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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3 斗争漩涡

「走吧。」

以世界上的某一点为目的地——

「到御崎市去。」

无数的「红世使徒」陆续集结。

「日本。」「没错,只要到那里。」

其规模之大,不管在人类或「使徒」的历史中——

「零时!」「为了我们所创的!」「乐园!」

都算得上盛况空前。

「快点、快点!」「是乐园!」「啊哈哈哈!」「别落后啦!」

无论飞空而行、渡海而过、自力奔走……

「走吧!」「嗯,去乐园吧!」「去乐园『无何有镜』!」「冲啊!」

他们就这样直线前进,朝日本的御崎市集结。

此外——

「别放过他们!」

另一阵营的成员—

「别让他们跑了!」「可恶的吃人恶魔!」

火雾战士追在「使徒」后头。

「我绝不饶恕你们!」「报仇!」「宰了他们!」

与兴奋莫名的「使徒」们完全相反——

「就这样让他们去乐园?」「休想!」「宰了他们!」

火雾战士们的声音里,充满了憎恨。

「不能让他们走!」「想建立新的农场?」「宰了他们!」

火雾战士单纯只为了厮杀,完全没把使命放在心上——

「什么乐园嘛!」「人吧!」「对,去日本!」「去御崎市!」

他们也一路朝着日本的御崎市集结。

决战,即将开始。

目前有某种现象,将全世界聚焦至一点。

「它」将火雾战士与「红世使徒」牵扯进来,引起骚动,招来动荡的因果,并让这一切全都集合为激烈冲突。若非其中一方刻意而为,两者理应鲜少碰头;敌对阵营短时间内的连番冲突,最后导致了「它」的出现。

世人称之为——「斗争漩涡」。

现在,任何人都会觉得「就是它」的地点——日本的御崎市——里头、有着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巨大漩涡中心点的人与物。

那就是创造神「祭礼之蛇」的黑色蛇身、站在其额头上闭目而立的代理者·坂井悠二,以及他们麾下组织【化妆舞会】所筑起的巨塔「真宰社」。

不管是黑色蛇身或是代理者,在宣布结束以后都静止在巨塔上空一动也不动。双方彷佛都不想浪费一丝力气,好迎接行动的那一刻到来。

就在他们下方,展露威容的「真宰社」顶端,人类,吉田一美感觉到了。

(即使什么都没做,我也知道。)

头上的人也好,其他人也好,全都裹着烈焰般的意志。此刻的她,平静得足以感受到这一切。当少女看向所谓的「其他人」时,再度感觉到了。

(看起来多么的热闹、多么的忙碌……多么的快乐啊。)

她既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也还没到达看开的地步。毕竟站在那儿已过了数小时,却依然没有疲倦感或饥饿感,而且这段期间少女除了旁观以外什么也不能做……换言之,她单纯就只是习惯了而已。顺带一提,不累也不饿是她脖子上挂着的宝具——「地狱锁链」碎片所带来的效果。

(历经长年等待,如今正是奋发的时候。)

在熟悉的城市中那些熟悉的场所里,盘踞了成百上千名奇形怪状、吃人的异世界人——「使徒」。他们各自在头上、武器尖端、高举的手中燃起五颜六色的火焰,有如火把群一般,也不知道是作为标记还是真有这样的规矩(实际上是后者)。

城镇中心的御畸大桥、堤防、河岸——

多数为平房以及公寓的西部住宅区——

自己家还有池家所在的城西住宅区——

刚才自己还在那儿的市立御崎高中——

贯太郎与千草还在的坂井家那一边——

充满了高楼大厦与闹区的东部市区——

有田中、绪方、佐藤家的旧住宅区——

新盖不久的御崎市车站、公车总站——

有时候会成为行人专区的中央大道——

此外还有邻近的公园、远方的御崎神社,从旧依田百货附件、直到车站反方向有御崎中庭拱廊的商业区,「使徒」的火焰范围不断扩张。

眼前,就是日常生活完全遭到侵蚀的光景。

(对于即将到来的事物,大家感到兴奋不已。)

可能是居民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安全保障,也可能是受到满场纯真的热烈气氛感召;吉田虽然觉得恐怖,却也抱持了同样程度的感叹。

「简直像是庆典……」

这不知不觉间出口的低语,得到了回答。

《正是如此。》

「!」

吉田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然而围住神殿的踏台上头,却只有三度宣布完毕后便如雕像般动也不动的黑卡蒂。头上的悠二与蛇身,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动静。而这声音与方才通知「真宰社」开始建构的异常疯狂呐喊又明显不同。

(声音……对了。)

这声音平淡而沙哑,能带给听者一种岁月积累的安心感。

吉田翻找记忆,想起了某个人。

(该不会是……)

约一年前,当她对于「红世」还一无所知的时候——那段过去,已经变得光是回想就觉得很遥远了——曾遇上一位化成老人的「使徒」。她怯生生地把后来听到的名字说出口:

「是拉米先生吗?」

《有人告诉你我的名字了吗?没错。》

回答的声音带着几分意外。

仔细想想,两人也只不过在美术馆那儿喝了杯茶而已。然而吉田却倍感亲切。突然少女发觉了,这种感情与其说是出自于对老人的怀念,更像是对那段无知又天真的日子感到留恋,因此她羞愧地缩起身子。好不容易挤出的话语,却平凡得连自己都觉得讨厌。

「好久不见了。」

《彼此彼此。很遗憾,现在的时间与地点并不适合互相问好。》

不知拉米是否有猜到人家在想些什么,他开了个小玩笑以表现重逢的喜悦。

《无论如何,因为难得有个跟你聊天的机会,所以我自告奋勇处理某个步骤。你也觉得跟刚才那个「探耽求究」交谈很累吧?》

「是、是的。」

那个什么探耽的,大概就是指之前建构「真宰社」那名语气疯狂的「使徒」吧,吉田心想。到了此刻,她才想起自己曾听过这个名字。夏娜与威尔艾米娜曾说过,【化妆舞会】这一连串行动,在技术层面上跟他有很深的关系。同时……

(我记得,车站被破坏时——)

想到自己已牵扯得这么深,居然能立刻想起有关「使徒」的情报,还碰上了这些事……就油然生起一股与留恋截然不同的痛苦。当她对于自己感受到痛苦这点自雀赙,突然发觉一件事。

「——那个……你自告奋勇接下的工作,是什么啊?」

《是启动「逆转印章」喔。》

拉米回答的口吻就像打招呼一样,同时他还自远方将新影像投影至「玻璃坛」上。

那虽然是吉田也很熟悉的自在式显示,不过……

「!」

此刻,那恶梦般的景象,才初次展现在少女眼前。

无数代表「使徒」的灯火,在御崎市中扩散——这正是她方才所见光景的完全俯瞰图。由于「使徒」们手持火焰,全军配置可谓一目了然。熟悉的道路、住家、商店、大楼,全都遭灯火占据,成了阵地。还有少数「使徒」并未集中,甚至有一部分位于封绝之外。

(住手!)

如果这么说对方就会住手,那么世界不知会有多单纯呢?

再次深感自己有多无能为力的她——

(啊……)

留意到某种光辉。

在御崎市的各个地点闪耀,明显与「使徒」们不同的自在法光辉。

吉田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是卡姆辛先生留在街上的标记。)

她体会到,自己确实曾是一名调音协力者。

光辉突然膨胀,逐渐淹没了黑色起伏构成的御崎市。

「!」

吉田了解这并非来自视觉,而是其他感官导致的错觉。不知不觉间,自己已被茧般的澡绿色光芒包围,意识也像水槽里的鱼般漂游。

(原来如此,是将「卡达修的心室」重现后的结果啊。)

那是火雾战士「盛装骑手」卡姆辛所使用的自在法,用来作为调音扭曲世界的司令塔。调和的光景再度漂浮于自己故乡的形状中……

《那么,我要启动了。》

(殷动……逆转印章——?)

她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接着,正如预感那样——

故乡的形状摇晃、崩溃、瓦解了。

亲人、朋友、房间、家、马路、学校、教室、街道、公园、桥、河岸、车站——整座御崎市……

转变为与调和完全相反的混沌。

毫无联系、亦无相交,就这么分离。

面对实现的预感,少女内心发出惨叫。

(啊、啊啊——!)

《冷静点。现实中没有东西被破坏,别被感觉牵着走。》

若非拉米即时出声,心中的惨叫说不定就会传到身体上了。

「……啊、啊……」

当口中泄出宛如呜咽般的喘息时,吉刚才发觉自己并未尖叫出声。仔细一看,脚下只有毫无改变的「玻璃坛」。

《没想到会生效得那么快……真是抱歉。》

对于拉米的道歉,吉田只是轻轻地摇头。

「不……逆向的力量会这么强,是因为我的思念太强。」

少女表现出最低限度的自尊,在嘴角边硬是挤出勉强的微笑。她趁笑容消失前,下意识地遮蔽感觉,从塔顶以肉眼眺望御崎市。

「……」

乍看之下,什么都没有变。

不过愈是注视,愈有股不协调感慢慢涌上。

本该随着调音而消散的「应该是这样吧」的不协调感。

混合了喜悦与哀伤的安心感,也消逝无踪.

首先,她感觉到那曾是故乡之地变质了。

「……啊?」

接着,现实的光景映入眼帘。

空中漂浮着一道虚无幽暗的热气波浪。

那并不是什么偶然看到的东西。

不管往哪儿看,都能察觉波浪的游走。

她的视野里,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整座城市遍布无数裂痕与巨大缝隙,成了不安定的存在。

正如方才悠二所言,是面孔洞很大的网子。

(我是打开网孔的本人,所以才能感受到整座城市?不过坂井同学说遂只是暂时现象。仪式完毕后就会复原……大概只是用逆转印章强行开放造成的吧?)

《身体没什么异状吧?》

拉米这么一说,才把沉浸于思考中的吉田拉回现实。她没提及这算不上异状的感觉,出言反问道:

「没、没有。这么一来,我的任务就结束了吧?」

《仪式的准备已经结束了。之后我跟你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这样啊……」

说到等待,就让吉田想起直到零时前自己什么也不能做的数小时。她想至少要持续对话下去才行,因此开口询问拉米一件自己一直很在意的事。

「那个,拉米先生。」

《什么事,小姑娘?》

对方似乎也是同样的心情,回话声就像当初喝茶时那般轻松自在。

这问题到底适不适合这么轻松地问出口呢……吉田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

「拉米先生,你为什么要、那个……帮助【化妆舞会】呢?因为你也想去乐园吗?」

《嗯……》

拉米顿了一下,思考这究竟能下能回答。接着他决定先试探一下,反问道:

《对于我,你了解多少?》

「除了名字以外……很厉害的自在师,为了实现重要的愿望而一点一滴从火炬里收集存在之力,就这样而已。」

《原来如此。不过,既然你已经有这些情报了,那答案也等于出来一半罗?》

「咦?」

突如其来的课题,让吉田拚命运转起还一团乱的脑袋。

拉米见状露出苦笑,继续说了下去:

《一旦乐园创造完成,几乎所有「使徒」都会离开这个世界对吧?光是现在,要找那些即使取用也不会造成任何伤害的微弱火炬,就已经很辛苦了,等他们离开之后,想必会难上加难。》

「啊……」

《本来,我预估再收集个数百年或上千年就能完成,不过加速的现实并不容许如此。》

「可是,这么一来,你这段期间收集的……」

这轻率的软弱声音,得到了坚决的否定。

《不是自费工夫。到今天为止所费的心力,也是我所期望的一部分。》

「这样啊……」

少女对自己的轻率反省,拉米也没打算说教,只是淡淡地讲违:

《所以,我没有选择「去乐园」这种能轻松「得到」的成果,而选择付出心力来协助【化妆舞会】,以「实现」愿望。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所有的「红世使徒」在离开这世界时,会将「存在之力」留下。我所收取的报酬,就是这莫大力量的一小部分。》

听完以后,吉田给自己留了点确认的时间。

「……那么,接下来……」

她慎重地遣词用字,问出那个悬在心上的问题:

「当夏娜他们来时,拉米先生要怎么办?」

《我……》

这回换对方停顿了。

《……也只能留在「这儿」完成自己的任务了。虽然说我能用点自在法,但毕竟只是个渺小的「使徒」,不适合战斗。无论面对谁的威胁,我都只能任凭摆布。不管是待在「这儿」,或是在「这儿」交出自己的王牌,都是一样。》

「?」

吉田正想追问对方话中暧昧不明的部分——

「——!」

却反射性睁大了扩及御崎市全域的感觉之眼。

眼莳事态,没有让她觉得无聊的余地。

从此刻开始,急遽变化将接连发生。

目前带给她冲击的,就是最初的一项。

众多非军队的「使徒」到达了。

飞机上,夏娜一派正要结束最后的作战会议。

他们围着的桌型平面萤幕,持续更新着苏黎世送来的最新情报,上头表现出来的箭头、数值、项目,明确地显示出两大流向。

其中之一不用说,就是在创造神宣布的引导下,「红世使徒」所发起的日本列岛大进攻;至于另外一边,当然也不需要多作解释了。

「这应该就是最后一回了吧。法兰西斯先生补充了一句话——『万事拜托了』。」

预定马上就要分头行动的佐藤,将手机收到的协力者讯蓉

琪雅拉根据得到的情报,迅速地算起计划的时间表。

「不过,武汉那边应该是赶不上了吧。」

「又没说非得同行不可,爱怎么做便怎么做不就好了?」

「啊哈哈!隐蔽气息换来的小康状态这下也泡汤了呢。」

听见奥翠妮亚和维琪妮亚悠哉地吵闹,萨雷显得一脸无奈。

「哪儿还笑得出来啊?虽然多少会轻松点,不过这下子就不晓得他们能不能在时间上好好配合了。」

「我们是接受援护的一方,没办法作什么奢侈的要求,只能尽力而为。」

吉索飘然出口的话,获得卡姆辛与贝海默特的回应。

「啊啊,正是如此。在这种情势下还打算动手,已经够有勇无谋了。」

「呼嗯,虽然眼前的准备由我们负责,但王牌无庸置疑是你们,拜托了。」

玛琼琳露出一脸「真没办法」的笑容——

「好好好~你到底要提醒几次才高兴啊?我就这么没信用吗?」

「这个嘛,谁叫你平常那副德行呢?偶尔为了洗刷污名而努力也不坏唔!」

并且用力拍了马可西亚斯一下,让他闭上嘴。

这番一加往常的交流后,场面迎来了短暂的寂静。

在机体的震动声、笨重的引擎声、机械的驱动声之外,又多了道新的声音。

「身为主导者之一,在最后我有句话要说。」

意外地,这道声音来自亚拉斯特尔。

「正如大家所知,我乃天谴神——守护世界真理的存在,更对此抱持了骄傲。」

在场所有人,都注视着夏娜胸前的坠子「克库特斯」。

「然而,在这次的大乱中,世界面临的是『变貌的可能性』这般前所未有的巨浪,事情已经不再只是『阻止坏蛋的勾当』这么单纯而已。既然如此,我这个天谴神,究竟该为何而动、又该怎么行动呢——我以此自问,于是得到了答案。」

同时,他也把这番话,作为对抱胸的伊斯特艾基、躲在一旁畏畏缩缩的薇丝特休儿、露出意味深长笑容回望的萨斯瓦雷等「大地三绅」的誓言。

「根据吾之真身,以及合约人的考量——我将以自身见识判断的世界真理为准,惩罚他们的错误,并断绝他们的罪孽。换言之,我相信本作战是最妥善的方案。」

自己并非以「神」这么至高无上的身分担保,而是以战士的身分予以信任。亚拉斯特尔藉由表明立场,与众人一同再度确认这场战斗的意义。就这样,他以沉重如远方雷鸣的声音作结:

「对于各位的同行与并肩作战,在此打从心底表示感谢。」

「毋须见外。」

「说得对。我们不都已经相处几百年了吗?再说,在场的人也不需要什么道谢。大家都已经下定决心了是也。」

蒂雅玛特与威尔艾米娜尽管理解他的用意,仍然轻松地回应。

夏娜则是完全相反,她认真地回应那位认真的合约对象。

「没错,我们心意已决。既然没人肯做,那就我们来做,仅此而已。」

听见这对情同母女的坚强发言,玛琼琳不由得笑出声来,佐藤也尴尬地笑了,卡姆辛则拉下草帽遮住表情,萨雷与琪雅拉也不禁莞尔地相视而笑,而「大地三神」们则是露出愉快的表情。

夏娜一脸认真,坚决地宣言:

「既然到了这里,那就不能让任何迟来的人有半句怨言。先到的我们,就依照我们所想去做。凭藉己意、竭尽所能、绞尽脑汁、掌握成果。」

没有人对这番话做出回应。

因为,这早已是既定事项。

在布阵之初前往封绝之外的【化妆舞会】士兵们,目的并不在于防备袭击者。数量与他们相同、甚至比这更多的同胞们将会因最后的宣布而集结至此,他们的任务便是整队与带路。

他们所引导的第一批,正踏入包扰于封绝之内的御崎市。

早准备好要前往乐园的,发现连阶梯都没有,脸上明显地表现出失望——

好奇心旺盛的,拚命缠着带路兵卒问接下来究竟会进行怎么样的仪式——

因为当前状况兴奋莫名的,无视兵卒们的带路,恣意在街上四处乱转——

胆小的,害怕自己若有些许偏离行列就无法进入乐园,显得十分紧张——

斗争欲望高涨的,正向兵卒详细说明途中自己收集到的火雾战士情报——

算盘打得精的,要求向上级干部确认,现在是不是还来得及加入组织——

信仰坚贞的,一见到那在空中游弋的黑色蛇身,便泪如雨下拜伏在地——

慌慌张张从封绝外飞来的,才刚想要接近创造神,就被护卫给拦住了——

乐观开朗的,发出不知是歌或喊叫的声音?在封绝内宣扬自己的喜悦——

接着还有大量「使徒」正如「络绎不绝」一词般,排成密密麻麻的行列。

跟从引导者也好,不遵从者也好,全都挤在路上或攀上建筑物,地上没得站就飞上空中。这些集结的「红世使徒」形成一个广大无边的环,逐渐包围住创造神。

为这惊人景象而屏气凝神的,并非只有唯一的人类——吉田一美尔而已。以巨塔「真宰社」为中心,在各处构筑防御阵地的【化妆舞会】一众将帅也一样。

塔外——

已成为西部住宅区主要阵地的御崎高中屋顶,「炀煽」哈拜利晃着双头防毒面具,表现出他的感叹与苦恼。

「虽说是在意料之中,不过实际见到还是令人不安……注意别让阵形被淹没了。」

另一方面,已成为东部市区主要阵地的御崎市车站屋顶,身为前线指挥官的「蓦地祲」利维佐与「蛊溺之杯」波索因,不由得满脸无奈。

「真是的,这简直就是雪崩嘛。如果敌方来袭可能会造成恐慌喔。」

「没想到我们居然得面对数量暴力呢。即使如此,公主殿下……还是会来吧。」

而在真南川之北,于井之上原田铁桥布阵的「狞暴之鞍」欧洛巴斯和「胧光之衣」瑞拉雅,则是以完全相反的表情,看着跋山涉水而来的同胞。

「哈哈!所有人都为了大命而集合,还有比这更精彩的画面吗,瑞拉雅?」

「外面还持续着零星的袭击……都到丁这种时候,工具们还是那么烦人。」

再加上真南川之南,驻扎在铁道桥上的「翻移面纱」奥赛与「化转藩障」巴马的阵地,【化妆舞会】全军从四方将「真宰社」守得固若金汤。

塔内——

中央管制室里,「逆理仲裁者」贝露佩欧露眯细了三只眼睛看着监视设备映出的影像——连他们这种大组织都无法保证能够好好应付的同胞洪流。

「这可真是奢侈的景象,让人想发出高兴的哀嚎了呢……等了三千年,终于到了这一天……好,通知上面『差不多该开始了』。」

「是,马上通知。不管是对生者也好、死者也好,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呢。」

在她身旁仰望影像的「冀求的金掌」马蒙露出长长犬齿微笑,并恭敬地回答。

在他们背后,虽然看着同样的事物,手指却有如不同生物般激烈敲打器材按键的「探耽求究」丹塔利欧教授,身体使足「劲儿后仰以表现内心的狂喜。

「这:situation——真是太——Exciting啦!这——么一来,只要『真宰社』的防卫机制能好——好运作—在这——个世界的活动,就能来——个华丽——的落幕啦!」

「这个嘛……可以的话希望最好可以不需要用到它啦痛痛痛痛痛!」

在一旁调整计数器的助手「磷子」——「自学的结晶优秀的28号——甘达铁·多米诺」,依照惯例地被教授用化成钳子的手捏住脸。

塔顶——

唯一毫无动静的「顶座」黑卡蒂对面的踏台上,撒着银色粒子的「千变」修德南翩然现身。他拿掉墨镜朝眼下望去,用大笑表现自己的感佩。

「三千年前根本没得比啊。不管是我们所拥有的东西也好、呼应来此的同胞数量也好……这一切,都是时间带来的成果哪。」

这没有对象的自言自语不过是他平时的习惯,然而在场听见的吉田却显得很困惑。

(他、他是在对我说话吗……我是不是该回答些什么比较好……?)

虽然本人觉得这很好笑,但也只有苦笑而已,没有多说什么。

这时,中央管制室里的马蒙出声了。

《大御巫,时机已到。请您开始吧。》

修德南将墨镜戴回脸上。

「……」

他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并非喜悦的神色,吉田并没看漏。正想确认时,他已再度摆出一副扑克脸。

相对地,喜形于色出声回答的——

「我知道了。」

则是到刚刚为止都毫无动静的黑卡蒂。

说着,她翻起了白色斗篷,从踏台浮上半空中。

她的目的地是神殿中心,由于代理者与蛇身同在而空下来的石造王座。

站在王座前的她轻启朱唇,放出音量虽小却响彻神殿的清晰声音。

「——现在运入大命第三阶段,为了创造乐园『无何有镜』,『大命诗篇』即将全面运作,祈祷仪式也一并开始。同时把备份功能转移至「吟咏炉」——」

声音传到了巨塔最深处——从「星黎殿」转移过来的机关大底部。

这儿设置了让全「大命诗篇」在里头翻腾的坩锅「吟咏炉」,炉前负责监视自在式的拉米送出回音。

《备份机能转移,确认。》

黑卡蒂点头,以手中的三角锡杖轻敲王座。

突然,王座失去了浮力向下坠落。

「!」

吉田不禁缩起身子,但就在王座即将坠地的瞬间,它突然像片羽毛般停住,更在没起涟漪也没发出声音的情形下沉入神殿地面。接着,黑色从沉入的最后一点扩散开来。原先映出倒影的黑水晶地板,开始被抹去一切的黑色吞噬。

「啊!」

吉田人在地板起伏形成的迷你庭园中,连逃的时间都没有便被吞噬进去。

喀。

周围空气发出摩擦声,她被迫站在这令人怀疑究竟算不算物质的一片黑里。当她想动动身子时……

(这是——什、么——?)

吉田想喊叫、想缩起身子、想蹲下,却发现自己无论是嘴唇、肩膀或是膝盖,全都重得动弹不得。彷佛在深海之底溺水一般,涌起一股恐惧感。

「这对『你』无害。很快就会『挑选』完毕。」

修德南对她这么说。尽管两人处在同样的状况下,从他的举动却看不出有受到一丝影响。这名男子只是仰望着上空呈现少女之姿的「魔王」。

经过了感觉十分漫长的数秒后,身处神殿的三人脚下,浮现一道突破地面黑暗的银色光芒。虽然颜色不同,但这的确是影子。从黑暗世界浮上的影子。

接着,空间的重量突然消失,吉田不由自主地喘着大气。

在摇晃的视野里,她见到两个闪耀的银色影子。一个属于站在踏台上的修德南,另一个则属于浮在上空的黑卡蒂。其中,黑卡蒂的影子就像站立在地板上似的大而清晰,显得非常不自然。

不经意看见的吉田,发觉了更不自然的现象。

「?」

黑卡蒂影子的轮廓,似乎成了不同密度液体之间的界线,黑色与银色混在一起。影子看起来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相当单薄无力。

看着同样景象的修德南,尽可能轻挑地抛出这句话:

「再见,我可爱的『顶座』黑卡蒂。」

「是的。后会有期,『千变』修德南。」

黑卡蒂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飞舞向更高的天空。

只留下「锵」一下清脆的锡杖声。

往上飞舞的她一个转身,脸上喜形于色。

这是身为创造神巫女的无上喜悦。

在塔的上空游弋的创造神「祭礼之蛇」也呼应了她,开始动作。

以无数欢呼的同胞作为下方背景——

巨大的黑色蛇身,在封绝的天空中描绘出巨大的环。

它将头凑近尾巴尖端,形成了环。

创造神的举动伴随着莫大的质量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如迎接和缓的涨潮般,众人心中涌起某种预感。

现在,神就要开始创造乐园。

巫女黑卡蒂进入了环的中心。

瞬间,爆出一阵银光。

在黑色蛇身的中心,银色自在式将她完全包住。

这陌生的自在式,致密得若不凝神观察便无法判别图案。它先化成众多与蛇身平行的环浮在黑卡蒂周围,接着上下堆叠构筑成一个小型的球体。

看似完成时,上头又出现了一层薄薄的新自在式环,接着又堆叠成球体。完毕以后再一层、跟着又追加一层,一层之后又一层……每当自在式展开,球体便随之增大。

简直像是逐渐成长茁壮的世界之卵。

抬头仰望的众「使徒」不需要说明,也能感觉到。

当那小小的世界之卵,大得足以碰到怀抱自己的巨大亲蛇——创造神「祭礼之蛇」时,他们的乐园「无何有镜」便会孵化。

吉田对头上压倒性的光景抱有相同感想,同时心中又怀着无法言喻的焦虑,不禁别开目光。于是,她看见了留下来的东西。

「影子……?」

她再度抬头看向上方。

黑卡蒂的身影裹在那团闪耀着光芒的自在式里,完全看不见。但即使如此,那道脆弱得与黑暗混在一起的银色影子,却仍然留在同样的地方。

「觉得不可思议吗?」

「咦?」

站在踏台上的修德南出乎她意料地开口了。

「这片黑暗的领域,叫做黑御帘。是创造神的神威召唤仪式中最后的步骤。在那儿的银色物体不是影子,而是身处领域之中者本身存在的投射。会摇晃是因为——」

他的表情被雕像的阴影和墨镜遮住了,看不见。

「她被选作召唤所必需的活祭品。」

「活……祭品?」

若是普通地过生活想必没机会听见这个词吧。这古老而恐怖的词汇,令吉田发出了迷惑的声音。她至少还晓得三柱臣是【化妆舞会】的最高干部。即使是为了创造乐园,却献上这种人物(?)来当盟主的活祭品,这实在超过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

同样身为三柱臣的修德南,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说下去:

「这就是身为创造神『祭礼之蛇』的巫女所搪负的职责。说穿了,就算在这儿成为活祭品而消灭,她迟早还是会转生的。」

他变得十分多话,彷佛想以被留下来的人之间的对话,填补彼此的空隙。

「神威召唤出的创造神,在实现愿望后,会依愿望大小进行相应长度的沉眠。在召唤时被献为活祭品而消灭的她,会在神沉眠的期间,以同胞的新愿望构筑重生,等待神下一次的觉醒。就是这样的系统。」

「……」

吉田当然没办法回他「这样啊」之类的话,只能静静聆听。

「换言之,对于同胞们来说,她的出现代表自己的愿望与祈祷成熟得足以呼唤神明降临,是新愿望实现的前兆……因此众人对她抱持极大的敬意,将她当成神的使者。」

修德南这番夸大的赞美中,带着某种空虚感。他将手伸进胸前口袋想拿出香烟盒——不过还是停住了。接着吐出隐含叹息的深深感叹:

「这回可是一整个世界哪。『有期』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不经意接触到三柱臣复杂心事的吉田,从中找出了与自己有关系的地方。

(既然创造完毕后,神明会沉眠……那坂井同学究竟会怎么样呢?)

机灵的坂井悠二不可能放过这个漏洞。

(坂井同学在订立计划时,想必也有考虑到这点……我怎么这么粗心呢……乐园创造完毕后,他要做些什么、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居然完全没问。)

听见修德南回答后,这些新浮现的深刻疑问在吉田脑中徘徊不去。

(怪了?)

这时候,在她脑中司掌感觉的部分,捕捉到了异变。

(好像……有人来了。)

首先感觉到异象,接着思考区域以消去法得到答案。

(啊,是火雾战士。)

等当头脑将回答的含意与状况相对照,又过了数秒。

(火雾战士来了!)

于是,结论与欢喜一同涌上心头。

(是夏娜他们!)

那个男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封绝东侧走进来。

男子的表情有如盖上坚韧皮革的岩石般严肃,身形不高不矮,是名十分健壮的印地安人。他肩膀披了件毛织斗篷,上头象征星辰的钩环闪着钝重的光泽。

发现他身影的「使徒」们,全都愣住了。

好不容易才掌握诀窍的引路士兵们,察觉到先后沿着大路涌进封绝的同胞人潮突然断了。之后又过了数分钟,这名男子才现身。

他将闪着各色火焰的封绝外壁——虽然发动者是贝露佩欧露,但维持是另外由多位组织成员负责——当作背景缓步前进,浑身散发出非比寻常的存在感,举手投足更充满了久经沙场的勇者风范,一眼就能看出是火雾战士。

「那、那该不会是——!」

【化妆舞会】当然也预料到了会有这号危险人物登场,因此早已将此人的相貌公布给全体成员。

第一个发现他的士兵,急忙用「远话」自在法向这一区的守备队长报告。

队长花了点时间搞清楚状况,接着直接从御崎市车站屋顶以响彻周围的巨大音量回答:

《散开!然后全力防备头上!》

成员们就像屁股着了火一样听从指示,然而其他集结的「使徒」却不晓得这话是什么意思。何况再怎么说对方也只有一个人,这边可是多得难以计数。有数十人立刻扑向在大马路中央漫步的男子,打算把这来捣乱旅程的悲哀工具给一口气收拾掉。

「这种时候还来干嘛!」「去死吧!碍事的家伙!」「这儿没你的事!」

面对这见惯了的光景,男子只是无动于衷地抬头,看向包住巨大封绝的阳炎半球。接着,他以最小的幅度震动嘴唇,低声说道:

「真是无聊的天空啊。」

刹那间,东部上空的景象迅速变化,现出满天星斗。

乍看之下像是封绝破了,实际上是存在于一定空间之内的光凝聚在一起。在空中凝聚的光,宛如闪耀的星辰。而这片星空——

「流动吧。」

随着第二度低语,一齐流泄而下。

坠落的星星是平等的,不只是扑上前的「使徒」,远方旁观的、对异变毫无知觉的,全都有份。在命中的同时,凝聚的光跟着解放,形成爆炸的力量。

一击。

流星雨涵盖的领域爆出强烈光芒,建筑物的上半部全都给炸飞了。

在御崎市车站东侧的商业区,也因为这一击而使得顶部几乎都半毁。

当然,遍布各处的「使徒」们也一样。原先的欢声,如今已成了呼天抢地的惨叫。有找寻敌人身影的、有不顾一切逃跑的、有出于误会而向同胞动手的,甚至选有被踩过去的,发生了各式各样的恐慌。【化妆舞会】的兵卒们虽然拚命想稳住局面,但人实在太多了,根本忙不过来。

现在,恐惧迷惑的群众全都懂了。

人潮突然中断,是因为这个男人在封绝之外行使他的力量。

男子毫不在意,仍旧若无其事地漫步前行;他面不改色,踏过原先还有人在的破碎路面与燃剩的残火。

「我等乃星辰,歌咏之星。」

不知不觉,低语转为小声的歌曲。

挂在男子腰间的石制徽章,朗声高歌回应。

「在耀眼光芒底下,歌咏之星。」

「我等乃飞鸟,释放火焰之鸟。」

男子跨过残余火焰,接着唱了下去。

徽章再度回应,让残火燃上自己。

「在天空的世界里,纵横飞翔。」

在他们周围燃烧的火焰,不再是「使徒」各自的颜色,全都成了青瓷色。亡于星辰之下者,全都会强制性地燃烧起来,他们无法化为点点火粉消散,而必须转变成火焰不断燃烧并还原回这个世界,直到燃尽自身为止。

「如此,我等星辰与飞鸟。」

「成为了闪耀燃烧的银河。」

已半毁且各处开始崩落的御崎市车站屋顶上,「蓦地祲」利维佐与「蛊溺之杯」波索因注视着这令人恐惧的步伐——朝向他们前进的步伐。

「该死!『炎发灼眼』那个混……不,公主殿下她……」

故意改口之后,利维佐继续抱怨:

「果然一开始就找『四神』那几个怪物来硬碰硬啊!布在空中的警戒网这下子也给搞得七零八落,最糟糕的在于……居然是三人中的『那个』跑来我们这里。」

躲在他下方逃过一劫的波索因,边从底下爬出来,边看着周围一带的惨状直冒冷汗。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庆祝重逢的对手呢。话说回来,他们似乎打算和用同胞的混乱将守备队拖下水。现在人已经很多了,接下来还会继续增加;明知对方意图却无法防备,身为指挥官还真是头痛啊……」

利维佐虽然深有同感,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挥手指示已进入防御态势的属下出击。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退缩啊,上吧!」

「好妤好,你可要好好保护我喔。我对于那种一击必杀的类型最没辄了。」

他们东部守备队,与拨开周围混沌在路上行走的男子——「大地四神」之一「星河唤手」伊斯特艾基展开战斗。

北方,井之上原田铁桥那儿,「狞暴之鞍」欧洛巴斯与「胧光之衣」瑞拉雅正忙着应付那群挤得把河面也当成路的同胞。对于封绝外的袭击,他们事前就以直接的形式感受到了。

换言之,他们碰上一群并非陆续穿过封绝来此、而是像雪崩一样仓皇逃进来的同胞们。人数原本就已经多得难以处理了,场面又变得如此混乱,即使是这两位在领导统御方面有口皆碑的新锐将领,也觉得十分棘手。

然而欧洛巴斯却只因为「好像是敌袭!」而感到热血沸腾。

「来了是吧!是由强者乘着天路少艾发动快攻吗?」

「若是如此,在『真宰社』的马蒙大人会想办法的。我们的任务是『其他人』。」

瑞拉雅老样子地指正,并看向逃窜同胞们的背后。

(难道封绝周围的素敌网全灭了吗?没办法,听说剩下的「四神」也加入了对方了,这也没什么好奇——)

他的视线前方,有名女性畏畏缩缩地钻进了封绝之壁。

「——什么?」

「那是!」

瑞拉雅跟欧洛巴斯都吃了一惊。女子的外貌风姿与组织成员接到的通知完全符合,是位必须留心的超危险人物,没想到她的登场竟是如此不起眼。

她那副带着忧愁的美貌,与周围庸俗的气氛显得很不协调。茂密的黑色秀发绑成一束垂在脑后,肩上还披着一件绘满奇特图案的外衣。

女子在静止的河面留下涟漪,虽然脚步显得有些轻松愉快,本人却十分严肃地朝着南方……也就是巨塔「真宰社」的方向前进。相较于周围「使徒」奔逃迟疑的景象,显得相当诡异。

欧洛巴斯感觉到女子无邪身影中蕴藏的巨大力量,于是缓缓拿起立在一旁的长柄斧,好像讲给自己听似的对身旁同伴说道:

「……别大意喔。」

「当然不会啊。先不提这个,周围的家伙们——?」

在瑞拉雅说完话以前,逃到左右土堤后方的「使徒」们便先后放出火焰弹反击。数量非同小可,火焰就像往车轴集中的辐条般飞向女子。

此时——

女子在水面轾巧地转了个圈。

随着她的回转,河面有种东西飞舞而起,形成了守护她的龙卷风。

那是数十头由水构成的海豹。

海豹群以水做的身躯,将所有火焰弹都包裹在体内,接着在龙卷风的顶端朝四面八方弹开,有如马戏表演般华丽地落回水面。

这精妙的绝技让出手的「使徒」们哑然无言,就连瑞拉雅也看傻了眼。不过身处中心的当事者却潸然泪下。

「呜、呜呜……好、好可怕……怎么突然攻击我……」

这看来不是什么高尚的悲哀感叹,只是单纯地恐惧。

瑞拉雅不由得感到虚脱,却在下一瞬间因为震惊而全身僵硬。

女子脚下那群吞噬了无数火焰弹、悠哉游泳的海豹们——

「为什么我所说的话……」

将构成火焰弹的「存在之力」转换·还原成水,使得自身体积暴增;他们失去原先野兽的形状互相融合,转眼间便成了一座高耸于河面上的水山。

「大家都不愿意听呢……」

哭泣的女子,就在这压倒性膨胀的水山之顶起舞。

她一挥手,指向东侧堤防。

水山就成了波涛汹涌的大海啸,朝那儿扑去。

惊愕、尖叫、逃走、抵抗,全都遭到吞噬、击溃、压倒、冲走。

这正可谓「惊涛骇浪」的威力,将「使徒」连同整个旧住宅区西侧给粉碎了……实际上并非如此。

呆滞的欧洛巴斯与瑞拉雅察觉一件事。

还活着的「使徒」就像先前的火焰弹那样,被关在又隆起成一座山的水里。不管他们在里头怎么挣扎乱动、身体都无法前进分毫;而且就算想发动火焰弹与自在法,也全都被转换为水。

这些「使徒」全都成了俘虏。

而女子就在他们的头上哭哭啼啼地说:

「不要再战斗了……请你们回『红世』吧……求求你们……」

这些人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咬牙乾瞪眼。于是,他们一个接一个,有如连锁反应般消失了。他们抛下了眼前的乐园,横渡风暴的境界重回「红世」。

女子终于感到喜悦,流下了喜极而泣的泪水。

「太好了——」

「——咕啊喔喔喔喔喔喔喔!」

有头解除人化自在法而巨大化脱离束缚的蜥蜴,徒她背后袭击。

锐牙逼近,女子再度以轻盈的舞步转了个圈。

这回波浪顶端出现无数以水做成的鲑鱼,并化做炮弹如雨而下。

大蜥蜴惨遭鲑雨贯穿,身上的孔洞总和还比所剩的体积来得大,就这样当场消灭。

这名吓坏了周围观众的女子脸不红气不喘,只是流泪。

「所以……为什么……」

在不远处看着的欧洛巴斯与瑞拉雅下定决心。

「要上罗,瑞拉雅。」

「看来,也没其他办法了。」

他们北部守备队,与怒涛散去后再度步行于河面上的女子——「大地四神」之一 「沧波挥舞人」薇丝特休儿展开战斗。

封绝西侧,正面临军队进攻。

那并不是夏娜一派的强硬冲锋。

也不是火雾战士们集结残兵袭击。

而是一名少年,追逐着惊慌奔逃的「使徒」闯进来。

少年不是自己走路,而是盘腿坐在一张黄金轿子上。

追赶「使徒」的军队也好、帮少年拾轿子的也好,全都是他召唤出来的泥人偶,而且都戴着黄金面具。里头不只有人偶,还混了美洲虎与骆马,成了一个混沌的集团,当然不可能组队采取什么精密的团体行动。

这些泥偶就像地狱的死者们一样追着「使徒」不放——

「呜啊啊啊啊!」「别、别过来、别过来啊!」「咿———!不、不要——」

并且用巨大的泥土身体抓住这些鬼吼鬼叫的家伙,然后张开黄金面具的嘴……「喀」地一口咬下。说穿了,它们就只是专注于捕食的集团罢了。

啃食处留下了齿痕,彷佛「使徒」才是泥土做成的人偶一样。泥人偶愈吃就变得愈大,当它们超过一定大小时,便会连着面具一分为二,不断增加。藉此所得到的「存在之力」全都转换,还原成了泥土与黄金。

一旦抓到目标,它们便一拥而上将对方分食而尽,从中诞生了新的死者,再度展开追逐……「使徒」们毫无战意、仓皇逃窜,因为他们初次体会到「会被吃掉!」这种来自生物根源的恐惧。

少年在轿子上看着「便徒」们连滚带爬地逃跑,露齿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啊,吃吧、吃吧、增加吧!我可爱的死者们!」

「正式正是!今夜正是宴会之日,吃到饱的火与血之宴的日子!」

他与腰间徽章一同高喊,并拿起手中黄金杖指向贯穿住宅区中心的大道。

那个方向不用说,就是立于御崎大桥旁的巨塔「真宰社」。

混沌的死者们遵从命令,稍微改变了方向,开始沿着道路前进。它们不断啃食挤满了各地的「红世使徒」、不断膨胀——

「嗯?」

就在前进方向上,出现了不一样的膨胀物体。

是个在地面扩张的栋色影子。

那正是远方御崎高中屋顶上那位守备队长的自在法「荧燎原」。

接触到影子的「使徒」瞬间从错乱中清醒,同时感觉到身体充满了力量。由于现实的威胁就在背后,这并没有办法阻止他们逃亡,但至少能令他们振作起精神。

就在此刻——

《逃吧,往我部下所指示的退路逃吧。只要依着你们眼睛所见奔跑即可。》

传来救星的话语。

仔细一看,【化妆舞会】的士兵们散立在各条岔路上,用力挥着手替同胞指引方向先无力思考只能反射性逃跑的「使徒」们,就像抓到救生索般听从指示。

没多久,大路便在少年前方敞开。

前方有批部队将路旁大厦弄倒,构筑出防御阵地。不用说,他们当然就是【化妆舞会】的西部守备队。

无视逃窜「使徒」,指挥着死者集团前进的少年举起手中黄金杖。

「停步,死者们。看起来,我终于到了门口哪。」

「咚!」的一生,所有泥土做的脚同时停住,震动了空气与地面。

「哟!哟!我们可是要向创造神上诉的人!还不快把路让开!」

正面稍远处,燃起栋色火焰的地面,有个像是稻草人的双头剪影如幽灵般现身。这人身上的破烂斗篷在火焰中缓缓摇曳,正是「炀煽」哈拜利。

少年露出凶狠的笑容质问:

「我从炫目火焰那儿听说罗,恶灵之将啊。那个跟我们不一样、既不喜欢也不擅长战斗的『在雨中行走的男人』,被你们折磨一番后杀掉了,对吧?」

「我本人也在那个战场上吃了大亏。胜利乃是并盟主与将军所赐。」

哈拜利的回话声中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少年的笑意,随着脸上皱纹一同加深。

「算了,也好。只要把恶灵给杀、杀、杀、杀个精光,总有一天会碰上仇人的。虽然我不是为了报仇而来,但还是该让战斗有点乐趣。」

说着,少年估算起阵地后的军队规模。

敌人先前是引导「使徒」们撤退,目前似乎转为让他们集结到阵地后方了。很显然地,对方是趁着远离恐惧对象的狂奔期间,利用在地面燃烧的自在法回复士气,让他们成为后备兵力加以利用。

少年扔下圆顶礼帽,拨了拨一头长发。

「有意思……看来你似乎懂得怎么打仗嘛。」

徽章也放出怒吼,作为新的招呼。

「那么,就各自把思考化为力量,来一较高下吧!」

「奉陪。我与部下们会全力以赴。」

于是,哈拜利沉入「荧燎原」之中。

他们西部守备队,与催促死者大军前进的少年——「大地四神」之一「群魔召唤手」萨斯瓦雷展开战斗。

接着,南方。

负责率领守备队,在设于铁道桥的主要阵地进行警戒的「翻移面纱」奥赛与「化转藩障」巴马,在接到另外三个方向的敌袭通报后,重新对属下发号施令。

「仔细地警戒空中!主力很可能会从这边通过!」

「负责引导的人员,先暂时让同胞们停步!还有立刻叫传令兵出发!」

说是这样说,他们还是觉得有点纳闷。

长得看起来就像头戴人型面具的巨大猎豹的奥赛,将疑问化做言语说出口。

「巴马阁下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看似由各色丝线编织而成的大象的巴马,也为了对照自己的疑惑而反问回去。

奥赛考虑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们是否会从我们镇守的南方攻来这点先不提……明明『大地四神』几乎同时出手,为什么身为主力的公主殿下却没在同时间行动呢?即使他们打算靠天路少艾快攻,但在其他方向已开败战端、『真宰社』进入完全警戒的状态下,奇袭根本就失去了意义嘛。」

「他们应该也没期待我们会蠢到分兵去协防其他方向吧?」

巴马说着,将注视同袍的目光转向自己所镇守的方位——南方。

「知果这个时间差并非出于进攻方的失误,那就是打算利用这场混乱吧。我们光顾着在意空中,搞不好他们会从脚下潜入呢。」

「说的也是——」

巴马也看往同个方向、看着那只能用「无可奈何」来形容的光景。

在他们正面,有比其他方向更多……不,是其他方向无法比拟的众多「使徒」大举涌入。理由不用说,当然是因为「有可怕的敌人出现」这件事在封绝外传阅了,大家都开始避往这个方向的关系。他们的密度之惊人,可谓毫无立锥之地,然而【化妆舞会】眼前依然没有任何治本的方法。

毕竟,他们所要前往的乐园还没完成呢。

虽然创造神怀抱的世界之卵——「大命诗篇」——就在巨塔「真宰社」的上头持续膨胀,但一时半刻也完成不了,目前也只能想办法支撑下去。

「——虽说计划是,总之先撑下来。,但实行起来可真是困难啊。」

在这混和了叹息的低语中,他不经意地见到了红焰。

比什么都耀眼的——红色火焰。

在构成封绝外壁的某一点,

红焰的光芒,赫然亮起,

瞬间化成了一道奔流。

(该不会……)

就这么迎面而来。

(还真的……)

奥赛与巴马还在思考,

此时,某物从头上通过,

火焰刀刃一闪,贯穿天际。

带起了——比什么都快的极光。

红色火焰即将命中巨塔「真宰社」的外壁——瞬间,原先沉进周围河里的「星黎殿」残骸扬起阵阵水雾浮上,成为用过就丢的防御盾牌而粉碎。

奥赛虽然对自己的大意获得补救感到羞愧,却还是高声欢呼。

「喔喔!」

「来啦!」

巴马对他大喝一声,令他重新振作。

从前方闯入的,正是意料之中的敌人。

驾驭箭镞型神器、拉出一道极光高速飞来的「极光射手」琪雅拉,托斯卡纳;

紧紧抓着箭镞、同时握住十字操控器型神器的「鬼功推手」萨雷·哈布斯堡:

同样戴着面具、飘散由缎带形成的鬃毛的「万条巧手」威尔艾米娜,卡梅尔:

还有,闪耀着火红炎发以及一双灼眼的魔神合约人「炎发灼眼的杀手」夏娜;

就是这四名,企图反抗创造神的火雾战士。

为了迎击而埋伏在市内南部各处的善飞「使徒」与捕获用自在法,再加上士兵们放出的无数火焰弹,在空中张开一道致密的栅栏。

然而,在这连天空都能烧尽的火焰风暴中,琪雅拉那带起极光的神奇「卓娅」于其中纵横飞舞,竟将挡路的东西悉数避过。

「我会尽量找寻突破路径!请小心别在途中掉下去了!」

「琪雅拉,前面!」

「呀!快把它打下来!」

当敌方火力密度仅能妨碍通行轨道时,将极光转为子弹的「鹰狮之咆崎与「龙式之哮」便迸射而出,将阻碍一举消灭。

突破爆风后,眼前便是藉自在法浮起的物理障壁。

抓着箭镞的萨雷迅速操作手中神器,在碰撞前先将丝线缠了上去。

「啧,果然要一口气冲到目的地还是不可能的吗!」

「哈哈,差不多要一分钟了。这场打赌是我赢啦!」

他对于搭档的回话再度咋舌,同时操纵神器,让障壁违逆自在师的意思改变角度。

四人乘坐的箭镞,就这样喷溅出摩擦的火花,沿着角度略微倾斜的障壁向上空飞去。

一到达那个空域,飞龙、有翼兽以及球状的「使徒」便成群袭来。

抓着另一侧箭镞的威尔艾米娜,与搭档分别丢下了短短一句话——

「交给我是也。」

「迅速突破。」

说着,她那有如鬃毛的缎带便往四面八方分散,抓住所有飞来的「使徒」,稍微施加力道以改变方向,让这些倒霉鬼要不在空中相撞,要不就是在一阵高速回转后飞向远方。

在通路大开的天空中,浮现一样东西。

「——此路不通!」

是奥赛的面具。

虽然见不到他的身体,浅绿色火粉却席卷了这一带的天空。光芒中,面具不知不觉已增加到数十、数百,开始高速跟随在箭镞之后。终于,世界只剩下了面具跟火粉,以外的一切景物全都看不见,甚至让人连飞行方向与速度都分不清楚——就在此时。

「——『审判』——」

夏娜短短一句话,背后的红莲之眼熊熊燃起,立刻看穿了构成自在法的力量流向。同时,她再度握紧手里的武士大刀「蛰殿遮那」。

「我们没空管他,开路优先。」

「嗯。」

夏娜点头同意亚拉斯特尔的话,接着计算是否能在琪雅拉飞行路径上将目的地「真宰社」与敌人本体一网打尽,不然至少也要把对方给卷进攻击之中。过了数秒后……

「——『断罪』——!」

她在最佳时机,再度放出巨大的火焰刀刃。

这一击便破解了幻术,同时砍去施术者半个身体,放出的红莲热块贯穿天际而去。

夏娜跟着大喊:

「琪雅拉·托斯卡纳!」

「好!」

琪雅拉应和,并依亚拉斯特尔所言飞向自在法「断罪」开出的道路。他们穿过了破碎的面具与飞散的浅绿色火粉,再次回到封绝的天空里。

正前方如夏娜的「审判」所示,巨塔「真宰社」耸立在此。虽然跟先前一样,攻击被浮上的「星黎殿」瓦砾给挡下来了,但距离已拉近许多。

在他们背后——

「奥赛!」

「咕、呜呜……」

巴马将身体分解为丝线,接住了只剩焦黑上半身的奥赛。将军的声音藉由「远话」传到他们所在之处。

《既然被突破,那守备队也就没戏唱了。不用追击,在后方巩固阵形重整态势。不只是他们,之后很可能还会有其他人闯入。》

两人只能遗憾地咬牙切齿,并尽可能地振作精神覆命。

「遵、命……」

「属下遵命。」

而突破重围的夏娜等人,已经冲到了「真宰社」极近处。

「『顶座』在中心。蛇自己能动吗?」

夏娜利用「审判」,扫瞄头上巨大蛇身怀抱的世界之卵内部。

「虽然仪式中应该是不能动,但还是小心为上。他们以自在式裹住作为创造核心的巫女,想来是因为三千年前她被当做目标,这回特别安排了对策。」

亚拉斯特尔出声回答。

「前面!」

琪雅拉向着两人喊。

(糟糕,因为什么都看得清楚,反而会专注于目标上而疏忽其他地方。难道这就是「审判」的弱点——?)

夏娜边反省边将视线下移,接着大吃一惊。

替「真宰社」挡住「断罪」的「星黎殿」瓦砾,这回一口气浮上数以百计的岩块,作为守护巨塔的障壁—它们就像卫星一样,开始在塔的周围绕起了圈。

此时,那个音量大得离谱、如果可以实在不想听见的声音再度响起。

《呜——呵呵呵呵!怎——么样啊?这——个防御机制富丽华丽壮丽的外观!这——可是利用——了「星黎殿」的残骸,毫不浪费的超·构·造!这正——是组织跟我的温柔、E——x c e l l e n t!R e——c y c l e·A n d·E c o l o g y!》

这声音还是老样子莫名其妙地兴奋……说话者当然就是「探耽求究」丹塔利欧教授。

「出来啦,老爹。你还是老样子完全没变,吵死人了——哇!」

与嘴上所言相反露出苦笑的萨雷,差点因为紧急刹车从箭镞上摔下去。他转头看向琪雅拉,却从巨塔附近兜圈的岩块上,发现了让他们紧急刹车的始作俑者。

这人一身暗灰色燕尾服,头戴礼帽肩挂披风,就像个从旧照片里钻出来的奇怪绅士。那令人难以判别年纪的自皙俊容,挂着一张平和的笑脸。他正是「冀求的金掌」马蒙。

在他掌中,那能够随便将意中物抓来推开的欲望自在法「贪恣掌」,宛如发光纹身闪着鲜黄色光芒。

尝试摆脱牵引力的琪雅拉,向夏娜征求同意。

「差不多该上了!」

「的确,后面的差不多也要登场了呢。」

「趁还没有变得更麻烦以前,赶快去吧!」

奥翠妮亚与维琪妮亚也出言催促。

「好吧,也到敌人大本营附近了。」

「那就到这儿。」

亚拉靳特尔与夏娜出声道别。

「我们分头行动是也。」

「武运长久。」

威尔艾米娜跟蒂雅玛特亦同。

她们两位共四人跃离箭镞腾空而上,并将数百样看似自在式的东西如雨般洒出。

马蒙感到十分惊讶。

「嗯,这是……?」

他伸出另一只手掌,抓住其中一个拿到眼前。

那闪耀的色泽,与夏娜跟琪雅拉都不一样,而是他曾见过的褐色……这颜色属于某位理应跟她们同行的危险人物。

(难道跟那两位老调音师有关?)

马蒙突然想起,那位火雾战士在三千年前那场仪式时曾经列席并反叛(从他的角度来说当然是如此),心中闪过某种不祥的预感。

(还是全部回收比较好吧?)

想到这玩意儿可能是危险物体,自己却只抓住了一个,他不禁对手掌太小感到懊恼。

(算了,先不管这个。)

他将抓住箭镞的手掌,朝向照亮脸庞的极光。

「咚!」一声,马蒙发出震撼空气的冲击波,打消了琪雅拉施放的「鹰狮之咆」与「龙式之哮」。

(眼前得先想办法活下去才行。)

他闪过对面飞来的丝线,躲进岩石之间的空隙。

重获自由的琪雅拉,也迅速驾驭位于「贪恣掌」死角的箭镞,钻入塔周边的岩块群里。还好「星黎殿」的瓦砾相当巨大,不管要躲藏或潜行都很适合。如果利用得当,在跟那个棘手的「魔王」交战时,又多了一分胜算。

(不过,还是得等师父取得这玩意儿的控制才行。)

仅剩的乘客萨雷坐在她旁边,手中控制器伸出数十根丝线。他们并没打算立刻跟马蒙开打。萨雷手上动着,嘴巴也没闲下来:

「如果老爹可以安分些,多给我们点时间就轻——」

《萨———雷·哈布斯堡!》

「哈哈哈,果然啊。」

这超大音量的尖叫一如所料,吉索不禁大笑出声。

而萨雷本人当然笑不出来。

「你还笑得出来啊!」

《今天、就——是今天!你每——次都跑来坏我的好事,这回一定要好——好地来个清算酬宾大——回馈!给我洗好脖子等——着吧!》

对身为火雾战士的自己而言,这家伙可是生父呢。萨雷听见教授任性的说法,不由得露出苦笑。

「想来个清算这点,我倒是有同藏呢。」

「就在这里决一胜负,看谁的收支是黑字吧!」

萨雷正想回答吉索的玩笑,却发现岩块运转轨道的内部出现异状——巨塔「真宰社」的壁面缓缓往两侧打开。

「怎么啦?」

「不只一个!」

正如看向前方的琪雅拉所言,圆筒型的塔壁可说全方向都同样地开殷了。塔的内部喷出蒸汽,并伸出了巨大铁手抓住开启的闸门。随着沉重的驱动声响起,它抬起身体、踏出步伐。

「啊?」「钦?」「什么?」「喂!」「别开玩笑啦!」

萨雷、吉素、琪雅拉、奥翠妮亚与维琪妮亚全都发表了自己的感想。而那令他们惊讶的东西,居然有数十架从塔的侧面出现。

这看起来就是直接把铁皮人偶给放大的产物——结构单纯的铁巨人。

它们的金属外壳没有上色,关节采蛇腹构造,各连接处不是焊接、而采用图钉固定。还有个宛如三角帽子的头,以及两只成了探照灯的圆眼睛。「喀」一声,它们愚蠢的浅绿眼睛便开始发亮,身体也动了起来——这与其说是恶梦,不如说是个玩笑。

《好——棒!好——大!好———帅气——————————!》

当教授一个人开心地大叫时——

「得小心别被乘虚而人才行。」

「那么,你只要注意马蒙就好。」

萨雷跟琪雅拉在岩块之间穿梭,同时重新确认自己的任务。

而遥远上方的两人——

张开红莲双翼、全力喷射上升的夏娜,看着前方塔顶。

「威尔艾米娜!」

不需要指示、也不需要寻求指示,光这么一声便足以心意相通。

「了解是也。」

将缎带绑在夏娜手上、紧跟在后的威尔艾米娜轻轻点头,把硬化的缎带当成了锚,用力射往斜上方,钉在塔的外壁上。

两人藉由这绝对不会断的缎带牵引,在没有减速的状态下于塔顶着垃。就这么进入不会映出任何物体、仅仅投射出银色影子的神殿。

在好不容易抵达的终点站,有两个人等着她们到来。

「夏娜!」

站立在迷你庭园「玻璃坛」中心,声泪俱下的吉田一美。

「唉呀呀,该死的教授。居然放过了最重要的两个人,怎么每次都这样……」

以及露出无奈的微笑,将粗大长枪「神铁如意」扛在肩上的「千变」修德南。

双方在此对峙。

现在,这里毫无疑问地是世界的中心。

两名赶到现场的火雾战士:

覆盖住整座御崎市的巨大封绝……

在天空中呈环状的创造神黑色蛇身……

内部包裹着巫女、逐渐茁壮的世界之卵……

傲然耸立、睥睨眼下,一切计划中枢的巨塔……

自愿成为乐园创造的零件之一,囚禁于此的少女……

阻止他人前来碍事,以最强敌手之姿挡在面前的将军……

以及——

背向黑色蛇身与世界之卵而降临于此、身着绯红铠甲与黑色龙尾的少年。

创造神「祭礼之蛇」的代理者,坂井悠二。

站立在修德南身旁再稍往前之处的他,率直地笑了。

正对面,站得比威尔艾米娜略前的夏娜,也笑了。

「悠二。」

她,仅出此言。

「夏娜。」

他,仅回此语。

两人都清楚,彼此的下一句是什么。

少女手中,握着与身长相仿的武士大刀。

少年手中,握着以单手持用的宽刃巨剑。

突然,话音重叠。

「「——了断吧——」」

在监视一切状况的中央管制室里,贝露佩欧露以掌掩嘴。

(就这样吗?)

在她预想中,这场战斗最糟糕的不确定因素「炎发灼眼的杀手」夏娜,最多可能会带来一支火雾战士军团,最少也该有九个人。

最大规模的情况下,表示「震威结手」整合了在决战场上败退的残兵、「昏亚驾驭人」率领西部防线的主力部队赶到……但根据行动前的袭击、再对照目前收集到的情报,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原先的领导阶层瓦解、急就章找来的领袖又失去了威信,现在外界宿这个庞大组织,已经不可能在统一的意志下行动了。根据种种不同管道的情报,可以知道苏黎世那儿仍在持续得不到结论的愚蠢会议。

就算对方真的合兵来此,【化妆舞会】光靠先前大战所剩下的兵力便足以占据绝对优势,若再算上集结来此的同胞更是有压倒性的……不,对火雾战士而言应该是绝望的战力差距,没什么好担心的。

因此,贝露佩欧露还比较在意那比大军更加棘手、也更容易实现得多的状况。

(就算如此,也实在太少了。)

目前的情势,让这位参谋觉得十分可疑。

她早已觉悟到,「炎发灼眼的杀手」会带领个人能集结到的成员……也就是「万条巧手」、「悼文吟诵人」、「盛装骑手」、「辉烁散布人」、「鬼功推手」、「极光射手」以及「大地三神」等人出现。但实际上,甚至连这九人都没到齐。

他们确实造成了大混乱,不过已确认到的袭击者只有六人,「悼文吟诵人」、「盛装骑手」、「辉烁散布人」都不在场。

(不管是多次并肩作战的「悼文吟诵人」,还是跟着追进「诣道」的「盛装骑手」、「辉烁散布人」,怎么想都不该在避称时候罢手。)

这三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说不定住盘算什么诡计。

就算不是这样,在先前大战中,对方趁自己不在时把「星黎殿」闹得天翻地覆,不但救走「炎发灼眼的杀手」,还有数名能干的将帅为此战死。这次可说是最后一战,无论如何都不能上他们的当。

她以额头上的眼睛,阅览周围堆积如山的报告书。

(虽然我也晓得武汉那边的事件……但有需要三人都过去吗?)

方才马蒙报告过的褐色自在法,在她眼中也只不过是刻意为之的障眼法罢了。不过,那就更教人搞不懂了。

(装出一副有圈套或是藏有后备兵力的样子,到底对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处……实在令人纳闷。)

对方所能做的妨害行动里,可能性最高的就是让「大地三神」进攻吸引注意,再偷偷地潜入封绝内——就算还有其他类似之前那样的秘密通道,也早因「星黎殿」的零件全转为「真宰社」而崩塌了——直接偷袭盟主。实际上,「炎发灼眼的杀手」并没要什么小手段,选择从正面硬闯。

结果大致上如预期。就算对方采取奇袭应该也会造成同样的战况,对他们【化妆舞会】来说应该是个满意的结果——但就是这样才吊诡。

(那个魔神的合约人,不可能毫无计划。)

她回想起炎发灼眼辉煌的英姿,确信对方是个危险存在时的威胁感,就像旧伤般令她胸中隐隐作痛。

火雾战士「炎发灼眼的杀手」夏娜,喜欢直接用力量解决问题。虽说喜欢,但那只是个人嗜好,若为了达成目的,她依旧会把喜好放一边,安排种种计谋,玩弄出乎意料的奇策;可说是杀手中最难缠的类型。

在两人接触的短短期间,她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而她现在的确干了这样的事呢……)

她拿起另一份报告书。

那是数十分前由封绝外侧传来的定时通讯。

报告书的内容如下——

那个「炎发灼眼的杀手」在冲入御崎市之前,以天谴神「天壤劫火」的合约人身分,利用人类的通讯器,对全世界发表她自己的宣言。

大致上如此。

她对全世界发表的宣言如下——

《愿与天谴神共同起义者来吧!不愿坐视他人操弄世界者集合吧!》

也就是号召众人行动的檄文。

这将成为对抗创造神的心灵支柱,也是最佳的大义名分。

在这之前,就已有数个多达十人上下的小团体,对于从世界各地集结来此的同胞做零星袭击。在听完盟主宣言后,某些仍未灰心丧志者集合成新势力也是难免。而尽管外界宿领导阶层大受打击,失去了组织的指挥能力与团体作战能力,总还是会有些不死心的家伙在。

(不过可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时候祭出天谴神。)

武汉的事件,也是重新集结兵力计划的一环吧。如今火雾战士们得到了行动方向,个别的单独行动势必会结合在一起,搞不好会成为障碍也说不定。当然虽然眼前局势可说已坚若磐石,但那群无法控制的奔流依然很危险。

(这么说来,没在这儿现身的那些家伙,就是为了集结兵力而分头前往各地罗……但这些事实在不怎么值得让他们抛下决战啊。)

不管怎样,她还是认为在御崎市这个决战场发生的战斗,才是自己该关注的。

有了三千年前的教训,「大命诗篇」已完全启动的现在,创造神的本体与容纳巫女的世界之卵,都由应用了「完全一式」的防壁保护着,谁都动不了。

与各守备队交战的「大地四神」之辈的确不可小偅但他们很快就会被代理者那番宣言所引发的「第二阶段效果」给收拾掉。

(随着时间经过,集合到此地的同胞数量也爆发性增长……我们反倒该留意跟「那边」接触造成的混乱啊。)

她将目光放到以自在法操控的沙漏上。

到行动时限——午夜零时——之前,还有点时间。

(真是的……直到最后的最后,依然不能事事顺心啊。)

贝露佩欧露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教授则在她背后滴溜溜地转着手跟脖子说道:

「喔——呵呵呵呵。差——不多也该启动那个与『真宰社』机——能连结的秘——密武器,进行试——用实——验了吧——多——米——诺!」

「就说那个对周围的『使徒』们也很危险,不要这么做比较好痛痛痛!」

「……『秘密』跟『武器』……两个结合起来就是秘·密·武·器!连这——个充满绝——对魅力的浪——漫音韵都不懂,你——还算是我的助手吗?多——米——诺!」

他又喊又抓又操作,忙得不亦乐乎。

在巨塔「真宰社」之顶,脚下映出银色影子的神殿中。

夏娜,与站在身旁的威尔艾米娜。

悠二,与站在身旁的修德南。

双方把吉田放在一边,彼此对视。

在这一触即发的气氛下,最初开口的,是悠二。

「可以的话,希望你们别对吉田同学出手。就算解决了她,也只是增加一些小手续而已,没办法阻止大命的喔。」

这句前言,完全出自他个人的体贴。

相对地,夏娜那双灼眼燃烧得比平常更为炽烈,并以严厉的声音回话:

「就算你不事先提醒,我也知道。如果对一美出手就能让仪式失效,你也不可能会让她处于这种毫无防备的状态下……不过……」

她顿了一下,严肃中又多了分怒意。

「只是为了省点手续就把一美带来这里,不可原谅。」

悠二一副打从心底感到无奈的样子出言辩解:

「看来是我说得不够清楚。省力是说服周遭人们的藉口,真正的理由当然是别的。我也跟吉田同学说过了,这是出于大命以外的……坂井悠二个人的理由。」

「那是……」

夏娜简单扼要地提出质问。

「嗯,不能说。这样讲可能不是很恰当,但这与大命没有直接关系,只是『顺便』如此。」

他虽然辩解,却以柔和的口气,明确地拒绝回答。

夏娜也不打算浪费时间追究。

「好。虽然没关系,但既然能保证一美的安全,那就够了。」

她只是堂堂正正、不作任何妥协地面对敌人,一甩黑衣「夜笠」说道:

「我要给创造神坚决的一击,所以战斗。仅此而已。」

见到少女没有改变,悠二正想露出荚容——

(!)

却在中途突然受到了冲击。

夏娜在黑衣里头,穿着御崎高中的制服。

深绿色的水手服,就是他所熟知的「夏娜的样子」——

为了掩饰自己「仅仅如此」便产生意料之外的动摇,他张开了嘴——

「那么,我就要坚决地创造乐园,摆平一切的障碍。」

将言语交给创造神应付。

「这回绝不让你们妨碍……小闲如此,朕才取得代理者·坂井悠二的协助,定下了能让将军自由行动的仪式型态啊。」

不知是哪一边的意志,那只握住巨剑「吸血鬼」的手开始用力。

在他背后的修德南,也变身为具备了幅翼、鬃毛、角、鹫足与蛇尾的老虎。

夏娜也做出回应,举起武士大刀「费殿遮那」,递出刀尖。

身旁的威尔艾米娜,也从面具后方伸出的无数缎带中轻轻浮起。

在这更进一步凝聚的高密度战意之前——

「——」

在「玻璃坛」内旁观的吉田,不由得以手辽脸。

然而,从指缝之间……

(不要紧。)

(等我一下。)

她可以从射来的视线、微动的嘴唇,感觉到两人的话语和个中的辛酸。只不过,原本能同样以视线与唇语回覆的她——

(啊——)

不知怎地,却因为这两人的身影而受到冲击,无法应答。

只能承受那浑沌不明却又强烈的冲击,呆立在原地。

她轻吸了口气,再度按住藏于衣服里的东西。

眼前,少年和少女的战斗,开始了。

夏娜宛如滑行般,踩着神殿的地板向前跳跃。

悠二知道靠临时抱佛脚学来的两下子不是夏娜对手,前踏一步,把空的那只手也按到刀身上头,以充满全身的强大力量正面挡架。

「喝!」

巨剑的剑身上,摇晃着能对以兵刃相交者造成伤害的血色涟漪。

「——唔!」

交击前一刻,夏娜将武士大刀向前一推,利用反作用力退开。同时背后红莲双翼迅速喷射,在地面滑翔以拉开间隔。

悠二双目受火光影响,一时不察向前伸出手;而不知何时,缩短距离的威尔艾米娜已用缎带缕上他的手腕,

她短喝一声:

「哼!」

悠二踏住地板的力道、想挣脱束缚的重心移动、打算挥剑劈开缎带的动作,只因为缎带轻轻一推,便令他超高速摔倒在地。

不过这一摔,却没有像意料中那样撞上地板。

在朝天的脚与地板之间,以扭曲铠甲和机械零件构成的银色影子,就像从水面下爬出来的蛇般现身,在撞击之前撑住了他。

「嘎啊啊啊啊啊啊!」

混浊的紫色火焰弹从倒吊的悠二脸旁擦过。不用说,当然是化成魔兽的修德南在咆哮时一并放出的高密度火焰弹。

寻常的火雾战士若吃了这一记,会连人带盾一起粉碎。不过威尔艾米娜在自身周围做出缎带漩涡,藉由碰触施加反作用力高高跃起。她将投掷悠二的技巧用在自己身上,转变为躲避强大攻击力的跳跃,可说是极致的防御手段。

趁威尔艾米娜承受攻击时拉开距离的夏娜,在神殿边缘朝悠二一指。以她指尖溢出的红莲火焰做为媒介,拥有锐利钩爪的魔神手指藉着自在法「真红」现形。

这光是直径就与成年人身高相当的手指,不只是现形而已,还高速向前伸长。

「——」

质量远远超过炮弹的物体迎面而来,让悠二连说话的空闲都没有。只见他在空中一个翻身,将银色影子固定在外侧作为防壁,内侧则以龙尾形成重重包住自己的壳。

「——咕、呜啊!」

然而在魔神手指之前,银壁就像张纸般轻易地被打破,黑壳则像颗软球一样被挤扁,连同里面的人一起飞了出去。

修德南以巨掌接住了他,将他藏在身后,同时挥动手臂将长枪「神铁如意」巨大化。

「哼!」

他正确地追溯方才那一击的路径,以同等的威力反击。

夏娜没打算像悠二那样正面硬挡,而以红莲双翼全力喷射脱离原位。手腕上缠着威尔艾米娜的缎带,让她能更迅速地闪避。

修德南抱着悠二追了上去,神殿再度回复寂静。

「——呼——」

在惊天动地的数十秒之间,吉田几乎始终屏息观看,这下子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如今,就只有她孤身一人留在「玻璃坛」里。

追逐中,悠二解开龙尾壳坐上修德南的背——

「还真痛……果然天分跟经验差太多了。」

由于视野仍在摇晃,他甩了甩脑袋想振作。

修德南露出笑容。即使那是张魔兽的脸,也看得出其中并无恶意。

「哪里,考虑到盟主大人用这小身躯所度过的日子,这样已经很不简单了。」

「是吗?那为了给自己个交代,就再加油一下吧。」

悠二回以笑容,体内再度充满了力量。

稍上方处,能看见夏娜和威尔艾米娜的身影,两人似乎打算迂回攻击创造神蛇身与世界之卵(悠二明白,依她们的个性不会轻信敌人所贡言,无论如何都要先实验一下)。

破风追赶的他,也打算用临时抱佛脚学到的东西做些尝试。

「要是我刚成为代理者时,就能使用符合自己存在方式的『坂井悠二独有的自在法』。 那么夏娜也会对我刮目相看吧。」

说着,铠甲与龙尾的边缘开始飘落黑色的火粉。

这回修德南的笑容混了些无奈。

「呵呵,都已经从教授哪儿抢了龙尾跟『暴君』,还奢求这么多啊。就算是知名『魔王』,领悟独有自在法的时间也因人而异啊。」

「确实如——此!」

悠二大喊一声,周围散布的无数火粉便像点着了火一样,膨胀成漆黑的火焰弹。这道会让人产生视野缺陷错觉的黑色奔流,朝上方两人——以红莲双翼飞行的夏娜,还有用缎带缠住夏娜手腕紧跟在后的威尔艾米娜——直扑而去。

「威尔艾米娜。」

「无需多虑,照你高兴飞行即可是也!」

察觉危机的夏娜,带着威尔艾米娜在毫无秩序、随意飞舞的火焰之中华丽地左钻右闪。她愈躲愈往上、愈避愈向前,逐渐接近创造神的蛇身与世界之卵。

终于——

(!)(唔,原来如此。)

(真乃狡猾的家伙是也。)(火大。)

亚拉斯特尔和蒂雅玛特等人也发现了。

悠二的火焰弹瞄准之处,其实就是她们的目标。

在越过夏挪身边后,黑色的火焰奔流依然勇往直前,命中飘浮在上头的蛇身与卵,引起了大爆炸。当然,这两者别说受伤了,就连一丝晃动都看不见。他一来是打算用自己的攻击证明「对他们出手没有用」,二来也是藉此拦住对方的去路。

证明完毕后,他算准了前方拦路爆风的时间,原先恣意飞舞的无数黑色火焰弹,突然一起在两名火雾战士周围炸开。

空间即将被抹消一切的黑色火焰填满。

「喝!」

威尔艾米娜打算用缎带在周围做出防御用的茧,就在这个瞬间——

「等等!」

夏娜大喊,双臂左右张开成一字,大量火焰随之喷出,具体化的自在法「真红」再度发动。这回火焰就这么化成了张开的魔神双臂,并在千钧一发之际撑住左右夹攻的巨大兽颚。

「威尔艾米娜!」

「了解是也!」

即使失算,威尔艾米娜依旧没有分毫气馁的样子。她以缎带绑住从黑色烈焰和烟幕中攻击而来的巨大兽颚——当然不用说也知道是修德南——里头所伸出的无数尖锐獠牙,简单地说了声:

「请。」

「嗯!」

夏娜解开了「真红」。

那张大嘴突然失去支撑、即将阖起。威尔艾米娜巧妙地运用缎带,使紧逼而来的两侧压力错开方向;她有如要扭断巨颚似的扭曲了左右咬合面、更进一步将其全体都拧成涡状,连着本体一口气砸向地面。

沉重的地鸣、蒙蒙的烟尘,再加以地面无数垫背「使徒」的临终哀嚎,这下高超投掷技确实无愧于她战技无双的美名。

虽然如此,被摔出去的当事者修德南却看似毫无损伤地变回人型。

「将超乎寻常的力量与技巧结合得如此完美,教人怎么玫也攻不穿呢。」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继续打下去,时间早晚会到,这么一来我们就赢了。」

回话的悠二,也若无其事地站在他前方一步之处。

战况并未有利到值得让对方称赞,这点夏娜她们十分清楚。由于修德南变回人型,原先血盆大口所在处腾出了微妙的空间,两人就站在那儿,小心地观察周遭状况。

她们位于真南川的河岸上。

这里原本宽广得像操场或停车场,但现在不管是堤防的斜坡还是上面,全都挤满了无数……真的多到只能以「无数」一词形容的「使徒」。

当然,这些家伙并未动用自己凶恶的力量攻击火雾战士,他们只不过乱七八糟地集中在这儿,完全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过,眼前淹没整个视野的异常数量,就连先前大战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场面只能用壮观来形容。

两名火雾战士并不像眼前轻吹口哨的修德南那样,她们没有什么身为同胞的感叹。在这种情形下,眼睛所及之处全都是敌人,这强烈的视觉压力简直能把人逼到抓狂。

悠二把这个画面当作背景,以创造神代理者的身分说道:

「你曾经说过『火雾战士绝对不会支持大命』,对吧?当时我觉得口说无凭所以没有说……现在应该能了解了吧?」

「……」

「!」

由于他先前多次发动言语攻势,前科累累……或者该说战果丰硕,因此夏娜与威尔艾米娜提高警觉,预先筑起精神防护壁以防敌人动摇己方战意。接着,两人才听下去。

悠二倒是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乐园的结构啦、这个世界的状况啦、大灾难的危机啦……这些东西确实都算得上某种程度的理由。不过,其实并非如此。」

说着,他把没有持剑的那只手臂用力向后一甩。

在那儿的是「红世使徒」……数不清的异界食人者。

光是站在那儿,就显得十分不协调的不远之客。

光是站在那儿,就已是啃食过人类的证据。

他们站在那儿,满心欢喜、兴奋雀跃。

悠二展示这个景象,并且陈述事实:

「真正的理由其实简单明了——火雾战士在本质上就无法容忍『使徒』。不管是有私人交流的也好、有难解因缘而保持好恶感情的也好、已经报完仇的也好……这是为什么呢?」

悠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因为他们身为这个世界的生物,会对外来的异物产生排斥反应。异物要按照这个世界另外创造一个新世界,并在那里放肆胡闹,他们被选为这个世界的抗体,当然无法容忍这种事。不是『不肯』,而是火雾战士这种存在的生存方式让他们『不能』容忍。」

取而代之出现的,是无上的真挚。

「然而,那是否会转变为现实的行动,就得视个人的信念与状况决定。就像现在,有人选择用战斗表现自己的存在方式,也有人选择妥协而不战斗。」

另一个不是悠二的「祂」也是如此。

「这番话不只是讲给她们听,也是讲给各位听的。排斥反应等等并非纸上谈兵,而是我们参考了火雾战士的系统,将『这玩意儿』——」

说着,「弛」从脚下银色影子中呼唤出扭曲的铠甲——原本预定要作为创造神代理者的「暴君」——并以手掌抵住铠甲头顶,再度将其塞了回去。

「——当成虚拟意志总体操纵,并与位在两界夹缝中的神体通信,最后从两方的研究之中,得到了铁一般的事实。我们『使徒』,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无法容许的过客——」

集结在此的「使徒」们不分前后,全都仰望着他。

「正因如此——」

话音中,不属于少年之声逐渐增强。

「朕要创造这个乐团『无何有镜』。」

不知不觉,谈话的对象已不再是夏娜她们。

彷佛要以动作表现「接受」这个行为般,创造神的代理者也甩动了握住巨剑的那只手,张开双臂。

「朕以创造神的身份,将『红世使徒』想要的世界、为了『红世使徒』所创造的雷源,赐给大家。」

接着,在周围「使徒」的注目之下——

「届时,『红世使徒』将获得在故乡也找不到的充足与安息——」

他缓缓地高举巨剑。

「可以活在期望的世界,成为真实的存在。」

当剑举到最高点后——

「……」

群众彷佛想要把声音余韵也消化完毕一样,停顿了几妙。

「……我们的创造神『祭礼之蛇』——万岁!」

「使徒」们不分彼此,一同为了肯定自身存在的神只高声欢呼。

在整齐划一的第一声过后,再也看不到秩序存在,全成了放纵的嘶吼。不管是谁,都表现出自己狂热的一面,口吐烈焰、散布火粉,这狂欢场面顿时充满了各式各样的颜色、各式各样的声音、各式各样的形体。

后方的欲望飨宴成了背光,使得代理者自身化作漆黑的影子。他开口道:

「理解朕实现愿望的意义之后,就别再来捣乱了。」

然而——

「……」

正面,散发出红莲闪光挺立的少女,完全看不出一丝妥协的余地。她与后方的威尔艾米娜相同,拒绝回应那位溺爱同胞的绅只。

她的反应让创造神十分不满,不过代理者倒是觉得理所当然。后者在理解的同时,也筹画着对应的策略。

「就像烟火一样呢。」

少年轻轻别过头,将目光转向周国火焰,发出怀旧的声音。

「这里的庆典,真令人怀念啊。」

「……!」

光是听见这两句话,夏娜便全身震了一下。

悠二看出自己成功地令她对言语有所反应,继续说了下去,一方面尽可能将她往自己这边拉拢,另一方面也可以单纯地当成争取时间的手段。

「人们经常将回忆形容为『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事』,真是羡慕啊。对我而言,那已是碰不到也摸不着的遥远过去了……那个时候,我还跟夏娜吵架了对吧?」

「欸?」

少女嘴唇突如其来的动作,中断了悠二打算当成刺激的话题。

夏娜的炎发灼眼依旧闪耀着光辉,但她的脸上却多了几分殷切。这回她稍微放大了音量,低声重复先前的话语。

「——信。」

「信……?」

悠二开始「思考」这个词与自己那番话之间的关连性。

他光是「思考」这个行为,便已经让夏娜理解到一点。

有关于「某一封信」的事,他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对他来说,那封信不过相当于备忘录,就算忘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错,虽然自己也很清楚,然而让内心倾斜的殷切情感,就因为这分思念而将至今的情感狠狠地反转过来,变为一股力量。

「——」

「夏娜?」

少女的反应之大,让悠二不由自主地中断了思考。

「——」

夏娜以全身表现出自己的愤怒……不——

「——悠二这个……」

她简直是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对这种总是让自己产生如此感情的不合理态度感到生气。

对少年、或说是男人这顾远不顾近的生存方式觉得不爽。

胸前的亚拉斯特尔隐约感到不对劲,身旁的威尔艾米娜与蒂雅玛特也隔着面具觉得纳闷。这是种很阴显也很单纯的——怒气爆发。

就像洪水决堤似的——

「笨蛋——!」

一点也不像火雾战士「炎发灼眼的杀手」的叫喊,彷佛化为有形物体乘上挥舞的手臂一般,无比强力的高压火焰自在法「飞焰」迸射而出。

「!」

悠二不假思索地跳开,然而眼前——

「笨蛋————!」

夏娜早就一跃而上,以化为巨大拳头的「真红」赏了他头顶一拳,把少年捶进底下熊熊燃烧的「飞焰」之中。

「大笨蛋——————!」

紧接着,夏娜又举起了巨大的火焰巨剑「断罪」,狠狠地向下一挥。

惊人的高热冲撞地面,产生大爆炸,附近的「使徒」全被这远比「飞焰」更加庞大的红莲烈焰给燃烧殆尽。

夏娜也没确认战果,赌气似的翻转红莲双翼上升。她边喘着气,边向藉由缎带跟在后方的——看起来还没搞清楚状况,却又不晓得该不该询问——威尔艾米娜喊道:

「差不多该动手了!」

少女表明自己履行计划的坚定意志。

威尔艾米娜也把疑问先放一边,出声回应:

「了、了解是也——嗯?」

「两点方向。」

在蒂雅玛特所指方向略偏下之处,伸出一个巨大龙头。夏娜的攻击似乎在上面烧出了不少创痕,从中喷出深紫色的火焰。

很快地,伤口与火焰消失,藏在里面的悠二现身。他看似吃了那一记「断罪」,实际上则是被化成坚固假壳的修德南吞进去,惊险地躲过危难。因此他率直地致谢:

「多谢,你帮了个大忙。」

「没想到居住在人世的盟主大人,居然这么不懂得应付女性啊?」

修德南将这当作自己的职责,没放在心上,只是出言稍微挖苦。

悠二也对他的体贴回以九成认真的玩笑:

「我在那边时对『这方面的事』就很头痛,还希望你能提供一下数千年来的经验。」

「很遗憾,我也不擅长,那方面的事。啊——!」

龙头在两人谈话时从中断裂,前端再度变回魔兽的姿态。修德南鼓起蠕蝠翼,猛烈地往夏娜的方向追去。

前方两人毫不回头,只是心无旁骛地一直线上升。

她们的目标显而易见,就跟先前一样——创造神的蛇身与世界之茧。

悠二感到惊讶。

(都证明过攻击「大命诗篇」没有用了,为什么还朝——等等,不对!)

接着,他发现了。

(她们并没打算用方才那种寻常的攻击,而是准备了其他有效的手段!)

这只是单纯的直觉。

(双方都因为战斗而掉到下面……正面挑战背后的目的,在于这里吗?)

不过,有一半的确信。

(该不会是「赘殿遮那」……虽然并非无坚不摧,但能使自在法无——)

在思考的同时,他也凝神注视前方。

「?」

接着目光停留在某个小小的举动上。

飞在前方的夏娜,用力握紧了空的那只手,但看起来也不像是要发动自在法。当意识到这些微变化的瞬间,危险感涌上心头的悠二大喊出声:

「把朕丢出去!」

「!」

察觉危险的修德南,反射性地完成主君的命令。悠二乘坐的魔兽背部变化成强壮的羊臂,将他投射出去。

靠着惊人的初速,再利用本身飞行自在法进行加速,悠二好不容易才赶在夏娜开掌前挡在前方。他挥动手中巨剑「吸血鬼」,以剑身平面击落从夏娜掌中飞出的东西。

磅!

耳际传来金属的撞击声,红色碎片伴随着火花弹开。

「果然还是没办法一次解决啊。」

「只要保持冷静就没有问题是也。」

在撞击的同时,感到遗憾的夏娜和口气平淡的威尔艾米娜也停在空中。另一方面,此时的悠二也没有余地能开玩笑。

方才出于危机感而挡下的红色碎片里,混着眼熟的图弃。他从中发觉夏娜等人的意图,大惊失色。

「……『大命诗篇』!」

这与头上创造神和巫女辛苦构筑的东西相同,应该是绝不外传且难以操控的自在式。然而不擅长自在法的夏娜却施放了——不对。

「是宝具吗!」

那个在空中洒着火粉,接着被复娜迅速抓回的东西——是个戒指。

「没错。名字叫『科黛』。是能储存自在式的方便戒指。虽然一直带在身上,但我对这方面实在不拿手,一直没机会使用。」

「储存自在式,是吧?」

说着,悠二彷佛要确认危机感的真相般,在心中重复了一次。

(好死不死居然是「大命诗篇」!)

不管是创造神或是代理者,都没想到自身计划的核心居然会被拿来「乱用」。其他的东西也就算了,这可是绝对不能被偷走的最重要机密。尽管这情况糟糕得令人难以置信,然而事实就在眼前,他们俩也只能吞下这苦果。

(承认吧……威胁已经存在,必须想办法解决。)

就算有「完全一式」,也无法阻止完全一样的诗篇彼此干涉影响。虽然这并不是什么能轻易修改的东西,但它的构造极为细密、过程非常严谨,不管阻碍有多微弱,都可能对已经展开的自在式造成致命伤。

(真不愧是夏娜……虽然我有料到她绝不会被怒气冲昏了头而干出蠢事……却没想过她会尝试利用「大命诗篇」哪。)

最后则是悠二个人的感佩。他将自身位置保持在比两名火雾战士更高之处,并打算靠着对话多争取个几秒钟,等待修德南赶到。

「那道自在式,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是最重要的机密,你从哪儿弄来的?」

夏娜两人显得毫不在意。

但是,她们也没有回答。

少女只是自豪地回敬道:

「刚才,悠二施放的火焰弹……」

「……?」

悠二与赶到现埸的修德南,脸上都浮现惊讶的神色。

在他们下方,夏娜张开黑色大衣「夜笠」说道:

「因为还没办法精密操控,所以才以量取胜对吧?」

「!」

这句话一针见血,令悠二无言以对。

毫不客气地指出对方的弱点,藉此动摇对手,接着毫不犹豫地打击弱点。悠二也好夏娜也好,这两人对彼此真的是毫不留情。

夏娜见到破绽,理所当然地再次奇袭,祭出隐藏的秘密武器。

从大开的「夜笠」之中,飞出数十个闪耀着红莲光芒的东西。

悠二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那些是与先前相同……不,这数十个灌注了自在法的戒指全部加起来,才是名为「科黛」的宝具。

(糟糕————!)

悠二急忙挥动巨剑和脑后的龙尾,想击落所有的戒指,却发现另一件教他惊愕的事。

威尔艾米娜将手按在夏娜肩上、优雅旋身飞起,

以这举动绝对不能说是有勇无谋。

(乍看之下被我挡住了,其实是在引诱我接近!)

经验尚浅的悠二领悟到战斗的巧妙之处。然而其巨剑与龙尾,以及同样打算击落戒指的修德南身上各部位,都缠上了无数缎带。

两人的身体和武器,就这么在没有立足点的空中受到牵引。动作起初很小,接着逐渐增大并形成漩涡,最后分别被抛往相反的方向。

就这样——

「「去吧!」」

在威尔艾米娜与蒂雅玛特声音重叠的瞬间,自在法点燃了捆住悠二和修德南身体的缎带,引发爆炸。

在这期间,数量众多的宝具「科黛」也朝向空中的巨大标的突进。那闪耀着红莲光辉飞行的情景,看起来就像是要挑战巨蛇和逐渐成形的世界,正如当下这两名女性的生存写照。

(命中吧——如果命中,就可以——!)

夏娜用意念操控的戒指,命中了。

命中,挥洒红莲的光芒、爆炸。

不过——

就只是命中、就只是爆炸,仅此而已。

对世界之茧没造成任何影响。

夏娜惊讶地睁大那双灼眼,瞪着造成这幅景象的理由。

「什么?」

在爆炸瞬间,茧的表面涌现了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阻止双方接触。那丝零件四散飞舞、烧成了灰烬的东西……正是扭曲的银色铠甲「暴君」。坏掉的部分消失、剩余的部分削去,几秒后茧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不管再怎么坚固,这还是个重要的东西。总得准备一两项防御功能嘛。」

声音从爆炸的火焰中传来。

「再说,光只你们那边有秘密武器,战斗也热闹不起来吧?」

说话者正是坂井悠二,他身上除了有点脏污以外看不出任何影响。身上那股庞大的「存在之力」不只给了他怪力,似乎也在强壮方面发挥很大的功效。

当然,位在相反方向的修德南也安然无恙。

面对夹在中央背靠背的夏娜与威尔艾米娜,悠二展现自己从方才失败中分析出来的成果。

「夏娜,你刚才都把攻击交给卡梅尔小姐,完全没有出手……」

他的样子,就像是要对少女夸耀自己正逐渐变强一般。

「因为你也还没办法精确地控制那个名为『科黛』的宝具,对吧?

「……」

听见对方反呛回来,夏娜很不高兴。虽然如此,她依旧冷静地面对战斗,以无声之声与己方其他三人商量。

(既然有那种功能,那么远距离攻击是没用的。)

(嗯,这么一来,除了尽可能接近后直接打进去外,别无他法了呢。)

(某种程度上算是意料之中……不管怎样,也只有竭尽全力了是也。)

(坚定不移。)

而看着他们两位共四人的悠二——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也对反方向的修德南便了个眼色,开始盘算新的战斗策略。战斗明明十分艰苦,他却显得乐在其中、无法自拔。

在他们头上,世界之茧仍然以稳定的速度成长。

巨塔「真宰社」周围变得乱七八糟,与「混沌」一词如出一辙。

数小时前还属于「星黎殿」一部分的岩块群,在天空与真南川形成立体迷宫。

数十台造型有如玩具的铁巨人在这儿大肆胡闹,把这些岩块给拨开、踏碎。

藏身在迷宫中的萨雷四处奔跑,闪避从巨人眼睛射出来的绿色探照灯光。

而边闪躲马蒙「贪恣掌」边疾驰的琪雅拉,则是从旁交援自己的恋人。

而且那些并非【化妆舞会】成员的「使徒」们,甚至还在远处观望——不管哪边有利都没打算加入战局,毕竟自己「只是想要去乐园」而已——因此呈现出相当诡异的场面。

萨雷察觉这点,从帽檐下方露出苦笑。

「到底该高兴他们没帮忙呢,还是该对自己被当成猴子要感到愤怒呢?这还真难判断。」

「这不是很好吗?难得能体验一场有观众的战斗嘛。」

在萨雷回应吉索的玩笑前,从前方岩块阴影处现身的铁巨人,已经用探照灯捕捉到他的身影。那道光渐渐收缩,随着绿色逐渐转白,温度也急遽上升。

一旦收缩到极限,它就会形成能击穿岩石的热线。然而萨雷快了一步,他双手中的神器「连格」与「加提」迅速伸出一条如针的丝线,贯穿巨人的眼睛。

「好,进去了!」

「那么,这回总该能夺取控制权了吧?」

就在两人对话时,以丝线连接的铁巨人已经熄灭了探照灯,静止不动。

然而,萨雷尝试掌握构造并夺取控制权还不到一秒钟……

啪兹、噗噜噜噜——

巨人又伴随着老旧机车引擎点火般的声音重新启动,探照灯也亮了起来。萨雷因为突如其来的照明而眯细双眼,接着巨手便向他抓来。

「啧!」

于是,他简单地拉了一下连接探照灯的丝线。

铁巨人便重重地往前方河面扑倒。

他踩过那颗铁头向巨人后方奔走,同时看向周围。

除了倒地的铁巨人,就只有停止流动的真南川,再不然就是没于河中或浮在空中的无数岩块。处处都能隐约见到其他铁巨人的探照灯光。

(琪雅拉那家伙,似乎也碰上麻烦了。)

如果琪雅拉人在目光所及之处,就可以要她破坏倒地的铁巨人了;不过她正忙着跟马蒙交手,没办法轻易地找她帮忙。

那就只好自己想想办法了。

「这回可真难搞呢。那些岩石跟破烂巨人都做了特别处置,让我没办法操纵。应该是老爹动了手脚吧?」

「嗯——看来我们的劲敌也拿出真本事了呢。」

于是这两人故意出声挑拨对手。

《——谁——是老爹,谁——又是劲敌啊——?》

果然,那徊急躁又疯狂的声音立刻从某处的扩音器传来。

《只要零——点四秒就能重复R e——s e t·A n——d·R e s t a r——t!要——是并列控制系统这——种雕虫小技叫做真——本事,那——可就丢脸丢人丢到家啦!》

这就是两人阻止教授的常用手法,反应也一如预期。若能持续对话下去,不管问什么对方都一一回答,还会像刚刚那样进行解说。

《真——正的真本事!接——下来才——要表演给你——们看!多——米——诺!还——不能运——作吗?》

《再等一下就好,到那时才通讯绝对比较帅,我刚刚不是有说过吗痛痛痛痛——》

这种交流也是惯例会上演的戏码。

《唉——所有到达运作范围的机关输出调整完毕!装置连结无误!教授,可以上了!》

《E x——c e l l e n t!接——下来,就让缺陷落伍的失——败作见——识一下吧!研究观察实验解明,全部成果累积重叠交织而成的集·大·成!》

(开场白还是一样有够长呢。)

(当成是在收集详细情报就——嗯?)

为了不打扰教授演讲,而使用无声之声交谈的两人,注意到后方倒地的铁巨人再度起身,于是提高警觉。虽然做出他们的「探耽求究」丹塔力欧言行举止相当古怪,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天才。

《正——可谓必杀!这——才叫究极!「自学的结晶优秀的2 5 2 5 8 0号——挥拳的圈套」!启——动!》

在这古怪、或者该说天才的呐喊(以及按钮声)之下,数台身在岩石间的铁巨人一同将双臂高举朝天。数颗浮在空中的岩块撞上它们的拳头,因而退开。

此时。

原先铁巨人那大得足以抓起小客车的手扭曲、消灭了。正确地说,是拳头周围的景象扭曲成漩涡状,接着被吸入其中,变得「什么也看不到」。

萨雷与吉索见到这画面,震惊不已。

(吉索……你「看到」那个了吗?)

(这个嘛,我当然「看见」那个罗。)

在他们视线前方,遭到铁巨人双拳推向后方的岩块被挖出一个洞。那范围差不多比拳头漩涡大上一黠,没有任何破坏的噪音、碎裂物体、或是任何抵抗,就只是空出个洞,原先在那儿的东西消失无踪。

《看——吧!「绚之羁挂」!萨——雷·哈布斯堡!这——回就是让你们彻——底消灭的时候啦!M a c h i n e——·G o——!》

在教授兴奋莫名的尖叫下,铁巨人们双目发光。它们的动作刚开始显得生硬,然后渐渐变得顺畅——虽然还是有与体积相符的笨重感——就这么朝着萨雷奔来。

「这下子……糟糕了。」

「真的很危险呢,嗯。」

看见那些挥舞的拳头所及之处会发生什么事后,萨雷与吉索领悟到方才目击的画面有何意义,互相出声以提醒彼此。

铁巨人双拳上那看不见的漩涡,会把挥拳轨道上所碰到的物体全数消灭。不管岩石也好、铁壁也好、水也好,恐怕连看不见的空气也不例外,一并照单全收。不愧是让他在那儿又必杀又究极地自吹自擂的发明,威力非常恐怖。

巨人分别从前后逼近萨雷,他急忙跳向附近的岩石。

「嘿、咻!」

就在攻击范围的边缘,他又向浮在头上的岩块伸出丝缭。原本他应该要夺取「这个」的控制权,从上方赏敌人一击;不过教授今天似乎是来真的,让他无法如愿。总而言之,他藉此飞越铁巨人后切断丝线,在其背后着地。

(那么,就照「老样子」吧。)

(收到,你可得演得逼真点啊!)

由于认识到眼前威胁有多大,两人把羞耻心置诸度外,也不怕别人听到地高声大喊:

「呜哇——要被干掉啦——!」

「这真是了不起的发明啊——!」

他们利用这毫无起伏的平板语调,想骗取发明者的解说。

接着理所当然地,回答来了。

《喔——呵呵呵!终——于发现我这个「挥拳的圈套」有——多恐怖了吧——?我就说——明一下它的功能,当作送——你们上黄泉路的土——产吧!》

当然,在他说话的期间,铁巨人们依旧追着萨雷到处跑。

《这个压——倒性的破坏力!不是把东西削掉、不是把东西烧掉、更——不是把东西切掉!真——要说的话,应该是把东西推出去!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不明白对吧?》

「真头痛啊,完全听不懂啦!」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萨雷故意歪着头,摆出一副缺陷人偶的样子。

教授对这模样十分满惠,用更高亢的声音兴奋地说下去:

《既然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们吧!这「挥拳的圈套」啊!是利用跟「真宰社」运作的那——玩意儿同步的超!超超!小——型逆转印章造成局部世界扭曲把效果范围内的物体二话不说丢进两界夹缝的系统!》

两人花了数秒钟才理解这绕口令般的语句排列。

「唔,该不会是……」

「……『久远的陷阱』……!」

这回萨雷惊讶得连脸上都出现了些微变化。

倒是教授依然故我,在那儿骄傲地歌颂自己的得意之作。

《正——是如此!这个「挥拳的圈套」是超!超超!小型的「久远的陷阱」!我把过——去敌人所使用的弑神秘法,进行简单轻松合——理的活用!研究观察实验解明!由此产生的进步与便利!这正——是我赌上性命的,Ex——citing的Myroad!》

《哇——!教授好帅喔!》

扩音器中传来喀恰喀恰的金属拍手声。

(我可没办法再奉陪下去了。)

(是啊。)

萨雷听完想听的东西后,立刻中断对话逃之夭夭。他沿路选择岩石间隔最狭窄的场所,绕着巨塔跑。

用探照灯眼紧跟在后的铁巨人,把行经之处所有的岩石都当成泡沫般抹除、刮掉、拨开、穿过,彷佛原先存在的物质是错觉一样,发挥出非常凶狠的威力。没有东西能挡住它们,或者该说,它们不允许任何东西挡路。

完全消灭的对象中,当然也包括了萨雷那些看不见的丝线,因此半吊子的反击是没用的。而且他还没办法操纵岩石或铁巨人,显然教授完全是针对萨雷而来。虽然如此——

(让对方把手牌用光使后续人员能轻松应付,我的任务就只有这样吧?)

(当然还有啊!说是这么说,不过现在就已经很难招架了呢。)

他们早就已经料到会碰上现在的危机,或者该说早就已经有所觉悟。只要能够避免预期中最糟糕的状况——在尚未掌握情势的状况下,跟从世界各地涌入的无数「使徒」及【化妆舞会】的军队陷入消耗战——就已经很够了。

话说回来,战场中到处都是无法操纵的障碍物,还被挥舞必杀拳头的铁巨人团团围住,这种窘境也只比最糟要来得好上那么一丁点儿。

(在状况变得「更糟」以前,可不能再叫苦了呢。)

(不然的话,可没脸去面对承担混战辛劳的「三神」前辈们啦。)

两人一体的「鬼功推手」因为已经有了觉悟,所以没把艰苦放在心上。他们很清楚,不管是不是最糟的状况,都得拚尽最后一分力气才行。参加这场战役的火雾战士们,全都是如此。

其中一人,来到了被铁巨人追着跑的萨雷正面,换言之这人是沿着相反方向绕着塔转。

她放出了美丽的极光。那摇曳的光彩,不管在怎样的战场都能一眼分辨出来。

突然,远处那炫目的光芒朝内收缩——

「嗯?」「唉呀。」

朝着萨雷射击。光芒分成数十道光条,画出曲线轨道飞来。

「哇!」

萨雷按住帽子,并用丝线系住当成立足点的飘浮岩块,紧急趴下。一发从他头上飞过的极光弹瞄准背后的铁巨人飞去。照理来说,那耀眼夺目的光芒应该会爆开,把铁巨人们的身体开个大洞才对。

不过,绝对的攻击力同时也是完全的防御力。

铁巨人们把拳头上那看不见的漩涡放大,变为两个大圆。简直就像……应该说就是盾牌。数十道为了破坏它们而降临的极光,全都遭到吞噬。别说没打穿了,就连爆炸的光芒都没看见,就这么单纯地消失不见。

「唉呀呀,这可真麻烦哪——!」

萨雷在感叹同时,也以感觉不出双方速度差的熟练动作,跳上一旁飞过的神器「卓姬」。乘上这看似小型战斗机的箭镞后,他向操纵箭镞的少女搭话:

「马蒙那家伙呢?」

对于这简洁的疑问——

「现在我们只是躲在他的死角加速而已,对方马上就会追来。浮在周围的岩石全都成了他的武器……我想,教授多半是为此才让岩石浮起来的吧。」

琪雅拉冷静地报告状况。

「这边可辛苦的很啊!除了得不断拒绝那位霸道绅士的直接邀约外,差点像苍蝇那样被啪唧压扁的场面也碰上不只一两次了呢!」

奥翠妮亚恨恨地发表感想。

「本来该出面保护女士的男朋友,却又忙着跟『爸爸』绕塔玩耍,害得人家非得亲自过来找你不可。我们家的琪雅拉还真是劳碌命啊——」

维琪妮亚也拐了个弯抱不平。这些冷言冷语全都刺在萨雷身上。

当事人似乎招架不住这番唇枪舌剑,只能弯下身子做出最后的反驳:

「笨蛋,你们刚刚也看到了吧?这边的状况很凄惨耶。」

「看到了,我们那边也一样!」

琪雅拉简短回答,并且将「卓娅」来个急转弯。她从方才起,就一直在岩石与岩石之间的空隙蛇行,这不只是为了闪躲周围铁巨人的攻击,也是应付即将追来的马蒙那招「贪恣掌」的对策。

接着少女话锋一转:

「话说回来,两位有没有注意到南方的样子?」

对这偏重大局的问题,萨雷与吉索也抛开了方才的对话内容,出声回答:

「嗯,比我们刚到这里时估计的还快呢。」

「集结的数量比我们想像中还要多哪……这下子可不怎么有趣了。」

巨塔「真宰社」的南方,也就是他们闯进来的方向上,没有像「三神」那样能拦路的障壁。很自然地,其他方向无法比拟的「使徒」洪流就这么涌入,现在人潮前端已经快到达塔的附近了。身在岩块缝隙的他们,只见到足以将御崎市南部地区淹没的大批「使徒」,这幅景象简直令人绝望。

然而他们也并不因此灰心丧胆,把目光转向应该注意的枞

「为了不让他们接近塔,【化妆舞会】的成员也得进行最低限度的整队,无暇顾及我们。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虽然这幸运的比例好像低了点。」

「毕竟贝露佩欧露也不愿意让仪式变得一团乱嘛——唔!」

「卓姬」突然来了个紧急刹车。

方才已经历过同样状况的萨雷不动如山。

「来了吗!」

不用去思考这是什么、也不需要回头看力量的来源。后方的岩块上有位伸出手的绅士,那只张开的手掌上还浮着看似刺青的鲜黄色自在式——此人正是马蒙。

「萨雷!」

一听见琪雅拉的声音,萨雷便用丝线缠住下方的岩块。

笨重却拥有一击必杀威力的铁巨人们赶来。它们打算将被自在法「贪恣掌」拦住的「卓姬」连同乘客一同消灭,带着死亡的气息蜂拥而上。

然而——

「那么……」

萨雷不慌不忙地拉扯缠好的线,琪雅拉也往同方向全力推进。

瞬间超越了「贪恣掌」威力的「卓姬」紧急发动,穿过铁巨人们的脚下、在真南川的水面上滑行。遭到箭镞切开、朝两旁扩散的水面,在极光的着色下反射出耀眼光芒,这景象宛如一幅玄妙的水鸟振翅图。

然而——

「嘿、咻!」

萨雷毫不考虑地将丝线射向水面,破坏了这梦幻般的景象。在脱离时,他进一步将水化为手臂,抓住铁巨人们的脚、再这么一推,把它们给绊倒。

打算将仇敌一网打尽而聚集的铁巨人们,全都因为这一下子而摔倒。接着它们互相搀扶,想要站起来。

当然了——

必杀的武器,也能用来自相残杀。不管是手臂、双脚、头、或是腹部,看不见的漩涡所接触到的部分,却都在毫无感觉的情况下缺损消灭了。没多久,原先夸耀威风的铁巨人们不是消失就是沉到水底下,场面显得十分清爽。

《不——————————————!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啊——!》

没人理会教授的惨叫,「卓姬」往马蒙反方向的岩石背后移动,离开现场。

上头的萨雷把玩着神器「连格」与「加提」,轻轻笑道:

「这跟矛盾的典故……好像不太一样。算了,反正有很多方法嘛。」

「至于我啊,则是趁它们用这招前高举双手时,破坏了三台喔』

不知道为什么,多米诺对琪雅拉这番话有了反应。

《啊,难得他心情这么好我才想保密的好痛好痛好痛!》

《该——死——啊!萨——雷,哈布斯堡你这——恶毒的家伙!没办法,下——次再测量规格临界值吧!立刻让后备机体出击——!还有——别忘了启——动冲突回避限制器!》

远方岩块上站立不动的马蒙,对着瞬间暴怒的教授问道:

「要是吃上那招,我可没自信能够平安无事呢。大命成就之刻就在眼前,我没打算在这儿当个死于自相残杀的喜剧演员喔。」

《不——用担心!》

教授再度露出满脸得意的样子,拍着胸脯自夸:

《别吓——到啦!这冲突回避限——制器啊,还包——含了能够辨别,避免攻击出阵将——帅的安——全次要功能呢!》

「……也就是说,刚才是设定成不分敌我全部消灭罗?」

马蒙重新将自己对这名客将的认知往危险的方向修正。

正在某处悄悄步行的玛琼琳,一副很闷的样子对搭档低语:

「刚刚晃得珂真大,『外头』在干什么啊?」

「管他们在干什么,不闹得大一点可是唬不住人的啊。」

就算马可西亚斯从常识角度指出这点,也无法消除她脸上的不满。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只是在想他们到底是怎么战斗的嘛。」

照这样子,她是把潜入行动以来累积的压力给化成抱怨吐出来了。但这倒让马可西亚斯觉得很稀奇。

(嗯,我天生的战士玛琼琳·朵,原先就算对自己分配到的任务感到不爽或觉得不合性子,一旦开战还是会冷静地做好自己该作的事……看来她累积的东西连玩笑都无法排解啊。)

在这种不容有失的紧要关头,出现不安定因素可是很危险的。身为长年以来的搭档,马可西亚斯决定继续聊下去,试着找出玛琼琳会如此的理由。

「这种问题,你问了我也答不出来吧?不然找扇窗户吧?」

「不如我自己开一个就好了吧?」

「得了吧,你打算让我们的隐密行动穿帮吗?」

玛琼琳的不满中带有浓厚的自暴自弃感,甚至让人觉得她随时都会身体力行方才的玩笑,马可西亚斯不得不拿出不解风情的常识论调来制止她。

(没有变得阴沉算是万幸,但这么浮躁也不行啊。)

当事人没理会困惑的马可西亚斯,仍旧边走边出声抱怨。

「啊——真是的,为什么他们可以痛快地大闹一场,我却非得偷偷摸摸地躲起来不可?明明外头到处都是我想煎皮拆骨的家伙耶。」

(该不会是因为得单独行动所以在闹别扭吧?)

这种不安分的态度,也许会在战斗时送命也说不定。马可西亚斯为了找出理由,重新跟她确认这次作战的基本方针。

「虽然小姑娘她们那边看起来打得轰轰烈烈,但那只不过是诱饵啊,我们这边才是关键耶。这样还要抱怨,也太没道理了吧?」

「是这么说啦。外头的战斗,基本上只是不断地误导敌方的恶质诈欺而已。不过小不点跟悠二还真配呢——」

解释简单明了,看不出有任何逻辑问题。

就连接在后头的玩笑挖苦,也一如往常。

既然如此,马可西亚斯就更搞不懂她不高兴的理由了。

「这不是很清楚吗?那你为什么这么不爽啊?」

「你才该搞清楚吧?理解跟接受是两回——」

「现在可是战斗警戒中啊,你们在吵什——」

两人在角落撞上了放哨中的卫兵。

「啊。」

就在这名直立的马型「使徒」开口时——

「嘎!」

玛琼琳立刻裹上战衣「托卡」化作深蓝色火焰构成的猛兽,并张开血盆大口对着这名倒霉鬼一口咬下去。她趁着还没引起骚动,把这个只剩下两只脚遗留在地板上的「使徒」给偷偷处理掉……具体来说,就是让火焰兽的肚子瞬间膨胀,炸死敌人。

「看来,还是在外观上也伪装一下比较好吧?」

她彷佛咳嗽般吐出火粉,解开了「托卡」。

马可西亚斯这下子已经不只困惑,还开始担心了。

「刚刚是你自己说『周围戒备松懈,只要小心谨慎都遮蔽气息便可,不需要耍什么多余的小把戏』对吧?结果你却因为散漫而导致刚刚那种状况发生,这简直是本末倒置嘛。老实说,从方才一直到现在,你的行为举止一点都不像原来的你。」

「啊……」

搭档终于爆发,直指核心。过了数秒后……

「……我觉得『这里』好无聊喔。」

一脸无趣的她所驻足之处……就在「真宰社」里头。当「使徒」的火粉消失后,再度封闭于黑暗之中的走廊上,响起玛琼琳竭力压抑感情的声音:

「就算我身在战场,也没办法掌握住双手所能触及的一切;但是,把战斗交给其他人,跑来干这种工作……实在很难受、很无聊。」

「你就那么讨厌把盛大的战斗交给别人吗?先前那场大战时,不也几乎都是这个样子吗?」

马可西亚斯这合理的反驳,还是无法缓和玛琼琳的不满。

「那时,他们在最后的最后,替我准备了跟,干变』这种大人物交手的机会耶!再说,撤退战也有一部分是我策划的啊!」

瞬间,马可西亚斯好像从这番话中找到了某些端倪。

(跟平常的『让我战斗!』好像有点不同。)

她现在并没有这么凶狠的冲动。

(说是这么说,但也不可能是焦急啊。)

也不是那种火烧眉毛的烦躁。

(是着急……吗?不对,等一下。)

对此毫不知情的玛琼琳,给了乱无头绪的马可西亚斯最后解答。

「不遇,这回要是成功,之后就没我出场的份了吧?那些家伙明明在上头拚命战斗……真是太让人不爽了。」

马可西亚斯没有发现的理由,非常简单。

(嗯?)

这跟碰上战斗时的冷酷与无情截然不同。

(啊,所以说……)

因为这是相处数百年来从未出现的感情。

(居然会这样啊。)

虽然这么想,他还是笑着把答案说出口:

「什么嘛。说穿了,就是自己不在战场上,没办法即时帮他们忙啊。」

「欸?」

原本多话的玛琼琳,突然像咬到舌头般安静下来。

(没想到是这么简单而老套的理由啊……)

尽管心里这么想,马可西亚斯却知道自己的心情并不壤。

「嘻嘻嘻!如果是这个样子,那会对现在的工作不满意也是难免啦。」

「才、才不是、这、这样啦!我、我只是想战斗……」

见到搭档吞吞吐吐的样子,马可西亚斯半是无奈、半是高兴。

(这都要怪小姑娘、启作,还有悠二……不,应该说托他们的福吧?)

过去被称为战斗狂的火雾战士,居然说变就变。虽然至今数百年问,玛琼琳也曾出现过从疯狂到倦怠的心情起伏,但这回的变质却从根本上有所不同。从复仇这种阴郁的存在意义解放后,她已经下意识地开始面对现实生活了。

什么人道啊、伦理之类的善恶观,马可西亚斯个人毫无兴趣。不过玛琼琳·朵能够活得更率直、更快乐,身为搭档自然是再高兴不过了——然而,这部分得先放一边。他身为「悼文吟诵人」之一——

(若是该振作时不振作,一切努力可全都要白费了。)

没错,他得出了现实行动所必需的结论,并严肃地说道:

「如果你真的想帮他们,就不该因为这不习惯的侠义之心而毛毛躁躁,反而更应该好好完成眼前该做的事。毕竟,他们就是认为非你不可,才把这个重责大任托付给你啊。」

搭档这一连串不由分说的建言与心意确认,让玛琼琳完全无法反驳。因此她只能小声地抱怨:

「这个嘛,该做的我还是会做啦……真的来得及吗?」

抱怨归抱怨,她还是很老实地打起了精神。

开战后没过多久,代理者,坂井悠二安排的第二道陷阱便产生了效果。

这陷阱原先是用以包围所有前来挑战的火雾战士,现在则是从背后袭击靠压倒性战斗力攻进御崎市的「大地三神」。

而其内容,便是新一批较开战时数量更多的「红世使徒」流入。

讲是讲陷阱,但悠二实际上做的,也只不过是带有时间差的第三度宣布而已。

在第二次宣布中,「使徒」们并不清楚乐园创造的详细时间与地点,只能怀着暧昧不明的心情朝这个远东岛国前进。到了第三回,他们终于知道了。

结果,使得产生了一个新的巨大流向。

在巨塔「真宰社」展开之后马上进入御崎市封绝的「使徒」,只是那些听见第三度宣布时就在附近的——不管是「刚好」在附近的,或是算准了会在首都圈的,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理由——流量虽大,但也只不过是所有「使徒」的先锋罢了。

然而,现在这群新一批数量更为庞大的来客,不仅所在区域分布得比先前更广,还包括了众多听到宣言前尚未接近日本者。这群由于得到了明确情报,因而开始从世界各地往日本集结的「使徒」,才是大洪水的主流,也就是外界宿所提防的「大进攻」。

这已经超越了「人潮」范畴的泛滥,不仅超越了起初的量,甚至多到几乎可以淹没整座御崎市,就算是亲眼所见也令人难以置信。

而一点一滴结合成这波泛滥的「使徒」们,全都陷入了狂热状态。

无数的……实际看见这景象,便能晓得这形容不仅仅是比喻。眼前就是可谓「无数」的同胞们,以及将连往御崎市的马路、街道、平原、山丘、河川全部淹没的洪流。他们之所以如此疯狂,正因为自己也是其中一分子。

只要加入这前所未见的光景,就能够体验到特别的……即将发生的那特别的、美好的一切,这让在场全员都抱着一股沸腾的确信,不断地向前猛冲。

而他们,就在御崎市附近听见【化妆舞会】的士兵们说:

「封绝里头,还有反抗的火雾战士存在。」

此时已经没人在意自己的强弱了。他们也没打算倚赖数量。只不过已经形成了一股趋势,要以这道洪流将那些死到临头还来碍事的工具们冲走。

乘势而来的「使徒」洪水,就这么淹向从御崎市外攻进封绝的「大地三神」背后。

御崎市西部住宅区。

在其中间处,有着【化妆舞会】守备队当作路障的倒塌大楼。而正打算跨越(虽然本人没有在行走)它的萨斯瓦雷与泰兹卡特利波卡,则初次面对数量多到单凭自身力量无法解决的敌军。

「喔……这数量够我那群可爱的死者们吃个饱呢。原来如此,所谓的『全世界』并不是在吹牛啊。这位神明还真是意外地老实。」

「嗯!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呼风唤雨、加上毫不留情的恶意、以及到了可笑程度的老实,还真有神的风范啊!」

从轿子上往后看,眼前的光景极度异常,简直有如地狱一般。

戴着黄金面具的泥人偶,被不管怎么吃都照样袭击而来的「使徒」给拦住了。不管泥偶再怎么增加,远超过它们数量的「使徒」依旧不断出现。

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害怕死者了。那些害怕的不是被踩过就是被吃掉,老早就全灭了。现在,只剩下那些不顾一切的狂热分子,他们不断地涌入、不断地被啃食,仅此而已。

死者军队就宛如孤立在激流中的沙洲,不断地被削弱。

萨斯瓦雷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焦急的样子,只是待在路障上的高处望着底下一切。

「是饱和攻击啊。」

摇晃着破烂斗篷的哈拜利,站在邻近的大楼墙面上说道:

「如果目标拥有压倒性的攻击力,只要用足以凌驾于其上的数量硬碰硬即可。」

「哈哈哈哈哈!那位盟主要求你们用性命作为前往乐园的代价吗?虽然很扫兴,不过看这样子,也不得不承认真的很有效呢。」

萨斯瓦雷此言并非挑拨,而是率直的称赞。然而双头防毒面具仍然没现出里头的表情。取而代之地,他为了粉碎浮在激流中的坚固沙洲,对远方温存至今的战力下达了「就是现在」的命令。

「射击。」

远方,架设在真南川河岸的「磷子」炮兵阵地一齐开火,迸射出耀眼的光芒,而巨响也随之而来。

萨斯瓦雷露出自信的笑容,迎接这强大的破坏力到来。

另一处,御崎市北部的河面上。

对上前仆后继的「使徒」们,薇丝特休儿看起来似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冲走他们,然而现在她也得把全副精神都拿来应付后方。

用波浪把扑来的「使徒」集团逐一吞没再进行说服,不同意便化成水的一贯手法,因为敌人数量实在太多,让她不得不放弃这么做。取而代之地,她改采临时作法——将对方封入水中限制行动,逼对方「自动自发地退却」,等到支撑不住时便以海啸将其压扁转化为水,吞没下一个集团。

真南川掀起了一阵不自然的大浪,薇丝特休儿孤身立于其上。

「大家……已经听不进我说的话了呢……」

「当士气到达最高峰时,必然会如此……你应该早有觉悟才出战的吧?」

她与查秋特丽裘仍然持续谈论着早已明白的事实。

在她脚下、浪涛之中,冲出一个不受她控制的影子。

「!」

薇丝特休儿瞬间旋身避开,接着原先她所站之处遭到下方的圆锥状物体贯穿。物体在空中呈漩涡状解开,化成了布——

「嗨呀!」

从解开的布之间,一把长柄斧伴随着喊声挥出。

「!」

薇丝特休儿立刻将周围飞散的水滴变作鱼群,撞击斧面。这一记冲击使斧头偏了轨道,带持有者飞往另一个方向。

「啧,这种距离居然会失手?」

咋舌的是欧洛巴斯,用解开的布拉他脱离的则是瑞拉雅。

瑞拉雅以自在法「宁录的绫罗」强化欧洛巴斯,藉此遮蔽波浪的干扰,并从使用者的死角——正下方水中进行奇袭。薇丝特休儿见到这招联合攻击,吃惊地瞪大了眼;然而她还是成功地应付过去,眼眶中还泛起泪光。

「真是的,也太乱来了吧。」

「都陪我一起上了就别罗唆啦,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相对地,那两人则是凭着年轻气盛,勇敢地挑战这名不可貌相的强敌。

另外一处,御崎市东部市区。

这儿已经化成了废墟。

在接连数十回的流星雨之下,不管是静止的街道或是人,全都被打得粉碎,完全看不出一点原来的形状。就连新盖不久的御崎市车站大楼,也逃不掉这强大的威力,如今该处已跟其他地方一样成了瓦砾山。

男子淡淡地走着,将车站当作本营的【化妆舞会】守备队则尽数散开,专注于引导潮水般朝敌人扑去的同胞们。

那名男子——伊斯特艾基,歌唱了。

「交错飞舞的纯白火焰生命啊——」

「旁徨无助的渺小火焰生命啊——」

与男子签定合约的「红世魔王」奎兹特克,也引吭高歌。

于是,上空的景象再度凝聚成豪华的星空,一齐坠落。成群杀来的众多「使徒」们,连同周围的建筑被炸得粉身碎骨,燃起青瓷色的火焰。

即使如此,「使徒」们依然毫不退缩。在那股狂热的驱使下,他们忘了死亡、也忘了消灭,奋不顾身地冲向眼前的碍事者。他们已达到了忘我的境界,自己为何而来、所求为何,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身陷空前人潮之中而抛诸脑后。

为了尽可能有效率地解决新来的一批,伊斯特父坫持续住荒野中心漫步,等待敌人接近。在这混杂了人型与非人型的群众之中,他感受到一股额外强大的力量,于是自然地伸出手掌挥往那个方向。

蹭!

一只巨大独角仙彷佛算准了似的,伴随撼动大气的冲击袭来,却被这只手掌给接住了。

「哼,就连连环攻击后的偷袭,都找不到一丝空隙啊!」

伊斯特艾基微动嘴唇,回覆出声抱怨的利维佐。

「明智之钟,既然你在这儿,就表示隐匿之毒也多在附近吧。」

「你这个人,不可能会,不小心泄漏机密。到底打什么主意?」

对于奎兹特克这带有奇妙停顿的问句,利维佐给了不算回答的回答:

「你们也没迟钝到非得用问的吧?只要好好战斗等着瞧就行了。」

不知不觉问,御崎市已经陷入了战斗、死亡、战斗、死亡、战斗、死逐的轮回;尽管如此,还活着的「使徒」依然为了追求向往的乐园,而从世界各地集结过来——这里已经成了货真价实的「斗争漩涡」。

卡姆辛与贝海默特,正以无声之声交头接耳。

(啊啊,原来如此……他究竟为什么要分两次宣布,这下子我终于了解了。)

(呼嗯,真是的,就连同胞也……不,对「他」来说并不是同胞啊……)

卡姆辛在刻完最后的标记后,便从石地板中拔出铁棒「梅凯斯特」。外围走廊上开了个很有古典风格的箭孔,从那儿射进来的光线,使得铁棒闪着钝重的光芒。

(只要是能利用的,不管火雾战士、「使徒」、还是人类,全都毫不客气地利用,就是这么回事吧。)

(真是个可怕的男人哪……为什么「炎发灼眼的杀手」那么执着于这条溜掉的大鱼,我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

对于搭档这意外的玩笑,卡姆辛露出了些许笑容,继续误下去。

(还好作战计划能改为秘密潜入……如果正面进攻,我们应该都会被那波大军……不,大浪给吞没吧。)

(呼嗯,多亏如此,我们才能像这样担任「冒牌的主力」,在中枢捣乱……可得好好感谢派他们来的「彩飘」费蕾丝才行哪。)

铁棒持有者没将它背起来,而是把棒子转了一圈后再度打进地面。这算是当事者所能表现出的最大限度愤怒了。

「啊啊,『把潜入的手段送来』这点,是应该要感谢她吧。」

卡姆辛故意发出声音:

「虽然这项工作,也算是给创造神与【化妆舞会】的错误解答之一,但若是成功了还是能派上用场。要不然,就没有伪装的价值了。」

「呼嗯。话说回来,『她』会在上头这倒是始料未及……」

贝海默特很清楚。

缺乏情感的搭档之所以不用无声之声交谈,是因为接下来所做的事无疑会牵连到那位少女,而自己却没有替她生气的资格。他明确地出声,就是要自己承认自己的行为有多残酷。

「你现在的动机,并不是为了报复对方如此滥用『调音』,也不是对给吉田一美小姐那种东西的『彩飘』费蕾丝感到愤怒,我没说错吧?」

「嗯。」

见到卡姆辛刻意表现出的冷淡,贝海默特为了让他割舍而进行「确认」。

「吉田一美小姐会不会有事呢?」

「如果她是必要的棋子,那些家伙就会赌命保护她。」

卡姆辛也刻意做出无情的回答。就这样,彷佛为了打住多余的对话般,调音师出声宣告他们的战斗开始。

「卡达修的血印,启动。」

碰!地板上才刻完不久的自在式亮了起来。当然不只这一处,他们基于「某种意图」而通通设置在「真宰社」内部的自在式,同时亮起。

卡姆辛自己早已被褐色的火焰围住,浮在作为驾驶舱的「卡达修的心室」之中。他将铁棒往前伸出,接着贝海默特开口:

「形成自在式——卡达修的血脉。」

从刻在塔里的数十道自在式中,喷出无数由烈焰形成的粗缆绳,他们彼此联系、强化、互相牵引。接着卡姆辛出声:

「展开。」

塔内下方的大量火焰缆绳彼此缠绕、结合,使得整座塔都在嘎吱作响,声音大得让塔内所有人都发现了。然而,他们没有时间反应。晟后,贝海默特的声音再度响起:

「与自在式——卡达修的血脉同步。」

挤压巨塔的火焰缆绳与「卡达修的心室」结合。

瞬间——

除了他们以外的所有人,都为了眼前的巨变感到惊愕。

巨塔「真宰社」的根部破碎,扬起了大量烟尘。有个巨大的影子,缓缓从那儿站起身——那是个瓦砾巨人,身体各部位都冒出了褐色的火焰。

那玩意儿居然是个以「真宰社」建材组成的巨人。

而巨人的出现,所代表的不只是强大的战斗力。

构成巨人的材料,是基于「某种意图」所选。

那个意图,就像是砍树时产生的巨大切口。

一见到这幅光景,所有人都明白了。

(——那个巨人要把座位乐园创造仪式中心的塔给弄倒!)

虽然察觉了,却无能为力。

巨塔所倾倒的方向,正是集中了无数「使徒」的南侧。

就算能即时反应过来,又要如何支撑庞大的重量呢?

尽管想要集合力量,但塔的周围却处于激战之中。

问题的严重性,超过了能靠自在法解决的范畴。

塔开始倾斜、摇晃。

不管是悠二也好、贝露佩欧露也好、教授也好,当他们发现时都已经太迟了。

塔倾斜得更厉害了。

创造神的蛇身动弹不得,而且这任务对教授的铁巨人们也显得太过艰钜。

倾斜的塔即将倒塌——

「  贝露佩欧露,保护自己!  」

就在这时——极大的咆哮声响遍巨塔「真宰社」一带。

当众人听见声音的瞬间,一柄长枪瞄准塔顶,刺了进去。

这柄贯穿塔顶的枪,形成了特大号支柱,撑起倾斜的巨塔。

令长枪「神铁如意」放大·伸长的人,正是「将军」修德南。

撼动大气的壮烈破坏声响四处奔流,所有人都静静地等待结果。

塔——

就在烟尘散去、噪音消失之后……

以闪着银色影子的神殿为顶点……

确实屹立在那儿,没有丝毫动摇。

见到将军守住了通往乐园的阶梯,无数「使徒」当场爆出欢呼。

在这场骚动中,吉田一美原本人在神殿中心的祭坛前——

「唔…………」

她在极近处受到冲击,被弹到距离「玻璃坛」相当远的位置。

虽然少女全身疼痛又耳鸣,但并没有可称为重伤的出血创口。

这是因为修德南那记强烈的突刺精准无比,贯穿的力量完全沿着塔的中心朝地面流去,把神殿的损害控制在只有祭坛部分。当然,吉田是不会了解这种事的。

只不过,她在模糊的意识中暗自想着:

(我会死吗?)

想着想着,她以为真是如此,便闭上了眼。

(如果能在这里丧命,那也——)

但她依旧没有逃向黑暗,再度将眼睛睁开。

(——不,不行。)

彷佛在回应她似的,少女眼前一亮。

(如果在这里送命,来这里就没有价值了。)

神殿破碎了,不久前还是祭坛的地方,插着成为巨大支柱的「神铁如意」。瓦砾散落各处,「玻璃坛」也从中裂开。

坏了什么、坏得多严重,这些问题她一个门外汉是不会晓得的。不过,她依然看到了某个东西……下方那个属于黑卡蒂的银色影子,依然安在。

(黑卡蒂小姐……)

为了自身职责而慷慨赴义的少女身影,浮现在眼前。

(修德南先生说,她成了活祭品。)

即使思念少女却仍未动摇的男子身影,也浮现眼前。

(为什么明明不愿意,却还是要……)

就算能转生,却还是不晓得什么时候能重逢。就算面临这样的生离死别,彼此依然没有一丝动摇。不知为何,她对此产生了憧憬。

(因为爱情。)

在这个完全变调的世界中,身为一个无力少女的自己,所能理解的东西只有它。它就在出声送别的修德南身上、就在留赠遗言的黑卡蒂身上。

(爱、情……)

仍在战斗的悠二和夏娜,也是一样。

(坂井同学是为了夏娜……这绝对没错。)

即使夏娜拒绝,他依然坚持。

(夏娜也是认真地……要打倒坂井同学。)

即使悠二拒绝,她依然坚持。

(明明心里都喜欢对方……这是为什么?)

他们俩,确实比任何人都要思念对方。

(怪了……?)

突然,少女的胸口被什么东西剌了一下。

(为什么……?)

过去,好像有什么人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坦然接受违背期望的思念。)

修德南虽然不希望黑卡蒂消失,却还是目送她离去。黑卡蒂回应了修德南的话,却仍旧看不见一丝踌躇,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而离开。

(让违背期望的思念彼此碰撞。)

悠二明知会被拒绝,依然想要为夏娜创造命运。夏娜明知会被拒绝,依然想以自身的力量开拓命运。

(违背自己期望的思念……违背对方期望的思念……这样的擦身而过,也是爱——)

在不经意之间——

(——「怪物依然喜欢着王子,王子也依然喜欢着怪物」——)

那鲜明得恐怖的话语—

(——「对有爱的人而言,反抗、愤怒、责骂、战斗、杀害等等,并不会否定它的存在。反过来说,过于强烈的爱,反而会加速引发这些行为。」——)

某位火雾战士说过的话,在吉田脑中复苏。

「啊……」

她发出了声音,把自己发现的东西——那并非理解,而是领悟——低语出口:

「即使违背了自己的期望也……大家、大家都是这样啊……」

在听见方才的话时那种周围变得开阔的错觉,她终于知道了真相。

并非世界变开阔,而是因为她重新认识到——世界是这么的广大。

这番认知,解阅了她胸中所有的疑惑。

(在坂井同学来这儿之前的联络中,夏娜曾说过,不知为何费蕾丝决定出手帮忙……还说过不晓得她为什么不立刻现身相助。)

现在,她知道答案了。

(费蕾丝小姐……是在做违背约翰先生期望的事。)

一切,都连在一起了。

(约翰先生,也对费蕾丝小姐有所要求……而且是费蕾丝小姐所不乐见的事……彼此明明是恋人啊!毫无疑问,这些行为是出自于爱。)

相连的线索,逐渐编织出真相。

(所以费蕾丝小姐为了约翰先生而行动,可是自己不来。)

编织出的真相逐渐扩张,抵达终点。

(所以费蕾丝小姐把这附加了苛刻条件的召唤宝具给我……她其实不希望被呼唤来此,才做了违背约翰先生期望的事……这么做也是出自于爱。)

终点就是她胸口的项链「希拉达」。

(所以……没错,所以她才把最后的开关,交给在场众人里爱情之路最为艰辛的我……这是为了要试验,爱是否能产生「那样」的奇迹。)

少女在薄薄的烟尘之中,缓缓站起身子。

(既然如此……我就应该去做……我要跨越险路,引发奇迹。)

她忍住痛楚,把脖子上的「希拉达」取下、握紧。

(如果费蕾丝小姐来,坂井同学的「零时迷子」会有所变化。)

她握紧那会消去自身存在、藉以召唤费蕾丝前来的宝具。

在这分坚强之中,突然掠过了对她而言算是表里一体的温柔。

(对不起……不过,只有现在、只有我,能够带来这个奇迹。)

她向双亲、弟弟、朋友、熟人、以及其他的人们,对于自己即将在这儿发生——不,即将在这儿做的事,于心中暗自道歉,接着跨越这一切,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希拉达」。

(我绝对要把他们两人……从「违背彼此期望的状态」改变过来。)

存在于悠二体内「零时迷子」中的约翰,以及为了对他的感情而行动的费蕾丝——只要呼唤他们两人,悠二与夏娜之间的关系,必然会有决定性的改銮……

(一旦我消失,需要利用我做些什么的坂井同学,会很困扰吧?)

可是——

(夏娜的计划,也许会因为我的多事而变得全盘大乱也说不定。)

即使如此——

(就算这会让他们两个难过,我也要……改变他们现在的关系。)

吉田一美再次选择了自己所认定的最佳解。

(令他们没料想到的事情发生,让他们……见识一下爱的奇迹。)

她相信,这正是自己身处于此的价值所在。

(如果是他们两个,一定可以从中找出奇迹的意义,以及彼此的新关系……就因为是我,才能够相信这一点……为了这个,我愿意舍弃性命——不,不对。)

她彷佛要把决心具体化一般,将想法转变为话语。

「这不是舍弃,而是活用。」

她起身后摇了摇头,向某处问道:

「拉米先生,你没事吧?」

过了数秒的空白后,总算有个声音回答:

《 —— 彼此彼此……还好,我这个房间似乎不在中心。》

吉田安心地点点头。然后她忍着痛楚,毅然地说出对方不了解的话:

「我还是喜欢坂井同学。」

拉米又顿了数秒钟,才出声回应:

《……这样啊……你还是割舍不下吗?》

「坂井同学离开后,我曾经想要放弃。不过,在了解许多事、见到许多人之后,我发现自己还是办不到。」

话说至此,拉米已明白了。

少女是在向自己托付遗言。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

说着,她开始依依不舍地将感觉投向身在他处的人们。

「什么嘛,这里不也成了战场吗?」「咿嘻嘻嘻!觉得热血沸腾了吗?」

在瓦砾堆中笑着的玛琼琳跟马可西亚斯。

「我到底想做什么呢?不久前与坂井同学重逢后,更是如此。」

然后,塔的根部——

「啊啊,这种对应法完全出乎意料呢。」「嗯,不过啊,这样也好吧?」

面对无数「使徒」逼近的卡姆辛与贝海默特。

「我来这里,是为了要帮助坂井同学吗?」

接着,塔的周围——

「老爷子们终于也参战啦。」「这样会稍微轻松点吧?」「希望渺茫呢。」「这个嘛,我们被认定为捣乱仪式的人啦……」「原本在周围旁观的家伙也会扑过来吧。」

忙着跟铁巨人和马蒙捉迷藏,在岩块闻穿梭飞行的萨雷和吉索,似及琪雅拉和奥翠妮亚、维琪妮亚。

「还是说,我是为了帮助夏娜才潜入这里呢?我一直思考着、苦恼着。」

以及远处,在御崎市的东西北三个方向——

「流动吧!」「呜呜……好、好可怕……」「哈哈哈哈哈!好啊,来吧来吧!尽量来吧!」

与无数使徒奋战中的「大地三神」。

「不过到了最后,我发现打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隐约知道会变成这样了。打从一开始,我就没考虑过,逃跑。这个选项。」

《……这样啊。》

少女只是点头回应。她环顾整座御崎市,仰头大喊:

「夏娜!」

这痛彻心扉的呼喊得到回应,红莲光辉从天而降。

(好漂亮……)

吉田对着光辉的主人——曾是自己情敌的少女「炎发灼眼的杀手」夏娜,亮出自己脖子上那无法解开的最后枷锁,宝具「地狱锁链」。

「帮我砍断它!」

「!」

夏娜一见到那束缚朋友的枷锁,便将它一刀两断。

没想到吉田会大声呼喊,慢了一步才赶到的悠二、

放开长枪「神铁如意」后,被拦在空中的修德南、

为了阻止他而与其激战的威尔艾米娜与蒂雅玛特、

在他们惊讶的目光下——

「谢谢你,夏娜。」

吉田对着在场全员、没有任何例外的全员,露出最美丽的微笑。

夏娜从中发现了非比寻常的觉悟,急得大喊:

「一美!」

「我——要试试看。」

项链「希拉达」,启动了。

琥珀色的风,吹过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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