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红色的房间,里面……
哎,算了。
不说这些了,来,
现在看看『窗户』吧。
***
「维拉德·蕾·珐缪……你这家伙」
「闭嘴,我正沉浸在余韵中」
刘易斯的声音里少有地渗透着厌恶,但维拉德对此不屑一顾。
远处响起剧烈的爆炸声。大概是成堆的炮弹被坚硬的蹄子踩碎的声音。但维拉德没有去在意。他在吵闹中恍惚地闭着眼睛。
刘易斯诧异地呢喃
「…………余韵?」
「与爱女道别,还有把台词相当帅气地讲出来的余韵啊。你不懂吗?」
经他这么说,肯定没什么人能懂。
刘易斯明白跟他对话是白费唇舌,选择了沉默。
就这样,毫无意义的几秒钟过去。
『充分品味过余韵之后』,维拉德睁开眼睛,并顺势大幅张开双臂,毫无意义地转了一圈。这一切依旧是过剩表演。他洪亮地讲道
「好,已经足够了!久等了呢。于是,来讲讲可能性的话题吧!」
「……可能性?什么可能性?我跟你应该没什么可讲的」
「不,当然有!多得是呢!你要是不满意,讲讲憎恶的话题也无妨。但是,不论讲什么,终归全都是喜剧舞台上的故事。『皇帝』说的没错,最终所有一切都将丧失。这是值得担忧的问题……然后,我想问个完全不沾边的问题」
维拉德突然改变话题方向。那态度真不知道他究竟想不想跟人讲话。
他以滑稽的态度两脚并拢,但突然将手指有力地伸向前方。
然后,轻易地揭露了他人的隐情。
「——你,没有心脏吧?」
刘易斯面色大变。这是他头一次表现出惊慌。
维拉德指尖一转,模仿挖肉的动作并接着说道
「在你胸口下面,不是正常的脏器。没错吧?」
「正常的,脏器?……父亲大人?」
爱丽丝不解地歪下了脑袋。她仰望着刘易斯,神情不安。维拉德依旧挂着那张惹人厌的笑容。刘易斯像是要逃避他的目光,捂住自己的胸口。维拉德开心地继续说道
「『将适应了痛楚的异世界人的灵魂装入不死的身体里,令其与恶魔缔结契约,然后将摄取了恶魔肉,收集了大量痛苦之人的心脏放进去』。很好很好,这个方法制造『世界的变革者』很妥当。但有一个疑问——那心脏,是谁的?」
维拉德一针见血。因为,心脏必须由适合之人提供。在收集痛苦的阶段,靠半吊子的觉悟可承受不住。大多数人恐怕会在那个过程中死亡。
另外,条件中同时还需具备一定级别的魔法技能。
那正是『能够从一世界召唤灵魂』的高度。
「不过,你目的并非异世界召唤,而是依赖于『赌在能够吸引与自己相似之人灵魂的可能性』这一偶然的产物呢!但不管怎样,你将自己的心脏献给了召唤出来的『公主』……现在,你胸口下面植入了用魔法培养的脏器对吧?但是,那样无法持久。都这样了,你还叫嚣要成为『正确的牧羊人』」
「……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呢,我没撒谎。哪怕我死后,还有爱丽丝和同胞们」
「当然是撒谎!你就坦白吧,在我面前没有任何掩饰的必要」
刘易斯表示困惑。维拉德那讨厌的笑容变得更深。那是与立于十四恶魔顶点之人相称的表情。过去,『这个轻佻的男人〈Vlad Le Fanu〉』是煽动众恶魔的魁首,也是统帅。他擅长揭露他人隐藏的一面与潜在的欲望。
维拉德唱歌一样接着说下去
「关于你们理想社会的实现——我和『我的爱女』见解不同。你们虽然打着『正确的牧羊人』的旗号,但实际究竟是什么打算呢?」
「……父亲大人,这个人在说什么?」
爱丽丝十分困扰地问道。但刘易斯没有回应,他罕见地丧失了那份从容。维拉德的话语着实像把匕首,逐渐生生剜开刘易斯的伤口。
「从鲜血与大义名分的陶醉中清醒,恢复理智之后,等待着的就将是自身内心的凋亡。你们在做的,就是『那样的行为』。接着把高举的理想也抛弃掉……那就终于变成名副其实的,纯粹的杀戮。就连同伴……不,就连那些已死的混血种都没脸去见」
伊丽莎白如果在,一定会表示赞同。
刘易斯的行动中,『不必要的成分太多了』。
想要寻求『朋友』,却是在全面付出牺牲为前提。
若把复仇者放在谈判桌上,那答案的确只有一个。
然而,他制造牺牲的方式又特别毒辣。
就像是追求为了复仇而复仇一样。
「正因如此,你曾需要『朋友』。不对吧?我也看上过『他』。他的力量与坚韧精神难得一见,但实在『过于正确』。对神明的信仰达到那个程度,却不背负任何苛责的人,十分稀少……你和他不一样,太不一样了。究竟哪里一样?为什么会产生自己和他一样的错觉?不去找别人,偏偏找圣人……」
「闭嘴,维拉德·蕾·珐缪!」
「实际上,难道不是『想让站在正确之人身边』吗?为了表现自己所走的路不是太过错误。你要的是纽带……不过吗,最后他死了呢。哈哈」
维拉德耸耸肩。他终于对圣人的死大笑起来。刘易斯不作任何回答。
对着刘易斯,维拉德笑得更深,甜腻无比地说道
「就承认吧,你只是想得到『能杀更多人的武器』罢了」
「能不能别再讲了?我不想听你胡言乱语,但……」
刘易斯含糊其辞。回答维拉德,同样有其他危险。但是,爱丽丝纯粹的双眸如实地反映出答案。维拉德冷笑,笑出了声音。
「噢,抱歉。这话题不利于教育吧。哎呀呀,当父亲真是辛苦。不得不『装作』为将来考虑和担忧呢。这份心情我非常明白。因为我也是当父亲的呢」
维拉德厚着脸皮表示『理解』,竟出乎意料地照刘易斯说的闭嘴了。
维拉德向后退了几步,轻描淡写地提出条件
「既然不想让我继续说下去,相对的就让她退下,我也不使用『皇帝』」
刘易斯半边眉毛皱了起来,显然不理解这番话。
维拉德耸耸肩,仿佛在说他迟钝,然后像邀请跳舞一般将右手向前伸出。
「你也能打的,对吗?」
维拉德提出要求,再次转向后方,走了一步,两步,然后又转了回来,张开双臂。在围墙上火光冲天的景象前面,他坦坦荡荡地宣言道
「来吧——来场父爱对决吧!」
***
没有同意的回答。
战斗悄然打响。
首先,刘易斯默默地推了下爱丽丝肩膀,温柔地让她退后。维拉德满意地点点头。下一刻,刘易斯的身影消失了。
维拉德保持张开双臂的姿势,傻乎乎地歪了歪脑袋。
斧头瞄准他后颈挥了下来。
维拉德看也不看身后,伸出手,用手掌接下了巨大的刀刃。肉一半被切断,但斧头突然停了下来,就像被死死咬住。
刘易斯以前所未有的低沉声音问
「——耍的什么把戏?」
「没事的,无非是用魔力增强了骨骼,肉维持原状是有意为之呢。就想尝尝你的一击是什么滋味……威力还算有意思呢!没想到是这种形式!」
刘易斯一言不发,顺势将斧头挥到底。维拉德的肉被横向深深撕裂。
血夸张地洒了出来,中庭的花草被染红,一根小指开玩笑般滚落下来。
维拉德舔掉自己的血,嘴唇弯成妖媚的笑容。
「言行犹如教师,可自己上阵了却相当粗暴啊!不能单纯地说『这就是你的本性』呢。黑魔法容易受本人攻击性的影响……有些东西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呢」
「这是加入反叛组织后最先学会的暗杀术。作为底层工作再好不过」
「原来如此,怪不得毫不犹豫瞄准身体要害——好险!」
这次,维拉德退了一步。
不知不觉间,刘易斯再次近身,从黑衣内侧露出三把圆月刀。三把兵器长度各异,他依次以弧形挥舞武器。
维拉德躲过两把,用手指捏碎了一把。刀化作苍蓝花瓣与黑暗消散。
被对方以徒手应对,刘易斯不开心地说道
「你刚才果然是『放水』吗?」
「我应该一开始就说过了吧?可是,也就这个程度吧。哎,虽然不要求与我全盛时期比肩,但这样也未免太无聊……」
「——是『头』」
刘易斯低声说道。
维拉德瞬间露出吃惊的表情,但马上笑逐颜开。
刘易斯假面之下的眼睛里,透出藏不住的厌恶。他依旧毫无激情,缓缓抬起手指向维拉德的头部,冷冰冰地说道
「大概是无意识,但你在保护头部。向骨骼和肉渗透魔力的速度也十分异常。那不是人类的身体呢——也就是说,存放灵魂的东西就在头部,对吗?」
「漂亮〈Bravo〉!出色的分析〈Bravissimo〉!足以弥补实力差距的优秀观察眼。猜对啦!……嗯?顺势就肯定了呢,哎呀,这是我的坏毛病」
「我明白了,你是白痴」
对刘易斯的断言,维拉德耸耸肩。
此刻,两片巨大的剪刀向维拉德逼近。
像代替手臂一般,刘易斯从长长的袖子里弄出诡异的武器。那武器酷似园艺剪,势要把维拉德的脑袋当多余的枝叶般剪掉。但维拉德像摔倒一般以自然的动作垂直蹲下,两片刀刃在头顶惊险地咬合在一起。
接着,维拉德像捞东西似地,用修长的脚瞄准刘易斯的下颚。刘易斯反弓身体避开这一击,并瞬间扭转身体向空无一物的地方掷出剪刀。正好,维拉德就在那里出现。
维拉德被凄惨地刺穿,但他变成黑色人偶轻易地崩溃,化作蓝色花瓣与黑暗飞散,绚烂华丽地淹没整个空间。当风暴散去时,维拉德安然无恙地站在风暴中心。顺便的,连被切断的小指也长回来了。
俨然是变魔术。
刘易斯打心底厌恶地咋舌。
「……令人恼火,你的存在本身都那么荒谬」
「就是这个!我也经常被『我的爱女』这么说。不觉得反抗期不仅漫长还很过分吗?」
「我的爱丽丝就不会说那种话……纯粹是对你不够信任吧」
就是~我是父亲大人的乖孩子~
爱丽丝在背后「加油加油~父亲大人~!」给刘易斯打气。
多么悠闲。但维拉德没有把这悠闲的气氛放在心上,只是想要否定刘易斯的说法,纯粹感到不开心。
又有新的利器从刘易斯袖口滑出来。刘易斯低声说道
「我明白你为什么向我挑战了」
「嚯嚯,为什么呢?我就先回答了,这是纯粹出于兴趣」
「……这话不假,但不完全。你是通过牵制爱丽丝同时当我的对手,以此放伊丽莎白逃走……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做到这个地步?」
刘易斯一边发问,一边释放数不清的突刺。要全部避开谈何容易,但大部分攻击是虚招。
维拉德看出来了,像跳舞一般闪躲的同时打了个响指,仅将突然斜向袭来瞄准头部的一击精准地弹开。但是,他的肩膀和手臂被其他刀刃刺穿。他血汹涌地流着,与刘易斯拉开距离。
那样子惨不忍睹,但维拉德毫不在乎地冷笑起来。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刘易斯也继续说道
「『拷问姬』应该憎恨着前『皇帝』的契约者。在她眼里,你是怨恨的对象才对。然而为什么没有自知之明?这比我寻求『朋友』更加难以理解」
——伊丽莎白·蕾·珐缪,对你来说是什么?
刘易斯十分费解地问过去。维拉德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他敛去那作怪的表情,十分认真,又如理所当然一般回答道
「爱女,就是爱女」
——是我心爱的孩子。
那语调,犹如在炫耀宝物。
***
刘易斯停住了几秒钟。他竟十分罕见地无言以对。
他一副彻底愣住,难以置信的样子摇了摇头,甚至忘记了攻击,说道
「莫非,你真的……真心把她仅仅当作心爱的女儿吗?」
「那还用说?不然的话,谁能原谅自己被她烧死?」
维拉德将手掌贴在胸口,说道。
刘易斯第三次噤若寒蝉。不过,维拉德说的不无道理。
在留下的记录中,维拉德·蕾·珐缪被伊丽莎白处以火刑,身体烧得连灰都不剩。但是,维拉德的复制品却对此并无怨恨,而且现在仍在与伊丽莎白共同行动。
以常人的思维,这绝不可能。
「那么,我就趁你吃惊的这段时间自顾自地讲讲吧——我呢,同样把濑名·棹人当做优秀的儿子。不过,他也是我的主公呢」
最开始我十分愉快,期待着他究竟能堕落到何种地步。但是,没想到他竟『保持着纯洁彻底扭曲』了!多亏了他,我度过了愉快的每一天。
维拉德话语中突然开始注入情感。刘易斯露出猝不及防的神情。维拉德那表情,仿佛正怀念着百年、千年之前。然后,他伤感地接着说道
「但是,他以自己的意志结晶化。令人寂寞啊。可是,这是我爱子的决心。不成熟的容器扭曲了,成长了。我当然愿意尊重。但是啊,遇到这种事,哪位父亲不会悲伤呢?」
维拉德仔仔细细地品味着这份感情,摇了摇头。
刘易斯面色铁青。这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维拉德·蕾·珐缪讲的这番话太过恬不知耻。这绝对是对死在他手上的众多生命的亵渎。
维拉德不以为然地接着说下去
「这场事态一发生,我便有了新的忧虑。从反叛军开始频繁虐杀的时候,不祥的预感便愈发强烈了!我害怕这样下去,我连爱女都将失去。濑名·棹人的死,给她带来了以她而言十分危险的变化。对此我很不愉快,但到了现在还是原谅了吧……原谅一切。我曾经渴望看到她走向末路,但在失去爱子后,我也变了。我啊,只希望她不要死」
「——————什么?」
「我,不想她死」
刘易斯用片刻时间去体会这句话。他脸上表现出的不是惊愕,而是愤怒。
滋溜,刘易斯抽出新的兵器,那是以大量出血为目的的鲨齿剑。刘易斯以野兽的速度挥舞刀刃。维拉德躲开回旋的刀刃,有时以手相抵。
刘易斯在激烈的交锋中大喊
「别开玩笑了,维拉德·蕾·珐缪!你杀死的人应该成千上万!其中还有我们混血种的同胞!你无动于衷,平等地享受着杀戮!那样的你竟然说『不想她死』?尽管我也没资格别人,但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没错!我平等地杀死了成千上万的人!那有什么不对?人也好,兽人也好,亚人也好,绝大多数恬不知耻活着的人哪有什么价值!所有人都对等的毫无价值!正因如此,我只爱我的孩子们」
——仅此而已,哪有什么矛盾呢?
维拉德理直气壮地做出结论。刘易斯明白了,说下去也是白费唇舌。维拉德这个男人,仅仅活在自己的价值观中。他对世界的认识,太过脱离常识。
恐怕没人能够理解这个男人。
甚至包括他心爱的儿子和女儿。
但是,维拉德对此没有任何不满。仅此而已。
「所谓爱,终归是赌上人生都不够的错觉。虽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呢。哎呀呀,源于父爱的终极自我牺牲也不赖啊!这又是个新发现!」
维拉德自顾自地愉快起来。或许是太过沉浸在宣讲中,甚至被深深地砍中了。但是,即便皮肤和肉被撕开,喷出大量的鲜血,维拉还在笑,态度依旧不变。
刘易斯没有放过这个破绽,打了个响指,一个粗大的柄落在他白色的手掌中。
那是巨大的断头斧。
刘易斯高速挥下难以防御的一击。但就在那一瞬间。
刘易斯的脖子,爆开了。
「啊……嘎、啊」
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吐出一口气,勉强维持着站立但苦闷不已。
维拉德愣愣地俯视他,消除了手中的铁丝,摇摇头。
「亏你还说擅长暗杀,果然是外行人。人这玩意,切开一根动脉就能死,哪需要那么巨大的刀刃。受我作秀言行的影响可怎么行」
「父亲大人!」
「别过来,爱丽丝!」
爱丽丝大叫,准备冲过来,但刘易斯制止了他。刘易斯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将蓝色花瓣与黑暗向伤口集中。他判断治愈魔法难以奏效,灼烧伤口强行止血,然后说道
「我、没事。还远、远远达不到让你……让女儿担心的、致命伤」
「也对,那一击不带杀气呢。儿子女儿都因为反抗期不肯定听我说话啊,我还根本没说够呢」
「另、外……」
「嗯?」
维拉德纯真地伸出耳朵,刘易斯猛地抬起脸。
他的面具与皮肤被自己的血染得惨不忍睹,露出的半边脸激烈地扭曲起来。时至此刻,刘易斯双眸深处燃起了明确的杀意。
维拉德温情地注视着他的反应。
一如回答,刘易斯发出惨烈的笑声。
「已经,结束了」
「你指什么」
维拉德·蕾·珐缪露出微笑……
他右半张脸,消失了。
***
究竟,发生什么了?
维拉德仅存的一只眼睛,像小丑似的反复眨了眨。但下一瞬间,他的身体像断了线一样垮了下去,就像一只被摔出去扔掉的人偶,向前栽倒。
爱丽丝俯视着他凄惨的模样,冷冷说道
「人家可没动哦……父亲大人的嘱咐,人家没有打破」
确实如她所说,爱丽丝『很乖』,手一直背在身后。
变化,来自中庭方向。
因超越人类感知音域的一击,神殿院地一半被烧毁。沙漠一角的宝贵绿地被抹消。经高温烧灼的地面融化成半流体材质。
维拉德的脸微微一扭。这个质变连他都难以理解。
果然发生了什么。
看着一切的爱丽丝,眯起了眼睛。酷似兔耳朵的缎带摇摆起来,她就像红女王一样,睥睨着可悲的男人。她大慈大悲地,告诉了他答案。
「只是绝望出动了喔」
——对世界还有什么期待?
她的声音,就像是嘲笑。
***
远处传来新的咆哮。
许多个咆哮声,其实是一句喊声。
死吧、死吧、死吧。时机已到。我找到你们了。
天地震撼,主以火焰制裁一切的日子来临了。
那天是愤怒的日子。
灾难与不幸的日子。
是大声哀叹的日子。
主死而复生的日子。
「——————『砂之女王』吗」
维拉德看也不看火焰中蠢动的影子,得出了结论。
唯一与『森之三王』并立的存在,出动了。
准确说并非死而复生,只是尸体在动。『砂之女王』在战场上留下过诸多传说。而且,她的皮肤已发生质变,兵刃魔法都无法穿透。
那东西没有生命,炫耀着与生前同等的威胁。
维拉德听着外面的巨大动静,低声冷笑
「呵呵……原来、如此……原来亚人、并没有被骗、吗」
「没错,他们有他们的胜算。接受我们的魔法材料与技术的援助后,亚人发现,『砂之女王』的内部残存着大量魔力。之后,便能够应用驱动石像魔偶的方法。他们唤醒动力炉,将未曾劣化的遗体转变为兵器」
刘易斯淡然作答。恐怕亚人们其实尽量不想让那东西出场,那是他们最后的王牌。对舌头上传送阵的分析,恐怕是这一切的契机。
之后,他们遭受『森之三王』的进攻,便以相似方法将『砂之女王』送入了聚落。
『森之三王』似乎被打了个出其不意,受到了损伤。
兽人们的哀嚎与怒吼,如实反应出现状。他们哭泣,大叫,但在化作怒吼声前,哀叹的咆哮纷纷消失。生命被烧尽,或者碾碎了。
维拉德用快要掉落的眼珠,扫视周围。
世界在燃烧,火红火红地燃烧。
所有的一切,正被赋予死亡。
说来讽刺。兽人因愤怒让『森之三王』出动,亚人作为对抗手段将『砂之女王』唤醒。复仇与复仇交叠在一起。
所有的人都在骂对方是罪人。
维拉德冷冷一笑。所有人都想要得到复仇的动机。
若不高喊胜利属于自己,等待着的就将是自身内心的凋亡。
这一切,都是那样的行为。
「…………哎呀呀,所以我才不喜欢常人。真是麻烦」
维拉德呢喃了一声,像彻底累坏了一般,闭上了仅存的一只眼睛。
一把处刑剑落入刘易斯手中。这把用来砍下首级的剑,与伊丽莎白那把很像。这大概是他最后的怜悯。刘易斯手握慈悲之刃,靠近愚蠢的男人。
「结束了,维拉德·蕾·珐缪。虽然你阴险毒辣,但唯独那份爱值得致以敬意。不论思想多么自私……保护孩子,都是父亲的使命」
「啊,没错……但是,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呢」
维拉德用快要全部碎裂的嘴唇冷笑道,再度睁开眼睛,用似是要揭露什么的目光看向刘易斯。刘易斯回以沉默,将处刑剑举至身后。
如此,喜剧落幕。
维拉德剧烈地吐出血、肉和牙齿。混着内脏的肉块从喉咙掉落,他朦胧地呢喃道
「啊,已经,结束了……结束了……对吧?」
「没错。当然结束了,马上让你解脱」
『正是,〖脑子里养着地狱的男人〗啊。感激吧,戏吾也正好看腻了』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唔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他以酷似人的声音,笑起来。
刘易斯措手不及,愣住了。
到头来,他还是没明白。
维拉德·蕾·珐缪这个男人,没人能够理解,是对常人都会在乎的事不屑一顾的恶人。他不可能把承诺信守到最后。
瞬间,噗唰!传来一个荒唐的声音。
像医生一样被黑衣包裹的胸口,
被轻易地撕碎了。
***
「所以才说你是外行人」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信守承诺?
维拉德坦坦荡荡地这样说道。而他的话语,被爱丽丝茫然的声音盖过。
「咦……欸!……父、父亲大人?父亲大人……父亲大人,父亲大人!」
爱丽丝尖叫着冲了过去,看也不看敌人的情况,将稚嫩的手极力伸向前方,在刘易斯倒下前用全身抱住他的身体,将内脏正在掉落的他撑了起来。
「太好了,赶上了。父亲大人,您一定要振作……咦……」
有个东西掉在两人中间。那是个小小的,从没见过的东西。
就像个,灰色的布袋……
类似心脏构造的肉块。
「…………父亲、大人?骗人的……………………………………骗人的吧?骗人的,对吧?」
爱丽丝愕然地嘟哝。刘易斯想回答,吐出一口血。看来他还有气,但伤情已经超出可治愈的极限,恐怕命不久矣。
维拉德确认了他的状况,恶毒地笑起来。在他身旁,『至高的猎犬』甩了下尾巴。
『好了,接下来怎么办呢,吾之契约者。顺便而已,叼着汝离开未尝不可,不过脑浆不仅要掉出来,自爆装置也会启动呢。机会难得,尽管感觉很难吃,但吃一吃未尝不可』
「算了吧,你早已厌倦人肉了吧?……比起这个,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维拉德罕见地用客气的口吻发出请求。『皇帝』的脸露骨地扭曲起来。
黑犬的双眸燃烧着火焰,低吼着说道
『令人反胃啊,〖脑子里养着地狱的男人〗。但你有何嘱托,吾很感兴趣。讲吧』
「帮我告诉『我的爱女』——『我真心爱着她』」
『汝这厮,这真的算反派角色的台词吗?』
『皇帝』感到无语。这段时间里,爱丽丝像丢了魂一样一动不动。
一人加一只悠闲地继续交谈。维拉德吐出舌头的碎片,愉快地接着说道
「还胡唔……唔,发音变得不畅了呢……才不是!我要用这种方式,给她留下抹不掉的伤痕。没什么,我作为父亲的爱千真万确。『想要永远不被忘记』的愿望,也是人之本性吧?」
『真是够了,别说漂亮话了,汝这人渣。而且,反正都已经在传达了』
『皇帝』哼了哼鼻子。维拉德把仅存的左手无意义地摆了摆,戴在中指上的蓝戒指发着光。黑犬摇了摇尾巴,就像在说「汝这蠢货」。但是,黑犬突然歪起了脑袋
『不,慢着。汝作为契约者死亡,吾不也会消失吗?』
「哈哈……那样就伤脑经了……喂喂,能别咬我吗」
「你竟敢,你竟敢!!!!!!!!!!!!!!」
忽然,惨叫声撕裂天空。
爱丽丝紧紧抱着刘易斯,看向维拉德。她眼中显现出快要坏掉的激情,燃烧着愤怒与杀意,形同『至高猎犬』的地狱之火。
维拉德回以微笑。爱丽丝做出准备挥出手臂的动作。
这一次,喜剧舞台将真真正正的落下帷幕。
真是场一直在作怪,毒辣而又愉快地给人添麻烦的演出。
此时,维拉德转动眼球——平静地呢喃道。
「啊————什么啊,是你啊」
一粒没有意义的泪水落了下去。
被蓝色花瓣与漆黑之暗,连那泪水一并吞没,
维拉德·蕾·珐缪从这个世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