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可以描绘梦想的自在法呢。
“大家好好听着。”
虽然是个愚不可及的问题,但我总是这么想。
“大家应该知道,明天夜里提图斯老头那伙人又会来参加宴会吧?”
恶梦……自己正是一个恶梦的旁观者。
“这一次,他们并不是为了表演街头杂技,而是为了实行一个计划。”
每次做恶梦,鲜明的感情总是会汹涌而出。
“嗯,正如大家所期待的那样。我已经跟归顺了宫宰的那位父亲的旧知交达成了协议。”
沸涌翻腾,那就是对包围着自己身边一切的,愤怒。
“也就是说,提图斯老头的同伴也是在那宫宰的地方出入。世界实在太小了。”
为了彻底打碎这种愤怒,渴望和斗志。
“迪比特那臭混蛋不是宫宰的政敌吗?我只是稍加挑拨,对方就一口答应下来了。”
还有,那比一切都更深沉灰暗的,复仇的喜悦。
“如果我的请求被通过了的话,今晚来的一伙人当中,应该混入了数名宫宰的士兵。”
或者说,是比解放和自由更巨大的,喜悦。
“至于我们的任务,大家应该知道吧?就让他们好好地享受那最后的晚餐吧。”
让内心期待不已的,过于巨大的,喜悦。
“另外,有一点请大家不要忘记。詹姆士和迪比特……都由我来杀掉。”
在恶梦之中,汹涌而出的东西,并不是苦闷。
“让他们深切体味到悲惨的末路和荣华富贵的终点,然后再嘲笑他们。”
在恶梦之中,充满内心的感情,是喜悦。
“把污辱了我们、夺走的那一切全部挖出来之后,再嘲笑他们。”
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复仇的喜悦。
“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杀死他们。杀死之后,我们就……”
正因为如此,那才是一个恶梦。
1、 燃烧之河
在震撼了全世界的大恐慌过后的数年。
“——噢,人类啊——”
作为其震源的纽约、曼哈顿岛,在复兴政策的指导下,为了恢复过去的繁荣,以求实现
进一步的发展,现在正一步一个脚印地不断挪动着步伐。
“——我必须赞美——”
呈长条状往西北方向延伸的这个岛,被两条河流所环绕。在东边细水长流着的,是直接以含意命名的“东河”,而西边的宽阔大河,则以发现了这条河的探险家的名字命名为“哈德逊河”。
“——赞美物质和力量——”
在东河的河口,有一座花费了十六年的岁月才架成的巨大吊桥。在两端的接岸部分,各耸立着一座优雅而刚健的罗马式拱门。这就是布鲁克林大桥。
“——赞美运动和变化——”
在遮挡着正午阳光的阴云之下,在这看起来宛如中世纪城门般的石砌拱门上,有一个身披着应用了“最尖端”技术制成的礼服大衣,同时以朗朗的声音歌唱着的奇怪身影。
“——噢,人类啊——我必须祝福——”
毫不在意凛冽寒风露出笑容的“他”,并不是人类。按着礼帽的是形如火钩子般的手。在华丽的西装上面,本来应该是头部的位置上,是一个突出来的圆形测量仪表。全身散发出铅色的火粉,在飘离身体的同时化为蒸汽往上升腾。
“改变更多的东西吧——创造更多的东西吧——”
深有感触的“他”,向着终于呈现在自己面前的世界第一近代都市——在桥的那边耸立着无数摩天大楼的曼哈顿岛,张开双臂大声呼唤道:“人类们啊,让我看看吧,那种能够彻底改变世界的力量!”
刹那间——
轰隆——青蓝色的火焰从他正下方的东河狂涌而上,不断舔舐着周围的一切,并迅速向外扩散。
“噢噢!?”
然后,火线在东河的水面上描绘出奇怪的图腾,出现了一个把整座布鲁克林大桥都包裹其中的彩霞半球状空间。在半球状的壁面上摇曳着跟火线同为青蓝色的光芒,内部的一切——桥上的车辆和人群,在河上行驶的船只和水面——都全部静止了。
那就是干涉这个世界的规律,随心所欲地引发不可思议现象的“自在法”其中之一。
暂时切断内部与周遭世界的联系,把内部隐蔽起来的因果孤立空间。
“封绝!?”
惊讶的“他”反射性地从脚底喷射出铅色的蒸汽猛然向后退开。
在他的影子还没离开之前,脚下本来所站的位置已经被青蓝色的火焰弹连续击中,发生了爆炸。石砌的罗马式拱门在顷刻间化为齑粉,在弥漫的尘土之中崩塌了。
“是火雾战士吗!”
“他”向着半球状空间的顶端飞起,用那测量仪表代替眼睛俯瞰着眼下的光景。这时候,在“他”的头上——
“你好啊,‘红世使徒’。”
“虽然很唐突,受死吧。”
从一个身影中传出了两个声音。呈多重漩涡状缠绕在身体周围,闪耀着光芒的奇怪文字列马上向四周迸散消失,把一直隐藏着的气息表露无遗。
站立于漂浮在空中的书上的,是一位美貌的女性。
在风中飘逸的是一头艳丽的栗色长发,包裹着那出众身材的是一套纯白色的纤细长裙。然而,所有看到她的人却只能畏怯于那充满了杀气和胁迫力的眼神。
相对应的,被称呼为“红世使徒”的“他”说道:
“从这种火焰颜色来看,你应该就是——”
他还没说完,那位女性就已经俐落地挥下了手臂。沿着她指尖划过的轨迹,青蓝色的力量喷涌而出,力量随即化成火焰,火焰随即化成无数的箭矢,破空而来。
(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既急躁又粗暴啊。)
宛如一个穿了洞的气球一般,披着礼服大衣的纤长身体咻咻的开始下落,在追来的火焰箭矢即将要碰到他的那一瞬间,大量蒸汽从他的裤裆里以猛烈的势头喷射而出。河面上顿时宛如发生了爆炸似的充满了蒸汽,在那里面——
“噢噢,哎呦呦?”
“使徒”如同在河面上打着水漂的小石子一般,在描绘着火线图腾的东河河面上滑行。
迟了一瞬间到达的火焰箭矢尽数没入了在蒸汽的压力下发生扭曲的河面,同时发生了爆炸。
在膨胀上涌的水雾之中——
“看来你是不打算自报来头了——既然如此,就由我开始吧!”
“他”向着漂浮于封绝空间的半球形空中的火雾战士,发出了凛然的声音:“我的名字是‘穿彻之洞’亚纳贝尔古!”
他所得到的回答——
“哼!”
却仅仅是对他一次又一次避开了自己攻击的咂嘴声而已。但是“使徒”亚纳贝尔古却丝毫不介意,继续说道:
“两位想必是在我们‘红世’威名远播的‘蹂躏的爪牙’马可西亚斯阁下,以及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好手‘悼文吟诵人’玛琼琳.朵阁下,没错吧?”
在水雾渐渐散去之后,站在河面上,头戴礼帽身披礼服大衣的怪人,以如同演戏般的动作行了个礼,同时以测量仪表的脸从帽沿之下窥视着上空的动静。
“是的话又怎么样!?”
直冲过来的书——马可西亚斯以刺耳的吼叫声——
站在书上面的女性——玛琼琳以燃烧着熊熊战意的怒骂声,分别作出了回应。然后,她让那本书在空中来了个紧急刹停,同时摊开了手掌。
伴随着激烈的动作出现了一片耀眼的光芒,好几十个攻击性自在法——火焰弹同时被射出。跟刚才的那两招不同,火焰并没有直接向亚纳贝尔古攻去,而是沿着四面八方的弹道四散出去。
“噢,噢噢?”
测量仪表的头摇晃着内部的指针转了个圈,玻璃的脸面上映照出落在自己周围水面上的青蓝色光芒。
这时候,那些光球在水面上反弹了几下,然后开始滚动,留下了一条火焰的轨迹。
仅仅在几秒钟之内,水面上就形成了包围着亚纳贝尔古熊熊燃烧着的巨大火焰之壁。陷入了包围之中的“使徒”又骨碌碌地转动了一下头部,把感叹的声音化为火粉,进而变成蒸汽,吐露出来。
“哎呀哎呀,不愧是名震‘红世’的自在师。这么大型的自在法,竟然能在毫无自在式构成辅助的情况下,在一瞬间内——”
玛琼琳根本没有听他说废话的打算。
“喝!”
她用力一抖,把摊开的手掌重新握紧。
火焰之壁同时作出反应,向着位于中央的亚纳贝尔古逐渐收缩。
啪喀!
响起了空气被压缩的钝重声音,接着,水面翻涌着漩涡爆裂了开来。在水蒸气里面,在整条河的中央被炸穿一个大洞,周围的水立时大量地往那里面流去。
那是从整个外周发动的、连铁块都能轻易压成粉末的巨大爆压。就算“使徒”怎么强化自己的身体也好,在这招面前也绝对不堪一击。
“啊哈——嘿——!”
俯视着在刚才的攻击下碎得七零八落的桥梁被多重的巨浪冲击拍打的样子——
“这样就上西天了,实在太嫩了点吧。”
马可西亚斯发出了粗鲁的笑声,连作为身体的书也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用脚踩著书让它安静下来后,玛琼琳用鼻子哼笑道:
“哼,就因为他气息这么强大,我才用隐蔽自在法来接近他。没想到会这么不堪一击。”
她一边说,一边打算进行“歼灭使徒”工作完成后的善后处理——“封绝内部的修复”,用手指指向仍然冒着气泡的水面——
“真是差劲的小角色——”
还没有表达完自己的感想,她就发现了。
“——啊!?”
在热量和冲击的余韵下狂乱翻涌的水面上,依然存在着“使徒”的气息!
“怎么了!?”
马可西亚斯也叫了起来。
在气息的根源处,水面迅速大面积地往上隆起,预示着即将出现的某种巨大的物体。
随着闪耀出浊紫色光芒的爆炸,“他”出现了。
(这是!)
(糟糕!)
两人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慌忙加以闪避——然而从东河里面冒出来的那个物体,他表面上的鳞甲,以及缠绕其上的火焰,却险些擦过了书的边缘部分。
“呜!”
“呜、噢!?”
“吼噢噢噢噢噢噢噢——!!”
卷起千尺水花,伴随着抖动着獠牙的咆哮,抬起蛇一样的脑袋。那是一条宛如在恶梦中才会出现的、比铁路上的运输火车还要粗大两三倍的巨大海蛇。
那怪物具有比起外表更可怕的威胁力,在空中以猛烈的势头打着转的火雾战士非常清楚这一点。在不断旋转的视野中——
(糟糕,托卡——)
正当玛琼琳打算披上护身铠甲的火焰之衣时——
(在下面!)
马可西亚斯在四分之一秒内发出了无声的呼喊。
从这想要拉开距离的两人正下方,还有一条、两条、三条——比刚才要细一点的海蛇,正以比刚才更凌厉的速度直冲而来。
状况非常清楚。
这并不是多个“使徒”同时向自己发动袭击。这些海蛇全部都是在海面之下连为一体的。这一切都来自于同一个“使徒”——不,一个“红世魔王”。
“呜!”
焦急的玛琼琳连同书本一起扭动了一下身子,仿佛表演杂技似的,以站立的姿态避开了三条蛇身的冲刺。然后,她向着穿过自己身旁的所有蛇头发射出火焰弹,并成功命中了。
但是,在不断发生爆炸的青蓝色火焰之中——
“嘎啊啊啊啊啊啊——!”
正前方,刚才那最先飞出来的巨大蛇头,宛如一根粗大的鞭子或是棍棒一般,迳直向着玛琼琳挥下。
啪、轰隆!
(被、摆了一道!)
(可恶,浑蛋!)
两人在发出怒骂的同时,已经被击飞了出去。
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散开似的冲击,在一瞬间超越了疼痛的极限,化作了麻痹,甚至差点失去意识。身体就像刚才亚纳贝尔古一样在水面上打水漂,重重地向着曼哈顿岛东岸的南街道海港摔去。
人迹罕至的埠头上,水泥被撞得碎片乱飞,闲置在那里的小船也被撞碎了好几只,那些木屑就像暴风中的枯叶一般在空中翻飞回旋。
当那些碎片残渣“喀啦喀啦”的发出干涩的响声时——
“呜、咕……”
玛琼琳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用手擦了擦脸。
(可恶……真没想到……原来拥有巨大气息的,是“这个家伙”……!)
并不是一个人拥有着巨大的气息,而是有着巨大气息的人和微弱气息的人同时存在于同一个地方。看来是由于刚才为了不让对方察觉而从远处开始一直对自身施加了隐藏气息的自在法,因而对细微状况的察觉发生了数秒的延迟反应。
(竟然犯了这种大意的错误……!!)
因愤怒和冲击而摇晃着的视野中,海蛇全身——被火焰弹击碎的三个小头和巨大的蛇头——的轮廓发生了晃动。就像是被压缩似的开始不断变小,慢慢形成一个人的外形。最后出现的,是一个身穿西装的高挑身材、一头白金色的头发梳成了大背头、刻画着深邃轮廓的面容、还戴着最近开始流行的黑镜片眼睛的男人。
本来站在海蛇头上的亚纳贝尔古,现在落到了男人的身边。他拿掉头上的礼帽,又一次用演戏般的动作行了一个更加恭敬的礼。
“没想到只用了一击就击倒了那位有名的‘悼文吟诵人’……非常感谢你的救援,‘千变’修德南阁下。”
“因为这是我接受的委托嘛。”
丝毫没有自豪的意思,被称呼作修德南的男人只是轻轻耸了耸肩,回答道。
(果然是……“那家伙”吗)
在碎掉的木片埋没之下,玛琼琳以半睁开的眼睛,捕捉到那个漂浮在崩塌的拱门之上、向周围散发出猛烈不协调感的男人。
虽然从来没有跟他交过手,但有关他的传说却是早有所闻。
能够根据状况的不同而让自己的身体发生变形,拥有压倒性的战斗力。
自古以来已经屠杀过不少有名的火雾战士的“红世魔王”。
他接受他人的护卫委托,是一个只有在这种工作中才能体会到乐趣的怪人。
“千变”修德南。
已经没必要去想了。他现在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接受了“穿彻之洞”亚纳贝尔古的委托,担任他的护卫工作。即使自己在毫无损伤的状态下跟他战斗,也绝难有取胜的把握,是一个极为棘手的“魔王”。
玛琼琳不由得怨恨起自己的愚蠢来。明明在事前就感觉到气息如此巨大,却竟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鲁莽发起攻击。
(现在要是遭到他正面攻击的话,那就糟糕了……!)
(哼,才刚跨过久违半个世纪的教皇子午线,没想到不但没能收拾“使徒”,还落得个要想法子落荒而逃的境地,真是糟糕透顶啊!)
(那样总比惨败而被杀要好得多吧。)
(那个是当然啦。)
修德南从远处看着以无声的方式交换着对话的两人,并向着他们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要干掉她吗?”
然而亚纳贝尔古——
“不,就由得她好了。”
却作出了轻松的回答,同时把戴歪了的帽子摆正。
修德南显露出对此战作一了断的执着。
“真的没问题吗?那个女人放着不管的话可是很麻烦的啊。”
“您认识她吗?”
“不,直接跟她教手这还是第一次……不过在这数百年里,有许多的盟友已经被她歼灭了。”
“哎呀哎呀……”
亚纳贝尔古想起了修德南所属的那个历史悠久的庞大组织。但是——
“虽说如此,但说真的,我对她的性命真是没有半点兴趣。”
他这么说完,然后叹了一口蒸汽。
“因为火雾战士为了获得力量,必须向‘魔王’奉献出自己的一切作为代价。而那些人类,舍弃了本来可以在世界上得以扩展的一切存在,仅仅是一个空壳而已……而且——”
然后,他把金属管做成的脖子“滋”地倾斜了一下。
“她也不是马上就能解决掉的对手吧?”
“的确如此。”
修德南把墨镜中的视线投向被击飞到远处的敌人。虽然成功给了她一记重击,但绝不可以就此大意。如果那个女人这么轻易地就让人施以最后一击的话,就不会作为火雾战士中屈指可数的杀手而成为同胞们所恐惧的对象了。数百年来的战斗历史,是绝不可能仅仅靠运气和力量来获得的。那一定是因为她所拥有作为讨伐者的强大力量,以及作为其力量支柱的某种因素。
另一方面,亚纳贝尔古也站在委托人的立场上说道:
“如果在收拾她的时候不那么顺利,反而让我暴露在危险之中的话,就变成本末倒置了。更重要的是,我们也不能白白在这里浪费时间。我是特意看准这个火雾战士们全都跑到欧洲去的时机,才来到了这个美丽的曼哈顿啊。”
“……明白了,那我就遵从委托人的意愿吧。”
修德南也对委托人口中的正确道理表示理解,点了点头。
“谢谢。”
映照出位于远处的玛琼琳的测量仪表脸上,指针一下子摆到尽头,显示出其兴奋程度。就像是表演节目的主持人似的,他的两臂大大地伸展了开来。
“请好好看一下,我们在广大世界中引发的欢乐——‘文明的加速’吧!请好好看一下,我让其加速的行动,以及对人类们的礼赞吧!”
一字一句吐出来的朗朗话音,以及他那奇怪的身影,被从身上飘落的火粉化成的铅色蒸汽所埋没,逐渐变得朦胧。
“不用多久,不用多久……”
在回音消失的时候,两人的身影已经从封绝之内消失了。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轻松离去的两人,维持着倒在碎散木片中的姿势——
“……”“……”
吐露出的并非对战败的悔恨和不甘,而是对得以存命的安心。
“……呼……这次看来是上天的礼物,意外的幸运了吧。”
“……笨蛋马可。”
嘭的一声,玛琼琳无力地敲了敲那本书。
以此为契机,她的力量以火粉的形式,浮上了巨大封绝内的空中。
闪耀着青蓝色光辉的力量颗粒,被崩塌的布鲁克林大桥、破碎了的桥梁、变成一块块碎木片的小船所吸收,就像把录像倒过来播放似的,战斗的痕迹逐步被修复好。
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所有的一切都恢复原状了。
“……还有就是,‘这个’吗。”
玛琼琳看着失去了木屑的覆盖,正躺在埠头上的自己那副惨状,说道:“这套礼服,我可是很喜欢的啊。”
那条纯白色的长裙,到处都是被擦破弄皱的痕迹,还有被烤焦穿洞,沾满了河水加上粉尘泥巴的污迹,简直成了一块只剩下最低限度面积的破布。
封绝内的修复,是通过把内部整理成跟隔断了联系的外部相协调的形态实现的。凭着这种自在法所拥有的特性和现象,无论多么巨大的东西,无论有多少人被烤焦撕碎,也能进行完整而确实的修复。
但是,在内部战斗的火雾战士或者是“使徒”,这些“在封绝之中也能行动的存在”,包括自己身上的附属物,全部都在修复的范围之外。所谓自己身上的附属物,就是身上穿的衣服和装饰品之类的东西。位于封绝之内的一切都可以修复,体力和身上受的伤也会随着时间恢复过来,只有火雾战士自身穿的衣服被作为战斗的痕迹保留下来,保持着破破烂烂的状态。
马可西亚斯又粗鲁地笑道:
“嘻嘻嘻嘻嘻!没办法啦,那是战败的烙印,作为生存下来的代价,也算是值了!”
“的确是这样。”
听到搭档的激励之言,玛琼琳忍着身上的疼痛,一下子站了起来。同时迅速用手确认了一下全身各处的伤势。感觉到的只是无力和隐隐作痛,眼睛能确认到的伤只不过是皮外伤和碰撞产生的轻伤。看来并没有可以称作重伤的部位。
“那么……嘿!”
用力一拍,她把“格利摩尔”——赋予她火雾战士异能力量的红世魔王“蹂躏的爪牙”马可西亚斯用以表达意志的书型神器——随手扔到了旁边那只刚修复好的小船上。
抗议的声音马上就传了出来。
“喂,你就不能轻手一点吗,我放荡的投掷者玛琼琳.朵。”
“在换衣服的时候要求别人迅速回避,这是淑女的权力哦。”
“哎呀哎呀,是这样吗。”
“给我一套西服吧。就是在马赛买的那套,内衣就要白色的。”
“好勒好勒,我诸多要求的命令者玛琼琳.多。”
玛琼琳一边笑着接过轻飘飘从空中落下的衣服——
“嗯——”
一边环视了一下四周。这并不是针对敌人的“使徒”,而是作为一个女性在换衣服时的一种非常自然的警戒心理。当然,封绝依然让世界处于静止状态。在“使徒”离去之后,这里成了一个完全的静寂世界。
“——嗯,好了。”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完,就把刚才接住的衣服放在一旁。接下来,这位美丽的女杰就把破破烂烂的长裙脱了下来,把烤焦了的鞋子也扔掉了。然后又轻轻挥了挥手,把薄薄的内衣烧成灰烬,向船上的搭档说道:
“马可西亚斯,拜托了。”
“好勒好勒——”
彭的一声,她的身体突然被请蓝色的火焰所包围。
这就是被称为“洁净之炎”的自在法,作用是对身体加以消毒和净化。
为了在战斗之后能尽快让身体痊愈,使用这个自在法基本上成了火雾战士的必然习惯(大概是因为有了这种简便爽快的自在法吧,讨伐者们自古以来都有爱好洁净、尽量让自己周围保持清洁卫生的倾向)。
越是强大的火雾战士,其痊愈的速度也越快。皮外伤的话,仅仅是在被这种火焰包围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痊愈了。
“好啦。”
接着,在青蓝色的光辉消失后出现的,正是绝世的——白皙的裸身。那是在雕像绘画中绝对无法表现出的美,是充满了生命的跃动感和弹性的、豪华绚烂的起伏线条。
这时候——
“你没事吧!?”
“……”
本来不应该存在于封绝之中的、一个突然跳出来的少年,把这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收进了视野中,并映照在眼镜之上。
“怎、么?”
“……——!”
随着一阵宛如撕碎丝绢般的哀鸣声响起,封绝内部又发生了一次爆炸。
在恶梦之中,所有的一切都会顺利进行。
甚至可以说,没有比这更顺利的状况了。
(不要)
提图斯老头,带着从父亲的旧知交送来的书信,带着比原计划要多出一倍的士兵来了。书信上面,作出了对同僚的那些女孩们的人身安全、以及为她们寻找适当安身之所的保证。
(已经、够了)
扮演成小丑和马夫们的士兵们,不但镇守在大门、庭院和后门等地方,就连调查出来的暗门和密道都暗中配置好了。这座屋子曾经是囚禁着女人们的监狱,现在对主人和客人来说却变成了必死无疑的葬身之地。
(我不想、再看)
詹姆士那个色财狂,因为可以通过我来把迪比特那臭混蛋拉拢过来,通过他的近邻关系,为“馆子”招揽新的上客,同时可以跟宫廷搭上路,现在正露出一幅得意洋洋的模样。
(我已经、不想再看)
迪比特那臭混蛋平时虽然百般慎重,现在以为终于可以让我接受他,对此充满期待和自信,彻底放松了警惕。甚至连那些强壮无比的护卫们,也受到了他的感染。
(求求你)
女孩们以更甚平时的慇勤热情地服侍着这些护卫门和“馆子”的保镖们。对于祝贺我和臭混蛋的爱开花结果这个名目,并没有任何人感到怀疑。
(求求你,不要)
腰上感觉到的手臂、脸颊上感觉到的脸颊,让我不由得涌起一股恶心和寒意。但我还是拚命地握住藏在裙子里的匕首,抑制着这个冲动。在脑海里描绘着尽情挥舞这把匕首的那一刻,忍耐着。
(不要让我看)
把如今在这里的一切,尽情破坏、全部杀掉、统统抢走,并加以嘲笑——我如此发誓。
以我发出的信号为开端,通过我的手来改变,拚着我的意志去开拓世界——我如此以为。
(接下来的那些,不要让我看——)
我一直抱持着一种烤炙脊背的焦躁感,还有充满了内心的甜蜜畅快感。
然后,那一刻来临了。
2、 人外之门
非人的存在,在这个世界的背后横行无忌。
古时候一位诗人给他们起的总称,就是“红世使徒”。
他们是从被称为“红世”的“无法到达的邻界”来到这个世界的。他们通过啃食人类赖以维持其存在的根源之力——“存在之力”而令自身得到显现,并引发出各种不可思议的现象。
被他们啃食掉“存在之力”的人类,将会变成“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那些人本来应该成长、关联和接触到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因为这个脱落而陷入扭曲。产生的这种无法填补的扭曲,随着“使徒”的肆意横行而不断扩大。
然后,在“红世”之中,“在现世产生的扭曲将会对两界造成巨大的灾难”这个观念逐渐传播开来……有了这种危机感的“魔王”们作出了一个苦涩的决断。
那就是讨伐身为自己同胞的滥食者,这么一种决断。
作为其中的精英,或者说是成为其道具的人,就是发誓要向“使徒”复仇的人类。
把自己的整个存在都贡献给与自己订立契约的“魔王”,作为其代价获得了异能力量的复仇者们。
他们的统称,就是火雾战士。
“那个……”
“……”
通过布鲁克林大桥进入曼哈顿岛的南端部分,名叫下曼哈顿城。
这个岛,由美裔印第安人——当时原居民这个称呼还没有普及——以相当于二十五美元的物品卖到了荷兰人手上(当然,跟这个国家大半部分的开拓神话一样,并没有任何确定真伪的证明),是在以新阿姆斯特丹为名开始入住的最初期开始就被着手开发的地区。
“我、我是,‘虺蜴之帅’瓦列克的火雾战士,‘魑势牵引者’尤利.弗沃卡。”
“……”
当初作为防备海陆敌人而建立的荷兰要塞外缘部的木制防壁,在三百年后的现在,尽管名字依旧,但事实上已经转变为当地的一大金融据点了。也就是说,率先席卷了世界的大恐慌的震源地——华尔街。
“那个——我现在正在伊斯特艾哲先生的外界宿当见习。刚才也是,那个,因为发现了封绝,所以就来看看情况……因为战斗好像结束了……所以,我其实并不是为了来看你……那个……”
“……”
身上穿着崭新的三件一套礼服装的玛琼琳,现在正跟自称尤利的少年火雾战士一起,沿着这条位于高层建筑壁垒夹缝间的马路往西前行。她的视线越过不紧不慢地往来的人潮上方,落在耸立于正前方的尖塔之上,同时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这个尖塔所属的古老教堂,名字叫作特里尼提教堂)。
“不、不是的,我弄这个眼镜只是一种习惯,并不是因为看到了刚才的‘那个’,跟那些事是完全没有关系的……对了,我是从乌克兰移民来的,现在十六岁。啊,我已经当火雾战士满一年了。”
“……”
在南街港口的那次冲击性邂逅之后,玛琼琳就一直无视着拚命向自己搭话的尤利。从挂在少年腰上的古式短剑之中,传出一个无精打采的女人声音:“傻瓜,都成了火雾战士还算什么年龄嘛?”
“啊,对不起。”
尤利向着跟自己订立了契约的“红世魔王”——“虺蜴之帅”瓦列克,向其用以表达意志的短剑型神器“戈贝尔拉”低头道歉。眼镜也随着这个动作滑了下来。
面对慌忙用手按住眼镜的契约者,瓦列克在无精打采的声音里混进了无奈的语调说道:
“我说你啊,别随便乱向别人低头好不好。真是的。”
“对不——啊。”
“呼……”
“呀哈哈哈哈!新兵训练真是辛苦你啦,‘虺蜴之帅’?”
挂在玛琼琳右腋下的“格利摩尔”晃了几晃,马可西亚斯大笑了起来。
这大笑的声音,似乎还是让周围的纽约人吓了一跳。从老弱贫富交错混杂的人群中,奇异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表面上是两人的四人身上。
“咦,啊。”
尤利像是求救似的俯视着腰上的短剑,可是却只得到无情的沉默作为回应。在百般无奈之下,他只有大声地模仿起刚才的笑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玛琼琳轻叹了口气,侧眼看了一下这位少年。
“魑势牵引者”尤利.弗沃卡。实在是个“不像样”的火雾战士。
表面上看不出一点力量感,身材矮小,体格纤瘦。混合了懦弱和一本正经的脸上,还戴着应该是毫无用处的眼镜(一定是装饰眼镜吧)。看上去跟普通的小孩没什么分别。在长身的夹克内侧是系在腰部皮带上的古式短剑型神器“戈贝尔拉”,他仅有的特征就只有这个了。
最重要的是,在世界不为人知的背后猎杀“红世使徒”的讨伐者所具有的共同特征,那种逼人的气势和将其隐藏的演技,领悟一切的冷静……这其中的任何一项他都不具备。
虽然对少年的存在感到极不耐烦,但玛琼琳终于开口道:
“你叫尤利,对吧?”
“是的!”
“伊斯特艾哲他还——”
“那个!我其实一直都非常尊敬‘悼文吟诵人’您的啊!”
“——尊敬?”
玛琼琳甚至忘记了被打断说话的不快,向他反问道。
“是的!”
被这么一问,尤利就像要紧紧抓住话题似的,连忙接着说道:“在外界宿当见习干活的时候,我听说了许多活跃于各处的火雾战士们的传闻啊。比如‘辉烁散布者’,有名的‘鬼功操纵师’和‘极光射手’那两位已故的战士,以及‘炎发灼眼的杀手’和‘理法制裁者’,当然还有‘星河呼唤’……啊,不过用称号来叫伊斯特艾哲先生的话他会生气的。”
“你先闭嘴。”
听了他那过于天真无邪的声音后,感觉到某种难耐感的玛琼琳,为了让他闭嘴而把手掌挡在他的面前。
这时候,不知道尤利想到些什么——
“哇!?”
突然大叫一声,迅速往后跳开。
向着几乎没有任何高低差的、撞死不偿命的车道上跳去。
“笨蛋,你干什么——!”
尤利慌忙抓住反被吓了一跳的玛琼琳(对于她来说,失控的马车在大都市撞死人这类场面已经是日常风景了)向自己伸出的手,但实际上抓住的却是她的袖口,在这一拉一扯之下——
响起了啪啦的异样声音。
“啊!”
玛琼琳刚换上的礼服,上面的纽扣被扯飞了。
“对、对不起!因为伊斯特艾哲先生一直在给我进行防止遭受突然袭击的特训,所以、那个,真的很对不起!”
看到不住地低头道歉又按着眼镜框的契约者,那本来应该是身负异能的讨伐者的少年——
“唉……”
腰上的短剑又一次传出瓦列克的叹息。看来这种失败既不是第一次,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玛琼琳出于对这位“红世魔王”的同情,没有对他发怒。
“伊斯特艾哲他还好吧?”
她一边用无力的声音提问,一边把前面的纽扣全部解开,变成一种宽松的打扮。结果,本来隐藏在夹克下的胸部线条,以一种强调的方式呈现在眼前。
尤利面对自己的行为和眼前的景色,又是感到沮丧又是脸红耳赤的忙个不停。同时又被驶过身旁的汽车吐出的废气喷了一脸。
“咳咳、咳咳,是、是、是的。”
“呀哈哈哈哈哈哈呜噢!?”
用手掌让毫不吸取教训又大笑起来的搭档住嘴之后,玛琼琳说出了直率的感想。
“你真是个奇怪的火雾战士呢。”
这是一句没有包含任何深意的话语。她本来以为这个低姿态的懦弱少年,大概会作出一大串连珠炮似的回答,或者是过度谦逊的同意。
然而——
“……”
不知为何,少年的脸却变得阴沉起来,一言不发。
“怎么了?”
被这么一问,他才慌忙回答道:“……不,没有什么!”
看到他这副可疑的模样,玛琼琳忽然感觉到有点不妥。但她刚开始想,就马上放弃了。自己根本没兴趣去深究别人的事。
(就是嘛,我才不管这么多。)
沿着华尔街向威廉大道方向走再往北拐,可以看到夹在侦探事务所和法律咨询所中间的小型低层狭长房子,其一楼就是名叫“伊斯特艾哲外国通信”的店子。
过去曾经是面向来历多种多样的移民出售其本国报纸的进口商,如今已经发展到派出独家特派员,以各种各样的语言向人们传达欧洲情势,经营起正派外电社的业务了。
虽然店面不太气派,但情报非常准确,同时各国语言版也准备周全,所以每当到了定期派送日就会呈现一派热闹景象(当前最受关注的新闻,就是有关弗朗哥将军的动向),然而在今天这个通常营业日里,却萧条得像一家没落的新闻社一样。今天的来客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人,显得格外闲散。
那以简陋的装饰衬托出冷淡气氛的大门已经超越了简朴的程度。玛琼琳站在大门前,抬头看了一下门上的广告板。那种令人怀念的感觉让她感到非常舒适,同时也因为跟以前毫无改变而感到高兴。
“跟半世纪前一模一样呢。”
“嘿,反正他也不是会改头换脸的家伙嘛。”
两人互相哈哈一笑之后,“悼文吟诵人”毫不理会那装饰着广告板的大门,而是“有点费力”地推开了旁边那道同样是一楼的门扉。以人类的臂力绝对无法打开,只能单纯以超人的力气才能开启,这就是火雾战士专用的门扉。
叮呤呤呤呤呤——跟门扉相连的绳子让门铃响起了尖锐刺耳的声音,向整个店内发出了有异能者来访的通告。
走进里面之后的空间却意外的开阔。样子跟数年前被禁止的“地下酒吧”非常相像。杂乱无章地乱放着的酒瓶和酒桶,只是用板子随意堆砌而成的柜台和少量的椅子,暴露出来的瓦片和用板子铺成的墙壁,通往二楼借宿处兼成员宿舍的陡峭楼梯……在这种大街里几乎随处可见的光景中,却包含有两个异质的因素在内。
其中一个是几乎铺满了正面墙壁的无数海图和地图。
那是绘图方式和版面大小完全各异的地图。旧的地图被新的地图所覆盖,不断重叠,形成了历史的各个层次。每一幅地图上都被杂乱地画上了笔记相异的记号和箭头、以及O和X之类的标记。现在墙上可以看到的是合众国地质测量局发布的最新版世界地图,在位于中心部位的欧洲区域,被画上了一个大大的O记号。
另一个就是以青瓷色的暗淡光芒照亮了店内的、手掌般大小的正十二面体。
那并非用线吊着却漂浮在天花板附近的物体,是一个能引起不可思议现象的器具,也就是宝具了。接受设置者的力量(青瓷色就是身为宿主的伊斯特艾哲所特有的火焰颜色),能把一定范围内的气息屏蔽起来的玻璃正十二面体“特塞拉”……作为遍布全世界的火雾战士情报交换支援设施——外界宿的核心,是世界上存在数量最多的宝具。
不管表面上的职业特性和室内布置如何,只要具备这两个要素的建筑物或场所,都统一被定义为外界宿。“伊斯特艾哲外国通信”就是其纽约支部了。
玛琼琳在这个外观也具有特异性的无人店子里大步大步地往前走,然后在柜台前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顺便还把沉重的“格利摩尔”放到身旁的座位上。
这时候,从隔着一道木板墙壁的外国通信社那边——
“我回来了——现在换我看店啰!”
传来尤利那干劲十足的声音。因为他是这里的成员,所以没有走客人用的门口,而是从普通人用的外门进去。
不久,一个男人推开了嘎吱作响的门扉走了进来。
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仿佛在岩石上包了一层皮似的严厉面容,是一个非常健硕的美裔印第安人。衬衫加长裤,前面还挂着厚布做成的围裙。虽然是非常普通的打扮,但似乎跟他不太相配。
嘴唇以最小的幅度颤动了几下,火雾战士“星河呼唤者”伊斯特艾哲问候道:
“太好了,看来你依然还受着暴狼的守护嘛,愤怒的野兽。”
“来得好。”
紧接着散发出强大存在感的男人话音后传出了一个简短而深沉的声音。这个声音来自镶嵌在伊斯特艾哲皮带上、被施以浮雕加工的石制勋章。那就是跟他订立了契约的“红世魔王”——“启导之籁”科茨艾可特用来表达意志的神器“迪奥托尔”。
“好久不见了,伊斯特艾哲、科茨艾可特。我又来拜访你们了。”
跟对尤利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玛琼琳以包含着喜悦的声音回应道。
看着慢慢走进柜台里的同业者,马可西亚斯也以跟平常无异的轻浮口吻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啦,怪物组合。”
“嗯。”
“看来你们都没变嘛。”
其中一人皱起了脸,另一人在声音里混入少量的笑意,各自回应道。
“这边看起来似乎完全变了样啊。”
马可西亚斯一边喷出少量的火焰一边冷嘲热讽似的说道。
“这种拍苍蝇的景况算什么嘛,难道说恐慌依然威胁着世界什么的?”
玛琼琳听了搭档所说的状况,环视了一下一个讨伐者也没有、充满寂寞气氛的店内风景。
“果然连纽约的也都被召集去了吗。除了那小孩就没别的人了?在曼哈顿竟然完全没有同业者的气息,我还以为在跟我开什么天大的玩笑呢。”
伊斯特艾哲稍微点了点头。
“没办法了。这是跟那个恶名昭著的‘革正团’之间的战斗。大家都干劲十足地跑去了啊。”
“但愿他们没事吧。”
科茨艾可特慨叹道。
听了他们回答的玛琼琳,把视线转移到贴在店里墙壁上的最新版地图上,注视着那个包围了整个欧洲的大O标记。
现在全世界的火雾战士都为了跟某个“红世使徒”组成的大集团之间的战斗而集中到了欧洲。
这个在近代突然出现的结社组织‘革正团’,是以荒唐至极的思想为基础,公然打破讨伐者和“使徒”间不成文规定(他们本人虽然称之为“运动”),是一帮什么都干得出的家伙。因此,对他们的危险性抱有危惧心的欧洲外界宿马上向全世界发送紧急传令,响应号召的人则开始相继奔赴久违的大规模战场。
作为目睹了其战争一幕的过来人,马可西亚斯笑道:
“嘻嘻!因为火雾战士全都是毫无协调性的家伙嘛。这次又没有炎发灼眼来当旗手,就算集中起来也不知道能不能统一行动呜噢!?”
“你别在这里煽动不安情绪好不好,笨蛋马可。”
玛琼琳狠揍了一下咧嘴大笑着的“格利摩尔”。因为她并不讨厌这位身心都相当冷静的火雾战士。
“那可是事实啊。而且佐菲那雷婆子这次也不参战吧?”
马可西亚斯依然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这时候,从柜台里传出了声音。
“天空之锤——”
伊斯特艾哲对“拂之雷剑”建御雷之神的火雾战士“震威之结手”佐菲.萨伯莉淑作如此称呼。
“——她在首战中就丧失了两个生涯挚友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是跟那样丧心病狂的家伙作战嘛。就是说一次的失利偶然导致了丧命的结果啦。”
玛琼琳若无其事地把“今天的事”也包括在内,做出了如此回答。
“而且我们这边也并非只是挨打啊。毕竟那冯.库贝利克的……啊,对了,马可西亚斯。”
“噢,好勒。”
“格利摩尔”的书页翻了开来,从那里面啵的一声吐出来一个用蜂蜡封口的信封。
玛琼琳轻巧地用两根手指接住了信,把它递了出去。
“来,这是冯.库贝利克给你捎的信。”
“信……?”
伊斯特艾哲用惊讶的表情接了过来,打开了信封。
外国通信社也经常会跟多雷尔?库贝利克这位统领欧洲外界宿的现在伟人之间保持着明暗两道的业务联络。尽管如此,这种情报传递手段却具有特殊的意义。
在十九世纪里,跨大西洋的海底电缆已经开通了。美国的外界宿也早就通过委托机构达成协议,通过这方面来进行大部分重要情报的传递交流。而现在却特意写成信件,甚至还委托有名的讨伐者送到这里来,就足以证明这是一桩特别的案件。
感觉到这一点,伊斯特艾哲的表情也变得阴郁起来。
“我明明已经跟他说过不能离开这里,无法参战了啊。”
他边说边稍微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
漂浮在那里的正十二面体……结果产生装置“特塞拉”,是一种设置型的宝具。为了生成结界,就必须先将其固定在某个位置,同时还要间歇性地向其供给力量。移动位置或者力量供给中断,只要出现这两种情况的任意一种,他就会马上失去节界的效力,要再次使其运作起来就要花相当长的时间。
即使不是这样,从远古时代开始就存在于这片广大大陆上的火雾战士“星河呼唤者”伊斯特艾哲,一直以来都承担着维持作为曼哈顿岛讨伐者据点的外界宿“伊斯特艾哲外国通信”的职责而固守于此地,当然不可能答应外出作战的邀请(而且还因为“某个原因”,令他只有极度危机状况下才会产生战斗意欲)。
当然,玛琼琳对这些事都非常清楚。
“大概是别的事吧?就算冯.库贝利克是一个多么急进的人,也应该不会打算挪动‘这个大陆’的‘大地四神’吧。”
她所说的“大地四神”,就是指包括伊斯特艾哲在内的几位美裔印第安人,每一位都是担任外界宿管理人的强力讨伐者。
“谁知道啊。那个‘年轻的老头子’,经常会想出一些离奇的点子嘛,嘻嘻嘻。”
“不管怎样,你还是先好好读一读再说吧。”
“酒馆的主人”察觉到了“客人”这种不经意的关怀,说道:
“品质有保证的,就只有玉米威士忌了。”
“现在酒的货源还不太稳定。”
听了科茨艾可特的补充说明,玛琼琳回以轻松的笑声。
“果然我一段时间不来是很明智的决定吗?”
“应该是吧。在禁酒法的时代,外面的酒质量也糟糕得要命。”
然后,伊斯特艾哲又皱纹满面地回以一笑,把一个大酒瓶和沉重的玻璃杯放在柜台之上。
从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初这“短暂”的一百年间,欧洲的火雾战士,尤其是外界宿的存在形式,发生了一场急速的根本性变革。外界宿,这个本来只是逃亡用的隐匿处、偶尔经过才进去坐坐的谈话室般的“场所”,在这场变革中被重新编制成了提供情报交换和共享、活动资金的援助、安排迅速快捷的交通手段等等服务的“支援设施”
火雾战士——由于他们本来都是因为个人理由而诞生的,因此缺乏协调性——以异能的独立能力行走世间的性质决定了他们不擅长集体行动——因为大部分人都是在感性爆发的年轻时代订立契约,所以对组织纪律和社会共同概念都缺乏了解——在这样完全不适合群体行动的人种之间,(虽然只是在支援方面)掀起了一场变革的,是一个男人。
他就是“愁梦之吹手”多雷尔.库贝利克。
“虚无色森”哈露珐斯的火雾战士,擅长幻术。
大概是因为进入了老年才订立契约的关系吧,他有着跟那些在战斗本能驱使下为复仇而疯狂的讨伐者们完全不一样的精神构造。
他曾经说过,“比漫无组织地去追讨使徒更有效率的方法还有很多。我们一起合作、互相帮助、携手前进吧”这种对以我行我素为宗旨的复仇狂们来说无法接受的主张,他从订立契约之后就到处宣扬了。当然,没有任何人会听他的。这同时也因为他自己本身是一个缺乏直接战斗力的火雾战士(不必多说,对讨伐者们来说最权威的标志,就是力量)。
过了几十年后,他在没人理睬的情况下,就任了外界宿的管理者之位。当时,这只不过是失业者和怪人的最终选择,或者说是闲人才会坐上去的位置。认识他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样的话那个怪家伙也会老实点了吧,也不用再听他那莫名其妙的说教了”。
然而,对他来说,那并不是什么最终选择。
不仅如此,那只能算是他真正事业的开端。
作为证明,他发出了“希望定期进行情报通信的交换”的提议,并作为传阅的书信在各地外界宿之间传播。那就是在充满苦难的大事业上迈出的小小一步。
当初,为了确保让传阅文件流通的协助者和志愿者也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因为不遵守传阅规则的人,本来就觉得这种行为毫无意义的人占了大多数。更要命的是,作为传阅文件接收者的外界宿管理人,当时也非常怀疑这样做的意义和实效性。
在这样一种孤立无援,孤军奋战的状况下,他也依然凭着惊人的毅力和热情,持续不断地说服他人,实行自己的计划。
对他的协助,以对小丑的怜悯这种形式开始萌芽。
接着,他跟自己作为讨伐者活动的时代结识的朋友会合了。
很快地,有几个人开始因为记录在传阅文件上的情报,在追踪“使徒”的过程中尝到了甜头。
不知什么时候起,传阅的范围、交换情报的讨伐者、加入情报网的外界宿也开始增加了。
在确实地跨越了几个大困难,几十个小困难的过程中,又经历了几十年的岁月……不仅仅是传阅文件,对于情报的交换和共享,从出入外界宿的讨伐者间的惯例,变成了必须遵守的规范,最后甚至演变成作为使命的一部分必须得到妥善执行的制度。在欧洲的大部分外界宿,都纳入了多雷尔的影响和制度的范围之内。
这并不是出于好意和友谊的结果。而是因为有助于讨伐活动进行,减少无益的牺牲……这样一些极其普通的、却也是最重要的,在实际效能上的变化。
而在这个期间,多雷尔又开始着手建立另外一个支援体制。他把自身的外界宿转移到苏黎世,开始以架空的名义经营起属于人类社会中的、而且还是最主要的金融和运输业的相关企业。
即使在英雄豪杰如繁星般数不胜数的火雾战士历史上,也从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走上了如此奇路的人。不知道他身为人类的时候是做些什么的,这位年轻的老人凭着他极其丰富多彩的天赋、经验和知识,不久就建立起由人类管理大部分的事业实务,身在外界宿的他则对其进行统括操控这样一个体制。在情报之后,最直接关系到火雾战士行动的资金和交通网的后勤支援体制,就这样完成了。
在玛琼琳出现在曼哈顿的时候,以他的理念为旗号集中在一起的讨伐者们(其中心是已经完成了自身的复仇,因而失去了生存目的的人们)组成的以苏黎世为中心紧密合作的组织,已经在欧洲诞生了。
那就是被世人称为“多雷尔之团”的组织。
如今,在把全世界的火雾战士集中到欧洲的这场与‘革正团’之间的战争中,这个新建成的支援设施也起了非常大的作用。
这一次战争,跟中世纪发生的那场由火雾战士与“红世使徒”展开的史上最大战争“大战”不一样,并不是敌我势力集中在一个地方进行的决战。面对在欧洲全域策动的‘革正团’,同样分布在各地的外界宿在统一的作战意图下对其进行各个击破——是这样一场无法一眼看破全局的全面战争。在没有明确的主战场、局部的胜败交错混杂的混沌之中,整体局势不断持续着一进一退的难解状态。
在战局推移的期间,作为总指挥官的多雷尔并没有把幕僚团“库贝利克交响乐”从苏黎世转移到别处(据说在这场战争中最忙的人反而是统括欧洲交通支援系统的皮埃特罗.蒙特贝迪)。尽管脑袋生锈的复仇狂们就连胜败也不能准确加以判断,然而这的的确确是一场“大战役”。
读完信上文字的伊斯特艾哲,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叠好,放回信封里面。
玛琼琳自然不会做出询问信上内容之类的冒昧之举。她只是继续倾斜着酒杯,用酒湿润着嘴唇。
过了一会儿,在那不知道是闭着眼还是睁着眼的眯成线的双眸中,晃动起深黑色的光芒。
“梦幻之泪——”
伊斯特艾哲对多雷尔如此称呼。
“——也是这样,现在他召集讨伐者进行战斗的对象‘革正团’也是这样,时光流逝的话,无论是人还是使徒,都会产生越来越多的想法呢。”
“我们全都是会不断变化的人。”
科茨艾可特也用饱含深意的声音说道。
玛琼琳吐了一口混入了酒精的气息,轻笑道:“呵呵,不断变化吗。的确是时间过得越久,酒的种类也会越来越多呢。”
“他说希望我也能提供一篇向讨伐者们宣示大义所在的檄文。”
伊斯特艾哲主动把信中的内容说了出来。
“他还说,希望以我们实在的话语来唤醒欧洲那些依然态度不明朗的人,以及对‘革正团’的企图有所共鸣的人。”
“他对我们的期望还真高呢。”
连科茨艾可特也以半无奈半佩服的声音说道。
目睹了这两人很少出现的动摇样子,马可西亚斯大声笑道:“呀哈哈哈哈!如果是从你们嘴里说出的话,恐怕一个字母就值一百万英镑吧!”
玛琼琳用鼻子哼笑道:“嘿,就是说想借用名人的说服力了?连自己走的道路也不懂自己决定,最近的火雾战士可真是有够软弱的。”
“太过执着于自己走的路也不太好啦。要是在这个时期,一个人逆流而上来到新大陆也有点……哦不,是合众国吧,美洲大陆!”
马可西亚斯嚷到一半,又慌忙改口道。
伊斯特艾哲和科茨艾可特站在美裔印第安人的立场上,对以西洋人“发现”的观点上为基础称其为“新大陆”抱有很大的反感。
听到了他的订正后,德高望重的火雾战士明确地回答道:“这个委托,我确实接受了。就让我来把打乱平稳的事,以及我们存在于世界暗处的意义,写成文字吧。”
玛琼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自然最好啦。要是那边的战斗不快点收场的话,你们也大概会很辛苦吧。”
“没想到你们人手不足到要用那样的小哥来当放风哩。就算说有‘虺蜴之帅’跟着他,也有点糟糕过头啦,嘻嘻嘻!”
伊斯特艾哲以包含有跟刚才不同情感的视线看向笑着的马可西亚斯。
“那个少年——”
这是伊斯特艾哲称呼尤利的方式。
“——你们觉得如何?”
“……”
玛琼琳没有回答,只是把视线投向隔着一道板壁的另一边,也就是作为外界宿的副业兼隐身衣的“伊斯特艾哲外国通信”事务所。
隔着薄薄的木板,传来尤利跟来客对答的精神十足的声音。
“好的,是爱尔兰版是吗,已经有了!”
那是一个在跟火雾战士和“使徒”没有关系的人类社会中毫无芥蒂地生活着的、生气勃勃的开朗声音。
“您对我们的纸张有什么评价吗?啊,是吗,哈哈……”
玛琼琳作为一名有着数百年战斗历史的讨伐者,对于少年表现出来的这一切,那过于率直的性格——
“不太适合。”
毫无留情地用一句话否定了。
“如果过上一百年的话,也许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形成应有的人格……但是在他身上,我完全感觉不到为此必需的执着,也就是对使徒的憎恨和愤怒之情。”
“是吗,果然如此。”
伊斯特艾哲听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不由得绷紧了硬朗的面容。
玛琼琳把酒杯放在柜台上,低声说道:“而且,那家伙……”
她回想起在来这里之前,少年露出的奇怪表情。
(——“……不,没有什么!”——)
在维持世界平衡的道理之下产生的存在。
然而,却在超越了是非的感情支配下生存着的人。
讨伐者——火雾战士。
她感觉到,在少年的那个表情中若隐若现的东西,就是跟其存在水火不容的因子。
“……有点奇怪。”
“没错。如果是一般的讨伐者,应该会为了实现复仇而同时具备激烈的战斗意欲和刻薄的盘算的。可是少年在言行之中,在内心深处……存在着不应该存在的错乱因子。”
“因为太危险,所以不能让他出去战斗。”
伊斯特艾哲点头同意,然后垂下了脑袋,科茨艾可特则沉声说道。对相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他们来说,尤利所具有的危险性似乎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看到他们这副模样,玛琼琳像是终于领会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
“果然,他闯进那个封绝里面来,并不是出于你们的指示吗。”
“哈,原来如此。毕竟那是刚刚跟‘千变’这种大家伙干过一仗的地方嘛,没想到一个新兵竟然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要说那是小孩子玩火的话,也太离谱了点啦。”
在这场战斗中也感觉到严重危机的马可西亚斯,也稍微抱怨了一下。
玛琼琳托着腮帮,用手指把玩着酒杯的边缘。
“那么,你想说的事?”
这个男人不喜欢多余的话,这一点她非常清楚。既然他这样问,就一定是有什么打算,想让自己干些什么吧。
果然,伊斯特艾哲说道:“正如你所见,现在的曼哈顿里,除了你们之外,就只有我们两个讨伐者了。如果平常的话使徒也因为畏惧而不会靠近,对少年也只要提醒他注意就行了。但现在……”
“我们不会从这里离开。”
科茨艾可特还是把以“星河呼唤者”为首的“大地四神”独有的铁则宣示了出来。
必须对少年采取一些措施,可是他们却不动。
并不是不动,而是不能动……其中的理由,作为“过去曾经跟他们战斗过的火雾战士”之一,而如今则作为他的一个朋友,马可西亚斯对此非常了解。他领会了其中的心意,轻松地回答道:“嘿,我当然明白。身为‘大地四神’的一柱如果随便离开外界宿的话,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个大都市就空空如也啦。”
“抱歉。”
无视为自己这种任性行为征求原谅的伊斯特艾哲,富有人情味的狼向搭档说道:“唷,我的——”
“不用你说啦。是新兵的监视和心态教育,对吧?”
玛琼琳露出了一脸不情愿的表情——
“偏偏这次的对手是那个‘千变’啊……真是讨厌。”
“我想没有比被看到裸体更糟糕的意外了,呀哈哈哈呜噢!”
然后手掌一拍,让搭档闭上嘴巴。
玛琼琳带着尤利在身边,在太阳即将下山的下曼哈顿城的昏暗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刚才从手里溜掉了(本人是这么主张)的“穿彻之洞”亚纳贝尔古和“千变”修德南的气息,依然异常强烈地飘荡在四周。果然,那个举动像是在演戏的怪人是打算在这个岛上干些什么事。
(虽然也可以考虑通过察知气息的自在法来发动突然袭击……但是搞不好可能只有那充当护卫的“千变”出来应战,而那个“使徒”就溜到别处去干些什么事……)
(嘿,而且你这次也要作出模范解答的示范嘛,当然要自重点啦,嘻嘻嘻。)
没有特定的目的地,他们从历史悠久的唐人街走到了小意大利,进入了南休士顿地区。眼前出现的是耸立在中城区的壮丽摩天楼群。
(唔……模范解答吗。)
(噢,有头绪了么?)
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人这种无声对话——
“真令人感动!没想到我能被允许参加‘悼文吟诵人’的搜索行动呢。”
从刚开始,尤利就好像出外远足似的用天真无邪的声音说话。
玛琼琳随便挥了挥手道:
“这是伊斯特艾哲的委托嘛,我也没办法。”
然后,她突然像威吓似的盯着他:
“比起这个,你可别忘记约定啊。”
“……是的。”
少年压低声音,很不情愿似的点了点头,又把滑下来的眼镜推回原来的位置。
“即使跟使徒遭遇演变成战斗我也不参战。”
听他这么说,瓦列克马上就让短剑的鞘口发出卡锵的声音,说道:“不管怎样,你现在能做到的只不过是打出差劲的火焰弹和高速飞行而已吧?就算你参战也只会给人家添麻烦。你什么时候才能作为独当一面的‘魑势牵引者’,熟练使用我的‘隶群’啊。”
与他订立契约的“红世魔王”那副辛辣语调也是一如既往。
“我知道了,瓦列克。”
新手的火雾战士苦笑了一下,让逐渐包裹在暮色之中的纽约映照在自己的眼镜上。
“不过,明明使徒趁大家不在的时候来袭击这个纽约啊……现在竟然把歼灭的任务交托给外面来的客人,所以我觉得有点不甘心。”
地处曼哈顿岛中南部的中城区。下有由普通楼房和公寓构成的低层水泥森林,上有宛如巨木般耸立的擎天高层大厦。到了晚上,就应该可以看到底层暗淡高层明亮的——实际上是因为在贫穷线上挣扎的人多住在低层楼房,连点电灯的费用也付不起,这里面有着极其艰难辛酸的背景——不可思议的夜景。
“不能离开那里的伊斯特艾哲先生就先不说,但我明明在这里啊……”
“约定。”
还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危险性十足的台词,玛琼琳马上用一句话发出了警告。
尤利慌忙闭起嘴巴——然后转换了话题。
“隔、隔了半个世纪的话,纽约看起来是不是变化很大呢?”
“……”
“虽然我才来了一年,这么说或许不太妥当……”
希望从尊敬的大前辈火雾战士——多次在外界宿里听到有关传闻的(虽然本人半带自嘲地认为不可能有什么好的传闻)“悼文吟诵人”玛琼琳.朵的口中,能尽量多了解一些经验的求知欲,都充分洋溢在他的声音里。
“但从我眼睛里看来,就好像每天都在变化一样啊。”
“……”
“如果是五十倍的岁月,大概应该会有很大不同吧。曼哈顿那时候会不会是一片荒野呢……”
既然接受了伊斯特艾哲的委托,那么从玛琼琳的立场上来说,也
不能一直就这样对他不瞅不理。不仅仅是对他发出警告,还有必要看清楚他的人格,找出一个有效果的掣肘方法。她丝毫不掩饰厌烦的语气,终于回答道:“……的确是呢。”
这就好像在比拚忍耐力的时候输了一样,心里很不爽。
“总之,就是街上猪和马都比以前少了,这是件好事啦。”
“猪?”
怀着不爽的心情,把无聊的话,向着惊讶的少年,有气无力地说道:“那何止是荒野,简直就是垃圾场。这里那里到处都是猪、马、粪便和稻草屑。港口和市中心都堆满了垃圾。特别是亨特角那附近,简直是充满了跟毒气没有两样的化学臭味的地狱啊。”
“是、这样的吗……”
看来凭尤利的想像力是没办法体会到过去那种恶劣的都市环境了。当玛琼琳满怀希望地认为这下子应该能让他安静一会儿的时候——
“……不能原谅。”
“啊?”
希望马上就落空了。
“跨越了那么艰难的时代,禁酒法也好不容易废除了,现在正是大家从大恐慌之中重新站起来的重要时期,竟然挑这个时候来袭击,实在不能原谅。”
(这家伙……?)
玛琼琳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新手火雾战士的言行,跟自己所知道的“那个”存在方式不一样、而且还包含某种“错误”。
(这就是伊斯特艾哲所说的“不应该存在的错乱因子”吗。)
“那个叫什么亚纳贝尔古的使徒,不但来这里啃食人类,还说‘文明的——加速’什么的……他是这么说的吧?”
“……嗯。”
完全没有注意到玛琼琳的疑惑,少年的声音越发升温了。
“明明啃食人类让世界停滞不前的人就是使徒,他竟然说什么加速,简直就是信口雌黄。还请了那个‘千变’当护卫,到底在图谋些什么呢……不管他要干什么坏事,我们也绝对要阻止——!”
“先冷静一下怎么样,小哥?”
在他的嘴巴继续加速之前,马可西亚斯在绝妙的时刻打断了他。
“——咦、啊!”
尤利这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
反射性地道歉,低头。然后,又把滑下来的眼镜推回原位。
就这样,四人两影的火雾战士一直保持着沉默,向前迈步。
走在挡住了夕阳的高楼大厦的谷底,混在熙来攘往的人群和汽车之间。
一辆汽车从他们身边“喀喀喀喀”地响着金属声驶了过去。
也许是以此作为契机吧,瓦列克以无精打采的声音说道:
“你太过深陷于人类之中了。到底你打算当多久人类啊?”
尤利只有软弱地笑了笑。
“嗯,虽然我知道……”
“也不知是真是假。”
“……”
又走了一会儿,少年抬起了头。耸立在道路两侧的墙壁上,在浓厚烟雾的那一边,是被连星星也看不到的夜幕逐渐笼罩的黄昏天空。
映照在眼镜上的,并不是洗涤心灵的星空,而是射出苍白色光芒的崭新街灯。
“……果然,我真是个奇怪的火雾战士吗。”
察觉到这个问题是向自己提出来的玛琼琳,稍微把视线挪到自己的身旁。她看到的,是一双从眼镜里透出来的、真挚地寻求着答案的眼瞳。
(干吗装出一副可怜的小狗模样。)
她一边感到困惑,一边开口道:
“只是一年的话,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了。”
发现竟然说出这样妥协性的话,身为“悼文吟诵人”的女性马上不高兴起来。把她这种反应看成是对自己不满的尤利,不由得垂下了双肩。
“……伊斯特艾哲先生也经常跟我说,‘你是个奇怪的火雾战士’之类的。还有其他的所有讨伐者们,都说我跟他们不同……我明明接受了训练,但他们却不让我去欧洲参加战斗。”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
就算让这种未经世事的雏鸟上场,也只会落得白白丧命的下场。跟他相比的话,在大战期间由佐菲粗制滥造出来的“佐菲的孩子们”还能理解自己的使命,愤怒憎恶的方向也很明确。仅仅是这样也已经比他好多了。
这一次,她就真的把对他的不满吐露了出来。
“为什么像你这样的能订立契约——啊。”
可是,对她这个欠缺考虑的问题,尤利还是笑着回答道:
“我很明白,我……”
“啊,我说小哥啊。”
面对马可西亚斯的制止,他也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我们在一年前,在开往美国的移民船上,遭到了使徒的袭击。”
“海魔……还有那样的家伙吗。”
玛琼琳稍微有点惊讶。
所谓的海魔,就是在海洋上袭击人类的“使徒”统称。
在绝海上孤立的密室,而且还可以一口气啃食掉大量人类的远途航行客船,对“使徒”来说曾经是最好的猎物。如果没有火雾战士同乘的话绝对没救,可是如果有火雾战士同乘的话,“使徒”就不会来袭……实在是相当麻烦的环境。
虽然古时候有许多类似北海和地中海之类的近海,火雾战士还能勉强对其察知和采取措施,但到了定期开出的大船航班开始普及的时代后,这种阻止几乎是处在碰运气的状况之下。
外界宿之所以多数设立在港口,不但是因为交通便利这种显而易见的现实理由,同时也是他们火雾战士为了对付这种海魔,从过去开始就尽心尽力的证明。
虽说如此,在过去某个时期,火雾战士之间希望扑灭这种暴行的意欲开始高涨,把大部分的海魔都歼灭了。同时,他们还采取了由近邻外界宿的讨伐者随时乘上成为其目标的定期航线等措施,近年来连受害的传闻也很少听到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
在少年的脑海中,又再次重现了身为移民者时的凄惨光景。
“在那个狭窄难受的船底里,正当大家都被闷热所煎熬的时候——”
就像被货物一样对待,跟父母一起被扔到了船舱的最底下。连回望故国的机会也没有,在浑浊的空气和臭气熏天的船底,和大家一起忍耐着饥饿蹲在那又黑又窄的地方。突然衰弱发病,连美国的影子都没见到就死去的同胞也数不胜数。
自己就在那里面,手里握着父亲在出国之际送给自己的东西,一味地等待着客船到达那只要努力工作就什么都能拿到手的自由天国——当时他还不知道那只是妄想的产物。父亲送给自己的东西,是当时仍然属于高级品的眼镜。
“为了往上爬,就必须学习。”
自从决定出国之后就成了父亲的口头禅的这句话,是他对新生活的决心体现。而尺寸之所以不合适,是因为当时父亲的经济能力,最多也只能为他配上合适的度数而已。
包括自己和父母在内,这些无论在任何方面都已经到了绝路、连未来去向也只能寄托在渺茫希望之上的移民者们……就连到达彼岸后再痛苦绝望的机会也被剥夺了。
他作为人类的旅途,就在海上终结了。
事件发生完全是突如其来的。
连船舱的最下层也听得到的轰隆声和冲击,混入了各种哀鸣声、突然喧闹起来的天花板。然后,从上面射进来刺眼“阳光”……不可能……然而遮挡了阳光的那个身影,却是更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就像开罐头一样把天花板整个掀开了的怪物。
就像巨大的章鱼似的,向周围挥散着腐烂海藻般的暗绿色光芒,触手不断起伏蠕动着的怪物。
对自己很亲切的老人吓得双脚发软,不认识的男人在周围乱跑,可爱的少女在发狂似的大叫着,傲慢的船员在哭天喊地,父亲害怕得瘫坐在地,母亲只是一味地祈祷……大家在被怪物碰到的瞬间就燃烧起来,接着被吸收,最后消失了(感觉到存在消失的现象,正是作为火雾战士的资质,这一点是后来从伊斯特艾哲口里听来的)。
不久,船身发生了倾斜,从脚底涌进了冰冷的海水。虽然实际上是自己沉入了海里面,不过那时候自然不可能那么冷静地把握住这些客观状况了。沉浸在几分钟内自己将会全身麻痹、最后死去的冰冷海水中,却依然在注视着不断啃食着人们的怪物,看着在水中燃烧后消失的人们,不知什么缘故,他一直为此而用手按着鼻梁上的眼镜。
在离他很远的上方,有闪耀出更明亮光芒的海面。
可是在那中间,却有一只吃人的怪物挡在眼前。
痛苦地挣扎,想要往上面去。可是,却没有足够的力气。没有力气划动冰冷的水。没有推开怪物的力气。没有游上那耀眼海面的力气。
(往上去)
如此渴望着。
(我要力量)
如此渴望着
(我要、往上去的、力量)
就在这时候
“……————你渴求吗?不会飞的少年?”
完全是突如其来的——
“渴求吗?可以飞的力量。”
那是一个无精打采的女人声音。
“渴求的话,就立誓吧。”
那不可思议的声音,从不断摇曳燃烧着、“并非是这里的某个地方”传来。感受着那声音向四周扩展,不知何时身体的力气已经用尽,开始向水底沉去。意识虽然越来越朦胧,但视野却异样地清晰,一直注视着上方的海面,以及挡在眼前的怪物。
自己向那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问道:
(立誓、要立什么誓?)
“立下跟我一起飞的誓言。”
为什么会看到那样的东西,听到这样的声音呢。
“立下打倒你眼前敌人的誓言。”
现在自己的眼睛,的确是看到了怪物和人燃烧着的光,还有在那一边的耀眼海面。自己的耳朵的的确确是感受到水压的痛感,在水中听到了气泡的声音。
“立下以后也要继续战斗的誓言。”
可是同时,又看到了那摇曳燃烧着的梦幻般的世界,声音也听得非常清楚。
(立誓的话,会怎么样?)
“可以随心所欲地飞翔。获得把敌人歼灭的力量。然后……从所有人记忆中消失,失去所有的羁绊,成为非人类。”
(怎么、这样……)
“想飞的愿望、或者战斗的意向,只有这些,才能代替立誓。”
父亲和母亲都在自己的眼前化成了火焰,被怪物吸收了。为了在新天地里生活的一切,作为移民从故国拿出来的家财也连同客船沉没了。现在自己剩下的东西,就只有遥远的耀眼海面,以及在中间挡路的巨大怪物。
明明只有这些,但是正因为只有这些——
“选择吧。要立誓呢。还是……”
扑通!胸口——
“还是放弃呢。”
“——!”
嘎噗!不仅仅是心里想,甚至还叫了出来。但是与此同时,冰冷的海水进入了口里面。那并不是观念上的东西,作为残酷实感的死亡,正从咽喉进入了肺部。
拚命地挣扎着。一边挣扎,一边在内心呼唤。
“我不要!!”
“誓约……成立。”
声音越来越接近,最后响起在自己的耳边。
就在这一瞬间,刚才还在冰冷的海水中濒临死亡的身体,被猛烈的力量所充满。
不仅如此,连周围的海水也沸腾起来,冒起了水泡。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向着渴望的场所、向着耀眼的海面靠近了
在到达那个位置之前,还有另一个东西挡在自己的面前。
怪物。
“战斗吧!为此而必须的力量,已经凝聚在你的身上!!”
声音从自己的体内传来。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涌上来的热量在身体的周围形成漩涡,喷涌而出的力量给了自己上升的感觉。
啪卡!
在海里响起了把某种坚硬而巨大的物体打碎了似的干枯声音。
“哇、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眼下是深深的蔚蓝海水,而身体正处在广阔无边的苍穹之中。
手里有一把藏在剑鞘里的短剑。那是跟父亲在故国为自己买眼镜时,以断肠的决心忍痛卖掉的那把弗沃卡家世代相传的宝剑一模一样。怪物在遥远下方的海水中发生了爆炸,但那对“魑势牵引者”尤利.弗沃卡来说,只不过是过去的残渣罢了。
即使自己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也没有任何意义。
羁绊什么的,早在父母被啃食掉的瞬间丧失殆尽了。
这些事实,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才察觉到。
“不过,我其实也有点后悔。”
讲述完自己订立契约的过程后,尤利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地面。
“后悔?是说你后悔订立契约吗?”
“喂喂,那可不行啊。”
面对作出如此反应的玛琼琳和马可西亚斯,少年慌忙摆手否定道:“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对把我从那个地狱中挽救出来的瓦列克,我真的很感激!”
“那是当然了。”瓦列克说道。
“而且现在,能够让我留在伊斯特艾哲先生那儿……虽然他不允许我去欧洲,我也真的感到有点不满……不过大概已经比正常移民来这里,过着优越得多的生活了。只是——”
“只是?”
面对一脸讶异的玛琼琳,尤利再次把视线落到地面上,苦涩地低声说道:“那个时候,我没能挽救任何人。”
(啊!)
“满脑子都只想着自己的事……”
(原来如此,哩。)
玛琼琳和马可西亚斯,二人一体的“悼文吟诵人”,终于理解了。
理解了少年散发出来异样感的来源。
“这一次,我真得很想挽救别人。”
他身为以维护世界平衡为使命的火雾战士,却对人类有着过分的执着。本来所应该持有的强烈意志的方向,也完全错位了。并非是向着应该被歼灭的“使徒”,而是向着人类那边。正因为被紧急避难式的契约挽救了自身的性命,使得他把一种奇妙的幻想……把一种类似希望的东西寄托在火雾战士这种存在上。
所谓异样感的来源,以及错位的方向,就是“善意”。
再让自己生存下去的意义上,很轻易就会被危险所取代的东西,他却将其作为自己存在的根本基础。本来应该作为复仇者而诞生的火雾战士。应该是以自我主义思想接受了自身所处的悲惨境况,能够对生存下去持有执着的异能者。
尤利.弗沃卡却不是符合这个定例的例外分子。
(这样危险的孩子,当然不能让他去战斗了。)
(这已经不是适不适合的问题了啊。)
玛琼琳向着少年身上的短剑发话道:“瓦列克。”
“我知道。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那无精打采的声音里,带有一种无奈的味道。
玛琼琳也感觉到少年身上的病魔很难消除,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复仇和执着,这是可以为手段赋予正当性,同时也正因为这能化作生存力量的东西。
并不具有这一切的少年,只会凭着当时的感情,作出不理性的举动。在善意的基础上,阻挡了希望生存下去的人和为生存下去而努力的人的去路,那简直是最糟糕的存在。
对玛琼琳来说,这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结论了。
“你马上回去吧。”
可是,这对尤利来说,却是过于唐突、过于冷酷的话语。
“啊、咦!?”
“你马上回去外界宿,首先作为人类再多过十年的生活吧。像你这种程度,是当不了火雾战士的。”
“咦,咦——!?”
本来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决心才说出了自己订立契约的过程,可是现在面对其带来的完全相反的效果,尤利不由得慌了手脚。于是,他打算以现在四处游荡的目的来作最低限度的抵抗。
“可是,现在要搜索使徒才行啊。”
“这种家伙,就算跑出来也只是把他干掉而已。”
连马可西亚斯也说出了无情的话语。
“那样也没道理了啊,‘悼文吟诵人’小姐!”
“没什么道理不道理的。像你这种跟着我们走到现在,还没能察觉到使徒目的的家伙,跟着来也只会是累赘而已。”
“怎么……”
“我们已经知道了。”
“咦?”
面对他软弱的抵抗,玛琼琳马上给了他致命一击。
“那么,我重新问你一次。有关‘穿彻之洞’的情报,我已经在出门前告诉过你的。”
“是、是的。”
尤利拚命地回想起来。
(——“请好好看一下,我们在广大世界中引发的快乐——‘文明的加速’吧!请好好看一下,我让其加速的行动,以及对人类们的礼赞吧!”——)
由于每句话都过于抽像,对于蕴含其中的含义,尤利丝毫也没能理解到。
“明明在偷偷摸摸地躲藏着,为什么他会说‘请好好看一下’呢?根据说出这句话的使徒性格以及现在我们四周巡视的结果,我已经推测到那家伙的目的了。你又怎么样呢?”
玛琼琳紧接着说道。
“就是说,你的水平就到此为止啦。回去好好想想吧。现在已经是小孩该睡觉的时候了。”
马可西亚斯的话也不留任何余地。
为了保护这个曼哈顿,期望着跟本领高强的火雾战士一起跟“使徒”作战的少年,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腰上的短剑上。然而——
“的确,如果不知道答案的话,就没有参战的资格了。”
“瓦列克!?”
就连那虽然嘴上说三道四、实际对他很温柔的“红世魔王”,也放弃了跟她们同行。
“悼文吟诵人”点了点头,并非向着少年,而是向着短剑“戈贝尔拉”告别道:
“就是这么回事。美丽的夜晚就要来临,我也该去了。”
然后,她转过身去,背对着独自一人被排除在对话之外的尤利。
“等——”
想要抓住离自己远去的身影而伸出来的少年的手,被玛琼琳毫不客气地抓住,粗暴地甩了出去。
“——哇啊!”
无视一屁股摔在地上的少年,玛琼琳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发出了包含有必杀气势的声音。
“你别想跟着来,绝对不行。”
在她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之中后,少年也还没能站起来。
在周围以嫌他碍事的目光绕开他走过的人群之中,在刺眼的街灯光芒映照下,在不停穿梭的汽车噪音中,呆坐在地上……只是用视线来追赶着火雾战士的残影。
突然间,眼前变成一片白芒。
不——是被银色的光芒所充满了。
正在燃烧——“馆子”正被火焰所包围。
阶梯之下,恐怖的尖叫声和四处乱窜的吵杂声,穿过了厚厚的绒毯和石做的地板传了进来。
詹姆士那色财狂,迪比特那臭混蛋,都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埋伏着的士兵暴露了身份——女孩们泄漏了秘密——提图斯老头和父亲的旧知交背叛了——从一开始就全部是圈套——摆出了所有的可能性,然后又马上否定了。
想要回到保镖们的保护下而推开女人的胖老头、眼前那个向护卫跳去的软弱男人、只懂得哭叫的女人们、一连迷惑的保镖、护卫、男人们——谁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无所谓了。不管眼前的是什么异常事态,即使天和地崩塌消失也好,我都不管那么多。我必须马上在这里完成我要做的一切。
亲手把这帮家伙杀掉。
脑海里就只剩下这个念头。
紧握住藏在裙子里的匕首,装成求救的样子把那臭混蛋给——
轰隆!
我感觉到地板发生了大面积的歪曲,当我以为又凹陷了下去的时候。
一切都崩溃了。
屋顶被卷起了,墙壁被撞碎了、窗户被打破了、地板被贯穿了。窗帘、绒毯、椅子、桌子、餐具、酒瓶、食物……全部都被吹飞,燃烧了起来。屋梁掉了下来,瓦片在乱飞,火焰在飞舞,黑烟充满了四周——
而我自己,正躺在地上。
血和煤黑沾满了全身,由于疼痛而无法动弹,手里没有了匕首。
在这样子躺在地上,除了躺在地上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面前——
耸立着一个燃烧着银色火焰的疯狂身姿。
仿佛要把自己全身覆盖住一般,大大伸展着粗壮手脚的、歪曲的西洋铠甲。从那肮脏的薄铁板缝隙中,伸出如昆虫脚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物体。像鬓毛一样喷射出火焰的头盔。在其额缘之下,是无数的眼睛,眼睛,眼睛,眼睛……
(这、到底是,什么……)
完全是莫名其妙。
在无法理解的状况之中,那超出了自己想像的对手,挥起了手臂。在嘎吱作响的薄铁板中蠢蠢欲动的昆虫脚,从其缝隙中喷射出来的银色火焰,从瓦砾之间,把自己的猎物拖了出来。
与其说是因为痛苦,倒不如说是因为恐惧而尖叫着的,同僚的女孩们。
被吊在空中大声喊叫,因为畏怯而胡乱挣扎的“馆子”的保镖们。同样在不停挣扎的士兵们和艺人们,流着血失去了意识的提图斯老头。还有,像是被施以磔刑一般,连同护卫一起被提了起来的,詹姆士和迪比特。
(这家、伙)
燃烧着银色火焰的怪物,保持着铠甲覆盖全身的姿势,把无数的眼睛全部朝着我的方向看来。
(正在、看着我)
然后,怪物开始啃食起身在空中的人们。就好像把剥了皮的果实吞进肚子里一样。从女孩们开始,按顺序,逐个吃掉……逐个吃掉……逐个吃掉……逐个吃掉……逐个吃掉……
(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人被吃掉的时候,都显示出同样的反应。仿佛自己是第一个被吃掉的人似的,就像把之前吃掉了的人们全都忘记了那样。在经历了旁边有一个人被吃掉这种极限恐怖之后,下一个人又因为被吃掉这种未知的恐怖而大喊大叫。
(他、在笑)
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也还是站不起来,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也没有了匕首。
只能这样子躺在地上,只能这样看着怪物为所欲为的样子。
(他、在笑我)
把如今存在于这里的一切,都尽情破坏、全部杀掉、统统抢走、并加以嘲笑——
以自己的信号为起点,以自己的双手去改变,以自己的意志去开拓世界——
本来现在的这个光景,应该是自己实现的目标才对,可是——
(他在、嘲笑、我)
即使看见了詹姆士那色财狂和迪比特那臭混蛋,在火焰中被撕裂成碎片,鲜血四处飞溅的样子,即使看见了他们像是被吸血一样吃掉的样子,我也不能移动分毫。明明是“自己的东西”,明明是自己的一切,真的是所有的一切,全都被夺走的瞬间——我却不能移动分毫。
只有那银色的怪物在笑。
(他在嘲笑我)
所以,我挤出残留在濒死身体上的一切力量,喊叫着。
为了打破这个恶梦,我振奋起全身的所有精神,喊叫着。
喊叫着。
三、 生存之路
当时的纽约,根据一九一六年制定的城市规划法案,对高耸的建筑物附加了一个设计样式规范。
达到一定高度的高层建筑,为了照顾街道上的采光情况,其超出规定高度的部分必须义务采用从其他地基线开始以某个角度向里收束的样式……也就是所谓的后退式设计。简单来说,这个时期的高层大厦,被规定了必须采用越往高处就越细长的尖塔型(更简单来说就是铅笔型)设计样式。
比如在世界上有名的是,以车子的方向盘为原型进行艺术设计的豪华壮观的克莱斯勒大厦,充分吸取了古典设计样式精华的伍尔沃斯大厦,有着以电波为主题的复杂顶部的RCA大厦,以及作为艺术装饰的巨大纪念碑的洛克菲勒中心(建造中)等等。
这个名为纽约的都市集中了这些绚烂多姿的摩天大楼,完全可以称之为文明的象征,甚至可以说是二十世纪的近代建筑万国博览会了。
而这座大厦,也是其中的一座。
到了夜晚仍然来客众多,或者应该说到了夜晚来客数量进一步增多的、热闹的入口大堂。
在有着摩天楼形象的巨大铜板浮雕下面的综合接待处,有一位不可思议的来访者。
“晚上好,小姐。”
身为服务员的女性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头戴着深盖过脸面的礼帽,身穿礼服大衣的体面男人。
“……”
女性一时间忘记了平时的待客要领,脑袋顿时一片空白。那是因为,在职业性质上对人的气息感觉敏锐的自己,却直到他站到自己跟前为止却没有察觉到。而且周围也没有人群,不可能因为被遮挡住视线而看不见他。反而使这个男人周围的人们都跟他保持着奇妙的距离。
“……啊,欢迎您、光临。”
她好不容易才勉强挤出这句话。
那个不可思议的男人,以优雅的举止抬了抬帽子,以一句话——
“嗯,这的确是一座美丽的大厦。”
表达了他的赞叹。
从来这里观光的旅客口中,她曾经无数次地听到这一类话语,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一时无言以对。那不仅仅是因为刚才那奇妙的感觉。
“虽然在照片上也曾经见过不少次……但是这样亲眼看到实物之后,还是别有一番感叹呢。没想到如此宏伟的构造物,仅仅用了四百零五天的短暂施工期就被建造了出来。简直是可以跟古代巴比伦相提并论的伟大工程。”
那是因为,这个热情地赞美着的壮年男子的脸,就好像被雾霭般的蒸汽包裹着一样模模糊糊的,完全看不清楚的缘故。明明他就在眼前啊。
仿佛连自己的头脑也变得模糊不清似的,负责接待的女性以含糊的声音回答道:“您、您过奖了。”
男人单纯以气息来发笑、用双手按在接待柜台上。不知为什么,响起了“卡锵”的金属碰撞声。
“这座大厦,将作为人类这种生物所具有的无可估量的力量以及建筑这种文明的伟大事业,作为这两者的确切证明,永远留在记录之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男人开始用响亮的朗朗声音说道。
“——然后,新的人类力量将会孕育出下一座大厦,这个事业将变得无比宏大,向着无边无际的广度和深不见底的深度不停发展吧!”
他唐突地开始演说起来,不仅是身为服务员的女性,就连大堂里的众人,都向他投以惊讶和奇异的视线,同时也混入了些微感叹的声音。
就像是知道了有这些观众在旁似的,他故作姿态地转了半圈,把礼帽摘了下来,弯腰行了个礼。然后,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慢慢离开了接待台,向着大堂中央走去。
有几个好奇的人,还拍响了跟他在演说中投入的热情不成比例的寂寞掌声。
男人重新戴上帽子,然后挺直腰身,大大张开了双臂。
“人类们啊——”
这时候——
在男人的身体周围,泄漏出不知道该算是明亮还是暗淡的光芒。
那马上就化成蒸汽消失了的光芒,似乎是火粉。
“——我必须祝福。”
噗!这次是明显的点火声。
突然间,仿佛以男人为中心形成圆环一般,铅色的火焰,在暗淡地闪烁游走,缓慢地扩展荡漾开去,火热而激烈地燃烧起来。
“让我看看吧。在这灰烬的残迹中,在这丧失的彼岸,被谱写上新的历史的世界!!”
在大堂里的任何人,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景象。没有人发现,这个不可思议的男人——“穿彻之洞”亚纳贝尔古,在蒸汽的内部,已经显露出了圆形测量仪表的脸面,以及火钩子般的手。
向着展望台走去的观光客,在办公室里工作的商务人员,几个人聚在一起的警卫员,最初接待他的前台服务员,,全部都愣在了现场,注视着在男人周围舞动着的火焰。
“来,为了我‘文明的加速’而牺牲吧……帝国大厦!!”
与亚纳贝尔古的叫唤声相呼应,火焰开始喷涌而出。
就在这时候——
某个并非人类的人,理解了他的用意,察觉了他的企图——低声吟道:“封绝。”
路边,在一所空屋的门口呆坐着的“魑势牵引者”尤利.弗沃卡,感觉到自在法形成的气息,抬起了脸。
“……开始了。”
“看来是了。”
从腰部的短剑型神器“戈贝尔拉”中,传出了“虺蜴之帅”瓦列克简短的回答。
从这里可以“看见”,在远处的中城区里布下的特大封绝。
在那里面展开着什么样的战斗,则无法从这里知晓。
除了战斗已经开始这一点外,什么都不知道。
“尤利。”瓦列克缓缓开口道。
少年一边渴求着什么似的仰望着远处的封绝,一边回答道:“什么?”
“你为什么那么老实说出来啊?”
“……是指刚才的事吗?”
在少年的脑海里,回响起向他所尊敬的火雾战士显示出决心的声音。
(——“那个时候,我没能挽救任何人。”——)
实际上,这些话他并不是第一次说出口。
(——“这一次,我真的很想挽救别人。”——)
他在一年前,向漂流到这个大陆后第一个碰到的火雾战士……“星河呼唤者”伊斯特艾哲,说出了完全相同的话语。
(——“你的这种心意,根本没有任何人渴求。你的愿望,实在太危险了。”——)
那就是一个伟大的讨伐者,对少年的真挚决心作出的回答。
“从火雾战士口中,得到同样的答案……你应该早就明白会被拒绝的吧。”
瓦列克说得一点也没错。
“明明知道,为什么你还是说出来呢?”
“我早就明白……嗯,的确是这样。”
尤利点了点头,又抬头望向火雾战士的战场。
“可是。”轻轻地吐出一句话。
“在我看来,无论如何也不觉得这是错误的啊。”
从酒店前厅向外扩展,波及几个建筑区域远的巨大封绝,把作为世界最高峰的高层建筑物——帝国大厦整个吞没了。在地面上描绘出巨大图腾的火线,以及不时闪过彩霞色半球体的火焰颜色,是再次出现的青蓝色。
亚纳贝尔古在静止的一切当中沉吟,刚才从他自身周围溢出的火焰漩涡,像是幻觉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展开了封绝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要再次进行“文明的加速”,就只有先打倒设置封绝的人。
这时候,声音传进了耳中。
“连封绝也不展开就大搞破坏?”
“这么没礼貌的事,跟你的打扮一点也不相称嘛。”
亚戈贝尔古向声音的源头回答道:“嘿嘿,各人有各人的爱好啦。对我们使徒来说,就更是如此了……”
玻璃和银色边框上映照出青蓝色的光辉,在如此豪华的大门处,一个女性正以金刚般的姿态站在那里。
“欢迎来到进步的舞台。‘蹂躏的爪牙’马可西亚斯阁下,‘悼文吟诵人’玛琼琳.朵阁下。”
被他这样称呼,玛琼琳不由得笑了起来。那并不是附和性的笑容,而是猛兽打心底里为与猎物的重逢感到喜悦的笑意。她环视了一下静止的周围——
“要说是舞台的话也太寂寞了点。只有你一个人?”
“不可能啦。”
马可西亚斯则相反,用认真的语气接着说道。
身为“悼文吟诵人”的两人,从刚才开始就处在一种奇妙的感觉中。
在这附近,大概是潜伏在什么地方的护卫“千变”修德南,和眼前这个亚纳贝尔古的气息搅混在一起,让人无法准确捕捉。刚开始和亚纳贝尔古战斗的时候,因为在自己身上使用了遮蔽气息的自在法,所以都一直以为是没能细致感应出他的气息。
(难道说事实并不是这样?)
(嘿,真是出乎意料的麻烦家伙哩。)
两人同时为最重要关头的计算错误感到疑惑。不过即使如此——
(嗯,就算想错了——)
(我们要干的事也没有变!)
尽管感到疑惑,却不会因而恐惧,也不会有所踌躇。
“与其在这么寂寞的舞台上发表空虚的演说,倒不如接受我的邀请怎么样?”
两人笑着飞跃了起来,与此同时,全身都燃起了烈焰。
“噢噢!”
仿佛子弹一般向着惊讶的亚纳贝尔古飞去的“那东西”,是以青蓝色的火焰构成的四肢粗壮的野兽——正是“悼文吟诵人”的火焰之衣“托卡”。
仿佛无视慌忙从脚底喷射出蒸汽向旁逃去的亚纳贝尔古一样,化成了火焰野兽的玛琼琳从正面向着前厅的墙壁、向着帝国大厦的浮雕撞去。
一瞬间——
撞上去的火焰之衣碎裂开来,飞散出数以百计的碎片。那些碎片,落在周围的地面、墙壁、天花板、人、观赏植物和绒毯之上燃烧了起来,体积不断增大,并形成了漩涡。
“呜呜?”
火焰追踪着不断回避着的亚纳贝尔古,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火焰已经布满了整个入口大堂——然后,化成了火焰的浊流向他迫近。
剩下的退路就只有一条。
彭!再次从袖口中喷出蒸汽,亚纳贝尔古向着那条退路——大厦的大门口飞去。他先是踏了一下外面的石地板,然后再从脚底喷射出蒸汽,向着上空逃去。
紧随其后,从前厅涌出的青蓝色火焰袭向一瞬间前他所在的位置,擦身而过。
“呼……虽然人们说火雾战士是人类的空壳……不过看起来必须订正一下才行了。在那个空壳里面,都填满了危险和杀意。比毫无价值更进一步,只是纯粹的毒害了。”
在发表着率直赞词的同时,有着测量仪表脸面的“使徒”在帝国大厦那过于笔直的壁面上“横向”着地了。
弥漫在视野之下的火焰,不久就卷着漩涡凝聚在一块,再次变成火焰野兽的外形。
向着那宛如竖起来的枕头、然而却暴露出凶恶獠牙的托卡,亚纳贝尔古卡锵卡锵地用火钩子般的手鼓起掌来。
“不愧是名震天下的自在师,实在是多姿多彩的强大力量。像我这样的,就几乎只能用一种特性而——”
他连“已”字都没能说出来。
野兽托卡挥起了比熊还要粗壮的双臂,就像不久前的世界大战中登场的机关枪一样,从前端喷射出大量的火焰弹,向他发起连续射击。
亚纳贝尔古沿着垂直的墙壁飞奔而逃,火焰弹一一落在他的身后,霎时间下起了混凝土和玻璃的大雨。
在那个碰到人类就必死无疑的碎片和瓦砾构成的暴雨之中,野兽托卡毫不在意地以高速上升,紧追着必须讨伐的敌人。
“我的特性就正如你所见的那样!”
就像是滚动似的,力量弱小的“使徒”沿着墙面向上逃去。
“幸运的是,这种蒸汽就算因为扩散而变得稀薄,也还能够在某种程度的广范围里面起作用。而它所掩饰的对象,就正如你所知的那样——”
以猛烈的速度追赶着他的野兽托卡,一边放射出火焰弹,一边大大吸了口气,让腹部鼓胀起来。这是火焰放射的预备动作。
“——是气息!”
在边说边跳的亚纳贝尔古所逃的方向上,已经能看见帝国酒店的顶部了。如针一般的尖塔,位于其最高处的用于系留飞艇的桅杆(只是有名无实的东西,实际上尝试系留飞艇的时候落得个大失败的下场),仿佛刺向彩霞半球体一般往上延伸。
(这就是、这个弱小“使徒”的……)
在不经意地看着那儿的托卡里,玛琼琳——
(戏法的真相吗!!)
一边感应着跟亚纳贝尔古混合在一起的气息,一边看着刚才为止没能够确定其位置的“千变”修德南正站在桅杆顶上——看着他轻松地向下飞扑而来的样子——看着他身体轮廓开始膨胀的样子——看着他变成既像老虎又像狮子的有翼有角怪物——看着他的勾爪正向自己的眼前迫近——
“美貌、是不应该藏起来的吧!?”
若无其事地这么说着,变化成怪物的修德南把野兽托卡撕裂了。
尤利站在路边,从远处遥望着封绝。
“没有错……吗。”
“嗯。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我也还是觉得那是我的‘作为火雾战士存在的理由’啊。”
他回答瓦列克的表情上,带有强烈的下定决心的神色。
“趁着大家都不在这里的空当,有使徒来到了这个纽约啊。”
“那是当然会来了。”
腰上短剑的鞘口卡锵地响了一下。
感觉到这种动作代表的深重含义,尤利沉吟道:
“伊斯特艾哲先生不能行动。”
“他就是处在那种立场上嘛。”
又想起了卡锵的一声。
尤利依然以沉吟回答道:“现在,‘悼文吟诵人’在战斗。”
“因为那是她的使命啊。”
再一次,响起了卡锵的声音。
这次尤利没有马上回答。
“……”
他思考了一下瓦列克说的话,也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事。
然后,他还是清楚地回答道:“能够帮助她的就只有我了。”
“……你居然直接说出了大家认为是最危险的话,胆子也真够大呀。”
火雾战士本来的使命跟尤利所定下的目标,有着很明显的龃龉和偏离。拥有异能的讨伐者们,并不是正义的朋友。为了维护世界平衡而讨伐“使徒”——他们是以此为唯一目的的存在。救人只是一种结果,而不是目的。
(虽然本来是这样啦……)
瓦列克卡嚓卡嚓地颤动着短剑的剑身,笑了起来。
“真是的,我竟然跟这样一个奇怪的孩子订立了契约。”
“对不起,瓦列克。”
老实地低头道歉的少年身上,没有半分普通火雾战士的气势。可是,在他又慌忙推回原位的眼镜深处,那平静的双眸中,充满了决意的力量。看来他已经不打算再作退让了。
“那不是说句对不起就能了结的事吧,你这傻瓜。”
瓦列克和平常一样,用无精打采的声音说道。
“不过呢……”
又继续用无精打采的声音接着补充道。
“复仇狂的末路之类的,说真的我也看得有点厌倦了。”
“咦?”
“偶尔看一看‘别的特例’也不错啦。”
“真的可以吗,瓦列克!?”
少年的脸上充满了喜悦。
为了给他那种天真烂漫的样子一个警告,瓦列克说道:“最后你先让我确认一下吧。伊斯特艾哲担心的事,并不是你的觉悟和给他人添麻烦,这个你明白吗?”
当然,尤利是知道的。
“……”
那个面无表情、无论是生气还是教育自己的时候,甚至连笑的时候都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伟大的讨伐者,他不让自己参加战斗的理由中,还包含着一个使命以外的主要理由——对自己性命的担忧。那并非因为别的,正是出于对他的慈爱。即使想到这一点,他的决心依然没有丝毫动摇。
“……因为要去战斗啊,我当然明白。”
“那就好。”
瓦列克轻松地带过这些事,转而忠告他战斗中必须注意的事。
“那么,去帮忙自然是好,但如果不清楚封绝内的状况,反而会拖后腿——”
“不要紧。”
少年这一次则以一名讨伐者的身份笑道。
“刚才我已经让预先支配的三匹蜥蜴潜入了里面进行监视了。虽然离随意操纵数千数万的‘隶群’还差得远,不过这种程度的话,还能勉强……”
他向搭档展露的,是“魑势牵引者”所特有的力量,是把存在于周围的小动物作为使魔进行操纵的“隶群”的缩小版。
“啊,你刚才之所以以动不动就是因为……!”
面对察觉到被他骗到了而说不出话来的“虺蜴之帅”瓦列克,火雾战士“魑势牵引者”尤利.弗沃卡说道:
“我要像那时候一样飞起来了哦。”
接着又静静地宣言道:
“然后,这次我一定要救到人。”
被勾爪撕裂的野兽托卡,沿着其伤口啪喀地散了开来。
“!?”
把既像老虎又像狮子的脸孔扭曲成惊讶表情的修德南,在他的周围,出现了跟分散的碎片数目一致的托卡群。它们同时在吹向摩天大楼的风中摇曳,并且数量变得越来越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停留在空中的修德南,以及站在大厦壁面上的亚纳贝尔古,被无数的野兽托卡们团团围住了。
“庞奇和茱蒂的馅饼争夺战!”
从全体托卡身上,响起了玛琼琳的歌声。
“庞奇向茱蒂的眼睛打了一拳!”
接着,马可西亚斯的歌声也混进了风中。
亚纳贝尔古不断旋转着测量仪表的脑袋,环视了一下这异常的光景。
“这到底是!?”
“……是‘屠杀的即兴诗’吗!”
修德南大叫一声,拍打了一下蝙蝠翅膀,急忙向这委托人飞去。
这是火雾战士“悼文吟诵人”引发自在法的准备动作“屠杀的即兴诗”。
本来必须进行构筑自在式和分配力量等等复杂细致的庞大工序才能使用的自在法,她却能简单地以吟唱即兴诗就能发动起来,这种可怕的技能,正是她被称为首屈一指的杀手的缘故。
玛琼琳的声音——
“庞奇说,再来一下怎么样!?”
最后是马可西亚斯的声音——
“茱蒂说,已经够了!”
本来在空中的托卡野兽都同时飞散消失了。猛烈的火焰伴随着巨大爆压在空中迸涌而出,把大厦的上层部分都击成粉碎,最前端的桅杆和尖塔都在顷刻间化为齑粉四散飞舞。
那种连玻璃也能融化的庞大热量留下的,是大量升腾的白烟,和顶部呈现凄惨的半损坏状态的帝国大厦。
还有,深埋在破裂的大厦壁里的奇妙物体。
在空中剩下的唯一一匹野兽托卡之中——
“嗯……?”
“哈,哈。”
玛琼琳讶异地看着、马可西亚斯已经理解了的那东西,就像两只乌龟贴着腹部和在一起似的、大小恰好能够让两个人躲进里面的球体状甲壳。看来这就是修德南的防御体势。
“不愧是‘千变’,变什么都行呢。”
“不喜欢整只烤而喜欢陶罐烤吗,呀哈哈!”
这时候,从那甲壳里面传出了含混不清的回答。
“哎呀哎呀,真是干得非常漂亮,‘悼文吟诵人’玛琼琳.朵。”
那是亚纳贝尔古的声音。
“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不设置封绝来干呢,如此厉害的破坏力,不是太浪费了吗?”
“……你这家伙,果然是打算把这大厦……”
“在没有封绝的情况下摧毁吗?”
玛琼琳和马可西亚斯以咄咄逼人的声音确认道。
从甲壳里传出来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听众的怒气正在膨胀——
“当然,正如我告诉过你的那样——这正是‘文明的加速’!”
因喜悦而高昂的情绪,产生了巨大的回响。
“你不觉得很美妙吗,这擎天耸立的摩天楼!还有人类的力量、连世界的面貌也能改变的文明的力量!这种以无为有,填补缺失的形式孕育出来的伟大力量,难道你不想看看它的未来、不想用自己的力量推动它发展吗?”
“悼文吟诵人”的两人终于对这怪人的目的——不,是手段有了确信。同时,产生了激烈的愤怒。
“所以,我就要赋予他们……以火焰赋予他们丧失,作为给向下一个变化发展的人类献上的祝福,那样的话,从烤焦的痕迹里,就会产生超越现今的力量。改变世界面貌的文明力量,就凭着我的双手、我的力量、我的火焰——获得进一步发展!那是何等的悦乐!那是何等的快美感!”
听着他那兴奋绝顶的声音,野兽托卡让獠牙发出了“卡唰”的磨擦声。身在其内的玛琼琳,以巴内心的不愉快化成声音的语调,向着眼前躲在甲壳里的“人类的敌人”说道:
“哼,还真是个大条道理的纵火魔呢。”
“只有话是说得漂亮啦。这家伙实在是杰作,哈哈,嘻嘻嘻嘻!”
面对同样只以话语取笑的马可西亚斯,亚纳贝尔古失望地叹了口气。
“唔……果然,舍弃了人类的身份、不具备扩展性的空壳,是不能理解这伟大事业的价值吗。”
野兽托卡在回答的同时张开了嘴巴。
“我们是空壳,你是软炭,不知道谁更差劲呢。”
熊熊燃烧摇曳着的青蓝色火焰,从里面
“那么,差不多是时候把整个陶罐也溶掉——”
“上面!!”
“!?”
玛琼琳听到突然传入耳中的一个曾经听过的少年声音。
感受到其声音中带有的危机感,她反射性地把空中的身体挪开了。
“——!”
喀唰!一个硬物和软物被撕裂的声音掠过了耳边。
“——呜、啊!!”
从正上方袭来的什么东西,正以惊人的势头擦过自己的身旁。
轻易地把由青蓝色的火焰编织而成的强韧铠甲托卡破坏,甚至给里面的玛琼琳的身体,从右肩到侧腹部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然后向着下方展开翅膀,停留在空中。
“玛琼林!?可恶!”
马可西亚斯惊讶地看着的那个东西,正是货真价实的“千变”修德南。在刚才那个既像老虎又像狮子的异型身体上,从后脑到脊背之间,长着宛如冲角般的一个巨角。
那修德南以稍带不快的视线往下方看去——
“碍手碍脚的东西——喝啊啊啊!”
从嘴里吐出了一口火焰弹。
贴在墙上的一只蜥蜴,“隶群”的其中一匹在顷刻间被炸成碎片。
“太可惜了。”
以从里面发出的声音为信号,甲壳化成了浊紫色的火粉飞散消失了。剩下的就只有头戴礼帽身穿大衣的怪人亚纳贝尔古一个。
(失算、了……)
(原来他分离了身体吗!)
“悼文吟诵人”这才知道自己完完全全陷入了敌人的全套。
修德南乘着亚纳贝尔古的蒸汽所具有的混淆气息的作用,把自身的一部分留下来守护委托人,而本体则逃到了遥远的上空去了。然后,他就能以猛烈的速度实行彻底的突然袭击,把误认为他就在眼前的玛琼琳一招解决掉。本来是这样的。
要是没有那奇怪的蜥蜴多管闲事的话。
把不愉快地神色隐藏在兽脸里面,修德南向委托人回答道:“嘿,也无所谓啦,只不过跟计划有点出入而已。”
回答之后,他把老虎的脸面扭曲成嘲笑的模样。
从肩膀到侧腹被切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浑身是血的玛琼琳,在漂浮半空的“格利摩尔”上作出单膝跪下的姿态……这副已经不是对手而是猎物的姿态,正暴露在“使徒”们的眼中。
在以帝国大厦为中心的封绝外侧。
耸立在五号街和大马路的十字路口,呈现锐角三角形的烫斗大楼——站在楼顶上的人,正是尤利。在这样一种既期望又不期望的状况下——
(要是我不去帮忙的话,“悼文吟诵人”就会死的。)
他一边拚命地给自己鼓动,一边用右手按住心跳加速的胸口。
“刚才的声音大概已经引起了他的警戒……‘隶群’恐怕已经不能靠近了。”
左手则紧握住插在腰间的短剑型神器“戈贝尔拉”的剑柄。
“应该是吧。不过同时也创造了一个盲点。如果他以为只是刚才的那次就完了,放松了警惕的话,那么接下来的‘真家伙’就能完全命中了。”
从那里传出来的瓦列克的声音,跟至今为止完全不同,是一种严肃认真的声音。
“我们重新来复习一下。我们的‘隶群’本来的特性,是让大量的使魔化成力量的奔流,并对其进行自由自在的操纵。不过,你现在还没有那种程度的技巧。”
“嗯。”
尤利率直地承认了自己的实力,点了点头。
“所以这次并不需要什么技巧,只需进行粗暴的突击。”
“嗯。”
他又点了点头,缓缓地把“戈贝尔拉”拔了出来。
“虽然是粗暴,但却必须是倾注了你全力的强烈一击。你不必客气,尽情给他一记猛击吧。”
“嗯。”
他再次点了点头,把映照出夜景的刀身向前举起。刚才按着胸口的手也握了上去,变成以双手向着正前方刺出短剑的姿态。
“瞄准已经准确无误了吧?”
“嗯,我用剩下的两匹蜥蜴从远处进行了计测。没问题,跟训练的时候一样……决不落空。”
不知何时开始,本来紧绷着的脸浮现出了来自觉悟的严肃感。
噗!丹色的光芒作为一层薄薄的轮廓包裹了他的全身。
据说,过去的“魑势牵引者”们就是在这种光芒之下,让无数的“隶群”化作了巨大的龙卷风。可是如今的他,能做到的只有对此的拙劣仿效而已。
被异能的力量所吸引,在夜晚的曼哈顿里,一个无人知晓的移动开始了。
被街灯吸引的夜光虫们,纷纷离开了明亮的光源。各种各样的、无数的、在统制上不需要太大力量的生物们,向着一位被光芒所包裹的少年集中而去。
然后,它们逐渐构成一个大环,被中心所吸引而形成漩涡,进而收束后变成了龙卷风。
那是只能包裹着一个人大小的、以在漩涡中高速旋转的无数小虫们为力量的、丹色的龙卷风。
“我要飞翔了。”
“那就是誓约。”
两人一体的“魑势牵引者”——
“我要战斗了。”
“选择这条路的人,是你。”
重新交换了过去的誓言,在夜空中飞翔。
把过去曾经抱有的思念再次在心中呐喊——
(我要、往上去的、力量——!!)
如此渴望着,抬起头来,举起短剑。
向着耸立于封绝之中的摩天楼刺去。
拍打着翅膀,修德南再次飞到了玛琼琳的正上方。
他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了一下这次有没有那烦人的蜥蜴在附近。
(哼,气息很难掌握吗。不过…首先是干掉“这家伙”。)
半跪在漂浮于半空的“格利摩尔”上的魅力女性,即使受了伤也依然……不,应该是正因为受了伤,那种姿态才会给看到的人以更大的感慨。
“马上就要被撕散零落的花儿……将会以何等让人怜惜的姿态,来让我的眼睛得到满足呢?”
对这种以杀人为前提的6赞词——
“——呸!”
玛琼琳以混入了鲜血的唾液作为回应。接受了这个回礼后——
“嘿。”
修德南笑着收起了翅膀,开始向下落去。
为了向蹲着的女人施以粉身碎骨的一击,举起了手臂。
(这样就、完了!!)
正当他这么想的瞬间——
自己的腹部被击飞了。
“什……”
经过了没能理解状况的一瞬间之后——
“么!?”
比起身上的痛楚,修德南首先是因为惊讶而叫喊。自己被一个拥有猛烈速度的弹丸般的东西所贯穿,上、下半身都被扯断了。
“呜!”
贯穿了自己的丹色弹丸,似乎是从封绝外部飞来的。它在巨大的彩霞半球体边缘打了个急弯,向着这边折回。
(好快……是刚才那使魔的主人吗!)
修德南急忙从上半身的断面伸出无数的蛇,跟下半身结合了起来。为了迎击那构造杂乱无章、然而威力却不容小觑的强力自在法,他在腹部凝聚起火焰弹。
就在这时——
在他眼前的空中,连续发生了数十个爆炸。
(这是!?)
用手臂当着脸的修德南,并非是对爆炸本身,而是对其闪耀出的颜色感到战栗。
青蓝色。
(竟然还剩下这种程度的力量!?)
如果是寻常的火雾战士的话,刚才的重伤应该已经可以算是致命伤了。
但是——
没错。
“悼文吟诵人”玛琼琳.朵,并不是寻常的火雾战士。
刚才瞄准了修德南发动的、在封绝的空中来了个180度大转弯的丹色弹丸——“魑势牵引者”尤利.弗沃卡,看到前方突然闪出的无数爆炸,又再次改变了轨道。
在他的正面,“格利摩尔”突然间——
“哇!?”
“别停下来!”
玛琼琳厉声一喝后翻转了身体,在少年的身旁以高速与他齐头并进。
对他的救援也没有说一句道谢的话。右臂也无力地垂了下来,浑身沾满了鲜血——在受了如此重伤的身体里,有的只是在这种极限状态下特有的、在胸中沸腾高涨的执着意念而已。
畏怯和恐惧,都不能显露出来。因为一点显露,就会死。要让别人认为自己并不具备那些感情。因为如果不这样做,就会被杀掉。
少年现在正是亲眼见证了这样一个火雾战士的存在。
“伤口——”
虽然已经明白,但少年还是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分头行动!对手你应该知道吧!!”
火雾战士却以咆哮般的怒吼声遮盖了。
发出怒声的嘴边,涌起了凶暴的杀意,笑了起来。
那种笑意,被隐藏在再次涌起来的青蓝色火焰——托卡之中。
不管要说什么,不管要做什么,都必须留到把敌人歼灭之后。
把这种“存在的表明”作为她对自己的指示——尤利再次飞了起来。
面对这过于唐突的状况变化,亚纳贝尔古一时没能适应过来。
“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站在大楼的壁面上,像是感到迷惑似的,不停地摇摆着测量仪表的指针。
散发着丹色光芒的尤利正朝着他的方向飞来。
“噢、噢!?”
反射性地喷射出蒸汽,亚纳贝尔古避开了这一击。
(糟糕了,是新的火雾战士吗!)
他的内心不由得焦急起来。
实际上,他所拥有的特性,也就是把气息和认识朦胧化的蒸汽效果,并非是只对他们“红世使徒”起作用的东西,而是对作为其仇敌的火雾战士也有着同样效果的一把双刃剑。在事前完全无法预先察知其来袭……否则的话,不管怎样高速也好,那个“千变”修德南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偷袭算计到的。
因为这种自在法有这样的难点,所以他特意挑选了敌我双方不容易混淆的状况,也就是挑选了火雾战士都集中到欧洲去的这个空当出现在纽约。至于分散出现的敌人,就可以像跟玛琼琳之间的战斗那样,通过让修德南与自己同行来解决。
可是——
(糟糕,计算错误!)
这个新出现的、而且还以一击就把修德南击落了的强者(他这么认为)的加入,对他来说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态。他慌了手脚——
“千——!!”
正当他像这样呼叫的时候,在他的正前方,丹色的弹丸,少年的呐喊声,向着他飞扑而来。
“终于——”
“呜!”
虽然他反射性地喷射出蒸汽想要避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抓到了!!”
“嘎啊!?”
被那形成弹丸的丹色奔流所缠卷的左臂被整个扯了下来。散落的金属碎片在空中只飞舞了一瞬间,那手臂就连同大衣的袖子一同化为铅色的火粉飞散消失了。
在他们上面,迟了一步的修德南——
“混蛋——!!”
刚想要向他袭去的时候,在他的身后——
“你的对手——”
野兽托卡把两臂合在一起,仿佛一把大锤似的击在他后脑上。
“是我!!”
把叫唤声化为打击力量的玛琼琳,顺势强行把修德南压在帝国大厦的壁面上,一边用修德南的身体把墙壁挤碎一边往下坠去。
“呜、咕、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这异形的怪物在强大压力下,一直被压在八十六层、全长三百八十一米、由混凝土、钢筋和玻璃构成的墙壁上,随着墙壁被挤碎的粉末向下摔落。瓦砾、肉片和火粉四处飞散,青蓝色和浊紫色的光芒,互相混合互相纠结,向着遥远的下方落去。
把这一幕映照在表面开裂的测量仪表上,孤立无援的亚纳贝尔古——
“事到如今,还在这里妨碍我……火雾战士!”
以前所未有的怒气发出嚎叫,从双脚喷射出蒸汽。
他向着在封绝之中以大回旋折回的丹色弹丸发动了鲁莽的冲刺,在接触的前一瞬间,从被扯掉了手臂的肩口上喷出蒸汽进行回避。与此同时,他把剩下的右臂举了起来,向着跟自己擦身而过的破坏力凝聚物连续发射出焰弹。
轰隆隆地在四周回响的炸裂音,还有在空中膨胀起来的铅色爆炎——尤利从反方向突破这两者,二人在空中再次擦肩而过。
“啊、嘿!”
在至近距离内,亚纳贝尔古发动了几乎是以命相搏的攻击后,借助蒸汽的推动力迅速飞开,吐出了铅色的气息。
而另一方面的尤利——
“可恶,差点没能收拾他!”
缠绕身上的攻防一体的力量,看起来像是丹色的龙卷风一样的“隶群”——由于被这种力量包围着,刚才连续遭到的火焰弹攻击也完全没有给自己造成损伤。但是——
(果然还是很勉强吗。)
在他的身体内,以作为突击最前端的短剑“戈贝尔拉”表达意志的瓦列克,由于察觉到少年的力量正在迅速消耗而感到焦急。
这一年来,尤利在伊斯特爱哲的指导下,每天都在进行提高自在法使用效率的训练……但尽管如此,从订立契约以来初次参加实战的紧张感,以及过于高昂的情绪,都使得他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身上的力量。
(不能坚持太久。)
重新认识到这一点的瓦列克,向着所爱的契约者鼓励道:
“如果是那种拥有不规则力量的家伙,就必须在他做小动作之前,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掉!”
“嗯!”
尤利回答后,一边避开从后方同时射出的追击火焰弹,一边改变丹色弹丸的轨道。从远处凭着“隶群”其中一部分的蜥蜴来捕捉敌人浮游的坐标——
(好厉害的力量——如果、能更擅加使用的话,就能救更多的人——)
他完全没有“就会变得更轻松”的想法,而是要尽可能地使用自己获得的“魑势牵引者”的力量。虽然他很明白持久力并非无限,也有了那种实感,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并非是在技巧上控制不了,而是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心。
“我要、去了!!”
丹色的弹丸逐渐开始收缩凝聚,增大了破坏力。
察觉到他划过的曲线将要到达的目的地后,瓦列克叫道:
“你、你打算怎——!!”
在惊讶的同时,又察觉到少年的目的,于是没有再说下去。
亚纳贝尔古喷射出蒸汽,从后方追赶着闪耀在封绝空中的轨迹。
(是个年轻的讨伐者吗。)
他也有过不少跟火雾战士交战的经验。从尤利的战斗动作看来,他终于察觉了敌人并非什么强者,而是一个跟门外汉无区别的新手。
(如果是光有猛烈的气势,只会笨拙地胡乱释放力量的对手的话,反而更容易对付……尽量避开他的功击,等他的力量消耗殆尽就行了。)
不管他怎样快也好,只要不遭受突然袭击的话,是不会那么容易受到攻击的。就算他回过头向这边飞来,我也只需要来个大幅度回避,然后照样把火焰弹往他身上招呼就行了。
(那个招数,恐怕是不能从里面进行攻击……没能够一击把我消灭,这只能认为是敌人的疏忽了,嘿、嘿。)
把失去左臂的痛楚化为愤怒的微笑,不断用火焰弹攻击在前面逃跑的丹色弹丸。虽然似乎都被躲开了,但实际上,这也是从刚开始布下的陷阱其中一环。
(等他鲁莽地发动反攻的时候,就是我取胜的时机。)
在第二次接触的时候,之所以采用几乎以命相搏的近身攻击,纯粹是因为要让火焰弹命中他而已。从那以后,自己依然在后方发射着同样的火焰弹,但全部被他躲开了。
那样就没问题了。
让他在潜意识里产生命中就等于爆炸的确信,等他鲁莽地向我发动突击的时候,继续进行“打歪了”的连续攻击。然后,我就用隐藏招数“火焰弹任意爆炸”,借助他以为避开了的火焰弹,在周围引发同时爆炸……!!
(就算他能够继续维持那种稳固的防护自在法,要抵挡出其不意地同时从外围发动的大爆炸的话,也不得不消耗相当大的力量——嘿、嘿!)
一旦用这个办法打破了敌我之间的战斗力平衡,取得了突袭成功的心理性优势的话,接下来就能轻轻松松地等待对方的自行灭亡。只要我尽量逃来逃去,偶尔表现出反击姿态的话,那年轻的火雾战士就会在潜意识中对下一次痛击作出警戒。那样的话,他就已经不能选择能大大改变战局的大胆行动和狠命的攻击了。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也是这样。)
他一边想着接下来怎样炮制对手,一边追赶着逃在前面的丹色弹丸。因为在速度上处于劣势,他马上就被拉开了距离,但是只要双方保持距离的话,就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事态的发展却跟他的预料有所出入。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弹丸完全没有折回来攻击的打算。真的是一直在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双方都一直在耸立于封绝中心的帝国大厦周围团团转,演变成一种滑稽的追逐游戏。
(难道他打算这样子来冷不防攻向我的背后?)
因为对方的速度占优势,立场自然会在某个时刻发生逆转。
(哼……即使真是那样,我只要看准他从后方来袭的时机加以反击就行了。)
如果对方愿意帮自己争取时间的话,那反而更乐得轻松,只不过是改变攻击方向而已,要干的事还是一样没变——边想边暗自窃笑的亚纳贝尔古,根本就没有发现。
在他兴致勃勃地玩着追逐游戏的这段时间里,双方的回旋半径正在缩小。
跟帝国大厦的距离,也越来越靠近了。
尤利仅仅是为了获得这种距离,而一直在飞翔。
然后,作为“隶群”一部分的蜥蜴终于通知他猎物已经进入射程范围内。
接到这个信号的“魑势牵引者”马上急速改变了前进轨道,一口气缩短了与敌人间的距离。
他没有绕过至今为止作为阻挡的墙壁而存在的帝国大厦,而是直接从中间穿了过来。
“——”
因为自身的蒸汽而让气息互相混淆的亚戈贝尔古——
“——!”
面对突然撞碎近在咫尺的大厦壁面而出现在眼前的丹色弹丸——
“——什么!?”
在无处可逃的情况下,被击中了腹部的中心,身体断裂成了上下两部分。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正面看到这个粉碎场面的尤利,为自己终于实现的夙愿而感到喜悦。
“成功了!”
“还没完!”
却马上被制止了。
在理解瓦列克的叫唤声所隐含的意义之前,在他的眼前——
“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
变成只剩下单臂和上半身的亚纳贝尔古,紧贴着贯穿天空的丹色弹丸的最前端,一边因为冲击和热量向四周飞散着破烂的零件,一边发出了来自执着意念的嚎叫。
“我、我、是我!竟然被、火雾战士、只知道、复仇的、空壳给!”
“呜……”
被他那种充满愤怒和欲望的声音所压倒,尤利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到他没能以一击消灭这种程度的“使徒”,瓦列克不由得在内心咂了一下嘴。
(可恶,因为围绕大厦的追逐游戏和突破墙壁的关系,破坏力被削弱了不少。)
“把他甩下去,尤利!”
“——啊、嗯!”
回过神来后点了点头的尤利,脸上已经开始呈现出疲惫之色了。但是,也同时显露出冒着这种危险而战斗、燃烧自我的充实感。
(没错……并不是、要打败、敌人——)
丹色的弹丸开始把轨道变成螺旋形。
仅仅在数秒之内,他所剩身体的一半都已经脱落,化成铅色的火粉,然都在变成蒸汽消散。颤抖着的嚎叫声,却依然在继续。
“我、我想、再多看、人类、人……”
在他说话的期间,啪喀的一声,测量仪表上的玻璃面发生了碎裂,喷出了蒸汽。
在痛苦和虚脱感之中,尤利对怪人的遗言产生了强烈的愤怒。
“我——”
在脑海里面,回响起刚才借助使魔听到的他的宣言。
(——“所以,我就要赋予他们……以火焰赋予他们丧失,作为给向下一个变化发展的人类献上的祝福。”——)
“要救人!”
在他发出沉重的吼叫声时,又有另一句话掠过脑海。
(——“果然,舍弃了人类的身份、不具备扩展性的空壳,是不能理解这伟大事业的价值吗。”——)
“我——”
全身开始失去力量,骨头和肌肉都开始嘎吱作响。
眼前的使徒紧贴着自己,挡在面前。
“看、看到、人……”
“不是、空壳——”
即使如此,他还是继续吼叫着。
他实际上最想说的话——“我、我也是、人类!”——并不是事实。他很明白,正因为明白,他才要向眼前的“使徒”吼叫。
“没错、我、只是要保护人类、不受你这样的掠夺者伤害的——仅仅是这样的人而已!!”
“人……类…………”
不知道是向着尤利说,还是他临终嚎叫的只言片语,留下了零碎的字句后,怪人.亚纳贝尔古连最后的铁管、螺丝、指针都散了开来,消失了。
“成功、了……!”
这一次,是真的成功了。
终于,凭着自己的力量歼灭了“使徒”。
终于凭着自己的力量,把人——
(!!)
刚埋没在感慨中的内心,忽然觉醒了过来。
(没错,还没有把人救出!)
他改变了丹色弹丸的轨道。
“快住手,太不自量力了!!”
察觉了少年意图的瓦列克,发出了制止的叫声。
“我知道。”
少年作出回答的声音,不仅仅是消耗的疲倦,而且充满了沉静。
“我知道,这是不自量力。”
那是下定决心要以全力沿着自己的路走到尽头的人,特有的一种异常真挚的觉悟。
“你这个火雾战士真是……”
瓦列克明白到自己只有接受他的决定,于是叹着气沉吟道:“……只有这样,才能生存下去吗。”
交织着慨叹和无奈、悲哀和共鸣,那正是来自理解的话语。
“嗯。”
尤利点了点头,把神器“戈贝尔拉”更用力地刺向前方。
他的目的地,就只有一个。
在一边压碎大厦壁面一边下落的过程中,双方都竖起了各自的爪牙,进行着一场混入了猛火的壮烈厮杀的野兽和野兽,如今正在瓦砾的底部对峙着。双方都因为疲劳而喘着粗气,但是却把完全没有减弱的杀气化作了话语。
“委托人被人杀掉,这还是第一次……虽然说只是我的爱好,但也算是奇耻大辱了。”
“既然你那么想的话,就别干那些多余的事,跟你那星星公主一起待在家里别出来好了。”
修德南和玛琼琳在毫无惧色地说着话的同时,挪动了一下兽腿,为采取下一步行到把好了姿势。
影响双方攻击时机的要素是什么,这一点是再清楚不过了。
由于亚纳贝尔古被歼灭,原来混淆着气息的蒸汽也消失了。残留在封绝内部的各人气息已经能明确把握住。谁、在干些什么——现在、在什么地方——接下来、打算要干什么——这一切,都能感觉到。
对修德南来说——
仅仅是站在这里,就已经暴露在可能遭到从正面和上方夹击的危机之中。他察觉到自身所处的这种危机性状况,然而却没有惊慌——
(那么,该怎么行动呢。)
与其说是迷惘,倒不如说为在攻击时采取行动作准备而进行思考。
(委托人已经不在了……也没必要在这里为了争一口气而战个你死我活。但是……)
他用老虎的眼睛注视着眼前杀意浓浓的野兽托卡。只有实际上交过手才能准确把握住的、难以对付的强敌的实感,只有那个是唯一而绝对的判断材料。
(这个杀手,是不可能轻易把我放走的。)
不仅如此,要是自己有任何逃走的举动和松弛的表现,就毫无疑问会遭到准确、猛烈而毫不留情的追击。
(难道全部杀光吗。)
那应该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以自己的强大力量把两者都杀掉也并非不可能——
(但是。)
他以自身的爪牙和火焰把握住的实感,制止了自己。
强力的火雾战士在濒临死亡时发挥出来的潜力是绝对不容小觑的。在这种没有多大意义的收拾残局的战斗中,应该避免可能遭受重伤的不必要风险。
(真麻烦……还是撤退罢了。)
作出此决定的他,并没有考虑如何在不会轻易让自己逃脱的敌人面前抢占先机的手段。只是自然而然地随着战斗的节奏,在持续的危机性状况中,悠然地等待着灵机一闪的时刻。
对玛琼琳来说——
身上受了突袭造成的重伤。但是,即使是这样的身体,如果拚死力去战斗,同时进行夹击的话,应该也能改修德南施以痛击,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把他歼灭。
(可是。)
她丝毫没有打算轻易采用“拚死一战”的做法。火雾战士这种存在,并不是单纯只懂得滥用力量四处破坏的疯狂战士。而对此理解越深得人,就越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就是说,存在于她内心深处的是——
(我不可以在这种地方死去。)
这样一种为了自己必须执行的复仇而生存的“扎根于战意、对生存的强烈渴望”。
以她为代表,大部分陷于极限状态的火雾战士,都不会轻易把自己的性命拿出来当赌注。为使命而生之类的,只不过是跟“魔王”订立契约时的原则,只是为了把行为正当化而在后来才附加上的理由而已。
(在杀死“那家伙”之前,我绝对不能死……绝对!)
最后,她心里就只想着这个。只有生存下来,才有机会复仇。所谓的数百年的战斗历史,也就是一直选择“避免死亡”这个选项的结果。在这种极限状态下不具备冷静判断力的火雾战士,是不能生存下去的。
(对,必须活下去。)
仅仅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把感觉的敏锐度提升到最高点,以仅有的数秒钟进行思考和决定。
其中一方为了避免无益的战斗,作出了撤退的决断。
而另一方则为了生存下去,避免了拼上性命的战斗。
无论任何一方,都是理所当然、合情合理的生存之路。
在这个战场上,就只有尤利一个人,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在瓦砾的底部等待着时机到来的野兽与野兽,被丹色的光芒所照亮。
缠绕在尤利身上的“隶群”的龙卷风,丹色的弹丸,如今正朝着修德南的正上方袭去。
霎时间——
“呜唔!”
要是鲁莽避开的话就只会遭到双方的夹击,善战的“红世魔王”理解到这一点,马上向着最能延缓强大敌人玛琼琳反击的唯一突破口,让全身的轮廓发生膨胀变形——飞了起来。
惊讶的人,就只有尤利一个。
化为巨鸟的修德南迫近自己的正前方——
“——!”
然而当他看到这一幕的时候——
“——啊!?”
化成了利刃的翅膀,把力量减弱了的龙卷风切断了。
连同身在里面的少年一起,毫无反抗的余地。
火雾战士“魑势牵引者”尤利?弗沃卡,正如被他所歼灭的两个“使徒”一样,从身体的正中间一分为二,被切断为两截。
然后,历经百战磨练的“千变”修德南并没有像少年那样在最后手软。他向着被切断为两截的残骸,也向着面前的真正目标,从肩膀伸出来的一个蛇头里——
“嘎啊啊啊啊啊啊!!”
喷射出一个用以截断追击的特大火焰弹。
当然,身为火雾战士屈指可数的杀手的“悼文吟诵人”玛琼琳.朵完全没有放松警惕。而且也“暂时”没有产生动摇。面对向着自己攻来的必杀一击,她从托卡嘴里也吐出一个特大的火焰弹,以此抵消。
“喝啊啊啊啊啊啊!”
对于中间那个已经受了致命伤、没有办法救活、鲁莽地突进而来、看上去就好像是为了被杀而闯进来的,名叫尤利的少年——
也当然毫不顾虑。
内心渴望着要有一点点就好的眼泪,却被托卡所包裹着,没能看到。
(对不起,瓦列克。)
(你没有失败,对吧?)
可是,也许只是错觉吧——那火焰的野兽,看起来好像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特大火焰弹互相碰撞产生的剧烈冲突,把修德南推到了遥远的彼方,把玛琼琳固定在原地,把尤利炸成了齑粉……终于给激烈的战斗带来了安宁,和死亡。就仅仅是这样而已。
企图在以世界最高为傲的高层建筑物——帝国大厦里纵火破坏的“红世使徒”——“穿彻之洞”亚纳贝尔古被歼灭,其企图也彻底溃败了。这就是这场战斗的成果。
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状态和结果。
现在已经是深夜,外国通信社的灯光已经熄灭了。
玛琼琳把旁边的门扉推开走了进去。
叮呤呤呤呤呤,即使是夜晚也毫不顾忌,跟门扉相连的绳子让门铃响起了尖锐刺耳的声音,向整个店内发出了有异能者来访的通告。
把沉重的脸抬起来一看,不出所料,外界宿里面,伊斯特艾哲独自一人,正心焦如焚地坐在柜台里等着自己。虽然看到回来的人影只有一个,但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像是配合他似的,玛琼琳默默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虚弱地摇晃着换上了新礼服和裙子的身体,像是倒下去似的坐上了柜台前的椅子上。
随着这个动作,喀哒的一声,“格利摩尔”掉在了地上。
马可西亚斯并没有哼声。
伊斯特艾哲从细眯着的双眸中,静静地注视着伏在柜台上的女性,然后马上转过身去。他从酒柜里面,把一瓶私藏起来的威士忌,以及一瓶粗制的生姜水,两个玻璃杯和一木杯,拿出来放在柜台上。
不知什么时候,柜台上面被放上了已经歪曲变形的金属丝碎片。那是过去曾经镶嵌着玻璃镜片的东西留下的残骸。
一个玻璃杯放在玛琼琳的面前,另一个玻璃杯放在以斯特艾哲的面前,而木杯则放在金属丝碎片的前面。酒瓶碰到了趴在柜台上的手肘。
坐起身来的玛琼琳,只向自己的玻璃杯里注入了威士忌。
酒,溢出了一点。
伊斯特艾哲首先把生姜水注入木杯,然后把从玛琼琳手里接过来的威士忌注入了自己的玻璃杯里。只有生姜水稍微溢出了一点,弄湿了金属丝。
四人两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等待着玻璃杯的水面平静下来。
这时候,玛琼琳突然一口气把杯里的威士忌喝光了。
伊斯特艾哲见状,也把自己面前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静静地。
然后,他把生姜水洒在地板上,捏碎了木杯。依然是,静静地。
听到这种声音,稍微颤动了一下肩膀的玛琼琳,小声地沉吟了一句话。
“我,还是没有半点犹豫。”
渴望喜悦,为无力而愤怒,打破无止境恶梦的呐喊声,只有一个。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只有它才能打破的——
杀戮的呐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