上穿着比伊丽莎白还要暴露的拘束装,裸露的肌肤如白瓷般光艳。她轻轻摇摇头,金黄色的头发华丽地摆动起来,蔷薇色的双眸毫无情感地看向前方。

她是另一位『拷问姬』——珍妮·德·蕾。

「不出所料,藏在钟楼里。〖高高在上地参观咱们善后呐!〗」

她把手里的东西粗鲁一丢。

噗唰一声,一个丑陋的生物摔在石砖地上。那是个外表好像鹰和小猪结合而成的使魔,肯定是反叛军设置的。伊莎贝拉颦蹙着摇摇头。

珍妮眨了眨那双宝石般的眼睛,淡然地说道

「还有,在集会所背后发现了传送阵的痕迹。跟以前教会内部、墓地、村中大型建筑物背后等地方所绘制的东西相同。这次也是,无法进行魔力的逆探知。〖那帮家伙玩的是蛮力呢,工作粗暴但难以追踪,就像狗儿刨土的痕迹〗」

「所以转移村民也是用的那个吧」

伊丽莎白低声说道。珍妮点点头。伊莎贝拉紧紧攥住拳头。

「又是这样吗……又干出惨无人道的事。哪怕打着复仇的旗号,这种事也决不能饶恕」

「这是很明显的道理啊,『我的女士〈my lady〉』。〖不过被不被饶恕嘛——那种事对那群家伙大概无所谓吧。所为的复仇者,就是那种人〗」

伊丽莎白在脑海中重放伊丽莎白所说的话其中一部分。

没错,『又是这样』。

在此前的袭击现场,也必定发生同样的惨状。把人掳走的目的,应该当做『恶魔之子的孩子』的母体素材。死亡的确是值得那些牺牲者羡慕的结局。

(离散式,屠杀与掠夺,事后挑衅——这一整串行为不属于常规斗争的范畴)

伊丽莎白眼睛眯起来,开始思考。珍妮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思考,回答道

「嗯,并不按照战争的套路。也不同于从兵的无差别破坏行为」

「也就是说,这是『复仇剧』——实实在在的复仇剧,对吧?」

珍妮对伊丽莎白的提问点点头。

伊丽莎白有转向伊莎贝拉,征询她的见解。此时,她发现伊莎贝拉不知不觉间眼睛紧盯着维拉德。

维拉德在死掉的使魔跟前冷冷地笑着。这次,维拉德作为『邪恶』观点的顾问准许同行,但他本来是正在监禁中的罪人。

伊莎贝拉这个样子,并不是维拉德行为古怪的问题。伊丽莎白想要推测维拉德的动向,眼睛眯起来。

维拉德好像发现了她的担忧,摊开双臂说道

「是有些沉默过头了呢。被纯粹当做危险也是无能的表现。我并非炒热气氛的小丑呢——也该拿出点顾问的样子,讲讲确信的观点了」

维拉德态度猛然一变,摆出严肃的表情。

有些东西,只有站在邪恶的位置上才能看到。他的话语似流水般,罗列出来

「一整串的屠杀不是战斗行为,是复仇剧,为了『让黑风刮起来』的小剧场。换句话说,就是宣传活动。为近期内正式公演的预热」

维拉德说出的话十分冒昧,而且令人捉摸不透。伊莎贝拉表露出更为强烈的不信任感。但是,伊丽莎白能够理解。维拉德没有回答伊莎贝拉的疑惑,接着说道

「『灾难要来啦,灾难要来啦,降临在大地上生活的人们头上』。混血种就是这样偷偷透露。他们的策略,就是要偷偷的——毕竟全面开战只能是鲁莽行为」

伊丽莎白回忆过去的场景。

黑影如云霞笼罩整个天空。

鸟儿从世界树周边的森林中齐刷刷地飞了起来。鸟在叫,鹰在鸣,鸦在啼。

接着,天使吹响了号角。

『我要将世间一切纳入手中,然后把愚蠢之人杀个干净。反正不论我成功与否,结局都不会变。诸位不会得到拯救的。没有人拯救诸位,包括我』

『日已隐没——开始相互厮杀吧』

『我等混血种——向诸位发起反叛』

刘易斯宣战了。但是,他们尽管拉拢了一部分亚人,但要将三种族赶尽杀绝依旧是天方夜谭。就算以万全准备发起挑战,也难以填补原本物资人力的差距。但是,也存在『狂王』这一例外。可以说是偶然与必然交叠成的结果,他获得了颠覆一切的力量。

根据『异世界拷问姬』的实力,颠覆权力构图不无可能,但长久稳定的统治难以实现。从提出对三种族统一管理的那一刻开始,就等于自取灭亡。

刘易斯等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即便如此,他们仍旧以『正确的牧羊人』为目标。反叛军要对混血种杀害事件的加害者实施彻底清洗和惩罚,以此进行管理来达到防止类似事情再次发生的目的。

换而言之,他们的梦想,就是实现理想社会。

(只要不发生奇迹,那种荒谬的未来不可能成立)

又或者,需要足以让所有人无条件肯定自己的力量吧。

那不是别的,正是『圣女』寻求过的强大抑制力。

『神』与『恶魔』。

(那样的话,『让黑风刮起来』比喻什么便不言自明了)

正当伊丽莎白准备回答时。

哐啷、哐啷,钟被敲响。

在村外设置的传送阵前,看守发来信号。

是有什么人来了。

***

「传令、传令!」

在动摇扩散开来之前,首先响起一个粗犷的声音。

看守直截了当地讲出来访者的情报。单纯就是王都来的情报传达员到了。见似乎不是异常事态,士兵们便不再过度紧张。但是,伊丽莎白踢了脚地面,飞奔而起。

伊莎贝拉、珍妮,不知为何连维拉德也跟在后头。

她们沿道路飞奔,路过一幢幢燃烧的建筑物。不祥的预感令伊丽莎白胸口发闷。

(现在,三种族间通信频繁)

王都的通信装置前面时刻都是满员状态,根本没有余力专程派遣文官来这种又不是重要据点的村落。换而言之,他们费这么大功夫,应该是发生了某种相当重大的情况。

(就算不是这样,那人可是在这种状况下现身啊。不论是敌是友都准没好事!)

伊丽莎白等人到达包围村落的粗制栅栏跟前。

她猛地止步,此时正好传送阵在面前化作圆筒状的光壁,随后光壁开裂破碎,化作闪亮的雨点落下,从里面出现一位身着绢丝长袍的男人。伊丽莎白对他的长相也有印象。

他本来身在作为临时王都的地下陵墓中,负责搜索叛乱军的通讯。

他发现了伊丽莎白,立刻上前。他脚步扎实,但面色潮红,满是汗水。文官调整好呼吸后,大声宣讲

「报告!叛乱军传来了宣告的后续」

「喔?现在吗!比我预料的要早一些吗,虽说在后续又华丽地毁掉两三个村子之后……正好中场休息呢。被直接表明意图也不失为愉快。继续讲吧!」

维拉德合掌,激动地说道。这反应令人费解。再说,虽说他现在受条件约束下被释放了,但终归还是一名罪人,完全没有直接下令的权限。

但是,他的态度太过理直气壮,文官似乎混乱了,目光彷徨不定,不知如何是好。伊莎贝拉看不下去了,摆摆手催促他继续往下将。

文官挺直身板,深深低下头。

「抱歉,我重新开始细说」

「嗯,有劳」

「以下是宣告内容。『你们高高在上地享受着安宁,却不思帮助疾苦之人,傲慢地犯下种种恶行。因此,我们要砍下罪人的脑袋,让血流成河,让尸体堆成山,将一切化为灰烬。直至我们胜利或败北的那天,我们会竭尽所能一直杀戮下去。但是,诸位若要乞求宽恕……』」

流畅的讲述到一半突然中断。文官开始剧烈咳嗽。

看来是烟呛进了气管。

维拉德无奈地耸耸肩。伊莎贝拉用眼神示意他收敛鄙夷的态度。同样在耸肩的珍妮连忙把肩膀收了回去,偷偷端正好姿势。

吵闹中,伊丽莎白兀自颦眉。她察觉到一件事。

文官虽然在猛烈咳嗽,但同时也在偷看自己。他的目光就像在问自己,继续说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还包含对余不利的信息吗?但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余……嗯,这家伙)

伊丽莎白突然想起来,自己对这个文官有印象。但是,她本来对文官之流根本不感兴趣,为什么唯独对他连名字都不知道却能记住长相呢?

其中存在着理由。

那是以前在录入有关濑名棹人的口述记录时的事。

在许多位执行人中,唯独这位文官向『拷问姬』递上蜂蜜汤等表示关怀。

这位文官曾说他的哥哥是圣骑士,参加过『最终决战』的战斗。当时,他接着这样说

『「本人能够生还全拜〖狂王〗所赐。没有他,所有人都难逃一死」。兄长一直念叨着这句话。所以幸存下来的人,理所应当对〖狂王〗想要守护的人致以敬意……哪怕那个人是〖拷问姬〗』

正因如此,文官现在犹豫了,害怕自己的报告会招惹到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察觉到这些,还是回以锐利的眼神,催他快点讲。

(这个白痴滥好人——根本不需要同情。带火的箭都已经射过来了)

钳口不语,无法令事态好转。闭上眼睛,丑恶的剧目仍会继续。

根本已经无路可逃了。

不论谁都一样,包括『拷问姬』。

既然如此,就只有抗争,只有战斗。

伊丽莎白慑人的眼神令文官屏住呼吸。他敛去表情,庄严地开口讲道

「那就继续了……叛乱军告知了他们的要求。可以宣讲吧?」

「嗯,对余等但说无妨」

这次,伊丽莎白明确地发声催促。文官点点头,缓缓地调整好呼吸。

接着,他一口气讲了出来

「『若要停止断罪,便献上代价,献上牺牲品,献上活祭。我们要求以交出结晶化的〖狂王〗及其太太,还有〖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来换取你们的性命』」

空气猛然扰动,在场的人们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伊莎贝拉按住额头,珍妮耸耸肩,维拉德冷笑了一声。

伊丽莎白仍然沉默不语。这个回答并未出乎意料,不值得动摇。

(————但……)

同时,她痛彻地感受到。

此后,最大的敌人将是民众。

这才是通告所掀起的最大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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