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后来被介绍为自己未婚夫的大学同学的时候,天道司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附近一对老夫妇养的狗。
这只被直截了当取名为小白的白毛混合犬,是一只体型高大、听话并且喜欢小孩子的老犬。
当时已经很少会跑到户外去了,它更多的是在老夫妇把驾照缴销后便不再使用的停车库前像摆设一样坐在固定的位置上。
只是每当孩子们从上学必经的门口经过时,它都会抬起头来,只要有人跟它打招呼,它都会摇着尾巴轻轻叫一声。
也许是年纪大了,动作变得缓慢,很少会走到隔着栅栏能互相触碰的位置,尽管如此小白还是很受孩子们的欢迎。虽然对主人的老夫妇来说每天每晚都非常吵闹,但还是随孩子们喜欢。
而司也是其中一个被它迷住的孩子,虽然自从被亲戚家的杜伯曼犬吼过后她就变得害怕狗了,不过听话的小白是特别的。
年纪虽小但理解自己是喜欢小白的司,并没有向家人强求自己想要养狗,而是只要每天在上学和回家的路上,和文静的老犬对视一会,她就满足了。
不过小孩子总是三分钟热度的,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对某些事物着迷的司,一周之后就只是很普通地在小白家前走过。
然后在这期间,以人类来说是已经超过八十岁高龄的它离开了这个世界。
从夫人那里听说它在睡梦中离世后的那一个星期,司以不可思议的心情眺望着那变得空空如也的停车库。
司只不过是从老夫妇家前经过的众多孩子之一,小白的老死和她的心血来潮并没有什么因果关系。
但是,对幼小的少女来说却留下了莫名的内疚与小小的后悔。
──是不是因为自己移开了视线,小白才会离开呢。
虽然算不上是心理创伤,但小小的伤痕确实铭刻在她幼小的心灵里。
就在这时,与那只老犬有着某种重叠印象的未婚夫出现了。
秋天出生,现在还没迎来二十岁生日的他,离世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呢?不禁这样想道的司,后来知道他口才意外的好,甚至会让她感到些许厌恶。但即便如此,司对他的第一印象依然没有改变。
对天道司来说,如果小白是犬类动物中唯一的例外的话,那么以连脸都没见过的未婚夫们为首的男性中,志野伊织也会是那个例外。
被称为少女的时期早已过去,无论外表、内心还是性经验都已是大人的司,尽管如此还是出于过去的体验,半强迫性地会这么想道。
不能把目光从这个人身上离开,不,这次一定要把他放到自己身边。
§
「司小姐,这边。」
在圆屋顶球场前的车站下车的天道司,被强烈的阳光和无力的声音迎接。
司一边撑开阳伞,一边迈着焦急的步伐走向挥动着手的青年──她心想着,这种小技巧到底有多少用处呢?
「早上好,让你等很久了吗?」
虽然还是上午,但落在人行道瓷砖上的影子已经逐渐变得浓厚,室外与开着空调的车内的温差让她背上冒汗。
「早上好,不,只是我来早了而已。」
「不用在这种地方,去里面等着不就好了吗。这里很热吧?」
「啊—好像也是。嘛啊没事啦,这里也有阴凉的地方。」
「真的?身体哪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哦,我很怕你中暑了。」
「嗯。」
两人一边聊着这些,一边走上马路对面直通商业设施的天桥。
气温炎热得连吸入肺部的空气的热度都让人感到疲倦。不过志野伊织却和往常没两样,一副自然的样子。
作为司的未婚夫,他的身高比平均水平略高,虽然体格健壮,但由于身体单薄反而显得有些瘦弱。
长相朴素,算不上美形,但给人一种温和的印象。
「总是一脸困倦的好青年」这是大姐对他的适当评价──不过,实际上并不如给人的印象那样。
自动门一打开,宛如另一个世界的寒冷空气与热乎乎的室外空气交替,像挠痒似的吹过身体。
三年前的秋天才开业的购物中心,以眩目的光辉迎接两人。
「那么,从哪里开始逛呢?」
明明是休息日的约会,伊织却突然切入正题。
这里明明应该先简单地聊一聊服装,夸奖一下对方的品味,至少要表现出对对方的兴趣和关心才对。这么想着的司稍稍扬起眉毛。
「在这之前,志野君,感想呢?」
这样直截了当的提问方式虽然不是她的本意,但是如果不这样对这位未婚夫反复灌输的话,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发言。
证据就是伊织在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后才开口说道。
「──像是夏天的大小姐?」
这种连小学生都能说出来的评价,朴素得不知道能不能算是赞赏,不过总比不感兴趣要好。
嘛啊,大概是想说有季节感的优雅(或者清楚)吧。
司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带衣领的衬衫连衣裙,脚上是一双简单的双带凉鞋,是符合伊织喜好的成熟可爱搭配。
表现力姑且不说,就感想而言还算妥当吧。
「虽然还是老样子,不过谢谢。」
「不用客气。」
司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种「真是没办法」的表情能不能改一改啊。这人真是可恨。
「所以,从哪里开始逛?」
虽然想重复同样的话来进行抗议,但以他为对手的话,在意细节只会没完没了的。
「先去把志野君想要的东西给买了吧,我记得你说想要看看鞋子来着,没错吧?」
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实际上记得清清楚楚。
不管怎么说,如果没从他那里榨出「想要新的运动鞋」这个理由的话,这次的约会以及后面的计划都可能无法实现了。
「等会再买也没问题啦,反正很快就能搞定的。」
「那先去也是可以吧?只要买完志野君的东西,我就不用担心时间了。」
「诶诶……?」
面对司想要稍微了解未婚夫喜好的场面话,伊织露出了打从心底困惑的表情。
「嘛啊,行吧,那就额……是三楼。」
「诶诶。」
到达目的地鞋店的同时,他径直地走向放运动鞋的架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拿起其中一双。
那是一双米色的运动鞋,除了侧面的品牌标志和鞋跟使用了软木以外,没什么特别之处。
确认了一下标价签后叫来店员,试穿后走了两三步便爽快地决定「就买这个」。
斟酌的时间短得惊人,大概只花了十分钟吧。
「志野君,我并没有着急哦?」
「诶,不是,我只是很普通地选好而已。」
想问他是不是不高兴了,不过他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
伊织不擅长说谎和掩饰,心里想什么全都会写在脸上,奉承和讨好更是与他无缘。
「是吗?那就好……」
也就是说,对他而言购物只是遵循着「在预算范围内选择所需物品」的原则,而不是娱乐。
买的运动鞋一定也是连想到没想过要搭配哪件衣服就选的吧。
司这才明白他的打扮为什么总是那么微妙的不协调。
虽然他肩膀宽,但今天穿的衬衫长度太长而显得臃肿,裤子虽然是紧身设计,但下摆在脚踝处还留有余量。
伊织对搭配毫不在意和毫无关心的结果导致他给人的感觉说白了就是邋遢。
不过,如果在现阶段指出这一点的话,可能会引起其他女生的注意并想要帮他改善,所以还是先扫除周围的障碍为好──
「那接下来轮到我了呢。」
司没有表露出内心的想法,一把抓住伊织的手腕。
目标是特设的泳装卖场──为了达成今年夏天的野望,这是无可避免的战斗之地。
§
「──所以说,志野君是想去海边呢?泳池呢?还是夜间游泳池?」
在下行的自动扶梯上,被司这么一问,让站在下一级的伊织回过头来。
「这果然和选泳装有关吗?」
「诶诶,因为每一个会做的事情都有微妙的不同不是吗?」
「嘛啊也是,那么夜间游泳池除外。」
「啊啦,有去过吗?」
「不,没有,那种净是派对咖的空间我可活不下去。」
「怎么可能……」
「不,我要是闯进那种现充空间,事情会变得不得了的。」
她是很想说,大多数人应该都会有很羡慕他拥有自己这样的未婚妻以及明明自己是现充却不充实这样的想法吧。不过她还是忍住了。
「具体来说,会怎么样呢?」
「──死?」
歪着头的伊织,表情和声音都非常认真。
下了电梯后,用视线询问去哪里的他再次被司抓住手腕。
一瞬间,身体僵硬的他想要拉开距离,结果司一下子握紧他的手腕,并且把身体贴了过去。
「为什么啊,说得这么夸张。」
放弃挣扎的他放松了力道继续说。
「不──……嘛啊万一玩开心了,时间一晚就回不了家了。」
「到时候直接住下来不就好了吗?夜间游泳池的话市内大多都是酒店的游泳池哦。」
认为这是个好提案的司语气格外亲切,不过伊织却露骨地摇了摇头。
「所以我才说把夜间游泳池除外啊……啊啊,这么一想,稍微要出远门的海边也不太行呢?虽然百道不远,但人好像很多的样子,所以也不行。」
「说的也是呢。百道以外的地方基本都在边上。想去美丽又安静的地方的话系岛不行吗?真要讲究起来最好还是去县外住一晚。」
「不行。」
虽然能料想到他会这么说,但这么强烈又直接的一句话还是让司一时说不出话来。
伊织有时会感叹自己不受女生欢迎,但这完全是自作自受。
按照司的判断,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应该有女生对他感兴趣才对。
只是他微妙的直觉不好,以及偶尔毫不留情地回答的性格,让别人想要接近他的时候犹豫不决。
除了自己也不例外之外,竞争对手的减少也是一件好事。
「呐诶志野君,我之前也说过了,可以不要再说『不行』吗,我要哭了哦。」
司半开玩笑地说道,同时也是毫不掩饰的真心。
就算是司,也是有可能因为某些事情一个不凑巧而心碎的。
如果对手不是伊织的话,司肯定已经把这段感情给断掉了。他的盐对应就是如此程度。
「嗯,我知道了。这样的话去海滨公园的游泳池吧,海之中道的那个。」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明白,伊织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说着。
「──是呢,那里虽然人好像也不少,但平日的话应该很少有拖家带口过去那边的。」
司忍住想要叹气的冲动,来到泳装卖场前突然停下脚步,拉起他的手腕。
「事到如今还不死心往生际が悪い呢,志野君。」
「我不想迎接这种往生啊……」
虽然他嘴上是这么说,但这种抵抗也只是短暂的。
卖场里有不少女生二人组,情侣也不罕见。显然,在这种地方犹豫不定只会更引人注目。
「那,既然是去人多的室外游泳池,我想让志野君帮我挑选泳装呢。」
「不,按照司小姐的喜欢来挑不就好了。」
「一体式的?还是说分体式比较好。」
「倒是听人话啊。」
「那你想看我的肚脐吗?还是说不想给别人看?」
「不要让我越来越不好回答。」
「那果然是比基尼呢。」
「露出度还增加了,我搞不懂为什么你会说『果然』啊。」
他的想法很容易被看穿,这一点在这种时候并不坏。
「啊啦,不是因为想看我的肚脐,所以才说不好回答吗?」
警戒着心理障碍会被逐渐扫清的伊织,无论如何都不愿回答,也不好和她交往。但说到底,他还是感受到司的魅力。
只有这一点,司是能够确信的。
「呐诶,男生果然是觉得面积更小的比较好吗?」
「──比起这个,我觉得还是不用担心会变透明、会错位的比较好吧。」
「是吗?我知道了。」
司微笑着接受了伊织切实而严肃的「请求」。
「──怎样?」
看到自己走出试衣间时伊织那一瞬间的表情,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看着他不停欲言又止的样子,司不禁想要笑出来的瞬间。
「确实是挺好看?」
听到他用别扭的声音,而且还是一脸认真的表情这么说道,司笑喷了。
「咕、啊哈哈哈」
为什么非要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呢?明明说话和视线都那么诚实。
等司笑完后,依然板着脸的伊织拿出手机。
「司小姐,可以拍下来吗?」
「……是可以,不过要等回家之后你再来仔细看哦。」
不能让他像上次穿浴衣的时候那样产生微妙的心情,所以还是先发制人。
看到伊织带着复杂的表情点了点头,再次极大地满足了司的自尊心。
「还有,不能被误认为是偷拍呢,所以我来自拍吧,能把手机借我吗?」
「啊,说的也是。」
然后司回到试衣间,以不低俗的性感姿势拍了几张照片。
「请」
「谢谢……」
接过手机的他一脸为难地挠了挠头。
「怎么了?」
「……拍完照后我才想到,这件看起来好像会出什么事故?」
司挑选的泳装是白色的三角比基尼。
布的面积本身不算小,但顶部的带子很细,底部和侧面也相当窄。伊织的担心也不是不能理解。
话虽如此,但这是一对年轻男女去游泳池啊。
就算是搞错了也不会抢时间游泳吧,而且这个年纪也不会去玩什么摔跤游戏吧。如果有的话,作为补偿只能陪她夜晚的摔跤了。
「只要不是认真去游泳,就没问题哦。」
虽然察觉到他内心纠结的司这么说道,但伊织还是含糊不清。
「不,虽然是这么说,不过也有水上滑梯什么的啊。」
「那个志野君当然会和我一起滑吧?到时候你帮我不就行了。」
「不不不不,那样的话大前提不就变成一定会发生事故了。」
司当然也不想在公众面前露出,但为了让这个不好对付的未婚夫更多意识到自己,稍微拼命些也是可以接受的。
「我是觉得这样的会比较可爱。」
嘛啊,就算不考虑这些打算,再怎么小心也难免会发生事故,如果他不喜欢的话,还是干脆放弃比基尼吧。
「还拜托你选些再老实一点的。」
但不是当事人的伊织似乎想不到这种程度。
他会使用敬语大多都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
虽然看上去一脸困扰的样子,但也是真的在担心司。
对司来说虽然这样心情不错,但同时也毫无疑问被要求做出让步。
「志野君,我能当作这是你作为未婚夫对我的请求吗?」
「咕……」
所以多少应该能讨价还价。司这么想道。
如果说「不是」的话,那就是伊织的个人请求,如果说「是」的话,那就是他承认了自己作为未婚夫的立场。
对于不管选择倒向哪边都想加上「暂时的」或「姑且」之类字眼的他,这应该能成为促使他意识到司是自己的未婚妻,并且多少意识到司的契机吧。
伊织烦恼了几十秒,垂下肩膀表示投降了。
「是 的。」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换一件吧。」
「谢谢……」
看到伊织用死掉的眼神说着道谢,司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游泳池,真是期待呢。」
「……是呢。」
用疲惫的声音表示同意的伊织,结果看到司选好下一件泳装后,还是拿出了手机。
与一脸疲惫的他相反,司始终心情愉快地结束了当天的约会,心满意足地踏上回家的路。
§
然后那天晚上,司的房间里响起了恼人的声音以及搅乱床单的声响。
对性的欲望无法想象的司毫不犹豫就用未婚夫当配菜来消解性欲。
「嗯……」
特别是被他顺势抱在怀里的夏日祭典以来,被他那手腕抱在怀里的妄想更是越来越多了。
结实的手臂出乎意料地有力,宽厚的胸膛有着紧实而坚硬的肌肉触感。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他人的体温了,连身体内部都开始热了起来。
「伊织君……」
真希望他能睁大那双总是困倦的双眼,看着自己。
希望他能用稍微高一点的、像是少年一样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无论多少次、都热心地重复着──
这个愿望现在还没有实现,也看不到希望。
当司发现自己曾经理所当然被给予的东西,在自己真正想要的人那里却并非如此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满足的饥饿感,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兴奋。
幸运的是,对方是家里给自己指定的未婚夫。
她并不认为他一直以来那细小而又坚决的拒绝是一种不幸。
时常表现出公正与果断的伊织,曾说过原因在于司的决断。如果将此视为不幸的话,那就太没有反省了。
而这一事实反而更加激起了她的斗志。
这是一种挑战。
要想让自己成为看似柔弱成为实则顽固,看似容易随波逐流实则固执,辛辣但又亲切的志野伊织的唯一一个「例外」,这将会是一场艰难而极具挑战价值的战斗。
而且,她也已经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
天道司恋爱了。
这无疑是一件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