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暑假只剩几天,这学期最后一堂体育课是游泳课。
烦闷的暑气与燠热的阳光,在游泳池这个魔法装置之中,转变为令人感觉舒适的一个要素。肌肤上弹跳的水滴渐渐蒸发的触感,正是盛夏难以言喻的喜悦。
“……”
吉田一美站在起跳台上,表情认真地凝视着反射阳光的水面。
游在前面的同班同学已经越过了十公尺线,现在正是起跳的时候。后方并没有人排队,她慢慢地选顶站立的位置。
深吸一口气。
被泳帽紧紧包住的额头上,线条优美的眉毛微微挑起。
她曲起全身半秒钟,划出流畅的动线,随即迅速跃入。
宛如泉水流泻一般,几乎不起一丝声响,既浅且远的潜进水面之下。
标准的跳水动作。
身体在运动之际产生的热气立刻被池水带走,全身感觉十分舒适。
趁跃入的速度尚未减弱之前,扎实伸直踢水的双腿与划水意外有力的细瘦手臂,摆出自由式的泳姿。
动作与跃入水中同样能够标准。
脸部往一旁抬高好呼吸空气,水面上粼粼波光映入眼帘。
这一瞬间……
“哇啊————!唔噗,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啊哈、哈哈、噢哇!”
“不要闹了啦——”
“差不多……可以,换人了吧——接棒!!”
“哎哟,是谁推我!”
“哇哈哈,你干什么啦世元——”
由于起跳之际全神贯注,原本没有听见的欢呼声,此刻宛如爆炸一般窜进耳中。旋即又被池水淹没,转为混沌不清。
吉田一美在游泳池一角设置的自由竞泳水道当中度过游泳课的自由活动时间。虽说是十名学生在尖叫与水声之中打闹嬉戏。
市立御崎高中只有在上游泳课时,是两个班级连续两小时一起上课。这是为了节省更衣、移动、交换等等的手续。不过,暑假即将到来,没有必须完成的进度或课程。
体育老师让学生仔细做完暖身操之后,立刻进入自由活动时间。爱起哄的学生高声为他欢呼,然而在某天体育课遭到某个学生狠狠教训的他,现在则是苦着一张脸:
“大家要随时注意潜水的同学,不要踩,不要踢,确认是不是还在动。”
仅仅告知基本注意事项。
对于学生在这种极端厌恶时间被浪费的生物而言,老师这般态度自然是求之不得。
而体育老师在这几个月战战兢兢的上课时间,逐渐了解学生们的生态。不仅止于他,凡是曾与市立御崎高中一年二班的“某个学生”有所牵扯的老师,均有这样显而易见的改变。虽然只改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变得轻松自在、取消不合理的要求而已,事实上,在学生眼中看来,这正是最棒的上课方式。
眼前正是最典型的光景。
课前课后的集合与做体操等必要之际要求学生遵守规定,像现在这种没有课程的空堂时间就让学生自由活动。想游泳的人到自由竞泳水道游泳,至于想玩耍的人就把其他水道的水道绳拿掉尽情玩个够。之所以只设了一个竞泳水道,是因为大多数的学生都想玩耍。
这种简单明快的上课方式其实深受学生好评与爱戴,但怀抱着内疚与恐惧的体育老师并未察觉到这一点,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吉田一美一直在竞泳水道游泳,藉此度过这段自由活动时间。
一向不擅长运动的她对游泳破例地拿手……一方面应该说这是她比较喜欢的运动,另一方面严重怕声的她很难跟一大群人,而且还夹杂着其他班级的学生一同玩耍。自从被同班同学指出“身材不错”之后,她也很害怕会因此引起注意。
所以,她只是不断游泳。
“呼啊!”
脸部再度浮现水面以便换气,接着准备继续潜入水中的前一刻,一名少年的身影——正好被人推了一把而惊慌失措——并没有可以追寻却自然而然映入眼帘。
这时开始庆幸可以把发热的脸庞浸入清凉的水中,一边觉得这样没用的自己很丢脸,同时在内心思索着:
(……坂井同学。)
坂井悠二。
市立御崎高中一年二班的同班同学。
个性亲切。
笑容温和。
非常害羞(不过自己也没资格说人)。
想敷衍了事的时候就会故意看向远处。
没有什么特别的专长,不过经常帮人打圆场。
有时也会提出不错的主意,但也有弄巧成拙的时候。
爱开玩笑但不至于讨人厌。
就是这样的少年。
自己喜欢的少年。
(我喜欢坂今同学。)
让胸口紧揪得发疼的心情。
决定把这样的心情向他表白。
在数天前,对着一名少女,她如此宣誓。
对于自己的软弱心生愤怒,因而形成一股动力迫使隐藏在内心的心情表露出来,对着与自己同样喜欢坂井悠二的少女,对着这个单单面对面就足以被她的气势所压倒的少女明白宣誓。
(——“我一定要再一次,亲口跟坂井同学说,我喜欢他!”——)
抱着连自己也为之震惊的明确语气与心情如此宣誓。
当时,她完全感觉不到恐惧与动摇。喜欢坂井悠二的强烈心情成为支持自己的一切动力。她那时处在一种“不能输给态度一直暧昧不明,不去正视喜欢他的心情的那名少女”,几乎可算是一反常态的激昂情绪中。
她觉得那时她赢了。
(可是……)
追根究底,却是一场毫无意义的胜利。
因为最重要的是,她到现在还没有实践向坂井悠二表白的具体行动。
即使在与情敌的角力赛之中占上风,也无法因此放胆采取一直以来犹豫不决、畏缩不前的行动。累积了一次又一次的决心,才有办法慢慢拉近距离,必须跨越的内心障壁目前依然重重包围着她。
(可是……)
如果能够趁着那天表达自己强烈的心情之际,例如在放学时间也行,二话不说马上告白就好了……事到如今她才为此后悔不已。
(可是……)
她害怕。
强迫对方接受既定的选择,或许会破坏现在的关系。
(可是……)
好害怕。
就在自己踟蹰不前之际,那名强悍的少女会抢先一步向坂井悠二告白。
在一连串的恐惧之间呆立不动,无处宣泄的情感折磨着内心,身体无法动弹。即使明白这是胆小又任性的烦恼,仍然无能为力。
(可是……)
她在寻找机会。
一个能够与坂井悠二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一个能够让软弱没用的自己鼓起勇气向他告白的机会。
(可是……)
自从那次宣誓以来,开始感觉……她视为情敌的那名少女大多时间都待在坂井悠二身边。即使不是如此,从四月开始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不知为何这名少女经常与坂井悠二同进同出。她并不知道那两人之间是不是发生让彼此更加亲近的事情。
(可是……)
感觉得到两人之间的确有着一种强烈的牵挂。让人感觉他们两人就像一幅风景,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那种不可思议的牵挂。
一思及此,内心深处像是吞了铅块一般沉重。
(可是……)
另一方面,两人之间似乎又让人感觉到彼此抗拒着让感情更加融洽的一面。这阵子开始感觉得出一种不仅仅只有害羞,还有一种近似拒绝的微妙距离。
想着想着,心情又振奋起来。
“呼啊!”
思索之际,不知第几次抬起脸换气。
而这一次,内心涌现一股好似搅杂了排斥、愤怒、悲伤的心情。因为一名少女的身影——娇小的躯体在水中轻轻划动——映入眼帘。
(小缘……)
自称平井缘的火雾战士……为维护世界的均衡,负责歼灭来自异次元世界的“红世使徒”的超能力者,融入了从游泳涌现的嬉闹声之中。
这名火雾战士的外表看来就像一名顶多只有十一、二岁的娇小少女,在御崎市得到自己名字的“夏娜”,待在双脚完全够不到的水中,身手敏捷地闪躲班上男同学从背后接近的手。
“平井同学,厉害哦!”
“可恶,唔噗。”
“啊哈、变态辻同学落空了——!”
“中村后面!”
“哇、哎呀!?”
她轻轻划着水远离这场骚动。年幼稚嫩却充满威严、英气凛然的表情上,微微浮现顽皮的笑容。
(好像蛮好玩的。)
她转而采取仰泳姿势,从泳帽下露出的头发以红色缎带绑住,发丝缠绕着手臂。仅以腿部拨动池水,稍稍与打闹嬉戏的同学们拉开距离。当然,对于四周的警戒并未松懈。
脑中思索着这个名为“多人捉迷藏”的“比赛”。
(首先选出三个敌人当鬼,让他们在宽广却行动不易的水中追踪。)
利用以上规则加以正确规范。
(然后,手掌的接触视为杀害,接着轮到被杀害者当鬼。)
观望实际情形,一面分析局势。
(如果目光只注意其中一只鬼,其他的鬼就会趁隙加以偷袭,所以必须随时留心整个战况。)
“中村当鬼!中村当鬼!”
“可恶——知情不报的家伙,看招——!”
“唔哇噢!”
“谷川,还有一个、在后面——!”
拉开一定距离之后,重新观察整个情景。
(虽然可以藉由身旁的人口头传送情报来提高警觉,但有时会来不及,或者有人可以发出假情报,所以自身必须掌握整个战况。)
其实她自己在刚才也有一次同时注意两只鬼之际,不料另一只从背后猛攻,结果不小心“被杀掉”了。虽然身体机能已经降至一般人的标准,但以她而言仍然属于一时不察。当然,紧接下来他立刻“杀掉”另一个同学(据说有规定不能杀掉前一个杀掉自己的鬼),再次换人当鬼。
这似乎是“捉迷藏”这个比赛的衍生形态。当她表示不知道“捉迷藏”怎么玩,全班同学都大吃一惊。
与火雾战士的任务无关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在这个御崎市定居下来,到现在两个多月的期间被不断地理解到这个事实,她不会自惭形秽也没有任何自卑感,反而充满接触新奇事物的喜悦。
(喜悦?)
在来到这里之前,只有吃到甜食的时候才会感受到这种心情。应该说,她原本对外在事物完全不感兴趣。
自己是火雾战士。这个意念已经深入骨血之中,因此不会注意“除此之外”的事物。事实上,就算不知道也没有任何不便。
成为火雾战士,与“红世使徒”战斗,维护世界均衡。对于这个使命的自豪与热情,正是在了解喜悦这种心情之前,自己的象征。即便得知热呢和事情也不曾表露一丝动摇或阴霾。然而,自从住在这里之后,不一样的感觉开始慢慢地包住原有的心情并不断积累。
(到底是什么呢?)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保仰泳的姿势,凝视自己平坦的胸部。
总是垂挂在那个位置的坠子“克库特斯”,目前不在。
可以传达出与自己签订合约,位于自己体内,赐予身为火雾战士的力量,来自异次元世界的魔神“天壤劫火”亚拉斯特尔一己意志的神器,不在此处。
这是因为,即使御崎高中的校规并不严格,仍然不能把坠子带进游泳池。再加上这种状况并不是非戴不可。
然而看到他不在胸前,不知为何有种轻微的罪恶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听起来好像是借口。
虽然学校规定的泳装是一种布料面积相当大的衣物,在女学生眼中评价非常糟,唯一的优点就是耐穿(这个时候,同班同学告诉她说:“落伍、老旧、一点美感也没有”=“逊毙了”),但不管怎样还是遮不住坠子的项链。在游泳课上课之前,正当她实际穿上泳装,试试看能不能藏住坠子本体把颗黑色宝石之际……
“哈哈哈,根本不用试吧,要是放在胸前,只有那个地方会凸出噗啊!?”
孰料遭到一名少年的指正。顺带一提,语尾的叫声是因为挨了自己一拳的缘故。
(……真是……)
想起这些无聊的事情,不禁心生一股闷气。
之所以出拳打人,是对于少年的话中带有嘲笑语气的反射动作,也是因为听到同班同学说,男生都喜欢波大的美眉之故。其实这种话题听听就算了,但不知为何一想到那个时候……就觉得一肚子火。
别开脸不理会“那件事”,仅以目光搜寻那个出言不逊的少年。
他现在在泳池中央,正遭到两只鬼的夹击。虽然躲开其中一只,却未察觉到另一只的接近——啊啊!被“杀掉”了。算了算,从比赛开始总计是第四次当鬼。大概是自己每天早上帮他特训的成果,动作已经有几分像样了,不过一加上水里的恶劣条件就全军覆没。
基于莫名其妙的泄愤心态,不由自主轻笑起来。
(笨蛋……)
坂井悠二。
体内藏有“红世”宝具的特殊火炬“密斯提斯”。
软弱又不可靠。
一脸没出息地傻笑着。
每次她一摆出强硬态度就立刻吓的腿软。
但有时候也很坏心眼。
每次待在封绝中就脸色苍白。
根本没什么战斗力,斗志倒是不小。
一点胆量也没有,不过一旦下定决心,就会变得非常冷静。
面临紧要关头,脑袋会突然变得灵光起来。
常常运用意想不到的机智拟定战术。
在晚上的特训牵手时,一定用拇指按住自己的拇指。
现在终于可以感觉到寄宿于体内的秘宝“零时迷子”的脉动与恢复时间。
可是还需要多加训练才能操控“存在之力”。
早上的特训当中被打中的次数也减少许多。
避开攻击的时候,会习惯先由右脚后退。
稍微有点进步,就立刻得意忘形。
早上洗澡的时候,好像不用浴缸。
一吃到芹菜,脸色就很不好看。
不看交通流浪,乖乖遵守红绿灯。
喜欢巧克力。
讨厌棉花糖。
就是这样一名少年。
在不知不觉之间,对他了解得越来越多的少年。
(悠二一定也喜欢大的……吧……)
她在此想起他讥嘲的言语,二度望向自己与水面几乎平行的胸部。
自己是将身为人类的一切奉献给“红世魔王”,成为“魔王”力量的器皿·火雾战士。丧失了原本由这个存在所延伸而出的宽广未来,不老不死、停止成长的身体。
表示喜欢他,宣誓喜欢他的那个少女,跟自己不同——
(!!无、无聊透顶!)
准备把脑中浮现的念头、代表的意义、以及自己产生这种想法的事实全部抛诸脑后,于是头部左右摇动,溅起哗啦哗啦的水花。
这个时候,虽然没有旁人注意,却不经意以偷瞄的动作追逐悠二的身影,确认他视线的方向。
首先看向泳池一角的水道,那个“很大”的少女……吉田一美游泳的情形。
接着,悠二按规矩要在“多人捉迷藏”之中当鬼,并没有一直盯着她。不仅如此,甚至没有发现她正好游过身后。
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回想起来,刚才自己会被鬼杀掉,也是因为在做这方面的确认。不只现在,这阵子经常这么做。
她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她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养成这种习惯动作。
就是在吉田一美那段宣示之后。
(——“我一定要再一次,亲口跟坂井同学说,我喜欢他!”——)
她害怕她真的实践这些话。
然而,她却无能为力。
到目前为止,只要遇到威胁自身的因素,自己总会确实分析,适切因应,迅速解决。毫不迟疑、毫不拖延,自然也毫不犹豫。
然而这次事件当中,她对悠二完全无能为力。
虽然内心强烈地想要有所作为。
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事心烦……)
这种“生活”产物的琐碎杂事,对于火雾战士完成使命不但毫无助益,甚至可说有害……不仅无法维持士气,也限制了大多时间的行为。
(尽管如此……)
其实在数天前,她跟亚拉斯特尔讨论过,是不是应该继续留在御崎高中。
原本自己是为了保护“密斯提斯”坂井悠二不手某个“红世魔王”攻击,才会潜入这个高中。
具体来说,就是将坐在悠二隔壁座位,名叫“平井缘”这名少女的“火炬”——生存在这个世界的基本力量“存在之力”遭到“红世使徒”啃食的人类的残渣,也是缓和存在欠缺造成损害的代替品——由自己的存在加以置换,伪装成她的身份。
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只是刚好在悠二身边发现了火炬,才临时起意采取这样的手段。
不过,觊觎悠二的“红世魔王”已经在数个月前加以歼灭,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性早就已经不复存在。
只要自己有心,这个暂借的身份也会完全消失。
包括他人的记忆、自己的足迹,全部都是。
平井缘这个存在会按照火炬原本的机能与效果,一如丧失“存在之力”的人类那般,“边成一开始就不存在”。
意思就是,自己一旦消失并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然而,与亚拉斯特尔谈论过后,做出的结论是“维持现状”。
而且彼此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
(对了……)
在与火雾战士签订合约的“红世魔王”之中,亚拉斯特尔也是拥有屈指可数的使命感与自信之人。而他却未要她放弃现在这种天下太平也无任何战事的生活,想起来实在有点不对劲。
是因为相信自己不会因此深陷其中或者受到迷惑吗?还是另有理由?
就算想要询问,坠子“克库特斯”现在并不在自己的胸前。
(到底怎么回事痛!?)
“喀”的一声,戴着泳帽的头顶撞上泳池池畔。
(平井同学在做什么啊?)
田中荣太坐在干透的池畔,对于无意中看见少女的突发状况面露苦笑。视线从按着头部,潜进水中以掩人耳目的少女身上移开,放松脖子的力量。
摘下泳帽,蓄着短发的后脑勺轻轻靠在防止校外窥探的压克力板上,仰望夏日天空。凭靠在板子的背部热得快被烫伤了。他今天几乎没有下水,所以也不觉得冷。沾湿的头发与身体早就已经干了,看来皮肤会被晒黑。他并不在意晒黑,就算变成全黑也无所谓。
他抱着完全提不起劲的慵懒心情,抬望万里无云的豁然晴空。
中午略微泛白的苍穹中心位置,有着足以剥夺所有色彩的巨大光辉。
“……”
他那张粗犷又充满亲切感的脸庞上,一双可说是醒目特征的咪咪眼。
“……呼。”
他呼出一口郁闷之气,其实他并不讨厌游泳课,而且还有所有运动当中,最为拿手的项目。高大却削瘦的体格没有多余的赘肉跟肌肉。让他烦恼的其实是另一个原因。
此时,原本仰望的太阳被一个人影遮住。
“那怎么这么懒散啊,田中?”
“啊——小绪呀?”
眼前站着一位高挑纤瘦的女同学。
绪方真竹,绰号“小绪”。
隶属女子排球社,才一年级就当选正规选手的运动少女。端整的五官与其说“可爱”,归类在“帅气”还比较合适,如同她的名字,心直口快的爽朗个性让她不论在同性还是异性间都相当吃得开。
“你怎么一直发呆,平常黏在一起的佐藤请假,所以你就少了一半的力气?”
绪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田中仍然以无精打采的声音回答:
“不,不是这样……或许有一点吧。”
一向活力充沛的少年虚软的回答,让绪方感到意外。
“因为讨厌的心情也可以帮忙分担一半。”
“……怎么了吗?”
绪方说着,同时在田中身旁坐下。她个性坦率爽朗,完全不在意男女距离太过接近。
跟她一向合得来的田中也一样,对她完全没有那方面的紧张感。
“该说是怎么了?还是做不到?”
看来问不出所以然,所以从已知的事实询问。
“跟佐藤昨天开始请假有关吗?不久之前你们两个还常常一起请假不是吗?”
与田中形影不离的朋友,不少女生认为“大致称得上俊美”的佐藤启作,从昨天起请病假。
不过,田中摇摇头。正如绪方所说,不久之前他们两人一起请假没来学校上课的时候,的确是跟他一起行动没错,但这次情况不太一样。
“没有,只是那小子正好请假,是真的感冒没错,不过,这个嘛,说有关系,或许可以说有吧。”
回答仍然含糊不清,绪方开始不耐烦。
田中看出她的微妙变化,故意露出贼笑开起玩笑:
“呵呵~小绪,你很关心佐藤请假的事嘛?”
“笨蛋。”
绪方面带笑容地顶了一下田中的肩膀。
“唔噢!?”
(真的是个笨蛋。)
顶完之后,感觉有些沮丧。
田中摇摇晃晃地以手撑住另一边,耳边传来她略显担心的声音:
“你这种一个人独处时会陷入情绪低落的习惯,还是改不过来啊。”
“会——吗?我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很开朗了。”
“也是啦……”
“……”
处在皮肤几乎被灼伤的烈日下,两个人一时之间陷入沉默。加上佐藤,他们三个人在国中是同班同学。
绪方很讨厌阴沉的气氛或人。尤其是田中消沉的模样会让她想起以前跟佐藤一起胡闹的那个时候,所以她非常讨厌。也因此才会尽可能摆出开朗的态度跟他交谈。
“那么,更正为开——朗的田中,看到这副傲人的身材,你应该说些什么?”
绪方故意做出性感的姿势。
“哦哦——”
田中也故意手扶着下巴,打量她的身材。
身为排球社社员努力练习的赏赐——也就是强而有力的纤细腿线,紧致的腰枝,弹性十足、意外白皙的水嫩肌肤……
“呼嗯呼嗯,不错。”
田中微微露出猪哥的表情,以一副了不得的口吻评论道。
绪方显得有洋洋得意。
“不过,胸垫不算数哦,绪方真竹小姐。”
田中的话一针见血。
“唔!”
宛如被刀子用力刺中一般,她随即遮住看起来稍微丰满的胸部。
“你、你、你、为什么知道?”
“呼呼呼,因为我这个人对胸部稍微挑剔了点……来——吧,你瞧瞧!”
田中继续手扶下巴,刻意摆出神气兮兮的口吻,望向泳池的一角。一名同班同学正坐在自由竞泳水道的起跳台休息。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也可以看出凹凸有致的曲线,在强烈的阳光之中,呈现出藏青色泽。尤其是缝上名牌的位置也就是他们视为焦点的部位……简单形容就是很显眼。
“那才叫做傲人的双峰,绪方同学。”
“……本来就没办法跟那种程度相比吧?”
绪方对于不适当的比较对照气得撇嘴,田中则开朗地一笑置之:
“哇哈哈,开玩笑的啦!胸垫是我从佐藤那小子口中听来的,他说有一种是可以塞进泳装的。本来只是想套你的话,没想到被我蒙对了啊。”
绪方叹一口气,以前倾姿势弯曲身子,低头报以笑容,同时低语:
“唉~呀,被识破了~”
“不要这么难过嘛,大又不一定好对吧?”
(……说归说,我看一美到哪里,你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别在意啦,很多事情常常不是人力所能及的。”
蓦地,田中声音当中的笑意消失。
“?”
绪方抬起原本伏下的脸。
田中眺望远处,表情虽无一丝阴霾,却让人感觉有点可怕。
“喂。”
让人顿时心头扑通一跳的严肃语气传来。
“遇到无法跨越的关卡,可是,如果非突破不可的话……你觉得应该怎么办才好?”
“什么?你是指破记录吗?”
绪方给了一个充满运动社团风格的回答。
“这么嘛,我也没办法说清楚。”
田中双手抱胸低喃道。
从这个看起来很戏剧化的动作可以感觉得出其内心有一股沉重的情绪,不过绪方开口稍加鼓励,以一种作势反驳,故意嘲笑的方式。
“拜托,不要摆出严肃的表情想事情好不好,这样很不适合你耶!”
“唔嗯,我自己也知道。”
“来游泳还了,平井同学找不到对手,一定蛮无聊的吧。”
绪方用力站起身,顺带拉住田中的手。
“噢哇?知道了,知道了啦!别忘了戴上泳帽!”
田中被使劲拖向游泳池。
御崎市由大河·真南川一分为二。
东侧的商业区郊外称为旧住宅区,是过去地主们群居的地区。因感冒向学校请假的那名“可以称得上俊美的少年”佐藤启作,目前独自居住在其中占地数一数二的宽广馆邸。由于许多不愉快的事情,家人或亲戚从来不曾来过这个家。
不过,这里却住着不是家人或亲戚的同居人。
这名同居的女子来到佐藤的房间——本人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喂——情况如何?老兄。”
“稍微借一下地方。”
随着声音毫不客气走进房内的只有一名女性,然而说话声却是一男一女。
女子年约二十头,是名鼻梁高挺的欧系美女。高挑修长,柔亮的栗色秀发绑成马尾垂在背后,傲人的身材连名模也相形见绌。打着细领带的衬衫配搭素色女用西装裤,看起来利落且潇洒。
从无框眼镜贯穿而出的锐利目光并非针对房间的主人,而是左手的大托盘……正确说来,是托盘上头的威士忌酒瓶与酒杯,以及看起来像是用来装热开水的水瓶,还有盘中盛满切成大块的史帝尔顿蓝纹乳酪。
女子来到这散了一地杂志与衣服的大房间正中央,往电视正前方的沙发一股脑儿坐下。将沉重的托盘当成纸盘一般毫不费力地摆在前方的茶几上,然后顺手把夹在右边腋下的大书扔在一边。
“啊咯!?”
从厚度约为一大叠书板的书本当中,刚才的男声发出尖锐的叫嚷:
“喂!我残暴的搬运者玛琼琳·朵,至少应该把我当成下酒菜一样好好对待才是吧。”
“啊——那下次我会注意。”
被称为玛琼琳·朵的女子对于那个不可思议的声音并不为所动,以让人感觉不出一丝诚意的语气回答。
这是因为她并非人类。跟夏娜相同,藉由与“红世魔王”签订合约而获得特殊能力,背负着歼灭来自异次元世界,专门破坏这个世界、啃食人类的“红世魔王”的使命,火雾战士之一“悼文吟咏人”。
从她随手扔下,附有书带的大型书本造型神器“格利摩尔”当中表达意志的,正是“蹂躏的爪牙”马可西亚斯。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均衡,同时满足自己的好战心态(比例上应该是后者比较高),因此赐予火雾战士力量的“红世魔王”。
当她们在追踪某个“使徒”而来到这座城市之际,硬是强迫佐藤跟田中担任向导。从此以后,在一连串事件当中得知“红世”的事情,并与夏娜跟悠二等人战斗,再次被卷入和另一个“使徒”的战斗之中,过着一波三折的生活。
经历这一连串复杂事件的玛琼琳,最后寄住在佐藤家。
虽说是寄住,但不代表她经济拮据。不仅如此,甚至在购买衣服方面花钱如流水,却从来没有付房租给佐藤过。
再加上,应该说是理所当然吧,由于她的身心强悍无比,所以他们完全不抱跟美女同住一个屋檐之下的附加价值……也就是这一类的美梦。
意思就是,目前的情况对强烈崇拜她的佐藤来说应该感到遗憾,对同样崇拜的田中来说应该感到庆幸,只不过是各人过各人生活的同居状态。
顺带一提,夏娜跟悠二、佐藤与田中之间并不知道彼此的立场。
玛琼琳跟马可西亚斯虽然知道这两组人马,却不知道他们是朋友。
这就是居住在这座城市的火雾战士与其周遭复杂难解的人际关系。
“……又、又被赶出酒吧了,是吗?”
佐藤从毛毯当中扭动着探出头来。
睡翘的头发与略显恍惚的表情看不到平日的诙谐模样。睡了一整天,总算是退烧了,但疲累的身体仍然沉重,动作与思考也显得缓慢。
玛琼琳冷冷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说要打扫房间,所以我才离开一下下。”
(意思不就是被赶出来的吗……)
佐藤心想,但没有足够的力气说出口。
“我可是来探病的,嘿、嘿、嘿!”
马可西亚斯发出刺耳的笑声说道。
他的话是真的吧,佐藤心想。打从一开始遇见的时候就明白,这位好战又轻佻的“红世魔王”应该也是很有人情味的。这名少年遇到困难之际,很少有人对自己付出关怀之情,因此即便面对怪异书本的不正经态度,心头仍然感受到一股温暖。
而他感动的心情……
“只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你还真敢说。”
立刻遭到玛琼琳冷淡的发言粉碎殆尽。她完全不理会佐藤,把威士忌倒入杯中。打从一开始遇见时就明白她这种直截了当,毫不掩饰的个性。当然,正是因为她这种直爽的帅气作风,才会得到佐藤与田中的仰慕。
佐藤家占地宽广的馆邸有许多空房间,不过她的底盘只限室内酒吧这个房间而已。到现在还是把备用沙发当成床铺。寄住的时候所准备的家具只有几个衣柜跟穿衣镜而已,这些家具摆在酒吧当中,更衣也是在酒吧当中。除了这里以外,绝对不另辟个人房间。
马可西亚斯解释其中的理由:
“设置了太多自己的空间,离开时就会加重依依不舍的心情。”
不知为何,这番话让佐藤与田中产生一种落寞难过的心情。
目前,白天上班的管家们(过去服侍佐藤家的仆人)正在打扫她唯一的底盘。这段时间,她会移动到其他的房间。之前为了某件事陷入低潮的时候,整天窝在酒吧动也不动,这阵子只要一接到事前通知,就会立刻带着酒跟下酒菜,移动到其他房间。
昨天她也来到感冒的佐藤所休息的房间喝酒。理由据说是:“比其他空房间热闹”。对佐藤来说,自己凌乱不堪的房间被外人瞧见,实在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
由于体力尚未完全恢复,佐藤再次闭上双眼。
生病的时候有人陪伴在身旁,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经验。白天的话管家们会负责照料他,但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拜托过他们。不但如此,还从平常就禁止他们进入自己的房间现在摆在枕边的,是从凌乱的房间里久久才挖出来使用的物品:自己买来的药盒、盛满水的脸盆还有沾水的毛巾,这仅有的三样东西就是他用来治疗自己的方式。
不过,昨天跟今天有点不太一样。
有个人并非基于义务留在身边,如此而已。
然而,仅仅如此,就足以让一切完全改观。
“……唉——”
叹了一口气,同时整个人钻进被窝当中。
(虽然知道必须坚强起来才行……)
内心固然明白,佐藤仍旧委身于一时的安逸。
意识模糊的脑子里,掠过自己之所以感冒的原因……叫人不敢领教的抢攻模样,伴随着苦涩的懊悔。
数天前,就在激烈的战斗之后终于阻止另一个“红世使徒”前来袭击的翌日。
玛琼琳让放学回家的佐藤与田中见识了一把剑。那是一把宛如好莱坞电影里面出现的那种西洋风格的巨剑。据说是她所歼灭的“使徒”的佩剑。
一眼便可看出那并不是一般的铁制品。每当她挥动巨剑,宽广的剑身便摇曳着诡异的血色涟漪。这正是令人不寒而栗、来自“红世”的宝具。
在佐藤家的庭院当中,她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挥舞着,接着冷不防掷向地面。一瞬间,削开石块的尖锐声音与贯穿地面的钝重声音,发出毛骨悚然的巨响,巨剑泛着诡异的血色涟漪,矗立在地面。宛如在电玩游戏当中经常看到的,等待王者或勇者来临的宝剑一般(而且从一些杂书当中得知那是一把有历史渊源且来头不小的剑)。
“你们所向往的理想,‘这把剑全部都有’。”
简短说完这句话,玛琼琳便回到室内酒吧。
两人眼前,只留下深深插进地面的巨剑。
将他们向往的理想化为具体的形貌。
佐藤启作与田中荣太憧憬着强大的力量。
面对足以打破围绕在自己身边不合理的力量,过去会撒娇胡闹,现在则是静静凝视、渴求着目标。
而他们在数个月之前,犹如毫无预警遭到暴风雨袭击一般遇见了。
打破僵化世界的常识、可以随心所欲控制一切、飘泊在辽阔世界之人、具备了他们所追求的完全理想于一身的女性——玛琼琳·朵。
在他们看来,玛琼琳这号人物正是足以化不可能为可能,“超越常理”的力量的体现……完成他们所做不到的事情、所追求的渴望、所向往的力量的化身。再加上她拥有身为纯真少年的他们所憧憬的女性成熟美丽的容貌。无怪乎他们会“一头栽进去”。
任何人均无法加以侵害,施展足以颠覆世界的力量,完美无缺的美女。
得到仰慕的当事人感觉很夸张,所以不予置评。不过他们两人很认真地把她这个反应视为“玛琼琳·朵就是这样的女性”。
因此他们没有经过估算也没有任何把握,只凭借一股热忱,希望与身为火雾战士的她一同踏上永无止尽的旅程。
听到这个太过有勇无谋的愿望,马可西亚斯当场爆出笑声,玛琼琳则无言以对。正常人是不可能介入拥有悬殊力量差距与优异特质的超能力者之间的战斗。
然而,两人并不放弃。不断锻炼身体,阅读书本,默默进行自己能力范围所及的“准备工作”。
而玛琼琳给予他们的答案,就是这把插进地面的诡异巨剑。
两人大胆地尝试握住剑柄,直到夕阳完全西下才好不容易拔出这把剑。拔出的瞬间还险些受伤。
因为实在太重了。
大概有好几十公斤重吧,以外表的体积实在看不出来这把剑会这么重。这个物体别说挥舞,光是拿起来就必须花上一番工夫。最可怕的是……
这把剑是单手剑。
剑柄太短,一握就触及柄头的突起部位,也没有其他的可握之处。一眼就可以看出如同细棒一般形状的护手并不是设计用来给人紧握。
削瘦的佐藤不用说,臂力理当超乎一般标准的田中也完全无法挥动这把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仅能以手掌拿起剑身而已,对两人来说,形同一把“危险的杠铃”。
他们准备前往的地方,存在着无数能够轻易挥舞这把剑的敌人……而仅仅是一把剑,其重量便超乎想象,足以把他们压垮。
然而……
他们依旧不肯放弃,究竟应该嘉奖赞许他们?还是对他们嗤之以鼻?
两人毅力十足地不断挑战这把剑。
他们认为这是玛琼琳给予他们的试练……不,是测验。如果这就是“全部”,只要能够自由自在地挥舞这把剑,玛琼琳一定会允许他们同行……他们如此盘算着。抱持着这个一相情愿的想法,不顾一切尝试挑战。
或许是因为已经以严正态度提出无可撼动的挑战之故,玛琼琳与马可西亚斯接下来并未对同行一事发表任何意见。
而现在……
佐藤之所以感冒,就是他趁着成天泡在他家的田中离开之后,做出握剑鬼叫了一整晚(这样的形容比较恰当)这种傻事导致的结果。
昨天早上前来接他上学的田中,立刻察觉到他的行为与用意,却没有深入追究与指摘。仅仅——
“你在干嘛呀?笨蛋。”
笑着说完,然后上学去了。
田中并不是没有“居然抢在抱有相同烦恼的自己前头”这个想法,而是“选择原谅”。与田中有着多年交情的佐藤明白那是他心痛的表现。田中真是个好男人。
(相比之下,我——)
噗呼……
“咳咳!?”
被子突然给人掀开,佐藤立刻一跃而起。
“来。”
然后,一个大号岩石杯猛然递到眼前。强烈的威士忌酒味随着热气钻进他的鼻孔。递出酒杯的不是别人,正是玛琼琳。
“啊、呃……?”
“感冒只会到来不愉快的回忆,觉得不舒服的话,就赶快喝下这个治好感冒。”
佐藤反射性地接过,热度让他不自觉改用手心扶着厚厚的杯底。
这个时候,玛琼琳摆出一副办完事情的态度,转过身去回到沙发。
“呃,请问这是……?”
“看不就知道了?生命之是加热开水。在我的故乡,没有感冒药的时候就喝这个。过去喝下这个的姑娘们都痊愈了,效果可以挂保证。”
她边回答边重新坐回沙发,并在自己的酒杯倒入威士忌跟热开水。
“如果有药酒的话更好,只是酒吧的酒柜找不到合适的。”
似是寻求酒友,以下巴指了指:
“来,冷了就没效了,快喝吧。”
“呃,可是我……不太会喝酒……”
“别管那么过,快喝!”
“是。”
佐藤被来势汹汹的气势压倒般,一口气饮干了酒杯。风味有些特别的酒精气味与热开水的温度在通过咽喉之际,转变成为强烈的灼热。
“~~~~~唔、噗……”
“接下来,睡觉!”
“是。”
佐藤这次乖乖听话,钻进被窝。感觉腹中好像在燃烧一样。
隔者盖在身上的毛毯,听得见玛琼琳逐渐模糊的叨絮:
“说来说去,空腹不吃东西,整天睡觉实在不好。俗话说:‘感冒要吃才会好,发烧不吃才会好’。”
“那么干脆由你来做菜吧,我能干的厨师玛琼琳·朵——”
“才不要,麻烦死了,以前在卡斯提拉的时候,是因为正好有我喜欢的烤牛肉,刚好我也会做,其他料理都是顺手做而已。”
听着这段对话之际,佐藤感觉腹部的热度慢慢扩散到全身,同时,玛琼琳她们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只有我抢先,太狡猾了……)
感冒的原因也好,这件事也罢,老是做出对不起田中的事情。不知道能不能说服玛琼琳,让田中也可以分享这杯威士忌加热开水?
“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不要喝——比较好——吧!”
“闭嘴——笨蛋马可——少胡说——八道——”
(该怎么……说出口呢……)
不知是意外喝下酒精的关系?还是热开水热度的影响?或者因为枕边对话的缘故?他的心情渐渐放松,意识陷入梦乡。
吉田一美稍作休息之后,再次沿着泳池池畔走动,准备回到自由竞泳水道的起跳台位置。赤脚踩着经过日晒的水泥地板,感觉很温暖舒服。
虽然她没有在看什么,却一直感觉到混杂在持续进行的捉迷藏比赛中的一名参加者。鬼鬼祟祟没出息,又没有足够的胆量摆出光明正大的态度,甚至有种无可奈何,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无力感。
(什么时候边成这样……)
自从向平井缘公然挑战之后,数天来对于表白的恐惧,以及想继续前进的心情相互拉锯着。两者均以从未有过的强势逼迫着自己。
做还是不做。
至少希望能够找出契机让自己摆脱这两者的拉锯战,让自己的心情做下决定。只是,单单这个希望就耗费了不少时间。
身为情敌的平井缘像是牵制一般牢牢守在坂井悠二的身边,原因还不止于此,另一个原因是,一名在多方面——不论是私底下还是公开场合——给予原本迟迟不敢采取行动的自己大力帮助的少年——
不经意垂下目光,捕捉到从一旁泳池出入口出现的双脚。
“呃!?”
“哇!?”
差点就与对方撞个正着,一时重心不稳,正想伸出手抓住对方的手时,却像突然撞到墙壁一样临时打住。
(啊……)
走进泳池池畔的是同班同学“眼镜怪人”——也就是池速人。他是一年二班的班级干部,其他方面也相当可靠,是个平易近人的全能运动员。
看来他刚上完厕所回来。由于要上游泳课,所以摘下了等于是他注册商标的眼镜。眯细的双眼透出担忧询问道:
“不要紧吧?吉田同学,脚有没有扭伤?”
“唔、嗯……对不起,刚才在想事情……”
“是吗?没事就好。”
池面露略显无力的微笑答完,便返回泳池。
(池同学……)
唯一一名让自己能以自然的态度面对的男同学,且经常帮忙胆小的自己,是一位非常亲切的同班同学。
之前也找他讨论与坂井悠二之间的关系进展。他也为此采取更显而易见的做法,想办法让两人独处。跟坂井悠二第一次约会,如果不是他帮忙开口,恐怕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然而,现在不能再寻求他的帮助了。理由无他,全是自己的错。
就在数天前……
不费任何工夫,利用池速人特地安排好的现成机会……
毫无任何准备,打算拉近与坂井悠二的距离……
结果,反而被迫看见他跟平井缘要好的画面……
后来,她将内心的悲伤毫无节制地对着池速人倾吐,导致他为了自己而当面职责坂井悠二,于是在自己对一切无能为力又嫉妒的复杂心情下,她把怒气发泄在他身上。
直到现在,每次想起自己任性自私又不可理喻的行为,就会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中。
然而,并不是因为得不到池的帮助才会与他感情破裂。不仅如此,在那椿事件发生当天的放学时间……
“抱歉,吉田同学,我太冒失了,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擅自发言。”
他居然还向她道歉。
对方先行道歉反而让她大吃一惊,自己也连忙表示歉意:
“别这么书,我才该抱歉,池同学你根本没有错,我却乱发脾气,把你当成出气筒……全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面对池的时候,总是可以轻而易举表达自己的想法。
“不会的……该抱歉的是我——”
“是我不好才对!”
还可以这样打断对方的话,说出自己的意见。
池稍微愣住,接着苦笑道:
“那么……吉田同学,就当做我们互不相欠吧,如何?“
池真的很擅长打圆场。
听到这个提议,自己思索了一下便答应了。
“嗯……谢谢你,池同学。“
“我才要说谢谢。”
池微微一笑,伸出手来。
自己自然而然地也伸出了手,与他握手。
(池同学……)
对自己来说,能够像这样跟好朋友和好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而且第二天,池与同样感到尴尬的坂井悠二(她对池发脾气的时候,他也在现场)吃中饭,也是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招呼自己过来一起用餐。完全不知情的佐藤跟田中一如往常打打闹闹,平井缘也不再旧事重提,不知不觉间前天的事件被淡化,他们之间勉强恢复平日午休时间的用餐画面。
(池同学,真的很了不起……可是……)
奇怪的是,自己对池的做法与行为,感到些微的抗拒。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自己受到他的多方照顾,虽然非常不合理,但是对于他所做的一切,她真的很感激也备觉窝心,可是总觉得无法释怀。
(不管怎么说……池同学连同我的事情做得实在太多了……)
最主要的是,那完全多管闲事的热心,再怎么说都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情,她应该是在“气他这个人”。
然后,他似乎也藉由自己突如其来的反弹,发现到这个奇怪的心情。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提坂井悠二的事情。他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与其说是有所顾虑,比较像是难以言喻的恐惧。
(可是,我现在没有池同学的话——)
想到此,不禁一怔。
(啊!?我又来了——)
不知第几次的自我厌恶,让她缩起身子。
(又想依赖别人……我自己再不好的事情,还要怪罪池不帮忙我……我这个人怎么这么自私。)
不知不觉,把责任推卸给池速人。
一直无法采取行动……不,是不采取行动的自己把池速人当成借口。
“再次”透过这些事情理清自己内心可耻的想法。
(我为什么会这样……?)
真的好想哭。
游泳池响起充满欢乐的喧哗声,好刺耳。
“哇噗!田……田中你!你刚刚就一直锁定我对不对?”
“巧——合而已啦,总之换你当鬼,噢哦。”
(田中一如往常,是个平易近人、活力充沛的人。)
称为“红世使徒”的异次元世界吃人魔,在这个世界四处猖獗。
他们专吃人类。不是物理上的捕食,而是剥夺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基本力量“存在之力”。如此一来他们便不能让自身出现在这个世界,任意操控不可思议的现象。
站在这里的坂井悠二,并不是人类。
他是数个月前,遭到“红世使徒”啃食而死去的“真正的坂井悠二”……剩下的残渣所制作而成的代替品“火炬”。
“啊哈哈,的确是间隔一个人的距离碰触到身体,并没有违反规则啊——”
(虽然不甘心,但绪方同学说的没错。)
啃食人类使得原本应该存在的,原本应该衍生的影响消失了。这个结果导致世界产生扭曲。
“使徒”们明白火雾战士会察觉这个扭曲,前来追杀自己,于是制作出一项道具来缓和扭曲现象,并混淆追踪线索。
那就是火炬。
“坂井当鬼!坂井当鬼!”
“谷川,后面后面!!”
“唔哇噢!?”
(大家玩疯了。)
利用死者剩余的“存在之力”做制作的火炬,拥有与死者生前一模一样的记忆与人格。不晓得自己已经死亡的“那个物体”,继续过着与遭到啃食之前没有两样的日常生活。
然而,随着剩余的“存在之力”的消耗,气力、存在感、与周围的关联跟容身之处就会逐渐消失。就这样,当这名人类的存在意义变得薄弱之际,火炬就会无声无息地熄灭。曾经留下的痕迹也在不知不觉消失。而且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
“现在站在这里的坂井悠二”,也是其中之一。
“池、池!跟我交换吧——”
“贯彻公平竞赛的精神吧,噗哈,游戏最需要的就是这个啊。”
(池果然是这种人!)
不过,坂井悠二并非一般的火炬。他是名叫“密斯提斯”的特殊火炬……体内藏有不知从何处转移过来,专门寄宿“红世”宝具的“活动宝库”。
而且,寄宿在他体内的宝具是,能够干涉所有时间现象,属于“红世使徒”秘宝中的秘宝“零时迷子”。这是一种能够将日复一日不断消耗的“存在之力”在每天零点恢复的永久机关。幸亏有了这个,坂井悠二得以维持原有精力与人格,过着正常生活。
“悠二,你在看哪里?换你当鬼了。”
“呃,我在想,吉田同学要是可以一起玩就好唔哇噢噗!?”
“……平井同学,一般是不可以打鬼的。”
“喂,打了鬼会怎么样啊,池同学?”
“换人,平井同学当鬼,啊,要是再揍坂井,坂井也不会当鬼。”
“规则我知道!!”
(夏娜跟大家已经打成一片,开怀地笑着……我们站在这里,毫不觉得格格不入……)
悠二在不知不觉间,出在目前没有异状的每一天,以及对于一切的习惯当中,使得自己这个存在的不合理跟异常,内心感受到的悲叹与绝望逐渐淡薄。不仅如此,现在甚至抱持天真的喜悦与放松的心情,悠然自得地恢复自己生前的生活,夏娜介入其中也不会感到不自然。
当然,这一切,全都是错觉。
从现在算起三天后的事情
不知位于何处的黑暗,地板上闪耀真大得夸张的淡绿色图腾。
看起来像几何图案又像生物的物体,是“红世使徒”凭借各自的意志与架构力,在这个世界展现各种不可思议现在的“自在法”……将运作方式图象表现的“自在法”。
“接——下来,终——于准备开始进行实验了哦——?因为从来没看过这么严重的扭曲呢——!!”
披着白色长袍的细瘦身影正窥探着这个图腾。位在几乎要马上抓住一般伸长的双臂前端,戴着服帖手套的细瘦手指蠢蠢欲动。
“嗯——?嗯嗯嗯嗯——?”
发出低吟经过数秒,白色长袍冷不防地,猛然弯向一旁。
接着又是突如其来地,白色长袍发出怪鸟般的叫声:
“多——————米诺——————!!”
“来啦——————!!”
随着回应,传来金属轻微摩擦的锵鎯声响。
位于白色长袍一旁,与图腾相同色泽的火焰形成一道漩流。
“来啦来——啦!您叫小的吗?教授。”
从火焰漩涡当中现身的是——超过两公尺高,外型如同瓦斯桶般圆滚滚的物体。上头的弹簧如绷带厚厚缠绕成木乃伊状,并以一大一小的齿轮充当双眼,发条柄从头顶部位突出来,形成脸部的轮廓。手脚跟脸部同样,是由管子跟齿轮“随便拼凑出来的”类似形状。
这个奇怪的物体微微往前倾斜,摆出遵从的姿态。
“您忠实的‘磷子’多米诺已经来恶了——痛、好痛好痛、洞丝哇喔(痛死我啦)!?”
白色长袍突然伸长手臂,前端形状有如玩具的机械手狠狠拧转名为多米诺的“磷子”没有嘴巴的脸颊。
“回答只要一次就够了知道吗——?多米诺——”
“豪伊耗伊、翁哎、豪伊、要哦——(好的好的、重来、好的、教授)!”
“很——好,对了多米诺——?”
“是的,教哦哇洞洞洞(授好痛痛痛)!”
白色长袍再次拧转。
“你到——底上哪儿去了?害我孤零零地待在黑暗当中,一个人自言自语——?”
“为勿椅为勿椅(对不起对不起)……小的按照教授的指示,在下面维修‘晚会之柜’豪洞豪洞(好痛好痛)!”
再一次拧转。
“多——米诺——?你是在拐弯抹角职责我吗——?”
“危我厄危诉(没有这回事)……好痛痛痛!”
终于从机械手解脱的多米诺搓搓脸颊以减缓疼痛。同时突然伸出另一只手,嘎吱嘎吱地以整个手腕转动插在头顶的发条。被拧转歪曲的弹簧卷进体内,取而代之延伸出来的弹簧覆盖脸部。
他(?)歪着焕然一新的脸部,语气恭敬地询问:
“啊——咳咳,那么教授,准备开始了对吗?”
“没——错!多——米诺——!”
身穿白色长袍的“教授”闻言,再一次摆出几分钟前的姿势,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接——下来,终——于准备开始进行实验了哦——?因为从来没看过这么严重的扭曲呢——!!”
位在几乎要马上抓住一般伸长的双臂前端,戴着服帖手套的细瘦手指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