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1)秘密
吉田一美的书桌上,立着一个相框。
照片上是一个少年。
他站在教室的窗旁,回头看向这边——在豪无准备下被拍到,也正因此而显得十分自然的站姿——那就是名叫阪井悠二的少年。
把超薄数码相机带回学校的中村公子,不分人和物地到处乱照一通,而这张照片就是其中的一张。知道了此事的吉田,罕见地没有借助任何人搭桥,就直接拜托了中村公子把他它冲印出来,而代价就是坏坏的笑意和连续几下肘撞。
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绝无仅有的,重要的人的照片。
御崎高中一年二班的教室,依然充满着暑假刚过的散漫气氛。
由于是这样一个残暑的下午,而且还是放学后,所以学生们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失去了弹性和活力,拖着疲惫的身体无精打采地踏上回家之路。
在这种怠惰的气氛中,吉田一美用一种虽细小但却异常坚决的声音说到:
“池同学,拜托你了。”
“咦?”
“请你别对阪井同学说。”
平常总是性格温和,跟微笑最为相配的柔和容貌,如今却紧张得绷紧了面部肌肉,甚至还包含有一丝恐惧。
没想到她会对自己露出这种表情的池速人,不由得反射性地点了点头,道:“那,那个我当然是没问题啦。”
作为从不忘记顾虑他人感受的可靠班长“眼镜怪人”,这本来是没有什么特别含义的话题。
“可是——”
正当他想要问“为什么”的时候,那几个老脸孔已经回到教室来了。刚才全班在体育馆举行了课外活动上映会,而他们就负责收拾道具等的善后工作。
“啊哈哈!那家伙似乎还没有忘记刚开始的那次惨痛教训哩,刚才他叫夏娜搬椅子的时候,紧张得脸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啦!”
佐藤启作坏心眼地笑着说道。
“其实在上课方面他也已经改过自新了,只要光明正大挺起胸膛来就行了嘛。而且跟我说话的时候他好像很正常啊。我想大概夏娜也已经没有放在心上了吧?”
田中荣太耸了耸肩膀。
“什么放在心上?”
一脸讶异地作出简短反问的是平井缘,也就是夏娜。
“啊哈哈,真不愧是夏娜。我还是最喜欢你这种性格!”
绪方真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然后——
“啊,让你们久等了。我们走吧”
最近开始让人觉得内心的坚强逐渐显露到外表上来的少年,阪井悠二。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自然而然地拿起了书包。
相当于市区中心的御崎市车站,自从在某次时间中遭到严重毁坏以来,从车站延伸出来的大马路就成了步行街。
由于现在已经是放学的时间段,这个已经化作日常风景一部分的地方,不管是车道还是人行道,都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潮。甚至连就地摆出商品来卖的露天摊档,走来走去兜售东西的人,还有街头音乐家等等全都被埋没其中。
他们四男三女一行人,在顺路陪了佐藤在车站前买了点东西之后,就来到了大马路的步行街上闲逛。
放学后去玩对学生来说是一种冒险。
家里明明有各种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却故意不回去的开放感,尽情享受一切的玩乐爽快感,打破原则上的禁止事项带来的叛逆感……就连穿着校服这件事也成为他们在街上闲逛的动力。
在经受了温暖的晚风和人潮的拥挤后,他们进入了小休息的时间。一人买了一瓶饮料的他们,如今正并排着靠在本来用来隔开人行道和车道的栏杆上。
“——所以呀,那个导演是个很过分的家伙耶,还听说他拿什么追求真实感之类的理由来折磨那些演员呢。”
绪方一脸开心地说着,兴冲冲地坐在田中的身旁。
佐藤则坐在田中的另一侧。
“啊,我也听说过。好像真的让演员去跑马拉松,还用电流和爆炸什么的弄伤人家吧?那样子的话大概没有演员会跟着他拍电影啦。”
他笑了笑,然后故意装作位置不够,把田中挤向绪方那边。
因为跟绪方紧贴在一起而露出困惑和羞涩参半表情的大个子少年,像是为了掩饰一般,把瓶子里的清凉饮料一口喝光了。舒了一口气之后,他眯起眼睛看着穿梭于眼前的人潮。
“说起爆炸……车站前的修复工程看来有了不少进展啊。”
他的视线落在步行街的终点——御崎市车站上。
在一个多月前,在与某个横行于世界暗处的“红世使徒”之间的战斗中,连同周围的高架路都遭到了破坏的车站大楼,现在终于完成了瓦砾清除工作和基础工程,现在已经开始搭钢筋了。
以人类之身经历了这场战斗的田中,似乎颇为感慨。
至于那时候跟着他共同行动的佐藤——
(真是的,顺着小绪的话题说不就好了。)
想到好友的这种认真的性格,他不禁苦笑了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坐在佐藤旁边的池接着话题说到:
“听说等那个大型起重机的作业完成之后,这里的交通封锁也要被解除了。”
绪方马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那就是说,这个大马路的步行街就要消失了?我才记住了跳蚤市场的位置,学会了怎样砍价耶……”
她和池都不知道有关“红世”的事。关于车站的全面崩塌,他们也相信了跟“使徒”战斗的火雾战士一方散布的事故消息(因为经年老化引起了高架线路的崩落,而承受不住重量平衡变动的车站大楼也随之崩塌)。
池把手里的乌龙茶饮料一口喝光,回答道:
“在这里摆摊经营的人们,也好像提出了希望留下步行街的请求哦。所以市政府现在正在考虑着,虽然大马路不行,但能不能在旁边的小巷里找到代替的位置。”
悠二一边看着从人行道往车道,以及从车道往人行道横穿而过的人们,一边回答道:
“先不说车站,大概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大马路还是这样子好吧。如果不是车主的话,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站在右边,夹在他和池中间的吉田说道: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那天的祭典一直持续到现在……”
她微笑着注视着包括自己几个在内的人潮。
车站遭到全面破坏的骚动,就发生在御崎市内的夏祭.鱼鹰祭举行的当天。在那时候,她正担负着重要的角色,同时也向悠二表明了自己对他的热切思念之情。
对她来说,眼前这份光景就相当于那份思念的延长线。
这时候——
“……”
坐在悠二令一侧的那位身材娇小的少女,想起了同一天的事,然而却产生了相反的心情,变得有点闷闷不乐。不必多说,这位少女就是夏娜了。
在穿着高中校服的十一、二岁的幼小外表上,充满了压倒性气势和存在感的她,并不是人类。她是以歼灭“使徒”为使命的异能者——火雾战士“炎发灼眼的杀手”。因为要监视这个名叫阪井悠二的“特别的少年”,同时也为了保护他,所以她现在必须暂时逗留在这个城市里。而且,她还对这种行为抱有了超出使命的感情。
对她来说,鱼鹰祭就是对悠二抱有跟吉田同样感情的自己什么也没能做到的败北之日。回想起这种事,自然会令她感到不愉快了。而且她本来就跟吉田不一样——
“啊唔!”
从性格上和立场上来说,她都不可能对悠二采取直接性的行动。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嗯唔!”
她能做到的,最多只有以一脸险恶的表情和夸张的动作,大口地咬着从移动面包店买来的菠萝面包而已。这其实是在心里盘算着“悠二的话应该会察觉到自己的心情跟自己说些什么”的一种(出于无意识撒娇心理的)抗议行动。
而悠二也的确如她所期望的那般,露出了困惑的笑容。她笑着对自己说:
“夏娜,弄掉了很多哦。”
“……我知道。”
听到了期待中的声音而感到满足的夏娜,装作很不开心和很冷淡的样子,点了点头。然后,把这一切都归罪于菠萝面包,又露出了笑脸:“果然是这家店的菠萝面包最好吃。”
“因为是刚烤好的啊。”
悠二依然以困惑的笑容回答道。
然而,这下子又轮到吉田露出跟刚才的夏娜差不多的郁闷表情。于是,她又向悠二说话,但不知为什么却被夏娜抢先回答了。悠二又慌忙对双方进行安抚。其他几个人看到这三人这副模样都笑了起来,还拿他们来开玩笑。
这种再寻常不过的光景,把对此习以为常的人、因为不知道能持续到何时而感到不安的人、认为既然现状如此就要尽情享受的人、若无其事地度过的人,以及看不见的悲与喜包含在内,缓缓流逝而去。
接着又过了一段时间,一行人的放学游玩时间终于迎来了终点,他们即将来到第一个分叉路口。
在人潮汹涌的步行街中豁然开朗的一条横路。那就是通往位于真南川——从中间把御崎市分割为东西两部分的大河——东北方向的旧住宅区的入口。
佐藤、田中和绪方等三人,就居住在这个地区。
虽然从这条横道继续往里走就是闲静的豪宅区域,但其入口部分也跟其他道路一样,充满了大马路的喧嚣气息。
来到这里,池才像终于放下心来似的叹了一口气。
(哎呀哎呀……不管怎样,今天总算是平安度过了。)
被吉田拜托不可以告诉悠二的那件事——有可能知道这件事的人正混在一行人当中,现在终于就要到分别的时刻了。
也就是说,那个人就是最近开始跟他们混在一起玩的女生,绪方真竹。
考虑到提出这个请求时吉田那副紧张模样,应该可以认为在此之前没有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池虽然这么想,但女生的对话在这方面的情报很敏感,在私底下也很可能进行着频繁的交流。所以决不能掉以轻心。
(如果是绪方的话,就算吉田同学拜托她别说,大概也会不小心说出来吧……)
在步行街内的跳蚤市场区域的一角,一行人正在评论着拐角处那家露天摊档摆出的那些不知该算品位高还是品位低的装饰品。跟在他们后面的池不由得暗自苦笑。
(而且,就连拜托我的吉田同学自己,也似乎忘了要我注意的事了。)
唉,真没办法。他不由得加深了苦笑。
因为跟悠二在一起的话,她的情绪就会一直保持高昂状态,失去了冷静。
而且这一点并不是她想抑制就可以抑制住的。
又是跟悠二说话,又是跟夏娜搞对抗的,她的心已经完全被这些事所占据,没有任何余力去担心别的事情——这一点可以很容易看出来。
面对把整副心思都投在“并非自己的另一个少年”的她,池虽然也抱有很复杂的心情——
(尽管是这样……不,正因为这样,我才不得不这样做吧。)
结果,他还是老老实实地一边小心警戒绪方说些什么有问题的话来,一边跟在他们后面走。
(真是的,我好像总是自己把麻烦事挑上身啊。)
这位正义的使者眼镜怪人,仅仅以一声无奈的叹息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至于绪方同学那边,明天就由我来提醒她一下好了。)
在如此想着的他面前,大概是因为露天摊档卖的东西引出的话题吧,绪方正说着有关装饰品的事。她看完露天摊的商品后,就转过身来面对大家——
“虽然跟夏娜的那个——”
一边以视线注视着夏娜胸前那块黑色宝石上套着金环的吊坠——
“——相比的话是算不了什么啦……你们看!”
把用绳子挂在脖子上的那块东西从胸口掏了出来。
那手指般大小的银色物体,是以被常青藤所环绕的花瓣为外型的一个吊坠。
一行人看到那种质朴淡泊而又精致的设计,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好漂亮……”
吉田发出了最普通,却也是最高级的赞美之词。
绪方在听到了期待中的回答之后——
“是吗?”
像是在炫耀似的稍微把手抬高,挺起了胸膛。
“……你还戴着来了啊。”
田中如此说道。从他的声音中察觉出羞涩味道的池,以装模作样的语气问道:“看来像是很高级的吊坠哦,是怎么来的?”
“是田中送我的,嘻嘻!”
看到她那开心的表情,无论是谁都能察觉到,比起炫耀吊坠本身,她对获得这个吊坠的途径更感到兴奋。至于其中的理由,更是再清楚不过了。
“噢,是田中吗……”
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出来的,悠二交替地看着那小而精致的吊坠、满面笑容的绪方和故意把视线投向别处的田中。
那个田中嘀嘀咕咕地以辩解的口吻说道:“我只是被她勒索而已啦,是勒索。真是的,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嘛……”
看到他那副困惑的样子而坏心眼地笑着的佐藤,终于对说明进行了补充。
“这家伙呀,因为‘某个原因’把小绪弄哭了,后来被玛琼琳小姐发现了啊。”
“玛琼……?啊,就是那个寄住在佐藤家的女社长吗?”
池在不久前曾经听绪方对这件事作了说明。虽然没有实际上见过面,但听绪方说是佐藤和田中所倾慕的人(池也暗自推测到,那大概就是以前他们向自己提出奇怪问题时的那个对象了)。
不必多说,那个女社长的真正身份也跟夏娜一样,是讨伐“使徒”的火雾战士其中一员——“悼文吟诵人”玛琼琳.朵。
而佐藤像是要炫耀她就寄住在自己家似的,一脸得意地回答到:“嗯,所以她就叫田中送点东西给小绪作为赔罪啦。”
“就是这么回事。”
绪方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背诵圣经的司祭一样,把自己尊敬的女性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以物品的形式来进行感情的交流,正是‘那种关系’的基础——她当时是这样说的哦。果然玛琼琳小姐是很了解的呢。田中,你帮我转告她,下次我一定会去登门道谢的!”
“行啦行啦。”
虽然田中没好气地回答了她,但却没有对“那种关系”作出否定。
(真好呀,他们俩……)
吉田对绪方和田中那种自己和他人都公认的二人关系感到非常羡慕。
(那些家伙,老是做些多余的事。)
身为同业者的夏娜,认为玛琼琳这种介入他人的作法未免有点欠缺考虑。
“说起来——”
佐藤向绪方说道。
“小绪,你最近好像经常到玛琼琳小姐那商量什么事情哦——”
他是跟田中一样,自认为是辗转世界各地跟“使徒”作战的美丽女杰玛琼琳的弟子。因为他也知道对方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最多也只是把自己当作寄居地的主人,所以他对能跟她轻松交谈而且还获得了各种建议的绪方自然是羡慕不已了。
“是啊。因为我身边也没有能够倾诉‘这种事’的女性嘛。而且,玛琼琳小姐她……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很好说话的人啦。”
“对吧,一美?”
“啊,嗯。”
吉田慌忙点头道。
“咦,吉田同学你也有去找她商量事情吗?”
“是、是的……虽然、只是偶尔才去一次。”
悠二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他所认识的“悼文吟诵人”玛琼琳.朵,起初是作为强大的敌人出现在眼前,后来是作为可靠的同伴一起战斗,只是这样一个讨伐者——火雾战士而已。在那过程中察觉到的性格,也只停留在“一个豪放磊落的战斗狂”的程度上,实在很难想像她会为少女们解决烦恼而对她们进行心理辅导。
(而且她跟吉田同学简直是完全相反的性格啊。)
于是,他只是单纯地感到惊讶。
“看起来不像那样的人啊……”
面对不由自主地把话说了出口的单纯少年,绪方以一种饱含优越感的语气说道:“男人是不会明白的啦。对吧,夏娜?”
“咦?”
突然被她这样寻求同意,夏娜不由得露出困惑的表情。对她来说,玛琼琳是实际上跟自己兵刃相交,以火焰为媒介进行过战斗的对手。由于双方都是出于自己的使命,所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隔阂,但是要说她这个人好说话的话……
(……)
被推导出来的认知,是属于否定性质的。然而,作为对绪方的回答,她又觉得这样似乎并不合适。所以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嗯。”
“?”
不出所料,悠二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他对夏娜和玛琼琳的关系,基本上可以说是知道得很透彻了。对于她们性格上不太合的来这一点,自然也很清楚。
而夏娜——
(我真怪。)
她对自己作出的回答也感到很不可思议。实际上,对于非实务性质的对答,也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对话,她已经开始逐步适应了。然而,她自己却对这一点毫无自觉。
池对这个回答发表了另一种感想。
“什么嘛,原来没有见过玛琼琳小姐的人就只有我了啊。佐藤,下次要介绍给我认识哦。”
“咦,啊,嗯……因为她这人有点难对应啊,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佐藤以苦笑掩饰道。
“是呀是呀,她只会对女孩子温柔喔。”
绪方反而以开朗的笑容作出回应,然后很宝贝似的把吊坠放回怀里。
“对了,说起礼物——”
“!”
池已经预感到接下来她要说什么了。
“后天,是一美的生日吧?”
吉田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万分。
池什么也没有做。
虽然也心里焦急地想马上跳过去捂住她的嘴巴,可是结果什么也没做。
那并不是做不到,而是没有去做。
正是他自己不想承认的那种对吉田的别扭感情,让他的行动变得迟钝了起来。
绪方继续天真烂漫地说道:
“我们大家一起开个生日晚会吧!”
接近零时的夜晚。
阪井家正被彩霞色的半球状壁垒所包围。
不时闪耀出炽红色光芒的半球状空间,正是能切断内部与周遭世界的联系,将内部从外界隐蔽和隔离开来的自在法,因果孤立空间“封绝”。
其中,站在相当于屋顶最高点的屋脊上,背靠着狭窄的庭院,身穿运动服的悠二,正在进行着每天必做的夜间锻炼。
(……吉田同学她也真是的……)
他回想起傍晚时发生的那件事,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干什么是也。”
笔直地站在他眼前的那位身为监督者的女性马上发出了警告。
那就是火雾战士“万条巧手”威尔艾米娜.卡梅尔了。
头戴纯白色头饰,身穿长身的连衣裙,上面盖着围裙,脚上穿着绑带式皮靴——这是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女仆的打扮。在及肩的秀发内,是一张欠缺感情表现的端正面容。如今却以眉头微蹙的形式表现出她的不悦。
“啊,对不起。”
悠二马上道歉道。
这时候,从他视线方向上,被威尔艾米娜的身体挡住了的另一边——
“怎么了?”
传来了夏娜的声音。她身上穿的是威尔艾米娜为她准备的方便行动的夹克和紧身裤。
“嗯,那个……”
悠二正打算回答——
“禁止对话。”
却被从威尔艾米娜的头饰发出来的另一个更冷淡的声音盖过去了。那是跟她订立契约,赋予她异能力量的“红世魔王”——“梦幻冠带”蒂亚玛特。
夏娜毫不掩饰那种心不甘情不愿的感情,回答道:
“是~~……”
威尔艾米娜是把她捡回来养大成人的养育员。因此,她理所当然地站在长辈的立场上,随时警惕着夏娜和悠二的关系进展;或者应该说,进行着露骨的妨碍工作。在早上和夜晚的锻炼里,她以“进行更大范围和更高难度的指导”为名参与其中,(虽然并没有明说出来)也是这种妨碍工作的其中一环。
(威尔艾米娜真讨厌……)
虽然夏娜因为暗自期待着能跟悠二两人独处的这段时间被这样子妨碍而心有不甘,但也不可能把这种想法直接说出来。因为她性格率直,所以对这位适任的女性指导自己两人锻炼,在道理上是接受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得不撅起嘴巴表示不满。
(威尔艾米娜,真讨厌……)
这并非是对她的骂言,而是对最喜欢的人不承认自己感到不满。身为火雾战士的少女,只有默默地进行着自己的锻炼。
在她小小的手掌上,炽红色的火粉正在封绝之中形成漩涡。
最近,夏娜通过威尔艾米娜的口述,对有关前代“炎发灼眼的杀手”的战术——在各种战局里使用何种手段和力量来进行战斗——有了一个详细的认识。赋予她异能力量的“红世魔王”——“天壤劫火”亚拉斯特尔也很罕见地说了不少话,对威尔艾米娜的说明进行了各种补充。
同时她还被告知,由于大多数的火雾战士,都是通过订立契约的“红世魔王”所赋予的力量,把个人“对强大的印象”进行具体化,从而形成自己独有的战斗方式,因此光是对听到的东西进行直接的模仿是没有多大用处的。这一切都只能作为形成自己战斗方式的一个参考。
自那以来,夏娜就考虑了不少方案,并不断反覆尝试,由此发展适合自己的战斗技巧。
察觉到背后那位少女开始锻炼后感到满意的威尔艾米娜,却露出一脸严厉的表情对着眼前的少年,催促道:
“快,你也是。”
“集中。”
“是。”
面对眼前这位跟自己接近得几乎要鼻尖相触的女仆打扮的美女(他就只能想到这种形容词了),悠二却只能感觉到自己因恐惧而加速的心跳声。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有过差点被她杀掉的经历,自然不可能有别的感觉了。
以一种如同被海盗逼到了漂浮在海上的小木板一样的心态,向自己现在的姿势施以更大的力量……不,应该是施以“存在之力”来构筑自身形态。
两手分别向左右水平伸展,就像是稻草人一样的单足直立姿势。
他已经维持着这个姿势超过三十分钟了。
(为了存在于此而使用力量……好像是这样吧。)
做着常人不可能做到的事,但他却丝毫不感到疲劳。
要问为什么的话,那就是因为他——阪井悠二,并不是常人。
非但如此,严格来说的话,他其实连阪井悠二也不是。
“真正的阪井悠二”,已经被过去袭击了御崎市的“红世使徒”啃食了作为人类存在于世上所必须的根源力量“存在之力”,早就死了。如今在这里的他,其实是用他的残渣做成的替代品“火炬”。
(对,我并不是人类。)
火炬就像点着了的蜡烛一样,残存的存在之力随着时间流逝而不断被消耗。与此同时,周围的人就逐渐忘掉了成了火炬的人,而本人的气力和意欲也会不断减退。这样子,到他彻底失去了存在感和容身之所及功能的时候,就会在没有人察觉的情况下完全消失。
那是横行于世界暗处的“使徒”为了暂时缓和啃食人类时造成的扭曲,避免感应到扭曲产生的讨伐者·火雾战士追踪而来的道具。
(我其实就是像阪井悠二的残影一样的存在。)
只不过,悠二在火炬中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身上寄宿有宝具的火炬,也就是有着“活动宝库”之称的“密斯特斯”了。
不知道从何处转移到他体内的那个宝具,是能够干涉时间现象的“红世”秘宝中的秘宝“零时迷子”。在每晚的零时,他可以把宿主的火炬当天消耗掉的“存在之力”恢复过来,是一种永久性机关。
(我能有着这样的生活,也都是多亏了有“零时迷子”寄宿在体内这个偶然结果而已。)
悠二依靠这个宝具的效果,才能一直维持着人格和存在感,过着正常人的生活。
以失去生命时的姿态,
作为永远的零时迷子,
生存下去。
(即使如此,我的确是存在于这里,有自己的感觉,有自己的思想……)
这时候,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感觉到的某件事来。
是绪方一句毫无特别的话语。
(——“——后天,是一美的生日吧?”——)
他想起了作为朋友极其理所当然的提议后,吉田一美露出的表情。
隐瞒着自己生日的内向少女,不愿意别人大张旗鼓为自己搞庆祝活动……仅仅是这样的话,是不可能会产生那种被说出了不想被人知道的话时的冲击,以及被知道了不想被知道的事而感到的悔恨,还有恐惧。
(……)
悠二在一瞬间内就察觉到,吉田到底在顾虑着什么了。因为在她向自己表白之后,自己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心情。而这种心情,跟她今天的表情完全是属于同一种性质。
“真正的阪井悠二”曾经拥有过,
“如今的阪井悠二”却不拥有的,
成为“密斯特斯”后失去了的,作为人类的未来。
作为人类的自己仍然生存,
作为人类的自己正在不断成长,
跟如今的阪井悠二不同——向世界宣示出这一切的日子。
对吉田来说,自己作为人类的生命,由于思念着悠二而成为一种禁忌,也正因此而千方百计地想将其隐藏起来,然而却因为最后还是被说了出来而感到了恐惧。
(……我明白了,吉田同学。)
悠二听了这件事之后,也的确在内心刮起了一阵冷风,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寂寥感。自己已经不能像她们人类那样,随着时间推移而不断成长,作为一个不同于她们的存在,走的是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他不得不重新认识到这一切。
(可是。)
对她这种顾虑既感到高兴,同时也有点悲哀。
他之所以高兴,是因为体会到了她那种即使压抑自我,也要尽量为自己考虑的体贴和关怀。他之觉得悲哀,是因为这种体贴,是建立在认识自己是非人类存在这个基础之上的。
(既然我能够这么想,也就证明了我现在正是作为我自己而生存。)
对悠二来说,她所烦恼的一切只是多余的担心。
因为,他早就舍弃了对自己所处境遇的怜悯之心。到底是因为内心已经被消磨殆尽呢,还是领悟了什么道理而看破了一切呢,又或者只是习惯了这种状况呢,还是说因为他的性格本来就比较理性呢……这一点实在难以下定论。但尽管如此,作为一种实际的印象,他的确是觉得自己仍然活着。
(也许吉田同学是想阻止我像这样去思考“我到底是什么”的问题吧。)
某一天夏娜曾经对她说过这番话。
(——“感觉到寒意和被疏远这些事,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出现,然后慢慢增大的那种形式发生的.开始那段时间,就正如你今天所感受到的,跟一样的日常,一样的风景,一样的朋友。而寒意和疏远,将不断地将这些事物一点一点地削弱……这就是,你以后的生活。”——)
悠二继续思考着。
(吉田之所以这样隐瞒,难道也是其中的一种表现吗?)
心底虽然掠过一丝寒意,却丝毫不为自己的境遇感到可怜。比起这个,他更愿意为说出“喜欢这样的自己”的那位少女进行思考。
(不……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这样的事,就让吉田同学本来应该开开心心地度过的生日,变成那种痛苦的回忆啊。)
(——“我们大家一起开个生日晚会吧!”——)
在听了绪方的这个提议后,吉田面向自己露出痛苦表情的时候,自己马上反射性地为了驱散他的阴郁而故作开朗地大声说道:
(——“好啊,大家一起搞得热闹点吧!”——)
当时自己的这个行动,应该是没有做错才对。
明白事情前因后果的佐藤和田中,也迟了一拍说道:
(——“好哦!这主意不错呀,吉田!”“我们就大搞一番吧,大家一起开心嘛!”——)
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了一阵子,但最后还是同意了。最先提出来的绪方也不可能有异议吧。只有夏娜一个好像是不太明白意思似的愣了一会儿,后来看了一下周围人的反应,也顺势同意了。
然后,最喜欢搞这类活动凑热闹的佐藤——
(——“那么,我们要搞个怎么样的生日晚会好呢?”——)
马上干劲十足地征集意见。当场就决定了晚会的其他细则内容。
时间是后天放学后。
地点在吉田家的客厅。
参加者各携礼物前往。
而作为主办者的吉田,则以请大家吃晚饭作为回报。
把这最后的项目添加上的少女,向着众人低头说道:
(——“谢谢大家。”——)
然后,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有点不自然……但那毫无疑问是喜悦的笑容。
(真希望吉田同学能一直保持笑容。)
他仅仅是这样想。
然后,自己也露出了笑容。
这个表情,马上遭到了站在他前面的那位担任监督员的女性的责备。
“要认真锻炼是也。”
“惩罚。”
啪的一声,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条纯白色的缎带,打在他立于屋顶边缘的单足之上。
“呜……”
仅仅是这一击,悠二就被打飞到空中了。
“哇啊!?”
自己的下方就只有遥远的地面,这样一种位置的实感。漂浮在空中的那一瞬间,产生的那种伴随着诡异恐怖的漂浮感。然后,这两种感觉就像同时发生崩溃似的,变成了往下掉的本能恐怖。
在变化的时候,地面已经近在眼前——
“——”
唰嘶的一声。当他睁开眼睛时,才发现地面已经停在离自己几厘米远的位置上。
“——!”
一条跟刚才相同的白色缎带,正缠卷在自己的脚踝上,把自己扯住了。等到他好不容易想起自己还能眨眼的时候,全身的冷汗马上喷涌而出。
“悠二,没事吧?”
向着在屋顶上一脸担忧地询问的夏娜,悠二在一种仿佛被别人捏着鼻子一样的倒吊感觉中回答道:
“啊,唔……我还行……”
“威尔艾米娜!”
确认了他的声音后,夏娜以差点就要抓住她领口的气势向威尔艾米娜迫近。因为她们毕竟有过差点就真的把悠二杀掉的前科。那股来自心底的恐惧也隐约地浮现在夏娜的脸上。
看到她这种表情的威尔艾米娜,却跟平常一样若无其事地回道:“因为他在锻炼时分心,还露出愚蠢的笑容,错在他身上是也。”
“正当惩罚。”
“笑……?”
终于理解到这个惩罚事出有因的夏娜,以讶异的声音问道。身为前养育员的女性——这回则是别有用心地——作出了回答:“一定是想到了吉田一美小姐的事,所以在偷笑是也。”
“松弛面相。”
被出自恶意的推测说穿了心事,悠二情急之下不由得在倒吊状态下叫道:
“我,我可没有往什么坏的方向去想——啊!”
他叫完之后,才发现这么说就等于自我坦白。他战战兢兢地望向顿时变得一片寂静的屋顶,说道:
“……夏娜……小姐?”
“扔他下去。”
听到少女冷酷的指示后,“万条巧手”毫不犹豫地执行了。
脚踝上的缎带马上被松开。
“等呜嘎啊?”
以脸砸向地面的悠二发出了怪异的叫声,随即瘫倒在地。
“真是蠢货。”
最后,耳边还隐约传来亚拉斯托尔若有若无的声音。
在家里厨房的桌子上,吉田以随意的视线看着有关料理做法的书。她浏览了一下熟悉的菜单,然后以更快的速度翻起书页来。
(……)
翻到最后一页后,她又从旁边那塞满了料理书的小橱柜里拿出了另一本。桌子上的书已经堆积成山了。
(那样的话,应该就可以了吧。)
她一边粗略地翻著书页,一边思考。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表情吧。一下子就被人家觉察到了隐瞒的意图。为什么自己在这方面老是把内心所想的全都表现在脸上呢。这样的话,就算自己怎样下定决心,拜托别人不要说出来,也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啊。
(我真是太没用了……)
也许故意隐瞒这件事本身就是有点多余的吧。而且那还是以“阪井悠二并非人类”这个认识为前提的。自己的这种顾虑,会不会让他感到不高兴呢?
(……虽然很没用……)
她试图把越来越低沉的心情再次提起来。值得尊敬的那位坚强的人——那位满是伤痕的少年所说的一句话,正如自己至今为止每次下定决心的时候那样,在内心回响了起来。
(——“即使如此,我还是会继续选择自己认为是正确的路”——)
那时候,也是因为作出了这样的选择,不得不去面对悲哀和痛苦的现实。
然而相对应的,自己也由此得以在真正意义上向他靠近,同时也成功地把自己的心意向他表白了。
好事和坏事,都错综复杂的缠卷在一起。
绝对不可以停止向他靠近的脚步,当然,自己也没有这个打算。
不管怎么说,作为情敌的少女夏娜,毕竟是世上难逢对手的超级强敌。
比自己处在更接近阪井悠二的位置上,比自己有更多的相处时间,比自己强大得多可爱得多聪明得多——
(不行,你说过“尽管如此,王子还是挺身而出与怪物对抗”吧……卡姆辛先生。)
为了振奋自己的精神,吉田试着用稍微有点过分的比喻来形容自己的情敌。
(对不起,你不是怪物呀,夏娜。)
吉田不由得对自己想的事情感到好笑。
她发现自己终于让心情冷静下来了。
一旦有烦恼,就这样子在厨房里静静地翻着料理书,让心情慢慢平静下来,这就是吉田的习惯做法。最近她感觉到,自己恢复正常正常心态所用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了。当然这只是心里感觉,恢复的正常心态也恐怕只是虚有其势而已,不过总比没有要好吧。
(我还是好好接受吧,然后跟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度过,那样的话阪井同学也应该会高兴起来的。)
尽量往积极的方面去想。想完之后,这回她就是真正是为了前来庆祝自己生日的伙伴们大展身手,为了挑选料理菜式而翻起书来。如果大家都说好吃的话,她就会很高兴。如果阪井悠二也说好吃的话,她就会非常高兴。
(真希望阪井同学能一直保持笑容。)
然后,我还想跟大家一起笑,当然,作为竞争对手的夏娜也是一样。
就在那时侯——
喀嚓的一声,门被打开了,身穿睡衣的少年走了进来。
虽然面相跟吉田很相像,但眼角稍微有点上挑,给人的印象就完全不同了。
“怎么啦,姐姐,你又犯忧郁症了吗?”
那就是她的弟弟——吉田健了。
是年纪跟她相差三岁的初中一年级生。跟姐姐相反,是一个机灵敏捷的少年。
“‘又’字是多余的吧!”
“那么,就是‘长期’了?”
背对着稍微鼓起脸颊的姐姐,健随手就打开了冰箱的柜门。
“真是的,这次我用的时间已经比以前短很多了嘛。”
“谁知道呢。”
从冰箱里拿出大盒装果汁的少年没有跟她争下去,接着又从消毒柜里拿出杯子来。
“姐姐你呀,只要看看堆起来的书有多厚,就能一眼看穿你到底有多消沉了啊。怎么说呢,实在太容易明白了。”
“不用你多管闲事。”
结果,还是演变成平常的姐弟口水战,以姐姐鼓胀着脸颊告终……最后——
“真是这样吗。”
从本来应该是直言不讳的弟弟口中传出一句不太像他说的话:“嗯,今天看来……还算比以前好一点吧。”
“?”
吉田看到弟弟的态度,才终于察觉到有点不自然。
对于自己的烦恼,弟弟并非是以一种开玩笑的轻松态度,而是用一种语带深意的口吻指了出来。这是一直都没有过的情况。于是,她向着在眼前把果汁倒进杯里的弟弟问道:
“健?”
“……”
健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像是为了避开她的视线似的把大盒装果汁放回冰箱里,然后一直没有转过身来。
经过了短暂的沉默后——
“姐姐。”
健用一种少有的平淡声音说道。
“我今天在放学的时候到游戏中心玩了。”
“嗯……?”
吉田完全不知道弟弟到底想说些什么。
把一只手按在桌子上的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
“从那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哦。”
“看到什么?”
“那个‘照片里的哥哥’,跟另一个女孩一起进了蛋糕店。”
“啊……!”
吉田面对弟弟的“误会”,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感觉,他们好像很要好的样子。”
庆典·(2)企图
吉田健装成轻松的口吻向姐姐问道:
“那个跟‘照片里的哥哥’在一起的女孩,姐姐你认识吗?”
尽管他已经有了五成以上的确信,但还是这样向姐姐反问道。
“跟阪井同学、在一起……是怎样的、女孩呢?”
她的声音之所以颤抖,到底是出于对弟弟的难为情呢,还是因为知道了阪井悠二和另一个少女的行动而产生了动摇呢?这一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健把身子靠在桌子边上(他的个子还不足以坐上去),像是回忆似的把手搭在额头上。看起来好像在演戏一样,有点故作姿态。
“嗯,一个娇小玲珑、头发长长的……嗯,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啦。”
(果然是。)
吉田勉强承受住这个让自己心里一沉的事实。
那个女孩的名字,就叫做夏娜。
围绕着阪井悠二跟自己展开竞争的异能讨伐者·火雾战士的少女。
“‘照片里的哥哥’名字叫阪井吗?原来他是有女朋友的啊。”
真是的,健的嘴巴就是不懂什么叫客气。
对他这样单方面下的定论,吉田稍微鼓起了脸颊抗议道:
“夏、夏娜她不是阪井同学的女朋友啦……”
“虽然姐姐你是这么说啦。”
看到姐姐那有点想抗议的样子,健不知为何有点焦急起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像是要挑拨姐姐似的,换成了一种语带讽刺的口吻说道:“照片上的哥哥,跟那个‘夏娜’说得不知有多开心呢。还在说什么要分些蛋糕来吃之类的话。”
实际上,那时候夏娜和悠二的对话——
“就算你摆出一副很想吃的样子,我也不分给你哦。”
“我、我没有那个打算啦。”
“骗人。千草说过悠二你最喜欢吃栗子蛋糕了。”
“你明知道这样还在我面前买五六个那么多吗?”
“我只是想吃才买的。不过我绝对不分给你。”
“我说你啊——”
——是这样一种寒酸的对话,但跟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健自然不会听得那么清楚具体。他只是感觉到两人那种亲密的气氛,然后就把那种印象告诉了姐姐而已。
“但要不是女朋友的话,一般是不会这样子说话的吧?”
“那、那个……”
吉田一时说不出话来了。弟弟所说的只是一个印象,很难用道理来加以否定,而且她也没有任何用以否定的材料。她也很清楚,自己内心所涌起的感情只不过是单纯的情绪性反抗而已。然而,话语还是自然而然地涌上来了。从内心的深处,火热地、激烈地——
“总之我说不是就不是!”
“!?”
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愣住了。
平常性格温和的姐姐发起的强力反击,看来着实让弟弟吃惊不少。
把无法抑制的感情向对方发泄了出来——对于自己的这种行动,就连吉田自身也吃了一惊。她慌忙道歉道:
“啊、对、对不起……我这样大声对你呼喝。”
但是,被大声呼喝的(其实还没有达到那种程度,不过吉田自己是这么认为)健,却突然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嘿嘿——”
“怎、怎么了?”
面对弟弟那种坏心眼的,仿佛看透了人家心思般的笑容,姐姐至今为止还没有一次能招架得住。结果这一次,健还是看破了她的心事。
“我看呀,你一定是在跟那个叫夏娜的女孩在争那个叫阪井的家伙吧。”
“!!”
吉田的脸在惊讶之余,更增添了一层羞涩的朱红色。
“仔细想想的话,你每天都给他做便当啊。而且好像还去了梦幻公园约会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以姐姐的性格来说实在少见,看来是展开了积极攻势嘛。”
“那、啊、可是——”
“的确是呢,要是把别的女人说成是女朋友的话,你当然就会大叫‘不是啊——’之类的话啦。”
“呜呜……”
面对装成一副感叹的模样取笑自己的健,吉田连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在此之前,即使被他拿“照片里的哥哥”来开自己玩笑,也不会觉得很难堪,反而是羞涩中带有喜悦。可是现在,虽然是以照片为题材的“轻松对话”,但已经被他实际上知道了“阪井悠二”的事、还有跟名叫夏娜的少女争夺对象的事,是在这个基础上被取笑。这实在令她羞得无地自容。同时她也做好了在这段时间里会被他拿这个话题来取笑的心理准备。
接着,健继续把姐姐担心的事情抢先一步说了出来:
“所以,你就马上想把他请来参加自己的生日晚会,打算两人单独过一个甜蜜的夜晚了吧。”
“咦?……啊!”
吉田发现了在刚才烦恼时翻过的料理书中,很自然地被自己分成一堆的几本书封面上都写着“生日料理特集”、“生日最佳菜式”之类的文字。自己的生日就是后天。本来藏在心底的思念,本来是秘密的计划——自己却主动把能看穿这一切的提示都摆了出来。想到这里,她真想抱头痛哭。
“姐姐你真是什么都那么容易被人看穿啊——”
“也、也不是两个人单独啦……是跟大家一起的。”
对弟弟正中核心的指摘,威严尽失的姐姐似乎最多也只能以小声作出辩解。
“不过,你心里其实是想两人单独的吧?”
“健!”
吉田那副生气的模样,正是两人平常结束斗嘴的信号。虽然状况有所不同,但幸好效果似乎没变。
健还是按照惯例笑着溜掉了。当然不会忘记扔下一句话。
“不错不错,这就是所谓‘恋爱中的少女’吧?”
把杯子放下后,他终于从厨房跑了出去。
“真是的。”
留在厨房里的吉田,对弟弟这次竟然罕见地对自己的事插嘴产生了一瞬间的疑念——可是马上又忘掉了——然后,她就开始收拾起堆在桌子上的料理书来。
在外面——
“……”
健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直站在走廊上。他的表情,已经不是刚才在厨房里的那副淘气的笑脸,而是很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
一离开姐姐,他的内心就涌起了一种感情。
(……总觉得,很不服气。)
那并不是冲着姐姐的感情。
(是阪井吗……)
而是对姐姐所说的那个男人抱有的气愤之情。
(竟然把像姐姐那样的人,和别的女人放在天平上比……)
对他自己来说,这完全是一种意料之外的感情。
至今为止,他从来没有对“照片里的哥哥”抱有这样的感情。
姐姐有男朋友,或者仅仅是她自己这样说,实际上只是一种憧憬(虽然也觉得那也不是什么值得憧憬的美男子),这都没关系。那些事都是姐姐的自由,自己也管不了那么多,只是把这些事当作拿她开玩笑的材料而已。
然而在今天傍晚,他看到“那家伙”跟别的女人亲密地说话,一起在路上走的光景之后,内心马上就产生了连自己也十分意外的……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惊人的动摇。而刚才,他向姐姐问清楚了事情的真伪,在确认了跟他在一起那个娇小玲珑却又很有气势的可爱女孩,的确是围绕“那家伙”跟姐姐互为情敌的事之后,他的动摇马上变成了愤怒。
如果说他是那女孩的男朋友的话还可以原谅。
或者说,他要怎么样也无所谓。
就算他们俩在怎样亲热也好,也跟自己没有关系。
可是,对方那个男的,把姐姐拿来跟其他的女人相比较,而且还因此令姐姐感到痛苦的话,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不管怎样,那个叫阪井的家伙就是让人看着不爽。
(难道“那家伙”让姐姐对她献尽慇勤,背地里对那夏娜,是这么叫吧……对那女孩也是用同样的手段……)
他故意往坏的方向去想。
(这何止是拿来比较,简直是一脚踏两船了吧。)
这完全是毫无根据的胡乱推测。
尽管他明白这一点,但胸中的怒火却越烧越猛烈了。
好像是自己煽动自己似的,他的敌忾心不断膨胀起来。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他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我不保护姐姐的话,还有谁会保护姐姐啊?
绝对不可能把姐姐交托给对姐姐干出如此不诚实行为的那个“叫什么阪井的家伙”。相反,自己必须保护姐姐,免得她受到那个阪井及其所作所为的伤害。
跟名叫夏娜的女孩走在一起,一边抱怨却又好像很开心似的那张松弛得不像样的笑脸,他一想起来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同时内心马上被“必须要想点办法干点什么”的冲动所占据。
(不过,该怎么办好呢……)
虽然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坐立不安,但是却完全想不到具体该怎么办才好。要是卤莽行事结果弄哭了姐姐的话……把关系越弄越糟糕的话就真的是自讨苦吃了。那个阪井,明明就是一个彻头底尾的,看着就不爽的家伙啊。
(把姐姐,把阪井……到底该怎样做啊……?)
结果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些什么,健不由得陷入了一片混乱。
这时候,他突然想到——
(对了!)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某位少女——那位经常来家里找姐姐玩的朋友的面容。
(跟那个人商量一下好了。)
暗自下定了决心后,健慢慢走上了楼梯。
一位名叫平井缘的少女,因为自身的存在遭到啃食而死去。夏娜把自身介入到这名少女的存在之中,以她的身份来伪装自己。眼前的居所也是这名少女所住高级公寓的其中一家,在同时被啃食掉的亲人消失之后,她就成了过着独居生活的人了。
不久前,曾经身为她养育员的火雾战士“万条巧手”威尔艾米娜·卡梅尔到访此地,由于多种原因而跟她同居一室,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
本来在独居的时候(也因为长期逗留在阪井家的关系)除了最低限度的东西外什么都没有的煞风景房间,在威尔艾米娜来访之后,也变得像普通家庭那样有生气。
虽然现在已经是零时过后的深夜,但是在曾经属于“真正的平井缘”的夏娜房间里,却出现了一个来客的身影。
“这只是粗茶,请多包涵。”
以正座的姿势把放着红茶和蛋糕的托盘摆在客人面前的,正是威尔艾米娜。
“是!给您添麻烦了!”
同样在座垫上摆出正座姿势,恭敬地向威尔艾米娜低头回礼的,是深夜骑着自行车前来拜访平井家的绪方真竹。
“啊唔,啊唔。”
夏娜在她的身旁,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满脸笑容地把摆到自己面前的栗子蛋糕塞进嘴里。
今天刚买回来的栗子蛋糕——刚回来就跟威尔艾米娜一人一块,吃完晚饭又作为饭后甜点一人一块——还剩下两块。虽然没有给悠二吃,但如果对方是绪方的话,她却会毫不犹豫请她吃。
“那么,请慢谈。”
“是!”
威尔艾米娜离开后,绪方马上放松了绷紧的全身——
“……呼……”
然后看着眼前的托盘,有点困惑似的轻轻搔了搔脸颊。
她在到佐藤家拜访她人生的老师和理想中的女性——玛琼琳·朵的时候,好几次都遇到了跟她一起喝酒的那位女仆打扮的女性,于是自然而然地跟她认识了。不过,以快活为基调的她,似乎对那种规矩呆板的举止和严格沉闷的气氛感到有点局促难耐。
与此相反,从小开始就跟威尔艾米娜一起生活的夏娜,却像是理所当然般以自然的态度待人。她像终于松了口气的绪方说道:“不吃吗?很好吃的哦,啊唔。”
她一边说,一边把栗子蛋糕塞进了嘴里。
“啊,嗯。那我就不客气了。”
露出灿烂笑容的同班同学·绪方如此回答后(她对“红世”的事毫不知情),慌忙把装着栗子蛋糕的碟子拿了起来。
“不过,真的没问题吗……我本来是打算在门口说两句而已耶。”
“因为威尔艾米娜很喜欢招待客人。”
“嗯——说起来——”
绪方不由得想起自己吐露出对威尔艾米娜抱有“严格拘谨”的印象时,曾经被玛琼琳笑话的事来。
(——“那只是你观察力还没成熟罢了。她其实比我温柔多了。只不过是她那种温柔不太适合当谈心的对象而已啦。”——)
虽然不太明白这话中的含义,但她还是尝试这努力从威尔艾米娜身上找出“如玛琼琳所说的威尔艾米娜”来,然而尽管如此,实际上跟她面对面的时候也还是紧张感走在前头。看来果然是没那么容易达到师父的境界。
(温柔、吗……虽然我是能理解到她不是坏人的……)
面对陷入了沉思的绪方——
“给你添麻烦了?”
终于开始学会考虑别人感受的少女,把自己的感觉率真地说了出来。
绪方对这出乎意料的问题感到很惊讶,连忙摇了摇头。
“咦?不,没有啦!完全没有那样的事。不过,我刚才对家里说‘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就跑出来了,而且,现在这个时间也不适合女孩子在外面闲逛吧?”
听到了她有点长篇的回答后,夏娜心想:
(可是——)
因为被领到了房间里来,比简洁地传达事项花费了更多的时间。
从御琦市的夜间治安情况来看,一个人类少女独自外出行走确实是有点危险。
以虚伪报告来获得外出许可的她,会因为回家晚了而被家人怀疑。
等等这些事项,对她来说应该是不希望发生的事。
(——那大概就是给她添麻烦了吧?)
作为一个不习惯处理人际关系的人,她率直地用客气的修辞来就进行验证。结果,她理解不了通过这种验证后得出的矛盾,又率直地询问道: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
“嗯。”
绪方点了点头,终于转入正题了。
“是关于吉田一美生日的事啦。我觉得呀,最好能给她一些特别点的礼物。所以事不宜迟,我就半夜骑自行车赶来了。”
“特别?”
夏娜对围绕着悠二跟自己展开竞争的强大敌人(她是这么认为)吉田一美,并不抱有任何厌恶的感情。不仅如此,她反而很喜欢她的朴实温和的性格。
那样的她就要过生日了。
在绪方来访前,在阪井家结束了晚上的锻炼后回家的路上,她向威尔艾米娜询问了什么是生日,生日晚会通常会有些什么活动之类的事。也理解了那事庆贺性质的活动,亲密的人还会赠送礼物等等。
关于悠二那方面她虽然丝毫没有让步的打算,但是在此范围外能让她高兴的话,她事非常乐意去做的。本来她还打算明天向千草或者威尔艾米娜询问一下该送些什么礼物才能让她感到高兴。
而这个计划,现在却被绪方提前摆上议程了。
“对,特别的。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最好是送一些永远能作为回忆记在心里的东西啦。”
“……是怎样的东西?”
总是从实质上思考问题的夏娜,在思想和观念上也跟装饰之类的东西无缘,所以即使别人用抽像的概念来跟她说话,她也不能马上明白过来。
跟她相处了好一段日子的绪方,也在说话的过程中注意到了。为了让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从同是女性的角度来看也感觉到很可爱的这位女孩能明白过来,她具体而简洁地把提议重新说了一遍:
“说明白了,就是料理!”
“?”
看来她似乎还没完全明白,于是绪方又改用了更直白的说法:“就是说,我们两人一起,给一美做点好吃的东西!”
“咦?”
夏娜终于理解了绪方的意思,不由得发出了惊讶的声音。绪方一边对她吃惊的模样感到满足,一边说出自己的计划。
“一直以来都是由一美做给我们吃的吧。所以我就想,偶尔也该由我们做些好吃的料理来给她尝尝啦。怎么样?”
像是感到疑问似的,夏娜问道:
“那样的东西就可以了吗?”
绪方稍微有点意外地回答道:“这不能说是‘那样的东西’吧。虽然跟一美做的料理是没法比……而且,我其实对那方面……也不太擅长啦。”
跟平常的她毫不相称的吞吐话语,正体现出她作为给这个提议加强说服力的料理技艺的不足。不管怎样,她打算先凭着干劲来辩驳。
“不管做得怎么样,总之只要是寄托了心意的礼物,对方就会高兴的。”
“……”
听她这么说,夏娜就不由得想起,在不久前,自己给悠二做便当的时候发生的事。
在悠二的母亲·千草的指导下,自己努力练习平底煎锅技术也小有所成,悠二也非常高兴地吃下了便当(她却不知道实际上他的感想跟他的表情完全相反)。那个从她个人角度来看,也算是成功控制了火力的自信作品,然而比起这些自身的感情,从悠二的态度中获得的满足感,自豪感和喜悦要多得多。
的确,听起来也是个不错的提议。
“我也有点明白。”
绪方得到了同意的回答后,得意地笑了起来。
“对吧?与其买一些高级的礼物送她,我觉得这样反而更能让一美高兴呢。”
这个提议,其实对绪方自身来说,还有一个“钱包里的钱不太够”的背景,不过对夏娜来说,这也是求之不得的事。
“嗯。”
“好!那么我们明天放学后先来个特训,在后天的生日晚会上我们就正式上阵,怎么样?”
当然,她对此也不会有异议。
“明白了。”
“那决定啰。我们做什么好呢?还是遵从正统做法,做蛋糕之类——”
“菠萝面包。”
夏娜还没等她说完就马上作出了回应。
“……”
“……?”
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后,绪方问道:
“……生日做那个?”
“做蛋糕吧。”
夏娜不甘心地取消了自己的提议。
第二天,稍微到部里露了露脸就马上撤退的绪方,用最快的速度沐浴完之后,就急不可待地快步走出了校门。
她的目的地是阪井家。
(好!首先是去买材料,然后……阪井同学的家附近,有没有那一类商店呢?还是应该先到商店街转一圈呢?)
当初,她本来打算在没人妨碍的平井家,向那位看起来一切都严肃正确的威尔艾米娜·卡梅尔询问蛋糕的做法,接受她的指导(她之所以来访平井家,其实也带有提出这个请求的目的)。既然她是当保姆的,想来料理也应该很在行才对。
但是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听了她这个请求的威尔艾米娜——
“稍微有点困难是也。”
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马上慌慌张张地躲进了自己房间里去了。
这样看来,她似乎唯一在料理这方面完全不行。其实从她平常多是拿罐头熟食做菜,擅长料理是色拉加烫豆腐等种种迹象,就应该可以推测出她的料理技艺有多高了。
面对知道了这个事实后困惑不已的绪方,夏娜给了她这样一个提议:
“那么,让千草教我们就行了。”
被她这样一说,绪方才想起那次到御崎神社玩的时候,那位体贴,温柔的女性曾经请大家吃过一顿美味的便当。虽然会被悠二看到自己为作料理而吃尽苦头的样子是个麻烦,但是听说今天她也要出去买送给吉田的礼物,这样想来也没什么特别大的问题。
(啊!对了!好像在副道旁边新开了一家超市吧……就到那里去买好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记录有制作材料的纸片确认了一下。
今天其他几个参加生日晚会的人,也就是田中荣太、佐藤启作和池速人他们,都因为有要准备的东西而各自四散回家了。
感觉到好像只有自己走慢了别人一步的绪方,麻利地摆动着纤长的双腿,一头还没吹干的头发飘逸在残暑的暖风中,在大马路上快步前行。
正在这时候——
“啊!那个——”
大马路边上,在有挡雨板的巴士站等着车的一个人影,正在向自己叫唤。在个子比平均身高要高的绪方看来,那是一个颇为小个子的少年。
“咦……这不是小健吗?”
那就是吉田一美的弟弟——健。自从她开始常到吉田家玩之后,曾经多次跟他一起玩游戏而成了旧识。
“你在这里干什么呀。你姐姐的话今天应该已经回家了、啊……?”
她还没说完,就发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他,并不是平常总是拿姐姐开玩笑的那个开朗活泼的少年。他露出僵硬的表情,很沉重似的挪动起嘴唇。
“不,今天我不是为了姐姐的事……啊,也算是吧……”
从他嘴里面传出了嘀嘀咕咕的话音。
“?”
越看越不像他了。
绪方感到少年的这副模样很不寻常,于是又重新问了他一次(即使是在赶时间的情况下,也不随意放着有困难的人不管,这正是她的优点)。
“发生什么事了?”
“嗯,那个……”
即使被这样催促,健还是含糊其词说不出口。但是,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总算切入了正题。
“姐姐的男朋友……不,那个……”
他露出一副很难说出口的样子,过了几秒钟后,才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
“那,那个叫阪井的,是个怎样的人?”
“呃?”
绪方不由得发出了笨拙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说开了头的关系吧,接着的问题他很快就开门见山地说出来了。
“那个叫阪井的,跟叫夏娜的女孩,是什么关系?”
“咦,啊——那……那个……”
这次轮到绪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在弟弟向好朋友发动质问攻势时,身为姐姐的吉田一美正走在学校附近的商店街上。
在她身旁的人,并不是身处在漩涡中心的元凶·阪井悠二。
“哦,这里比超市便宜多了啊。”
而是眼睛怪人·池速人。第一次向蔬果店里摆着的东西——这个平时在他眼里只是上学放学必经之路的背景——投以注目的他,不由得对其便宜的价格感到惊讶不已。
“这也是买四个就够了吗,吉田同学?”
吉田一边看着手上那张记录有明天生日晚会所必需的料理材料的纸条,一边点了点头。
“嗯,如果太重的话就要说哦,池同学。”
“现在是完全没问题啦。”
如此回答的池,右手拿着学校的书包,左手提着店里附送的购物篮子。
跟吉田住得很近的他,作为礼物的一环,也作为向她祝贺的附属品,主动申请陪她去买明天做料理的材料。
吉田以一种比面对悠二稍微亲近的态度向他道谢(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
“真的很谢谢你。”
肩肘丝毫没有僵硬的感觉,那是一个极其自然的笑容。
对她来说,池是唯一可以毫无顾虑地进行对话的男生。
相反,池对吉田抱有的感情,实际上却“相当复杂”。不过,他是一个很理性的人决不会把这种感情表露在外。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对待她,像往常一样说话:
“没关系,反正也是顺便而已啦。”
“那么,我就用很好的料理回报你吧。”
“这个我倒是很期待的哦。”
池一边笑,一边把比自己平时去的那间超市便宜得多的马铃薯放到购物篮里。东西算是有点重吧,不过在这种时候,男人却必须作为一种逞强要面子的生物忍耐下去。为了让手拿得更轻松一点,他换了个拿法,然后询问道:
“这个完了之后——”
他以尽量随意的口吻说道:
“我打算去一下车站前的装饰品商店。”
“咦,池同学你去吗?真少见呀。”
面对露出一脸佩服表情的吉田,池苦笑着说道:
“不是啦,我是打算去买送给吉田同学的礼物。”
“啊——!”
吉田马上对自己的愚蠢回答感到羞耻,然后又对这意外的关怀感到惊讶。
“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有?”
“我,那个随便就可以啦。”
她慌忙摆了摆手说道。但是这一次即使是池也不能听从她这个要求。
“怎么能随便呢。难得一次生日嘛,反而我更希望你尽量说说你的意愿呢。”
“可是……”
“这种时候你就不用客气的啦。”
“啊,嗯。”
吉田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勉强点了点头。
“因为比起意外惊喜之类的,我宁愿选择确实一点的方式啊。先不说能不能挑到你喜欢的款式,但至少也希望在类别上能迎合你的期待啦。”
听到池这么说,她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么……虽然跟装饰品有点不同,不过我想如果是手帕之类的话就好了。”
“明白了。没想到你出的这个题目还真有点考人的品位呢。”
“谢谢你。池同学。”
“你谢的也太早了。总之,先把这些放到吉田同学的家里,然后再说这个吧。”
“嗯。”
两人交换了一下微笑,继续前行。
佐藤启作的家,在过去地主阶级的人们聚居的旧住宅区里面,也是首屈一指的大豪邸。以前的他,把家务活都交给管家们打理,过着独居的生活。之所以说“以前”,是因为在几个月前,他家里住进了一个寄住者的缘故。
那个并非别人,正是“悼文吟诵人”玛琼琳.朵。就连下摆扎起的衬衫加上及膝的宽松长裤这么一种马虎的即兴打扮,也能在自身的气魄影响下使其显得极为合身的这位异能讨伐者,现在——
“嗯……”
正手拿量杯做着某个实验。被夏天特有的偏白日光所照射的室内,如今沉浸在静寂中包含有紧迫感的庄严气氛之中。
“……还差一点点吧。”
周围摆出来的东西,有笔记、玻璃杯、酒馆汤匙、水果、小刀、榨汁器、冰瓶等等……这是位于宽广的佐藤家里的室内酒吧。里面跟正式酒吧一样,备有柜台和酒柜,最近还新加装上了饮水机。
“……接下来,就差酸橙汁的量了。”
她以无框眼镜中射出来的锐利眼神调整着量杯的倾斜角度,一边一滴一滴地计算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酸橙榨出的汁注入摇杯里。
在这个房间里,还布置有一套沙发、几个衣橱和大型的穿衣镜。她自作主张地把这个室内酒吧定为自己在佐藤家里的居室,以此作为她在御崎市的活动据点。
在她身旁,放在酒吧柜台上那本画板大小的书——
“嘻嘻嘻,花了老半天,才终于完成一个配方吗。真是有够辛苦的啊,我固执的暴饮者玛琼琳.朵?”
发出了一个刺耳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就是“蹂躏的爪牙”马可西亚斯。是跟玛琼琳订立了契约,赋予她异能力量的“红世魔王”。
如果是平时的话,她一定会马上粗暴地拍打那搭档用以表达意志的书型的神器“格利摩尔”,但是现在她正处在必须慎重慎重再慎重的作业途中。
“闭嘴,笨蛋马可。”
因此她只是这样小声地碎碎念而已。
“对黄金率的探求,可是鸡尾酒饮家的最高神髓、耶……”
纤细优雅的指尖,像是精密机械一般倾斜着量杯,准备向杯里滴入最后完成的一滴。就在这时候——
“我们回来啰——!”
“大姐好!”
咚咯的一声——
“!”
像是被打开门走了进来的佐藤和田中的大声压倒了似的趴在了地上的玛琼琳,在她的手边,全部酸橙榨出来的汁都被注入了摇杯之中。
“……”
看着仿佛被按了暂停键似的僵在原地的她——
“呀哈哈哈哈哈哈呜噢!?”
不由得大声笑了出来的马可西亚斯,被她宛如鞭子般的手臂一甩,马上飞了出去。那画板般大的书“格利摩尔”,就像是早就被定准了目标似的——
“呜哇啊!?”
“噢噢!?”
猛地撞在出现在门口的两人身上,并且同时摔出了走廊。
“啊——真是的!”
玛琼琳用力地搔了搔自己的头,把栗色的长发都搔得乱糟糟的。
过了一会儿,摔在走廊上的两人,从门边战战兢兢地——
“那、那个——”
“大,大姐?”
两人再次窥视了一下里面,只见玛琼琳坐在柜台上,秀眉紧蹙,自暴自弃般地摇晃着摇杯。用充满不高兴的语调说道:
“我没有生气。”
“嘻——嘻嘻嘻嘻,你的脸可不是这么说呜噢!?”
被佐藤抱在胸前的“格利摩尔”,遭到了冰块如同子弹般的连续攻击。
“真是的,老是说多余的话。”
“你又在做鸡尾酒吗?”
看到散乱地放在柜台上的东西,田中这才终于觉察到,自己和佐藤打扰了她的雅兴。而作为证据——
“没错,我‘刚才’是在做。”
她仿佛还怀恨在心似的用过去式来加以强调。不过,虽然是不高兴,但也正如她所说,在程度上并不是很严重。两人这才松了口气似的摸着胸口,走进了房间。
佐藤启作和田中荣太,一直憧憬着她这位集美貌与威严、强大感与恐怖感于一身的火雾战士,并自称是她的跟班。而且并不是嘴上说说就算,他们还自己学习各种知识,进行各种训练,努力让自己成为符合跟班身份的存在。
从学校回来之后的读书也是其中的一环。
“田中,那个是买来的吗?”
“是啊。”
内容上虽然有点偏向杂学方面,但在跟她相识以来的这几个月里,他们也算是读过相当数量的书,同时也积蓄了跟数量相应(虽然没什么大用处)的知识。
但是尽管如此,现在坐在沙发上的他们拿出来的书,也还是让马可西亚斯感到惊讶。
“嘿,我说你们两位啊。就算读书不分门类,也总该有个谱吧?”听到他这么说,佐藤就苦笑道:“啊,你说这个吗?”
他拿在手上的是一本女性流行时尚杂志。
“不是不是,今天我们是为了挑选礼物才看的书啊。”
“礼物?上次不是刚给真竹送了一个吗?没想到你们两位也挺受欢迎的嘛。还是说受了人家威胁?”
面对一边抖动身子一边发出刺耳声音的“格利摩尔”,佐藤无奈地耸了耸肩膀道:
“很可惜,这次不是那种东西啦。”
“明天……马可西亚斯你也知道吧,是吉田的生日啊。”
田中也一边搭嘴,一边把书打了开来。
“因为不知道是像送给小绪时买些装饰品好,还是送其他更普通一点的东西好,所以就打算来听听大姐的意见啦。”
“而且送给女孩的礼物什么的,我们完全不在行啊……”
被佐藤寄以期待的目光注视者着的玛琼琳,把从摇杯倒出来的,注入了过量酸橙汁的鸡尾酒一饮而尽,然后思考了一会儿。
“吉田?啊,是指一美吧。”
她想起了虽然次数没有绪方那么多,但偶尔会一脸凝重地来找自己商量事情的——主要是为了获得有关和“红世”的相关者相处的建议——那个内向的少女。
“唔,是那个女孩的生日晚会吗。”
“大概炎发灼眼的小姑娘周围又会有一番热闹了,嘻嘻嘻!”
面对似乎连自己也看不到的地方也全部看穿了似的马可西亚斯——
“谁知道呢。”
做出了如此回应的佐藤,又向着自己尊敬的女杰询问道:
“不如玛琼琳小姐你也出席吧?”
“不管怎样,我想小绪是一定会来邀你去的哦。”
田中也接着说道。然而她本人却用手肘靠在柜台上,对他们的话嗤之以鼻。
“哼,开玩笑吧。为什么我要去参加少男少女的家庭生日聚会嘛。”
一听到答案果然如此,两位少年马上就垂下了肩膀。实际上他们跟绪方约好了由他们借此机会向她提出邀请,可是这种程度的计谋似乎早就被她看穿了,或者说她根本上就没有要去的打算。
(算了,反正本来就料到会这样的啦。)
(看来还是没那么顺利吗……)
在考虑着“暂时”先放弃的两人头上,响起了充满古老味道的“叮咚”的声音。那是佐藤家的门铃声。
“嗯——?”
佐藤抬起了正在看书的脸。
田中也想要站起来了。
“我来开门吧。”
“不用了,你先在这里选礼物吧。”
说完,身为家主的少年来到了走廊上。
负责打理家务的老管家们,在他们放学回家的时间就已经下班回家了。所以晚上有客人来的话,就必然要由他亲自对应。
在旧住宅区里,按照不成文的规定,基本上是不会有推销员来打扰的。田中心想,大概是有邮包之类的送来了吧。于是他就如佐藤所说,继续翻着手上那本装饰品的书。
“给小绪买的那次,我也是完全不懂啊……”
“嘻嘻嘻,如果是真竹那小姑娘的话,只要是你送的东西,就算是垃圾也会摆在祭坛上供奉呜噢!?”
“别把少女的心思比喻成垃圾嘛,笨蛋马可。”
又挨了一记凌厉的冰块攻击,“格利摩尔”终于闭嘴了。
然后,玛琼琳在配方的笔记纸上用英文快笔写下了几行字,田中也把视线放回到装饰品的书上面,静寂出乎意料地降临到室内酒吧中。
隔了一段时间,听到了佐藤回来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的时候——
(嗯?……真奇怪。)
玛琼琳抬起了疑惑的脸。
脚步声并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另外两个穿着来客用拖鞋的脚步声。她凭着火雾战士特有的敏锐听觉察觉到了这一点。
吱的一声,门打开了,露出一脸踌躇表情的佐藤走了进来。
“那个——”
“是谁?”
因为已经知道不只是他一人了,所以玛琼琳就从“剩下那两人是谁?”这个问题问起。
在回答之前,熟悉的脸孔从门边探了出来。
“你好,玛琼琳小姐。”
“怎么,原来是真竹吗。”
出现在眼前的,是神情稍微有点紧张的绪方。
(嗯?)
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很奇怪。如果是这两个人的话,应该会一边开玩笑一边从走廊走过来的。也就是说,让佐藤露出踌躇表情,让绪方感到紧张的人,应该就是另一位来客了。
绪方向着走廊那边催促道:“来,没事的……一定会给你建议的啦,她是个大好人哦。”
这时候,搭档“格利摩尔”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玛琼琳一边对他那种强忍笑意的举动感到不愉快,一边等着那另一个来客走进门来。
终于,随着啪嗒啪嗒的拖鞋脚步声,门口出现了一个小个子的身影。
“……?”
田中也因为初次见面而露出一脸讶异的表情。
在看起来意志坚强的脸上,稍微浮现出一点畏怯的颜色。那是一个比他们小几岁的男孩。
玛琼琳向这位来访者提出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你是谁?”
少年马上挺直了脊梁,大声回答道: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吉田健!”
庆典·(3)恶作剧
那一天,大家都显得有点见外。
不管是阪井悠二和池速人,还是佐藤启作和田中荣太,甚至连绪方真竹和夏娜,都用一种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薄墙似的态度来面对某一位少女。那并不是让人感到冷漠的疏远感,而是正好相反的,仿佛积蓄和隐蔽着某种憋坐不住的情绪一样的感觉。
少女.吉田一美的生日晚会,就要在今晚举行了。
“那么我们先回去啰——!”
手上提着包裹的绪方这么说着,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握住了朋友的手。
那位朋友——夏娜露出踌躇和惊讶的表情,但却老老实实地被她拉走了。
“不、不用这么拉我吧——”
“最重要的是气势嘛!来,快点!”
目送着匆匆忙忙地从教室跑了出去的两人,佐藤呵呵地笑了出来。
“小绪又变得这么有干劲啦。”
这两位少女,要亲手做一个生日蛋糕作为送给吉田的生日礼物。这件事所有的参加者都已经知道了。在某种意义上,这也许是今天最大的看点。
“因为她最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活动了嘛。”
田中说完,“嗯——”的呻吟了一声。
“跟夏娜组合……吗。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东西呢……这个,该怎么说呢,那个什么蛇的。”
“冒出来的不知道是蛇是鬼,对吧?”
田中马上转向马上说出答案的池速人,用手指指着他说道:“对对,就是那个。”
拿著书包的悠二苦笑着说道:
“你们真是嘴不饶人啊。他们可是特意想让吉田同学惊喜一番而费尽心思去干的哦。”
“唔——话虽然是这么说啦,可是……”
“把炭块拿给人家吃也很难让人高兴起来吧。”
“嗯,虽然人们常说料理代表了爱……可是那个也太……”
佐藤,田中和池,各自都在随便说着一些风凉话。
先不说绪方怎样,夏娜所做的料理(其实是冠以料理之名的焦黑不明物体)实态如何,在他们这几位亲密的伙伴之间早就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了。她本人很自信似的递出来给悠二吃的光景——接着他摆出的那副“忍耐的男人”的模样——也已经不止一次地看在眼里了。要是这样也不感到不安的话,那才是不正常。
即使如此,身为主要受害者的少年·悠二却尝试着为她辩解道:
“绪方同学也在一起,妈妈也说了她会在一旁照看的,我想应该……会有什么转机……吧,唔。”
那两人昨天晚上的演习最后以“笼罩着阪井家的刺激气体”的结果告终的那件事,他还是决定暂且不提了。
“嗯,或许会船到桥头自然直啦……不管怎样,我们先回去吧。”
也不知道是辩护起了作用,还是作好了硬着头皮上的心理准备,田中也拿起书包站了起来。
“而且我们也有我们的安排嘛。”
佐藤也随即点头同意。
“吉田同学,那我先走了。”
池向着在窗边一边咳一边拍着黑板粉刷的吉田致以暂时的告别。那位今天一整天都无意识地保持着距离的少女,也以微笑做出回应。
最后是悠二向她轻轻挥手道:
“那今晚见啰。”
霎时间——
“好的!”
她的微笑就像是盛放的鲜花一样变得明艳照人。
虽然她本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但四个男生看到她那欢喜的模样,都同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大家不由得同时脸红了一秒钟之后——
“啊,好痛!”
悠二被佐藤戳了戳肩膀。
“好痛,怎、怎么了嘛?”
又被田中戳了戳脊梁。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可恨罢了。”
“没错,嗯,真可恨。”
然后,在他们身边——
“……”
在无人知晓的一角,有一个少年轻轻地叹了口气。
四人分别的时候,在面向大马路的学校正门,重新进行了一次最后的安排。
“嗯,幸好大家的礼物都没有重复。”
从大家口中听说了大致的礼物类别(关于礼物的详细情况他们还是打算暂时相互保密)的池,发出了总算安下心来的声音。
“因为昨天没有预先商量过嘛。所以我真的很担心啊。”
田中对考虑得过分周到的“眼镜怪人”的杞人忧天一笑置之。
“收礼物的人真的会那么在意吗?就算重复了,反正都是给她的礼物,我想也应该会很高兴吧。”
“啊,不过——”
佐藤竖起了食指道:
“如果是同种的礼物,而自己的比别人的逊色的话,也的确不太好啦。”
悠二笑了笑,向池说道:“不过结果我们还是各不相同,这不是很好吗。那么还有没有什么其他要先定下来的事?”
“不,我除了确认这个之外就没有别的了。这方面佐藤应该更熟悉吧。有什么要准备的东西没有?”
被池所信赖的佐藤交叉着双臂思考了起来。
“这个嘛……我们得准备一些用来搞气氛的宴会道具才行。而且吉田多半不会有那些东西。”
“那是当然啦。我们去车站前广场走一躺吧。”
田中如此说道。
“至于要准备什么就不用说了吧,大家各自随便挑一点就行了。”
池做出了总结。
“知道了,可别过了集合时间才到哦。”
悠二做出了回答,就要参加晚会的四个男生,为了晚上的再次集合作准备而解散了。
另一方面,同样要参加晚会的两个女生——夏娜和绪方,却没有回自己家,而是直接到阪井家去了。
“对不起,请问有人吗——?”
绪方一边按门铃一边叫道。不久——
“来啦——”
啪嗒啪嗒,从走廊传来了脚步声,门马上就被打开了。
“来啦——”
伴随着柔和的声音,面露温和笑容的女性出现在她们面前。正是悠二的母亲·千草。
“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让我们马上开始吧。”
“嗯。”
在这个家出入了半年多的夏娜轻声回应道。
“打扰了——”
还不太习惯的绪方则很有礼貌地作出了回答。然后,她们把鞋子整齐地摆放在门口处。
顺便一提,绪方手里提着的包裹,里面装的是去晚会时穿的衣服,而并非是做蛋糕的材料。那些准备工作早就在昨天全部做好了(不够的材料,还有可能会不够的材料,都由千草在今天早上的时候买回来了)。
把出发前的时间都用来做蛋糕,换衣服之类的也都在阪井家进行,这就是两人的计划。当然,给她们提出这个建议的是千草。
“那么,我们就按照昨天说好的那样分头行动吧。”
千草说完,就分别把两人带到了战场上。
绪方到厨房去,夏娜就在摆有餐桌的客厅里。
昨天,因为“某件事”而迟了一点到阪井家的绪方,以及干劲十足地和千草一起准备的夏娜,在经历了名为先行演习的惨剧,以及对食材的最大侮辱这两个考验之后,终于定下了一个方针。
也就是说——
蛋糕本体部分就由绪方负责,
而装饰的部分就由夏娜负责。
是这么一个分工。
因为如果让夏娜用火的话,无论是什么样的菜式,都十有八九会变成“焦黑的不明物体”,所以这样的分工可以说是极为妥当的配置。绪方在料理方面也不是十分擅长……不但如此,甚至连做蛋糕也是第一次。但是不管怎样,也毕竟比夏娜“更能让人放心”,这就是千草的判断。
对于在这方面比自己有经验得多得女性做出的这个判断,夏娜也(很不甘心地)同意了。现在,她就打算专心一志地把全力倾注到自己被分配的工作——装饰作业上来。尽管如此——
“首先要把奶油做出来哦。”
面对一边说一边把围裙和钵子交给她的千草——
“我知道,昨天也做过很多次了。”
她如此回答,同时稍微撅起了嘴巴。
当然,千草认为露出这个表情的少女非常可爱。
这时候,在两人身边 ,穿上昨天刚买的围裙的绪方——
“好,那么我也……请多多指教!”
就像是参加部活动一样,响亮地叫了一声。
千草依然是一脸笑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绪方小姐,不用那么用力的。我们做点心的的时候要轻松点,开心点,对吧?”
“是!……啊。”
“呵呵,那么我们先从昨天的内容开始复习吧。首先做蛋糕的时候要注意的事,你还记得吗?”
“是的!在把底料放进容器的时候,要尽量不让它聚集在中间——”
“千草,变成奇怪的颜色了。”
“……夏娜,你放了什么进去?”
在伟大主妇的督促鼓励之下,两位少女的艰苦奋斗开始了。
然而,在商店街的咖啡厅一角。
“……”
“怎么样?能做到吧?”
有一个正全力为吉田一美的生日晚会进行着积极准备的少年。
“……”
“嗯,应该没有问题是也。”
那就是吉田的弟弟——健。
“……真的吗?我——我自己想的方法,是更简单的……”
“嗯,我想大概你也很难相信吧,不过这位姐姐,在那个方面绝对是高手级别的人物哦。绝对不会让向你推荐我的真竹蒙羞的。你放心好了。”
“我过去曾经给吉田一美小姐添过麻烦是也。为了报答她,在这件事上对你提供协助,反而可以说是求之不得是也。”
他既进行着自己的个人准备,同时也跟某两位女性秘密地推进着某个计划。
“啊……那么,就拜托你了。”
“好啦好啦。那么我该怎么样参加好呢?”
“你只要保持常态,直接从正面入场也没问题是也。”
那是在姐姐的生日晚会上执行的计划。
“那么我……就回家等着你们了。嗯……”
“不要紧,帐让我来付就好了。”
“可是……”
“请不必客气。这也是报答的其中一环是也。”
是跟某两位女性一起执行的计划。
比晚饭的时间稍微迟了一点,现在是下午八点整。
在街灯开始发出光芒的御崎市商店街里,急急忙忙赶回家的上班族比买东西的顾客更为引人注目。
一家挨一家的店铺,跟御崎市东侧的繁华闹市不同,基本上是以个人商店为主体,因此有很多店都把下午八点定为打烊时间。
在这条行人稀少的道路西端(跟通往学校围墙的东端相反的一侧),作宽松打扮的四个少年,正等待着最后两位少女前来会合。不必多说——
“这样的活动啊,如果分开一个一个去的话,就很容易会造成冷场。所以我们干脆全员一起热热闹闹地去登门拜访吧!”
他们就是接受了佐藤充满自信的提议,一同前往参加生日晚会的悠二等几位男生了。
作为提议等人齐后再一起去的佐藤,在衣领中耸了耸脖子说道:
“阪井,蛋糕到底还差多少才做好?”
虽然现在还是残暑的季节,但是入夜之后吹来的风,让他们也感觉到些微的凉意。
悠二一边搔着脑袋一边回答道:“我出来的时候,她们说马上就要好了啊。绪方同学也跟我说马上就来什么的……”
“已经差不多到去吉田同学家的时间了哦。”
池一边看着手表一边说道。
田中也用手摸着下巴沉吟起来。
“唔——这样真是一点意外性也没有。”
从结果来说,现在这个发展完全跟在场的四人所预料的相一致。
那就是为做蛋糕而努力奋战的夏娜和绪方没能赶上集合的时间。而他们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而把到吉田家集合的时间定得稍晚一点(这同时也是为了给招待方的吉田有更充裕的时间去做料理)……现在看来,她们两人果然还陷于苦战之中。
“如果为了集合而让吉田同学同学等我们的话就本末倒置了啊。干脆给阪井家打个电话,如果还没行的话,我们就先——”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池还没有说完,就被绪方的声音给盖过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从商店街的稀落人影中,有两位少女正向这边走来。
“喂喂——你们俩也太迟了吧……”
佐藤撅起嘴巴说着,然后顺势吹起了口哨。
两人都稍微化了淡妆,虽然看上去不算夸张,但在身心疲惫归心似箭的人潮当中也显得特别耀眼。而且她们似乎还花心思打扮了一番。
绪方穿着以淡绿色为基调的长裤打扮,而夏娜则相反,穿着单色调花纹的罩衫和百褶裙,两人的打扮都跟她们的身高非常协调,呈现出非常完美的对照。两人手里各自拿着的用蛋糕用包装纸包裹着的盒子,正显出她们此行的目的。
不过,如果以男生们的感性来表现这一切的话,就显得太没有情趣了。
“今天好像很有干劲嘛。”
听了田中的这句话,绪方马上鼓起了脸颊。
“首先你应该说的是‘很漂亮’吧?”
停顿了一拍,池一边苦笑一边安抚道:
“嗯,我觉得跟你很相配哦。这个是当然的啦。我们刚才正在想要不要先走一步。你们刚好赶上,实在太好了。”
“因为跑起来的话就会把蛋糕弄变形,千草也说过‘要是出汗的话就会浪费了化妆的工夫’”
夏娜直率而明快地回答道。
然后,她转而注视这悠二。
“啊,夏娜你,也很漂亮呢,嗯。”
悠二的脊梁就想被她的期待戳了一下似的,点了点头道。
看到他这种随便敷衍般的反应,夏娜也鼓起了脸颊。
然后——
“如果要说的话,就边走边说吧。已经没有时间了啊。”
“好勒,那走吧。我可是第一次去吉田的家哦。”
池和佐藤说道。
“夏娜,我来帮你拿蛋糕盒吧?”
“不用,我想自己拿。”
悠二和夏娜说道。
“那么,小绪,结果怎样了啊?”
“嘿,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田中和绪方说道。
众人终于开始向着晚会会场走去。
叮咚——
极为寻常的门铃声响起了。
“!”
早就在客厅里恭候的吉田马上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在柱子上的小镜子里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没有作过分矫饰的高雅连衣裙打扮——之后,又稍微摆正了一下发饰。
“……好。”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来到了走廊上。
“来啦——!”
她一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回应,一边来到玄关。外边似乎很静。
(是谁一个人先来了吧?)
她一边猜是不是住在附近的池先来,一边把门打开。
“哦,果然还是打扮了一番嘛?”
“……健。”
出现在眼前的是每天都见的一张脸。她不由得丧气地垂下了肩膀。
看到姐姐那副模样而暗自感到气恼的健,一边拿她开玩笑一边走了进来。
“你如果这副表情的话,就会被站在那里的阪井悠二讨厌的哦。”
“咦?”
她抬起头来,然而看到的,就只有暗淡夜幕下的玄关而已。
“姐姐你实在太容易上当啦!”
“真是的,健!”
吉田也忍不住生气了,稍微有点用力地关上了门。正当她转过身子要去追弟弟的时候,在她的背后——
叮咚——
门铃又响了起来。
“啊!”
她不由得对刚才关门的声音和自己的怒骂声(其实客观来说并不算是很大的声音)会不会被人家听到而感到担心。
(冷静点,冷静点……)
这次应该是他们了,她一边想一边把手放在胸前深呼吸了一下——
“马上就来——!”
她先站在原地故意叫了一声,才把门打开。
“晚上好,一美。”
“玛琼琳小姐!?”
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美丽女杰,现在正若无其事地站在门口。
“您也来了呀。”
“嗯,我不知怎的也想来凑凑热闹。”
“哎哟,小姑娘。生日快乐哦,嘻嘻嘻。”
大概事对周围有所顾虑吧,马可西亚斯从她右腋下的“格利摩尔”发出了比平常要小的问候声。
“呃,谢谢,您这么客气……啊,请进来吧。”
虽然有点踌躇,但她还是把这位经常给自己和绪方恋爱上的建议的女性请进了家里面.正当她把待客用拖鞋拿出来的时候,在她的面前,像是跟关门的声音重合一般——
“来,这是送给你做礼物的香槟。是不含酒精的哦。”
说完,她“咚”的一声放下了一堆大瓶子。
“谢、谢谢!”
丝毫不在意一脸惊讶的她,玛琼琳环视了一下四周。并非是看她家里的布置,而是确认有没有来访者。然后,又哼了一下鼻子。
“那些家伙还没来吗。”
少女在等待。这样一件事,仅仅是这样,也正因为如此,就令她生气了。让人家在这里等待的伙伴们,尤其是其中一个少年的这种做法,让玛琼琳叹了一口闷气。
“真是的,没用的家伙。”
吉田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慌忙摆手道:
“不,约定的时间还——”
她瞥了一下鞋柜上的时钟。
“——现在、正好、过了……”
稍微有点失望。
就在这个瞬间——
叮咚——
响起了第三次的门铃声。
“啊!”
她不由得看了玛琼琳一眼,然后马上绽放出笑容。这次一定是他们了,她一边心跳加速一边把手按在门把上。
这时候,玛琼琳轻轻地把她的发饰拨正了。
吉田发现后——
“真的谢——”
“行啦行啦。”
说到一半时就被催促声打断,所以她只是回以微笑。就像是玛琼琳的笑容、手和话语中获得了勇气一般,她把门打开了。
霎时间——
啪啪啪啪啪啪——!!
响起了连续拉炮筒的破裂音。
“——呜哇!?”
刚获得的勇气在一瞬间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少女,不堪一击地向后倒去。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吉田同学!”“生日快乐。”
由佐藤带头,田中、绪方、池、悠二和夏娜也接着祝福道。然后,当他们看到差点就要倒下的吉田和扶着她的玛琼琳的时候,都大吃了一惊。
“玛琼琳小姐!?”“大姐,你怎么来了?”“一美!”“吉田同学,你没事吧!?”“哇,对、对、对不起,吉田同学!”“啊!”
虽然被喧闹吵嚷的来访者弄得差点倒下——
“——”
可是吉田还是很高兴地笑了起来。
“——呵呵,啊哈哈。”
“看来……好像没事呢。”
扶着她的玛琼琳露出了半含安心的笑意,然后,这种笑意就传染到了全员的表情上。
就是这样,身为主办方的少女——总算露出了发自心底的笑容来迎接她的客人们。
“欢迎大家来我家——”
(好,要来了。)
作战开始了。
“啊,是现在开始吗?”
装作若无其事地从走廊里面走出来。
若无其事,要装作若无其事,就像平常招待客人一样。
“姐姐,我来把拖鞋拿出来吧。”
“是吗?那就拜托你了——啊,这是我弟弟吉田健。客厅就在这边!”
在我说初次见面的这段时间里,姐姐已经抱着玛琼琳小姐送给她的香槟,走进了客厅。这样就没问题了。
玛琼琳小姐向我打了个眼色,跟我说道:
“打扰了哦——”
“是,请进!”
把拖鞋放在她脚边。
接着,那个“夏娜”脱鞋了。
“嗯——打扰了——”
好像很不习惯似的,用一种平坦的语气说道。同样在她脚边——
“……请进。”
放上拖鞋。这时候,一旁的阪井悠二也脱鞋了。
就是现在。从来客用的拖鞋柜里,把预先分开摆放的特制品拿出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请进。”
“谢谢。”
穿上之后刚踏出一步的瞬间,阪井悠二马上就滑倒在地,还撞到头了。
首先完成第一项。
在吉田的父母和蔼地向他们打招呼说“请随便坐”、“大家要玩得开心点哦”之后,众人就围着吉田家客厅的桌子站着。
上座是主办者兼主角的吉田。
右侧是悠二、夏娜、池。
左侧是绪方,田中,佐藤。
对面的下座是玛琼琳(吉田父母就把她当成代理监护人一样看待,她还抱怨者着说“这样子我就想喝也喝不了啦”之类的话),座位的安排就是这样。
健就好像平时在家里一样,从跟客厅相连的厨房看着众人的举动。
“不过话说回来……”
绪方仿佛劣等感十足地开口说道:
“幸亏我们先说好了蛋糕由我们来做呢。”
“确实,要是跟这种料理手艺来相比的话……”
听了田中的率直感想,也无法发出反驳的声音。摆在眼前的豪华料理,的确具有这样的威力。
在桌子上,拥拥挤挤地摆满了吉田所做的各式各样的料理。
可以一口吃掉的脆饼类,看起来很好吃的家常菜,清澈通透的汤汁,还有切好了的水果等……并非是以高级感和奢侈感为重,而是以花心思和花工夫为特征。荡漾在周围的香味,更助长了众人的空腹感。
吉田稍微有点害羞地说道:
“我好像、做得稍微多了一点……”
“只是‘一点’吗。哈哈。”
即使是眼镜怪人,也只能在感叹中加入一丝的无奈,笑了出来。
悠二则纯粹被眼前的光景所压倒。
“不过,这样子的话,或许更有吉田同学生日的感觉呢。”
他一边摸着在走廊上摔倒时撞到的头,一边向着花费了最多工夫的主角笑着说道。
“是、是吗?”
听他这么说后,露出了灿烂笑容的少女。
(干什么还若无其事地让那“夏娜”站在旁边嘛。)
跟姐姐相反,很不高兴地皱着脸的少年。
用眼角向姐弟瞥了一眼后,玛琼琳发话道:
“还是等实际吃过之后再作评价会更有气氛吧?”
“说的也是哦——”
正当一直站着的众人要把椅子拉过来的时候——
“等一下等一下!”
在这种活动中必然会变成主持人的佐藤叫道。
“难得玛琼琳小姐把香槟带来了,我们在坐下之前,先来干一杯怎么样?”
“噢,也对!”
“赞成!”
田中和绪方马上表示赞同,悠二、池和夏娜则为了请求许可而向吉田看去。
不必说,她肯定是不可能拒绝了。
“好的,那么就先把杯子——”
“姐姐,我去拿吧。”
在厨房里待机的健一边说着,一边就打开了放餐具的橱柜。
看到弟弟突然间变得这么勤快,吉田不由得不解地歪起了脑袋。
“今天你好像很卖力哦?”
“没那回事啦。”
看着摇头否定的健,玛琼琳坏心眼地笑着说道:
“其实他是想跟我们一起参加姐姐的生日晚会吧?”
“咦?”
一直以来,弟弟都没有介入过这类跟姐姐有关的话题或者是活动。比起喜欢还是讨厌之类的问题,大概会先感觉到作为少年的害羞和难为情吧,吉田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是,刚才他又是拿拖鞋,又是拿杯子,而且明明没事干却坐在厨房里,态度的确是有点怪。
“真是这样吗?健?”
这么一问,得到的回答更让她倍感意外:
“可以吗?”
用一种有点不好意思的态度,向她征求许可。
朋友们会不会感到尴尬呢?她这么想着回过头去看了看众人。而结果当然是没有任何人提反对意见。池像是作为大家的代表似的轻松地说道:
“那不是很好吗?”
众人也同时点了点头。
“那么!”
健也有点故作姿态地发出了开朗的笑声,就像是入伙仪式似的,开始向众人分派杯子。
这时候,悠二也从他手上接过了杯子,同时也为这种似曾相识的状况感到有点紧张。在玄关滑倒的噩梦,作为一种痛楚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这双拖鞋……我总觉得底部好像很光滑的样子……难道真是……)
这个“难道”——由健一手策划的“在拖鞋底涂蜡”这种古典式恶作剧——他虽然将其作为一种可能性考虑过,但老实的他却乐观地认为实际上不可能有那样的事。
(……)
他无意识地确认了一下杯子上有没有被涂上什么东西,然后又对这样的自己感到自我厌恶。
(……哈哈,我真像傻瓜。)
连“见都没见过”的吉田同学的弟弟怎么可能对自己搞恶作剧呢,拖鞋的事大概也是自己多虑了吧。这是他根据常识得出的结论。
而健则在这段时间里——
“真没想到我竟然会拿不含酒精的饮料来干杯呢——”
向着如此自言自语着的玛琼琳递出了最后一个杯子。
“情。”
在他说话的瞬间,从眼神隐约流露出一种寻求确认的色彩,以及带有稚气的激动气息。当然,对特定的某个人来说有危险的这一切,其他的所有人都没有发现。
然后,玛琼琳只回应了一句话。
“谢谢。”
然后,包括新参加的健在内,看到全员的杯子里全都倒满了香槟的佐藤说道:“好了,那么首先就由吉田同学——”
“啊?”
“发表生日晚会的开会宣言,有请!”
“呃、咦——?”
完全没有预料到有这种事的吉田,惊讶得差点把杯子里的香槟倒了出来。
“哦,就等这个了!”
“加油哦!”
田中和绪方在一旁为她鼓劲。悠二悠闲地笑着,池甚至一边笑一边拍起手来。
“啊,咦,可是……”
她一时语塞,不知所措地呆站在那里。虽然身边只有少数几个伙伴,但是对不习惯被别人注目的她来说,这已经是十分高难度的事了。再加上对自己这样子慌张失措感到很对不起大家,就更让她陷入了混乱。
看着她什么都说不出的样子,在一旁的悠二马上给她抛了个救生圈,说道:
“其实只要说‘今天谢谢大家’就行了哦。”
吉田从少年的声音里获得了勇气和笑容。
“是、是的。”
然而还是有点吞吐地说道:
“今天、真的很……感谢大家。”
说完之后,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作为回应,佐藤则以完全相反的大声叫嚷道:“好勒!那么为了庆祝吉田一美同学十六岁的生日……干杯!”
大家一起站了起来(虽然夏娜迟了一拍),同时齐声叫道:
“干杯——!”
(现在还是有点半信半疑……)
在众人都一饮而尽的时候,只有阪井悠二为了确认味道,小心翼翼地喝下了香槟。当然,这里并没有什么机关。
杯子上是没有啦。
这样就能让他放下心来,等大家按照“预料中”的位置坐下来的瞬间——
噗——
从椅垫下面传出了声音。
“咦?”“悠二、没礼貌。”“哎呀,讨厌啦,阪井。”“阪井……”“你真是的——”“嘿嘿……”
大个子的人、“夏娜”、绪方姐姐和戴眼镜的人,以及搞气氛的人,他们都露出了责备般的眼神,最后还加上了玛琼琳小姐的偷笑。
阪井悠二慌忙站了起来。
“不、没有!不是啊,我没有!?”
姐姐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不解地抬头看着他。
“啊……”
然后又马上红着脸低下头。
“我都说不是了啦!我一坐下就……啊!”
阪井悠二总算发现了座垫下的噗噗垫(会发出类似放屁的噗噗声的玩具垫子),把它拿了出来。
等他开始追究犯人之前,要先发制人,马上主动承认。
“我一时大意忘了把它收起来了,对不起。”
“咦……是、是吗?”
以阪井悠二为首,众人的气势都减弱了。
“健!”
只有姐姐一个人生气了。这也在意料之中。
“没、没关系啦,吉田同学。”
他一定会这么说吧。既然这么说,就会转变话题。
“嗯,这也算是庆典节目的附属品,惹人发笑的意外事故啦。现在气氛也融洽起来了,我们开开心心来吃饭吧!”
搞气氛的人笑着主持大局。
的确是很不错的借口,我也要学一学。
“那、那么,请大家起筷吧。”
重新整理好心情的吉田这样说道。晚会表面上似乎是和和气气地开始了,但每个人的心境都很复杂。
“我开动啰。噢,这个看起来很好吃!”
“是芦笋腊肉卷吗。好像还放进了别的蔬菜哦!”
实际上,田中和佐藤也理所当然地认识到,健对悠二的恶作剧并不是出于偶然。这不只是因为他们看到了刚才摔倒的过程,而且还因为少年那种装作不知的态度,还有他那种开朗表情的造作成分,都有着他们非常熟悉的感觉。
虽说如此,但他们也不会积极地去做些什么。
(啊——果然昨天他来佐藤家里来商量的事,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这下子,就算我们阻止也没用吧。)
说到底自己在这件事里也只是个局外人,只能当作看热闹顺其自然了。
另一方面——
“这鲑鱼真香耶!”
绪方却不能像他们俩那样撒手不管。因为健来找她商量烦恼事时,把他介绍给玛琼琳的责任必须由她自己来负。
(玛琼琳小姐,该不会是教唆了他干这些事吧……?)
虽然关心姐姐的他对悠二有所警戒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在生日晚会上藉故做出这些类似恶作剧性质的行为……不,应该是完全等同于恶作剧的行为,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因为根据她的感觉,他应该是一个性格跟阴沉相去甚远的孩子,而且也没想到玛琼琳会默认他做那样的事。
(难得有这样一个让一美毫无顾虑地跟阪井快乐度过的日子啊……)
她根本没想到身为弟弟的健竟然会从中捣乱。处在这种立场上的自己,要怎样才能让此事圆满收场呢,他根本毫无头绪。
(……可是,应该不会再当面做这种事了吧。)
然后她尽量往积极的方面去想。假设拖鞋也是恶作剧的其中一环,而那已经被吉田亲眼看见了。恐怕接下来也会为了姐姐着想,不会再乱来了吧。
(一定是这样啦,我想太多了……哈哈)
像是要逃避似的,他如此想道。
可是,也有人并不这么认为。
“嗯,这炒红萝卜好甜哦。就好像是餐厅的开胃菜一样。”
根据池的观察,吉田的弟弟似乎还会干出些什么事来。
(至于理由……这个就不用想都知道了。)
不管怎么说,搞恶作剧来让气氛变得不和谐,也实在是太过不分场合了。在姐姐最希望能过得开心的时刻,让姐姐喜欢的人遭到过分对待,这样做不是只会让姐姐伤心而已吗?
(要说是开玩笑的话,下手也未免太重了点吧……而且吉田同学也说过,她跟弟弟关系很好,从在门口说话的样子看来,也的确是那样没错。)
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这个问题而把几天的生日晚会搞得一团糟。总之现在还是先小心警戒为好。
(可是,主导权毕竟在健手上,这样做也不知道会有多大意义啦。)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行为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了。
(真是的,我好像总是自己把麻烦挑上身啊)
眼睛怪人正为了非常事态作准备。
还有一个少女,尽管感觉到一切,把握了大体上的意图,却完全没有打算采取任何行动。
“啊唔、嗯……这个西式炒饭有奶油香味,真好吃。”
对于围绕悠二跟自己处于对立位置的竞争对手吉田,夏娜虽然承认了她,但却一直保持着距离。
虽然在个人性质上对她抱有好感,也对跟她交好没有任何抗拒,但是却不会因此而主动靠近她。对于现在发生的事她也没打算去深入追究,也对她弟弟没有任何兴趣。
(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大碍。)
而且她还觉得——
(看悠二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也该让他吃吃苦头了。)
不过,她又想——
(希望吉田一美不会因此而不高兴吧。)
她是一个跟自己对立的时候虽然强大得令人可怕,但是面对除此以外的身心攻击却没有任何抵抗力的少女。正因为自己熟知那样的她,所以才为她担心。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过生日,最好当然是不发生任何令人不开心的事了。
虽然这样担心,但却不打算主动采取行动。
(只是这种程度的话,不管它也无所谓。)
反正攻击全部都是冲着悠二来的。
说起那个悠二——
“啊,这个,是以前放在便当里的那个吧。嗯……是叫什么来着?原来做成暖食的话,还有别的风味呢。”
已经把被捉弄的事也抛诸脑后……或者应该说没有深入去想,现在正悠哉游哉的品尝着吉田做的料理。
认为弟弟的恶作剧是突发性的吉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是的,就是乳蛋饼,做成暖食的时候我就会多放一点奶酪,增大份量哦。”
一边说,一边笑,享受着眼前的幸福时光。
而坐在下座上的玛琼琳——
(那么,到底会变成怎么样呢。)
只是不经意地看着众人的热闹场面。
她一个人品尝着吉田为她特意准备的菜肴——以稍微用开水焯过的酱油和炒过的碎芝麻为调味料的菠菜。本来她就不是来说话,而是来“看热闹”的。她一边等待着那个时刻来临,一边默默地品尝着不含酒精的香槟甜味,随意地听着少年少女们的对话。
健就坐在他们的一旁。
也不加入他们一起喧闹,只是一直保持沉默。
同时,又暗自偷瞧着姐姐的开心样。
各人的内心都应藏着各种思量,“快乐的”生日晚会仍在继续。
看到大家各自都把料理尝了个够之后,绪方向夏娜打了个眼色。
“一美,接下来我们就要进入生日晚会的惯例性节目了哦。”
“啊?嗯。”
吉田明白了她的意思,然后向桌子中央看去。
大家也一样,一部分人还以包含有不安的视线,注视着被料理包围的两个盒子。
那就是夏娜和绪方亲手制作的、送给吉田做生日礼物的蛋糕。
“生日还是要这样才行嘛!”
绪方活力十足地站了起来。
“蜡烛呢?”
“千草帮我们准备好了。”
回答了吉田的问题后,夏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放着许多颜色艳丽的小蜡烛。关于这个仪式,她已经接受过指导,而且还进行过先行演习。
“就是吹蜡烛吗?高中生还玩这个?”
田中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马上就遭到了佐藤的责备:
“搞节目就是要增添多种乐趣才能尽兴嘛。”
“就是嘛,你别在这里说些扫兴的话了!”
绪方也顺势责难他道。
“行啦行啦,反正就是我不识大体,行了吧。”
面对撅起嘴巴的田中,池马上安抚道:
“算啦算啦,反正你也是赞成这么做的吧?”
这时候,悠二询问道:
“对了,我刚才一直想问……为什么会有‘两个’呢?”
“嗯,那个……”
绪方有点害羞地搔了搔头道:
“因为我们不像一美和阪井同学的妈妈那样,还不能做出又大又好看的蛋糕,所以就做小了一点啦。”
“所以后来我们就决定,如果大家一起吃的话,就做两个好了。”
夏娜也接著作出了解释,然后把手放在蛋糕盒盖上。
绪方也慌忙照着做了。
“那么,要打开了哦!一、二……三!”
两人同时把盖子拿了起来。
“噢噢!”
“好厉害!”
“是蛋糕啊!”
“怎么是白色呜啊好痛!?”
佐藤和田中发出了感叹,池也感到很惊讶,而悠二就被夏娜狠捶了一拳。
出现在蛋糕盒里面的,是在纯白色的奶油上点缀着围成环形的草莓,有着简朴装饰的两个物体。然而仅仅是这样,就足以把男生们的不安彻底吹散了。
虽然形状上稍微有点走样,从涂上去的奶油表面也可以窥见制作者的笨拙手法,但是不管怎么样,外观上已经具备了蛋糕的所有要素。
作为筹划者而感到自豪的绪方说道:
“怎么样,一美?做得还算不赖吧?”
同样怀有送礼自豪感的夏娜也说道:
“味道我已经确认过了,又甜又好吃。”
然后,在二人注视下的吉田周围的朋友们,还有重要的人——
“好勒,这次轮到我们啰!”“喂,傻瓜,不是说一起的吗!”“这种事还是要顺应潮流啦,顺应潮流!”“生日快乐,吉田同学!”
像雪崩一样,东西同时被递到吉田的面前。
那是四人互相约好了要跟蛋糕一起交到吉田手上的礼物。
最先递出来的田中,送的是用丝带绑着蝴蝶结的平底锅。而池正如她所期望的那样,送的是装在盒子里的一条别致的手帕。前倾着身体递出来的佐藤,送的是一小束雏菊。最后,悠二送的是平平无奇的小狗毛布娃娃。
“田中,生日怎么能送锅嘛!”“花束吗。原来还有这种生日礼物啊。”“噢,好高级的手帕哦!”“没有那回事啦,比起那个,小狗布娃娃也太普通了吧!”
面对你一言我一语的少年们——
“喂喂,你们几个。要吵的话等到交给一美以后再吵嘛。”“人家又不会逃掉,你们逐个给就行了。”
少女们对他们告诫了一番,让气氛变得更热闹起来。
这时候——
“……”
面对眼前如幻梦般的一切,吉田百感交集,就像胸口被什么塞住了一样。
“…………”
穿越了塞住的胸口迸涌而出的喜欢、感动和感谢之情,都化成了眼泪溢出了眼眶。
“………………谢……谢……”
“……谢谢、大家……”
“吉田、同学……”
以悠二为首,大家都马上停止了喧闹。但是却没有人道歉,也没有人安抚。因为大家都知道,吉田不住地流出眼眶的泪水,是喜悦的泪水。大家都从她的反应中,确实地产生了“能让她高兴”的实感。难为情和喜悦参半的感觉,让胸口变得火热。
在这时候,绪方突然说道:
“一、一美你真是的,也太夸张了耶……夏娜,我们插蜡烛吧。”
在差点跟着一起哭的开朗声音鼓励下,中断了的节目继续进行。
“嗯。”
夏娜也无视变得火热的脸颊,尽量装出平静的态度,把一半的蜡烛交给了绪方。
两个蛋糕上分别被插上了八支蜡烛。在一片寂静的房间里,宛如神圣的仪式一般,被火柴的火逐支点着之后——绪方催促道:“一美。”
“嗯。”
在这期间,拉炮筒被派发到大家手上。每人都拿起一个,然后把剩下的交给旁边的人,一直传下去,最后除了吉田以外都人手一个。除了玛琼琳之外,没有人注意到,派发拉炮筒的人正是健。
一边用手指擦着眼泪的吉田站了起来,注视着放在自己面前的两个蛋糕,以及蛋糕上面那不可思议地让周围显得昏暗了起来的十六点火光。
“……”
依然有点泪眼朦胧的视线,从摇晃的火光上,转向了一位少年。
少年陶醉于那副含泪的笑容,只是呆呆地回望着她。而少年身旁的那位少女虽然有点不服气,但“在这个时候”她也只是装作没看见。
然后,吉田仿佛要把思念凝聚在胸中一样,大大吸了一口气——
“——呼!”
用小而缓的气息,把火光吹熄。
然而一口气似乎还不足够。
“呼——!”
于是她又以含泪的羞涩笑容吹出了第二次,把十六根蜡烛都吹熄了。
(差不多了吧……)
那个似乎自认是晚会主持人的搞气氛的人——
“生日快乐——!”
一边叫一边拉响了拉炮筒。
“生日快乐!”
接着那个大个子和戴眼镜的人、绪方姐姐和“夏娜”,阪井悠二等等一个接一个,大声地向姐姐祝福。这时候,玛琼琳小姐稍微笑了笑,用手指尖玩弄着手里的拉炮筒。
(好。)
就好像有谁正在催促着自己似的,如此想道。
(要干了。)
当然,这只是自己的妄想而已。
“……”
先过一两秒钟,等大家的耳朵因为响声而麻痹的时候就是时机。把手里拿着的特制——不仅是火药,连彩带和彩色碎纸片都是大大增加了份量,容器也进行过加固处理的——拉炮筒,对准阪井悠二。
“……——”
在那一瞬间,虽然感到“夏娜”好像瞪了自己一眼,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在没有人阻止的情况下,拉下了拉炮筒的拉绳。
“——!!”
彭——!
伴随着一声巨响的大量彩带——
“哇啊!?”
直接击中了阪井悠二的脸面,马上把他击倒在地。
姐姐大声叫道:“阪井同学!!”
本来就打算这样干。
实际上也这样干了。
为他准备的节目,还剩下一个。
在被响声麻痹了的空白当中,众人开始回顾刚刚发生的事件。
从这一次看来,绝对没错了。
破坏了如此幸福气氛的行为。
由健发动的,针对阪井悠二的恶作剧……不,是性质恶劣的恶作剧。
佐藤和田中重新确认了健的意图,绪方为自己的不像预感成了现实而说不出话来。池对结果什么都没做到的自己感到愤慨。夏娜为自己一直认为无大碍而没有采取行动而后悔。至于玛琼琳,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悠二维持着倒下去的姿势呆住了。虽然身体没有受任何伤,但刚才受到的冲击让他以时间无法思考。
然后——
“……”
吉田她——
“……”
流着眼泪——
“……健!!”
生气了。
脸上流着跟刚才不一样的眼泪,颤抖着肩膀,燃起了来自心底的怒火。
“!”
她慢慢地走向吓得瞪大了眼睛的健。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保持着愤怒的表情。打算上前辩解的绪方,打算安抚吉田的池,都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吉田表现出的愤怒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
她站在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健面前。
(唔……她这次没有哭着说“健你这笨蛋!”然后逃出去呢。)
健把内向的姐姐至今为止对自己表现出的各种生气样子逐一在脑海里回放。
(那么……应该会说“为什么要做这么过分的事!”吧。)
回想起感情爆发时,那个有时逃掉、有时哭泣、有时赏自己一巴掌的姐姐。
(还是说……这次是“我最讨厌健了!”呢)
回想完之后,他就等待着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应该是曾经经历过的其中某一种惩罚。
“健。”
“……”
弟弟抬起头,看着流着眼泪的姐姐。
“弄好它。”
“……咦?”
等待着抬起头来的自己的平静、不明所指的话语、从没有过的态度——面对因为这一切而感到慌张失措的弟弟,姐姐作出了指示。
她用手指,指着餐桌的正中央。
指着餐桌正中央的蛋糕。
“弄好它。”
“啊……”
指着在餐桌的正中央,沾上了被特制拉炮筒喷出来的彩带和碎纸片的、夏娜和绪方送来的生日蛋糕。
吉田一边流泪,一边以强硬的口吻说道:
“求求你,弄好它。”
“……”
终于回过神来,站了起来的悠二——
“呜、痛……啊——!?”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事态已经变得很严重。
姐弟俩如今正处于旁人难以插手的对峙之中。
其他的各人感到特别漫长的那段沉默,实际上仅仅是十秒钟的沉默——
“……”
“……明白了。”
终于被健的一句话打破了。
走过因愤怒而浑身颤抖的姐姐身旁,从绪方的旁边向桌子上伸出手来。
“对不起,绪方姐姐、夏娜……姐姐。”
“啊,嗯。”
“……”
健不经意地看了一脸困惑的绪方和沉默的夏娜,然后开始收拾起自己这次恶作剧的残局。
把沾在奶油上的彩带,落在草莓上的碎彩纸,一片一片,尽量避免碰坏蛋糕的形状,小心翼翼地清除掉了。
在这个作业结束前的瞬间,一直在旁观着的玛琼琳忽然开口道:“那么,怎么样?”
而健的回答——
“好!”
只有一个字。
在尴尬的气氛中进行的这番对话,没有人能理解当中的含义。身为他们介绍人的绪方,看着这一切的佐藤和田中等人,也只是重新确认了“果然在两人之间有着什么秘密吗”而已。
一会儿,终于完成清除作业的健,把手上拿着的彩带和碎彩纸扔到厨房的垃圾桶里,然后在水槽里把手洗干净。
“我本来还小看她,以为她最多只会哭或者生气地骂我一顿……但不知为什么,他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坚强了。是谁害……不,是多亏了谁呢。”
身为弟弟的少年,瞥了一眼直到现在自己还没向他道歉的那个人,然后走向客厅的出口。
“……健?”
“姐姐。”
背对着露出讶异表情的姐姐,只说了一句话。
“这一次,是最后了。”
“!?”
他的手正按在出口旁边的墙壁上。
在他的手下面,是厨房和客厅的照明开关。正当大家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
视野马上便成一团漆黑。
“小健,快别这样!”
绪方为了制止他,想要向着刚才他所在的方向跑去。
“太危险了!”
田中感觉到绪方就要跑出去,正想伸手去抓住她的肩膀。
“玛琼琳小姐!”
佐藤向着似乎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玛琼琳喊道。
“阪井!”
池心想这次一定要让悠二趴下来而伸出了手。
至于夏娜——
(唔!)
察觉到某个跳进客厅来的人,打算挡住其来路。虽然很想拦住,但视野在黑暗中忽然间转了个角度,被甩了出去。她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怎么!?”
悠二——
(糟糕!?)
心想如果自己还留在原地的话,可能就会有什么大灾难自天而降,于是慌忙向往后跳开——正在这时,他的全身却突然被某种纽带似的东西缠住,动弹不得。
“呜啊!?”
另一方面,在黑暗之中,面对周围一片混乱而茫然呆立的吉田——
(咦,怎么?)
她的肩膀和腰,被不知是谁的手轻轻地抓住了。在发呆的期间,自己的身体浮上了半空,衣服像纽带被解开似的脱了下来,但是,同时又被换上了另一套衣服,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在数秒之内传遍了她的身体。
“怎、怎么——”
“请安静。”
在黑暗之中,一个毫无起伏的女性声音细语道。
“!?”
吉田马上像冻僵了似的一动不动。
听到了这个声音的夏娜马上惊叫道:
“威尔艾米娜!?”
啪嗒!
突然间,电灯恢复了光亮。
不知什么时候起,绪方、佐藤、田中、池和夏娜……连健也是,都并排着面向同一个方向。排成一列的他们身后,是放置在房间一角的餐桌。
在前面——
摇身一变,穿上了闪耀出炫目光芒的纯白色礼服的吉田一美,就站在那里。
那并不是单纯的礼服。像柔软的花朵般撑开来的裙摆,戴在头上的薄薄的面纱,长及手肘的手套,还有手上拿着的花束——所有的一切都是纯白色的——
婚礼上穿的婚纱。
面对那楚楚动人的身姿,并肩站着的众人都同时失去了语言,被眼前的光景迷住了。
“……啊?”
对自己的打扮吃了一惊的吉田,慌忙环视了一下四周。而在自己的身旁,她发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身影——
“啊、咦?”
那就是同样对自己的打扮下了一跳的阪井悠二。他的全身也被纯白色的燕尾礼服所包裹。
夏娜哑然地看着那样的两人。
“唔!”
她马上回过神来,狠狠地盯着若无其事地站在自己身旁的女性。
“威尔艾米娜!到底是怎么回事?”
除了玛琼琳以外,其他各人都大吃了一惊,这才终于察觉了那位女性的存在。
穿这长身的连衣裙、头戴纯白色头饰,披着围裙、还很有礼貌地换上了吉田家来客用的拖鞋、缺乏感情表现的容貌——那样的一位女性。
那位身为夏娜的养育员,能够自由自在地操纵缎带的火雾战士“万条巧手”的女性,依然以缺乏感情表现的声音说道:
“此乃吉田健氏的请求是也。”
“是健……?”
吉田注视着那个站在众人的边上,把脸扭过一边去的弟弟。
身为弟弟的少年,保持着扭过头去的姿势,已明显是在掩饰自己害羞的平淡声音说道:
“唔,虽然我也没想到会弄得这么豪华堂皇就是了。”
当初是计划着让她穿上漂亮点的衣服,跟“照片里的哥哥”来个双人照,以此来作为送给姐姐的礼物的少年,计划着在那之前就尽情地用各种方法来搞恶作剧戏弄他的少年,对玛琼琳介绍来协助自己的女性,那令人惊讶的华丽手法(不过那毕竟是动用了火雾战士的力量,所以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了)感到惊叹,同时也非常感谢她。
“所以……要是不做到‘那个’地步的话,就跟‘这个’不相配了嘛。”
“健——!”
吉田不由得紧紧抱住了弟弟。
“哇!?你、你抱错人了吧!”
面对一脸通红地表示抗议的健,吉田把脸凑近他点头道:
“嗯……不过,不过,谢谢你……”
“……嗯。生日快乐,姐姐。”
这一次,她的眼眶里没有了泪水。
洋溢出来的,就只有喜悦。
靠在房间一角的墙壁上,看热闹似的自始至终都注视着这一切的玛琼琳,向着悠二坏心眼地笑道:
“唔,只是今天的话应该无所谓吧?”
“啊……”
悠二作出了毫无主见的回应。
“就是这样是也。”
“真是的——!”
面对这个状况,夏娜想生气却又气不起来。
包围着两人和姐弟俩,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时候,吉田向着在场的所有人,向着存在于这里的一切,说出了衷心的一句话。
“谢谢大家。”
在吉田一美的书桌上,又多了一个相框。
出现在新的相框里面的,是大家。
是在收拾整理好的客厅里,仿佛是为了婚礼而集中在一起的大家。
鼓起脸颊把脸扭过一旁的夏娜,苦笑着安抚她的池,坐在前面举起大家送来的礼物的佐藤、田中和绪方,害羞地搔着鼻子的健,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站着的威尔艾米娜,跟她并肩站着呵呵大笑的玛琼琳。
还有在正中央,两人一起穿着婚礼盛装,红着脸绕着手臂的,吉田一美和阪井悠二。
那是弟弟送给自己的、跟大家一起照的、和重要的人在一起的,照片。
少女的日常,正承载着思念往前去。
被喜悦、温馨和暖意所包围。
跨越了痛苦和悲伤,直到永远。
纪念品
看起来像是包子一般的哈尔兹山地,没有半点云雾。
白云在苍穹中悠哉游哉地游翔,山麓上铺着一片深绿色的地毯。
在这清雅明朗的风光之中,黑色白色的蝴蝶也在共舞,在满是花岗岩棱角的岩石地面上——
“你喜欢花吗?”
她似乎再看着那小小的花儿看得出神了。
“!?”
“暗之水地”琪尔诺伯格冷不防被背后突然传来的女性声音吓了一跳。这是身为在规模上世界屈指可数的红世使徒军团“葬式之钟”的大干部、“九垓天秤”的一角、有着暗杀官地位的她不应有的失态。于是,她以半敷衍半掩饰的口吻答道:
“唔……恩——”
黑衣黑发、野兽般的耳朵、瘦削的身材、巨大的右臂——拥有这种气势刚猛外表的自己,竟然在陶醉地看着花儿,这实在有点……不,应该说是非常,十分的格格不入。而且,最令人在意的是——
(要是被索卡尔等人知道的话,一定会被当作笑料笑足一百年的。)
只好勉强转移话题了。
“主人还没到吗?”
她口中的主人,指的是她们“葬式之钟”的首领——“棺柩裁缝师”亚西斯。
刚才向她发话的“使徒”,丝毫不介意自己的问题被敷衍带过。她把自己异形的身体——中央部分是美女脸庞的花朵——微微前倾,点头道:
“是的,因为必须得一边确认有没有殿军的脱落者,那些道具们有没有发动追击,一边行军…………应该像平时那样,会慢点过来吧?”
这个“使徒”的名字叫做“架绽之片”亚尔洛妮,是个擅长救护、辅助工作的自在师,是和琪尔伯格同为“九垓天秤”一角的先锋大将“岩凯”乌利克姆米的副官。顺带一提,在话语中用疑问形式结尾,是她的习惯。
“是吗……”
琪尔诺伯格作出简短的回应——
“……如果是你的话……”
本来想问些什么,却没有问下去。
亚尔洛妮从身为暗杀官的“红世魔王”的立场和神色,以及平素的交往中,很容易就察觉了她欲言又止的问题所包含的内容和意思(由于她跟随着一个性格刚硬,话语不多,而且还有著名副其实的铁皮面具的上司,因此对她来说,洞察那些不流露于表面的意图和感情是作为副官的必须职能)。
“是这朵花吗?”
“不……”
面对她那纯粹是垂死挣扎的否定,亚尔洛妮不禁回以微笑。
“这朵花——”
“等等。”
这一次,琪尔诺伯格是严肃地打断了她的解说。
然后她竖起了耳朵,表情也顿时变得充满锐气。
而这个情况代表什么,亚尔洛妮也是在清楚不过了。
不出她所料,卡啦卡啦的粗糙脚步声,从背后的山路上逐渐靠近。
“哦,原来你们在这种地方吗?”
“有什么事,瘦牛。”
被琪尔诺伯格以无比险恶的声音问候的,是一个和她不相上下的异形。那是一副穿着华丽礼服,直立行走的牛骨。
“大拥炉”摩洛。“九垓天秤”的一角,拥有宰相地位的强大“红世魔王”。不过——
“是、是这样的,其实是关于入城一事,索卡尔大人提出了一个建议……现在‘九垓天秤’的所有成员都聚集在临时大本营里了。”
面对她粗鲁的问候,他只是战战兢兢地颤抖着那骨架的身体作出回答,完全没有丝毫气势。
看到他那副模样,琪尔诺伯格忍不住冒火了。而且还显露在表情上。
“他又打算找茬吗?”
“不,也不是说找茬啦……”
摩洛对于她显露在表情上的那部分感到十分惊惶,连忙为同辈庇护道。
“你为什么不命令下属的使徒来?身为宰相竟然亲自当传令兵,你再轻率也有个限度吧?”
“对、对不起,因为大家都因为入城的事情很忙,所以……”
“这只是借口!”
她大声斥责着一句话一鞠躬的摩洛,不过还是随着前来催促自己的他走了。
亚尔洛妮作为同性,看着这么不坦率的她觉得十分好笑。
“对了,亚尔洛妮大人——”
摩洛停下了脚步开口道(他对身份比自己低的副官也还是用大人这个称谓)。
“乌利克姆米大人说,关于城郭内的人员配置方面有事要跟你商量呢。能请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这种事,其实不用这么低声下气的。
“我还有点其他事……可以容许我稍后再去吗?”
“啊,既然是关于入城后的问题,我想迟一点应该也没有关系。”
然而这个迟钝的男人,对于她的良苦用心却是一点也没察觉,还要继续说别的话题。
“说起乌利克姆米大人,他还说‘想给为建造工程当护卫的人一点奖赏’,所以我和尼努尔塔大人决定一起联名向主人提出——噢!?”
等在一旁焦急得不行的琪尔诺伯格,用巨臂一把抓住了他礼服的衣领。
“你还在磨蹭什么啊,走啦,瘦牛!”
“是、是的,对不起。亚尔洛妮大人,那么我们等会再详谈……”
面对被拉着渐渐走远的宰相——在职位上,在他之上的就只有首领亚西斯,也就是组织的第二把交椅——那完全没有半点威严的狼狈身影,亚尔洛妮却还是饱含敬意地目送着他远去。然后,她把花朵般的身体转了过去,面向坐落在对面的大山,眺望着那山顶的威容。
那是在临时大本营里等待着亚西斯率领的殿军前来会合的“葬式之钟”总军,在入城后的新根据地。看起来仿佛是盖在山顶上的巨大冠冕一般,铜墙铁壁的大城寨——
那就是布罗肯要塞。
“葬式之钟”的临时大本营就建在眺望入城后要塞的绝佳位置,和布罗肯要塞一样位于山顶。只是用装饰帐篷架在物资搬运用的台车之间的这种简单样式,整体上组成一个粗粗略略的方阵——正方形的部队配置。
非人类的异形“使徒”们正齐集在此地……不仅如此,他们还为入城的准备而四处奔波。在这个大本营中央,有一个特别宽阔的、专门为“九垓天秤”们集中而设的空间。
作为他们“葬式之钟”最高干部的九个“魔王”的总称“九垓天秤”,其实是借用了一个宝具的名字。那个宝具是一座从中央支点延伸出九个支臂的黄金托盘天秤。它不但有着奇特的形状,还有着特殊的功能。它能够把“使徒”拥有的“存在之力”从支点到托盘,或者从托盘到托盘进行重新分配。尺寸也可以任意缩放,可以把托盘变得可以在上面建一座房子那么大,也可以变成能放在桌子上那么小。
现在,宝具“九垓天秤”正缩成跟人差不多大的尺寸,放在集中起来的九名“九垓天秤”的正中央。
围着这作为他们所属地方标志的其中一名说道:
“也就是说——”
连一片叶子也没有的石造大树,正从看来是嘴巴的小洞口发出高调的声音。树身上的裂缝看起来就像是他的双眸,浑身都放射出土黄色光芒的身姿,仿佛是栖息在树里的幽鬼。
“焚尘之关”索卡尔。“九垓天秤”的一角,也是先锋大将——有着同等地位的他和乌利克姆米两人,担任着全军的先锋,都是著名的作战能手。
“要从要塞的城门穿到本城的话,只有按照刚才所说的通过中央的大走廊这条路,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不过,从防卫的角度来看的话,这也是必然的构造了。”
“噢……”
摩洛不管怎样先应了一声。
“从刚才开始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啊?索卡尔?”
严肃的声音从颜色暗淡的巨大玻璃坛子中传出。那个坛子上面插着枪、剑、棒之类的武器,从里面像下雪似的不断喷落黝黑的火粉。
“天冻之俱”尼努尔塔。“九垓天秤”的一角,担任中军首将——率领着保护首领亚西斯,作为全军核心的主力军,是个稳扎稳打的冷静指挥官。
而在他的旁边,蹲着身型比牛大十倍的巨大身体,焦躁地摆动着比熊大十倍的粗壮四肢,血盆大口一直裂到身体一半左右的狼,像是叹气似的喷着焦茶色的火粉抱怨道:
“你说的话太拐弯抹角啦。”
“戎君”芙娃瓦。“九垓天秤”的一角,也是机动军首将——根据战况突袭敌人的虚弱之处,遇到危险的任务总是一马当先,是游击部队的勇猛将领。
面对领悟力不佳的同辈们,索卡尔厌烦地吐了一口气。
“呼……也就是说,就是说啊——在这个仪式里,必须把我们‘九垓天秤’的英姿,也就是应有的姿态,向同志们展示出来。”
在帐幕之中,围着黄金托盘天秤坐着的九个人中间,沉默的时间在缓缓流逝……结果,代表其余八人转达“听不懂”这个意见的声音大声响起了。
“什么叫做、应有的姿态——?”
拖长着语尾音调的、用城墙般厚的铁板拼凑而成的巨人,毫无兴趣地问道。盘坐着的身体上并没有头部,只有在胴体部分用白色染料绘有一只双头鸟。
“岩凯”乌利克姆米。“九垓天秤”的一角,先锋大将——和索卡尔一起打头阵的“红世魔王”,是个拥有过人的战术眼力和统帅力的将领。
这次索卡尔露出不仅是厌烦、简直就像看着傻瓜般的表情看着他,然后重新说道:“我们是在‘葬式之钟’全体成员的目视之下进城……这个在众目睽睽下举行,将会留在大家记忆中的仪式,有着比身为当事人的我们想像中更为重要的意义……我说的没错吧,宰相大人?”
突然被人指名回答的摩洛,慌慌张张地点着头道:
“是。是的,是吧……因为我们的这次入城,等于是表明了我们把主战场移往欧洲的决心,不仅是火雾战士,就连同胞们也会加以注目的。可以说,这个仪式就是向他们传达我们的意志的最直接形式了……”
他用绕口令般的语调作出的解说,就理论本身而言,可以说是非常清晰明了。
不过,就是他的这种小聪明,让琪尔诺伯格老是责难个不停。在心里面。
(笨蛋,干吗去补充这家伙说的话……这不是让玩弄嘴皮的他更得意了么?)
果然不出所料,得到理论撑腰的索卡尔的主张,气势越来越高昂了。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也就是说啦,在这个将会让人们永远传颂下去的仪式中,我们一定要呈一列在大走廊通过,而且为了不至于被后世耻笑,还必须以适当的形式进行。就是这么回事。”
虽然反覆说了好几次“也就是说”,不过好像还是没有整理归纳出中心意思。
正当众人开始觉得再问也是白费力气的时候,至今为止一直沉默不语的长老突然举起了手中的镰刀。那就是身体被厚厚的甲壳和鳞片所覆盖的四脚有翼龙。它只用一句话,总结了论点。
“也就是说,要定下在入城仪式中的行进顺序,没错吧?”
“甲铁龙”伊路亚尼卡。“九垓天秤”的一角,“两翼”中的左翼——被称为“葬式之钟”力量象征的最强两将之一,在“两翼”中相当于护盾的存在。
石头大树摇动着他那巨大的树干大笑起来。
“果然不愧是伊路亚尼卡大人,真是明察秋毫。”
虽然话语本身像是在夸奖长老,可是从语气上听起来就等于是在嘲讽没能“明察秋毫”的其他人的愚笨。实在是惹人讨厌的家伙。
而摩洛……这才终于弄清了头绪,思考了起来。
“不过,那是有必要这么重视的事情吗?就算我们九个围着主人,从天空降落到‘首塔’上也应该没有问题……”
“这个……真是很难让人相信竟然是声名远播的贤者宰相大人说的话啊!?”
“啊!?啊……对、对不起……”
面对索卡尔的即席反驳,牛骨马上吓了一跳,惊颤不已。
(真是的,丢脸死了……难道就不能摆出大方点的样子吗。)
琪尔诺伯格斯毫不掩饰越来越感到不耐烦地内心,不停地点着缠绕在胸前的左手手指。
在此期间,索卡尔也还在继续他的伟大演说。
“我们‘葬式之钟’是作为军团建立的组织,从天空中悠哉游哉的飞进城这种行为,要是传了出去不是让人家笑话吗!我们只有堂堂正正地以行进的方式显示威势,才能够美名千古传啊!”
“朋友啊!”“梦幻究竟有什么意义?”“希望你说一说。”
像是要打断说话滔滔不绝的大树的主张似的,贴着魔怪、女人和老人面具的人类大小的蛋卵,从各个面具发出声音,突出了莫名其妙的话。
“凶界卵”加利。“九垓天秤”的一角,担任侦查官——能够操纵无数苍蝇的自在法“五月蝇之风”,在广范围内进行情报收集,是身处组织枢纽位置的怪人。
他说的话,是基本上包含了大意的乱七八糟的话,无法形成正常的对话(从跟他相处已久的人眼中来看,刚才的话应该是“听得不太懂”的意思)。因此,索卡尔无视他继续说道:
“同志们也是,在一旁看着我们自天而降的样子,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还有,先不说其他人,让本来就扎根于大地的我自天而降……这是何等程度的侮辱!”
的确,一颗石头大树从天空中飘舞而下的画面,是很难让人产生把它画成画的兴趣的。
摩洛说那句话的时候,当然不会有这种用心了。
“不、不、我不是出于那种意思说的……”
面对可以称之为威胁的责难,宰相一个劲地以谢罪的声音和态度低头道歉。实在看不过眼的尼努尔塔,开始对老是看他不爽的石头大树作出反击。
“哼,没想到你会用对自己身型的自卑感来反驳啊?所谓的说多错多,指的就是这个吧。”
“……你说什么?!”
“而且,在主人不在的时候,你凭什么擅自去决定这种事?就是因为你抱有主人什么都会允许的藐视态度,才会在这么忙碌的时候把这种无聊事拿出来说。这种行为就叫做卑鄙!”
“呵……你是说我在藐视主人!?”
啪卡啪卡,大树的树干开始晃动。根部开始插入花岗岩地面,而且越变越粗,从枯竭的树枝上散落下无数土黄色的火粉,如落叶般飞舞起来。那相当于嘴巴的树洞中激烈地闪烁着光芒,并吐出了愤怒险恶的高亢声音。
“要是别的戏谑之言我还可以不追究,但你这句话我绝对不能当作没听见。”
“哼,失言之后还打算让我们看你的失态吗?不要用那充满虚妄的言词,用行动回答就好了。任意妄为的提议,藐视主人的行为,废话,卑鄙……到底是哪一个触动了你的神经?”
挑拨的冰冷声音像是化作了有形实体一半,让插在他身上的武器表面蒙上了一层白霜。同时,从玻璃坛子里面,发出飕飕的声音,冰粒开始飞舞。数秒之内,冰粒像是风吹雪一般打着漩涡,让整个坛子漂浮了起来。
“两、两位,请冷静点啊!”
摩洛慌慌张张地想要劝阻他们两人。
(笨蛋!你究竟要被人打碎多少次才甘心阿——!!)
对于轻易地作出舍己为人决定的宰相做法,琪尔诺伯格不由得在心中暗骂。外表之类的只是装饰,拥有异常的大规模力量的他,常常在发生争执的时候,让人家把自己骨头身体打成粉碎,以此来消除当事者心中的郁愤。虽然对这些意义和效果都很清楚,但她还是对摩洛的做法感到很不爽。
(就是因为你老是这么做,所以这些家伙们总是在依赖你,一再重复这种幼稚的行为——)
一瞬间——
扎入岩石的树根,风中飞舞的冰凌,就在双方即将发生接触的时候,中间突然迸发出一道彩虹。
既不像是爆炸也不像是破裂的冲击声在四周回响,鲜艳激烈的七色光芒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你们是打算用这种丢脸的内讧,来迎接充满期待地迈向新居城的主人吗!?”
本来靠在伊路亚尼卡的脚边睡着午觉的男人,用绽放出七色破坏光——当代最强的攻击系自在法“虹天剑”——的长剑指着两人,静静地开口说道。那是一位银色长发上戴着金冠,穿着蓝色军装的骑士,或者说是剑士。
“虹之翼”梅利希姆。“九垓天秤”的一角,“两翼”中的右翼——和伊路亚尼卡一起并称“葬式之钟”的力量象征,支撑着整个军团的最强两将之一,在“两翼”中相当于剑的存在。
看着碰壁后连忙把根抽回的大树和重新落回地上的坛子,骑士说道:
“还有,你们打扰我睡午觉了。”
最后加上的这一句,并非是笑话和戏言,现在,他以快得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速度把剑插回剑鞘,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谢、谢谢你的帮忙,梅利希姆大人——”
连摩洛的感谢他也没有回答。身为最强的武将,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应该说点什么的,可是他那不悦地紧闭着的嘴巴,根本没有张开的意思。因为他十分清楚“九垓天秤”的领导者并不是自己,所以决不会说一句多余的话。
同为“两翼”之一的伊路亚尼卡,把身子转向“真正的领导者”,沉稳地说道:
“宰相大人,你对于在主人外出期间决定入城顺序一事,有什么看法?”
那完全没有半分自觉、不断颤动着牛骨的男人,以胆怯的声音明确回答道:
“啊,那个,其实有关入城准备的所有事宜,主人已经下达命令,交给先走一步的我和担任建造期间守卫工作的乌利克姆米大人了。”
索卡尔知道了自己主张的决定权在摩洛手上之后,马上振作起来(这种执着意念和振作的速度是他的特长),从裂缝深处投射出讽刺的视线,看着刚才先发制人的冰之剑。
“噢,那么果然——”
“乌利克姆米,你怎么看?”
尼努尔塔无视他那方,向在人格上值得信赖的乌利克姆米(不过在战斗方面,虽然他自己不太想承认,但也只能信赖索卡尔了)问道。
以公正严明著称的铁皮巨人抖动着声音,缓缓地说道:
“因为我的身体过于巨大——站在前面会挡路——所以我站在最后就好——”
这就等于表明了他支持索卡尔的提议,自己在纷争中作出让步。在战场之外的他,处事一向谨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了。
“那么也就是说,我们按照行军的形式进城,是吗?”
面对摩洛的裁定,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只有加利——
“来吧!”“别开玩笑了了!”“我们开始说正经的话吧!”
叫出了莫名其妙的三句话,不过根本没有任何人理会他。
“那么开门见山说吧,不如就让在‘狩猎战’中获得了最大力量的我打头阵……”
“应该以至今为止获得的功绩排序吧!”
正当索卡尔打算趁热打铁地说出自己主张的时候,马上就被尼努尔塔用坚决的口吻制止了。
摩洛于是提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应该选‘两翼’的两位了……不过,是不是该勉强点也要变成两列……?”
“你要让梅利希姆先生和伊路亚尼卡老爷子并排走吗?”
芙娃瓦用鲁莽的声音说道。
的确,如果纵向排成一列的话,从受人注目的“行进”形式上来看,总归是不太妥当。而且梅利希姆无论是在伊路亚尼卡那巨大身体的前还是后,从反方向看的话都是看不见的。
“啊,果然还是不行吗?”
心里原来盘算着这下子就能先把有关顺序的争议减少一半的摩洛,这时候干脆地放弃了。
“那么,作为‘两翼’本身的伊路亚尼卡大人,你怎么看呢?”
“唔……”
伊路亚尼卡看着还在辟啪辟啪飞散着火花的索卡尔和尼努尔塔,不由得苦笑。
要是不由谁来提出一个可行方案的话,这两人肯定又会争吵一番了。乌利克姆米就是因为顾虑到这一点,才把自己放在最后面的吧。就算宰相最后也会像平常那样把一切收拾妥当,如果能减轻他的辛劳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考虑了良久,他才开口道:“头阵因为内讧而陷入混乱的愚蠢,只有友军齐心协力才能打败敌人的道理,我想身为作战能手的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首先用一句话给了争执的两人一个警告,然后转身向劳苦的宰相说道:“按照年功,能不能把先头让给我呢,宰相大人?”
“好,那么先头就交给伊路亚尼卡大人了……那么梅利希姆大人是第二位可以吗?”
由于他性格暴躁,摩洛很担心当他睡醒之后会暴跳如雷,不过——
“交给我吧,我来跟他说好了。”
伊路亚尼卡轻松地保证道。然后,他看了一眼在身旁装睡的青年骑士。要是有什么主张和要求的话,就算闹个天翻地覆也要别人接受的这个男人,现在正准备无视到底。那就是说,他愿意把先头位置让给伊路亚尼卡了。
对于迅速把位置定下来的长老万分感谢的摩洛说道:
“也就是说,主人后面是伊路亚尼卡大人,然后是梅利希姆大人,最后是乌利克姆米大人……按照跟随主人的资历来算的话,第三位应该是加利大人,这样可以吗?”
接着,他还很有礼貌地向漂浮在空中的蛋卵征求意见。
反正他也不会发表什么正常的意见啦——大半的人都这么想。
然而——
“尊敬她。”“对她温柔一点比较好!”“那是为了不让你和她产生纷争!”
被问及的加利突然说出了让全员当场愣住的话语。
女性,能够算进这个类别的人,在“九垓天秤”里就只有一个。至今为止她没有说过一句话,所以大家也就一直无视了。不过她一旦发怒,可是完全不输给其他人的暗杀官——琪尔诺伯格。
突然被指名的她,平静地环抱着双手,依然一脸不满地皱着眉头。
(他、他在说什么啊!?)
可是内心却突然慌张起来了。虽然明白加利经常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也许他只是在说应该按顺序把位置让给自己,可是,他的这句话还是难免让人有所疑虑。
(该、该不会是他“知道”了吧?)
要猜测出那个奇妙的蛋卵内心所想,比起屠杀一百个火雾战士还要困难。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双臂,握紧双掌,不露半点声色地硬撑着。光是把力气注入面部肌肉,勉强维持无表情就已经很勉强了。表面上看起来就像是越来越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一样。
另一方面,摩洛则是——
“噢,那个当然。我是很尊敬琪尔诺伯格大人的……不过加利大人负责收集的情报是包括琪尔诺伯格大人在内的我们展开活动的基础,是组织里的关键人物啊。”
完全不懂“人家心情”的他,只是拚命的在列举道理。
对于他的行动,琪尔诺伯格突然怒火中烧起来。她采取了其他人一直在担心的行动(虽然理由不同),那是让索卡尔和尼努尔塔也大吃一惊的、冲着摩洛的直接行动——
“哇!呜啊!?”
用伸长的脚发出神速的踢击,正踢中摩洛那华丽礼服的后背。
轻飘飘的身体猛地飞了出去,埋在了芙娃瓦腹部的兽毛当中。
“……你就那么讨厌走在加利的后面吗?”
然后,那个裂开到腹部的嘴巴吐出很厌烦似的话语。
“摩洛,我哪个位置都无所谓,你就快给我定了吧!”
对于这正确无比的意见,摩洛摇着他的牛骨头辩解道:
“对、对不起……”
转眼一看,琪尔诺伯格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了。这样子的话,恐怕无论怎么说,她也不会回答了。刚才的说话,到底哪个部分惹她生气了呢?他完全搞不明白。
(她应该和加利大人的关系不算太差才对啊……?)
“呼……”
伊路亚尼卡似乎别有深意地叹了一口气。
“宰相大人,琪尔诺伯格应该是说,比起其它的一切,首先要考虑自己的事吧。”
他稍微有点坏心眼地说出一句带有多重含义的话。
不出所料,那背向着这边的肩膀轮廓稍微变得僵硬起来了。
(哎呀哎呀,要是“明说”出来的话,恐怕她就会真的飞扑过来吧。)
这次她在心中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周旋道:“虽然也许是你一时忘记了,不过宰相大人身居高位,如果轻视自己身份的话,就等于轻视主人的意向和信赖了。即使你让我们‘两翼’在先,那接下来的位置,也不应该是加利,而必须是你才对啊。”
“啊……”
摩洛被他这么一说才发觉——却完全没有发现琪尔诺伯格和伊路亚尼卡隐藏的意思——像是要征求其他各位的同意似的,把空虚的视线投向四周。
索卡尔和尼努尔塔保持沉默,芙娃瓦只是哼了哼鼻子却没有抱怨,梅利希姆仍然在睡觉。只有身为骚动元凶的加利——
“不能再少了!”“职位已经决定了的话!”“谁也不能有怨言!”
却胡乱说着这些不知道该说是有意义还是没意义的句子。
“那、那么,我就不客气,跟在‘两翼’的后面……”
宰相终于稍带犹豫地下了决定。
“按照席次的序列,当然就应该这样。”
“嗯,毕竟是主人定下的职位嘛。”
尼努尔塔和索卡尔对此加以承认,而伊路亚尼卡——
“这样没问题吧,琪尔诺伯格?”
转而跟保持着背向姿势的黑衣女性询问道。她只稍微动了动脖子,点了点头。
看到之后终于松了口气的摩洛说道:“那么,之后……”
“就由大人你赶快决定吧,没有时间了。”
“啊?”
不知什么时候梅利希姆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剑的位置。
伊路亚尼卡也抬起了头。
“哦——”
吐出了一声感叹和陶醉的低吟。
“这样的话我们就快点解决来这里的目的把。”“请接受你的家臣吧!”“他们的名誉没有被贬低!”
加利的声音变得更为狂躁了。
在场的人开始看着东边开始笼罩起暮色的远方地平线。
在逐渐渗透黑暗的夜幕中,可以看见青色的光辉。
在那之下前进的是,“葬式之钟”的殿军。
慢慢地,那青色的光芒逐渐把天和地都照亮了。
轻轻地——
宛如光芒碎片般的一片羽毛——
在放置着的宝具“九垓天秤”的中央,在集中在一起的九位身为“魔王”的“九垓天秤”中央跃动着。羽毛越变越多,范围越来越大,落在了山上,那灿烂的光芒不仅笼罩着“九垓天秤”,还笼罩着临时大本营的所有“使徒”们。
为入城的准备奔跑忙碌着的所有人一下子都安静肃立,等待着他的降临。
在大家都仰视着的天空之上,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壮年男子的声音——
“我来迟了……我平伏九垓的天秤砝码们啊。”
戴着面具,头上长着角,强壮的身躯上长着翅膀,一位“红世魔王”飞舞而下。
宝具“九垓天秤”对他的到来产生了反映,开始变大。填满了整个大本营的空间,在夕阳下闪耀着黄金色的光芒。“九垓天秤”们在大托盘之上,面对自己无限敬爱的独一无二的主人,各自摆出了自己最为尊敬的姿势。
“棺柩裁缝师”亚西斯。以世界上最大规模为傲的“红世使徒”集团,对火雾战士军团“葬式之钟”的首领,世上威名赫赫的自在师,对世界秩序来说最高级别的背叛者。
那样“温柔”的他,像是面对自己可爱的孩子一般,从空中打量了地上的众人之后,以脚尖点地,落在天秤的中央。然后,首先向他所信赖的宰相询问道:
“有什么事发生么?”
没有被问到的某两个人,暗自抽搐了一下身体。
那是出于恐惧。
并非是对力量、痛苦和死亡的恐惧。
而是害怕令待自己温柔的人伤心的恐惧。
然而,宰相“大拥炉”摩洛敬礼之后平静地回答道: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他那毅然站立的身影,确实透着一股辅助主人的贤者,以及统领“九垓天秤”的宰相气度。只是,本人对此毫无自觉。
“关于入城仪式,我们‘九垓天秤’已经开会决定好行进的序列。请主人裁决……”
亚西斯只是轻轻地用视线扫了一下深深没入地面的“虹天剑”痕迹,然后微笑道:“辛苦你了,我的宰相。”
“……不,您言重了。”
一股颤抖般的喜悦透过骨骼游走全身,宰相开始下达“裁决”。
“在主人的后面,按顺序分别是伊路亚尼卡大人,梅利希姆大人、不肖在下、加利大人、索卡尔大人、琪尔诺伯格大人、尼努尔塔大人、芙娃瓦大人、乌利克姆米大人。”
由左右“两翼”伊路亚尼卡和梅利希姆带头,宰相摩洛,元老级的组织要员加利,战功方面确实有优异功勋的索卡尔,以无数的暗杀行动从背后支撑着组织的琪尔诺伯格,只要公正就不会有任何怨言的尼努尔塔,完全对夸耀自身毫无兴趣的芙娃瓦,从一开始就自愿站在最后的乌利克姆米……这是照顾了全员的意见,没有任何人会有怨言的绝妙配置。
听到报告的亚西斯再次在天秤的支点之上,像是在玩耍一般以脚尖踮地地转动身体,让视线依次落在每一位“九垓天秤”身上。
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的“两翼”——现在闭上了嘴巴浮在半空的侦查官——在自己面前总是很老实,而正因此显得可爱的先锋大将——大概是因为又经历了感情挣扎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暗杀官——把由正义而生的强烈感情转化为剑上白霜的中军首将——悠哉游哉地打着哈欠的机动军首将——沉默寡言而顽强可靠的先锋大将——然后,他最后向着那毫无架子毫无自觉的贤者说道:
“允许。”
接受了九人回礼的蓝色天使,张开那宽大的坚强翅膀,向着正在山上的临时大本营等待着他发号施令的部下以及“葬式之钟”的全军,朗朗扬声道:“欢呼吧,诸位!!从现在开始,“葬式之钟”正式进入布罗肯要塞!!”
经过一阵摇撼天地般的欢呼声之后,在开始忙碌起来的临时大本营的一角,并不持有人和配属军队、只有虚名的暗杀官,又独自一人来到了集合前曾经来过的那片岩石地带。
(我究竟体会了多少次这种失望和恼火啊)
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都是自己的错。
然而尽管心里明白,也还是这么想。
(至少,也希望你们能明白……)
她一边这样想,一边静静地俯视着那里的花丛。
就在这时候——
“你原来在这里吗,琪尔诺伯格大人?”
他又突然冒出来了。
脑海里想着“这些”的自己,似乎无法冷静下来。
琪尔诺伯格半放弃般地微带苦笑,转过身去。
“什么事,瘦牛。”
“不,那个……”
老是战战兢兢的男人,从来没有什么自信,所以总是顾虑别人,照顾别人的感受,被人牵着鼻子走,对来自他人的好意毫不察觉,毫不留意,毫不考虑……是个一味只会委屈自己的男人。看着他,心中就不禁觉得非常烦躁。烦躁而又心酸。为什么只有他,非要遭到这样的对待不可呢?太可怜了,很想保护他。想把袭击他的一切都抵挡下来——保护他。可是,自己心中所想的事,哪怕只是其中的一点一滴,也无法化作声音说出来。
冲口而出的,就只有对站在自己眼前的他的责难。
“……你这笨蛋。”
“啊?那个……实在是很对不起……”
他老是这样子,连人家说话中的意思也不过问就照单全收,马上道歉,这点最让自己恼火了。为什么,不能把胸膛挺直一点?就像片刻之前,在主人面前那样,就算只有一点也好,把你的那一面,展现给自己,给别人看一看怎样?那样的话,就会更让我安心了啊。
(不,不可能的……因为这家伙只是在回应主人的“温柔”而已。)
这样想着,思念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到那一点。跟他一样。由于痛苦,连视线的交汇也无法做到。只有语气,却强硬得让人感到空虚。
“有什么事吗?全军集合之前我会按时回去的。”
心里很清楚,他绝对不是来安慰自己的。她就是那样一个永远不会察觉到那种事的男人。
“是的……其实,我是来向你转达两个传言的。”
“传言?”
她不由得对这奇特的理由感到惊讶,摩洛慌忙解释道:
“啊,虽然你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我并没有随便贬低自己的身份。只是拜托我转达传言的两位大人说,一定要我亲自来——”
(我不是说了吗!为什么你身为宰相要听别人差使——)
她刚这么想,就突然凭直觉猜到了下达指示的人是谁了。
事实也证明她并没有猜错。
“从主人那儿有一个传言——‘好好度过这一刻’,主人说只要告诉你这句话就行了。”
“……”
什么都瞒不过主人的眼睛。面对他这种温柔,琪尔诺伯格不由得低下了头。虽然这是过于温柔的关怀,但尽管如此,她也还是想继续沉浸在这种关怀之中,于是姑且先不对传言作出回应。
而那个绝对不可能体察她内心所想的迟钝男人摩洛,则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马上又把第二个传言说了出来。
“还有一个,是亚尔洛妮大人的——‘那是西洋蒲公英’。说的就是这个花吗?”
“!”
“你喜欢花吗?”
摩洛无意中说出了和亚尔洛妮同样的问题。
不过琪尔诺伯格的反应却完全不一样。
“不是!”
琪尔诺伯格一如往常地回以毫无疑义的反驳和断定。不过,为了报答特意把传言委托给他的主人和亚尔洛妮,为了报答他们的温柔,
她在话语上走近了一点点,真的只是一点点。
“……我喜欢有颜色的花。”
“这样啊……”
只要是花的话,不是都有颜色的吗?——虽然想这么问,但摩洛一想起刚才惹她生气的事,又连忙把这种不识大体的问题硬是吞了回去。
“既然你身为宰相,最低限度也该记住麾下各个将领的喜好吧。我,就喜欢这种花!”
“是、是的!”
摩洛完全摸不着头脑。然而他还是为了不再被她一脚踢飞而打算好好记住这一点,站到了这位女性的身旁。
“是‘西洋蒲公英’吗。”
“没错。”
明明自己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花朵名字,琪尔诺伯格却充满骄傲地点头回答,沉浸在这自己所容许的幸福时光中。
两人好像看不厌似的,一直凝视着花朵。
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凝视着。
被缓缓西沉的夕阳余辉衬托出轮廓,花儿如笑容般绽放。
枯草色——她所拥有的火焰颜色。黄色——他所拥有的火焰颜色。
同时拥有这两种颜色的花儿,正绽放在苍茫的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