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东京都内以少数高级住宅街而闻名享誉的涉谷区松涛。
海原家的宅邸就座落于此区一角,被黑色围墙所环绕的广大土地里。
庭院是以前水后山的概念所设计的正统日本庭园:至于宅邸,厚实的屋瓦则是状似缣仓时代寺庙的*入母屋(注:一种日式屋顶建筑)样式建筑。
位于其中北侧,被长满青苔的*内露地(注:茶室中门内侧的露地,即茶室的前庭)环绕的茶室一旁,鹿威(注:在田边用来驱赶鸟兽的鸣声装置)正响荡着典雅的竹音。
俨然是喧嚣都心里的一抹清幽。
虽然这么形容感觉就像某处饭店的广告宣传标语。
「大小姐,绯华大小姐。」
四月的某个早晨,在那寂静宅邸的一处房间里。
纯和风的榻榻米上铺着的是西亚某国客人致赠的多彩波斯毛毯,而毛毯上头则放置着同是别人所送的,附有顶盖的古董级双人床。在这问个人专用的寝室中,这栋宅邸的主人·绯华被摇醒了起来。
「大小姐,上学要迟到啰。」
战战兢兢地叫醒绯华的人是霞。
「嗯……」
穿着草每图案睡衣的绯华,睡相差劲地踢翻了棉被,两脚还大剌刺地伸在外头。
虽然睡相是如此的粗鲁,但端正的五官就宛如作工精细的人偶,单以她睡着时的模样来看,那天真无邪的睡脸实在令人难以和抱着突击步枪侵入敌船的少女联想在一起。
「等一下啦……让我也加入你们嘛……」
看来绯华正在做梦。
「妈妈……为什么……」
「大小姐。」
听着绯华的梦话,霞面露温柔的表情说:「您回想起已故夫人的事情是吧。」
现在霞身上的打扮是缀有可爱蕾丝边的女仆服,这是她在家中伺候绯华时必穿的装扮。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只有我……一直都是……」
一道泪水从绯华紧闭的眼眶溢出,顺着标致的脸颊滑落而下。
想必是相当伤感的梦吧。
看着在睡梦中流泪的绯华,霞感到痛心。可是她压抑了这份情绪,改以温柔的声音呼唤:「绯华大小姐,快没时间吃早餐了。」
「畜牲!到底是为什么啦!」
突然、绯华跳起身来。「看我这样对付你们!」
「呀啊!」
被跳起身的绯华当面赏了一记头槌,霞她发出悲鸣向后仰。
「好……好……痛喔……」
霞两手遮掩着变红的脸。
「搞什么,是你啊。」
直起上半身的绯华用拳头擦了擦眼角。「我还以为是那群家伙。」
事实上这个美少女,就算多加上个超字来形容她的赖床程度也不为过。不过即使不提这个还是很恐怖,因为她早上总是心情特别差,除了霞以外没人有过来叫她起床的打算。
「啊。」
绯华看着濡湿的拳头发觉自己流下了眼泪,向霞发出如同从地狱深处射出的眼神。
「你这家伙……看到了吧!」
「那个——呀啊!」
朝着掩面忍着疼痛的霞的脸上,绯华惨无人道地又赏了一记右直拳。
「我讨厌人家偷看我的梦。」
有够乱七八糟的理由。
「大……小姐……」
眉间直接吃上一拳,霞眼冒金星陷入失神状态,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
「请……原谅我……」
霞屈膝跌坐下来的同时,趁着混乱之际往绯华的膝上靠倒。
「别挡路啦。」
「啊嗯。」
绯华飞快地闪开霞的身子,从有顶盖的床上跳下。
「动作快,要是上学迟到的话,全部是你的责任。」
突然绯华脸色一沉扭过脸去,就穿着睡衣快步走出。
「啊……」
霞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
「大小姐,请等等我——!」
追着离开的绯华身后而去。
在幽静宅邸一隅,经过改装的洋风厨房兼餐厅里享用海原家的早餐,是其长久以来的惯例。
厨房有地板装潢与炼瓦制的壁炉台,其至备有使用柴火焚烧的正统披萨窑炉等豪华家具。
站在流理台旁的霞,在女仆服上套了件清洁感十足的白色围裙。
她生硬地直盯着平底锅瞧的姿态,看起来十分可爱。
绯华在餐桌的椅子上交错着双脚,一脸郁闷地等着早餐完成。由于低血压的缘故,她早上一直以来都有起床气。
「慢死了!只不过煎个荷包蛋是要煎到天荒地老啊!手脚快点啦!」
碰地一声用力敲了一下桌子。
「抱歉,现在马上端过去!」
被绯华再三催促的霞慌慌张张地端着盘子赶往餐桌。
「话说回来,干嘛不先做好早餐再来叫我起床啊?这不是在浪费我的睡眠时间吗?」
「对不起——!」
其实之前也曾经有过先做好早餐再叫起床的日子。
可是等喜欢赖床的绯华完全醒来会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在那期间早餐会冷掉。不仅如此,由于绯华是那种不是刚做好的热呼呼料理就无法忍受的性格,最后总是会突然暴怒起来大吼:
「混蛋,东西都冷掉了啦!」
「来,请慢用!」
霞端上了漂亮地摆饰着沙拉、刚煎好的腊肠与马钤薯,以及培根蛋的餐盘。
来到流理台仅花费些许时间便做出这么多手制料理,以一般角度来看的话,这已经算手脚很快了吧。
「嗯?」
绯华直盯着装在盘子上的东西。
满是霞特有的温和品味,可爱的装盘。
不过。
或许是急着完成装盘的关系,荷包蛋的边缘有些溃散,蛋黄从那里流了出来。
两人的注意力同时落在这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
「对不起——!」
绯华是那种荷包蛋没有煎到无可挑剔的程度就无法忍受的性格。
「笨女人!每天每天都尽搞些凸槌的事情!你打算让我把这种卑劣的荷包蛋吃进肚子里吗!?」
她揪着女仆服的领结一把将霞的头部给拉下,把脸按在餐桌上磨来磨去。
「啊啊啊,请原谅我啦。」
霞手上仍拿着锅铲,边哭边道歉。
虽说荷包蛋煎坏了,其实也不过只是一点小瑕疵,更何况这都是绯华耐不住性子狂催所致的后果——可是不论如何,她的个性就是眼里容不下他人一丝错误,只能拿她没辄。
「社长,早安。」
社长秘书柊的身影在与餐厅相通的走廊上出现·
每天早上七点三十分准时于这个餐厅现身,然后说明当天的预定事项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课,一早就是穿着一身笔挺的套装。今天的预定是—「哎呀。」
当柊一面浏览记事簿一面打算开始说明行程的时候,发现到在餐桌上被蹂躏而哭成泪人儿的霞。
柊的视线栘到煎坏的荷包蛋上头。
「动手的原因是荷包蛋吗?」
「啊?对啦。」
「那就由我来为您重煎一份吧。」
「你会做吗?」
「这种程度的话没有问题。」
柊将放在一旁的围裙套在套装上面后,便站上了流理台。
把左腕上的手表切换成计时模式,边开始测量时间边预热平底锅,手脚俐落地打蛋,飞快
盖上平底锅的盖子。
行云流水般的绝赞技术。
套装与围裙这样的搭配,非但没有不适合的感觉,反而令人目不转睛。
「请让我利用等候的时间顺便进行行程的说明,今天到两点四十五分为止在学校上课,接着往公司大楼移动,计划举行关于来自俄罗斯的物资运输会议,从三点三O分开始是——」
柊柊在报告的同时,眼睛望了一下计时并掀起锅盖,将荷包蛋盛上盘子。
「与都内的某创业风险投资代表为投资事项进行会谈……您觉得如何呢?」
这个嘛……」
绯华注视着盘子。
蛋黄与蛋白描画出完美的同心圆,培根外表焦脆飘散出熏香的烟气,蛋黄的表层确实过火熟透,内层则温热浓稠呈现金黄色泽。
「嗯,还可以啦。」
就连职业的厨师也为之惊叹的完成度,即使是再难以伺候的绯华也一次就过关。
「那么请慢用小霞也顺便一起吃吧,距离出发时间只剩十八分钟哦
「好!」
霞慌慌张张拿着自己的盘子,消失在厨房里。
在家规严谨的海原家中,是不允许霞和绯华同席而坐的,必须在流理台旁的小餐车自己一个人吃饭。
「百合枝不管做什么都很行耶。」
绯华边咬着荷包蛋边说。
「您过奖了,这么说来,之前的帮佣怎么了呢?」
「自从被我用吸尘器蹂躏过之后她就不干了。」
「为什么要用吸尘器?」
「因为她打扫的方式太嫩了。」
「记得在更早之前的那个人,是被您用研磨棒蹂躏的吧?」
「那是因为她做的料理就跟霞一样难吃啊。」
柊摇了摇头。
「但是她没小霞这么耐打呢。」
「也是啦。」
「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帮忙引介新的仆人,更何况小霞她也有自己的课业要顾。」
追根究底就是因为叫她起床和料理早餐部是交由一个人负责,事情才会变得这么麻烦。
「让我想想看。」
不过绯华却是给了一个感觉没什么意愿的答案。
「抱歉。」
像是想把自己的身体给藏起来一样,窝在厨房里吃着早餐的霞,仿佛再也忍受不住似地在餐厅里露脸了。
她一副深受创伤的模样、眼泛着泪光。
「怎么啦?小霞。」
「那个……」
霞欲言又止,然后在左思右想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绯华大小姐的生活起居,霞会好好照顾!」
她以颤抖不停的音调恳求道:「拜托、请让我来做!」
「哎呀,小霞。」
柊对此无言以对。
「你是想怎样?笨女人,意思是想让我每天早上部吃那种溃不成形的荷包蛋吗?」
绯华冷淡的丢下一句话。
「那个、霞会努力加油的!从今以后绝对……」
霞眼里噙着泪水表露心声。
「不行不行,你那少根筋的样子是与生俱来的,就算一直努力到死为止,也一样连死了都治不好的啦——!」
「怎……怎么这么说。」
霞低下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呜……呜……」
「啊!烦死人了!别老是哭哭啼啼的啦!」
绯华拿起调味盐的小瓶子便往泪流满面的霞头上砸去。
「唉呀!」
小瓶子命中霞的太阳穴。
「好……好痛喔……」
模样可怜的霞,掩着头当场整个人屈膝蹲成一团。
十五分钟后。
「真是的,你看又搞到快迟到了啦!」
这时绯华人已经坐在BENZ的SEDAN
S500加长型的后座上。
说到MERCEDES·BBENZ的S—CLASS车款,可是暌违七年之久,于二OO六年全面改良的高级车种。其中S500加长型是搭载5·5公升v型八汽缸引擎,世界大厂BENZ的旗舰级车款。尽管使用的是如此庞然大物的引擎,但藉由与新型电子操控式七速自排系统的搭配组合,它依然展现了史无前例的卓越燃料经济性能。不过,话说有钱搭乘价值一千三百九十六万五千日圆轿车的人,是否会去在意区区一点燃料经济性能,仍得打上问号便是了。
坐在S500加长型驾驶座上的,是新人社员日下。
虽然表面上是以直升机驾驶员的名义被聘雇的,但就如同一般中小企业常有的一材多用现象一样,没驾直升机时他就得充当BEN2的司机被人任意使唤。
今天的他颇有专属司机架势地手戴白手套,满怀敬佩地环视着打从娘胎出生以来第一次搭乘的高级车内部。
「要是迟到的话就等着被我蹂躏吧,给我全速开车!」
坐在后座上交叠着双脚的绯华严厉地向日下发出指示。
「上一任司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请回家吃自己的。」
坐在绯华边上的柊补充说明「就在上个星期哦~」
「是、是的。」
这么一来总算明白为何会被叫来充当司机的原因了。
「那么,准备出发了。」
日下按下了仪表板上的遥控器按钮,海原邸的高耸围墙在正面一分为二,分别向着左右方向缓缓地退开。
「等等我啊!大小姐」
就在BENZ即将驶离的时候,从后方传来微弱的叫声。
是霞。
她骑在平时被丢弃在阴暗仓库里的破旧妈妈乐脚踏车上,一面拼命踩着因缺乏机油润滑而喀啦喀啦作响的脚踏板,一面追着BENZ的车尾。
妈妈的脚踏车上头的菜篮里则载着厚重的书包和庞大的包巾包裹。
她的书包之所以会那么厚重,都是因为里头塞满了两人份的课本和笔记的缘故。
为了最讨感手拿因塞满课本而变得沉甸甸书包的绯华,霞总是事先调查清楚课表,然后在前一晚顺便准备好两人的课本,隔天再骑着脚踏车将其送到学校,抵达学校之后为了能赶上第一堂课,每天早上无一例外,一直以来都是使尽全力地跑到绯华的高中部教室送上笔记与课本。
另一个用包巾包住的包裹,则放有绯华的便当,不但是霞亲手制作的爱情便当,还分为午餐前解馋用的与正餐用的两种。
如果两边的便当都做同一种料理的话……
「竟敢给我敷衍了事,混蛋!」
绯华会暴怒地痛下杀手,于是便做成一边是西式料理,另一边是日式料理的搭配组合。
附带一提今天的便当内容,解馋用的是英国风的总汇三明治组合,正餐用的则是奢侈地铺上海赡、鲑鱼卵、阿拉斯加帝王蟹碎肉等材料的待制什锦寿司。
「小霞……」
当蓄势待发的日下看见霞映在后照镜里的身影,不禁感到犹豫。
踩着明显就是状况非常差的破烂脚踏车的霞,白皙的额头上早巳浮现汗水,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然而,BENZ上的座椅却是空荡荡,S500加长型光是后座就能轻松坐上三名大人。
(反正都是要去同一所学校,载她一程又不会怎样。)
日下虽这么心想……
「还在拖拖拉拉什么!我都说没有时间了,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绯华可不是会允许那奴隶般的霞同车的人。
「是、是的!」
咸应到危险临头的新人司机日下,最后慌忙地踩下了BENZ的油门驶离。
从位于松涛的海原邸来到世田谷的菊乃宫学园,以直线距离来算约为两个车站的路程,可是若想以电车通学,可说是处在有点不方便的位置。
「那么社长,放学后我再来接您。」
「嗯。」
背向着说话的秘书柊,绯华在校门正前方的道路上,从MERCEDES·BENZ S500加长型下车了。
不用说,骑着破烂脚踏车的霞,身影早已消失在后头。
BEN2转弯准备开走。
绯华向着驶离的车瞥了一眼后,将末装有笔记和课本,空无一物的手提书包往肩头一挂,朝向校门走去。
「啊,海原同学。」
「早安啊。」
注意到绯华身影的学生们,包括二、三年级的学长姐也一样为她空出通路,开门向她请安。
应该说当看到海原家的S500加长型的那时开始,所有的人就已经打算拔腿逃跑了。
「早。」
绯华举起一只手道早安后,四周的学生无一例外全都低下头,避免与她四目相对,就保持这个姿势加紧脚步走进学校里。
「哼。」
看着将自己抛在脑后,健步如飞地走进校门的学生们背影,绯华忽然停下脚步。
「有够无聊!」
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然后转身背向校门,开始走离学校。
将绯华送达学校之后,BENZS500加长型驶向位于东京都内某处的客服办公室。
「呐,柊小姐。」
日下对着坐在后头敲着笔记型电脑键盘的柊说。
「嗯?」
「之前那艘俄罗斯船的一等航海士……不知道他的那声最后嘶吼是什么意思啊?」
「啊啊,那个呀。」
柊边敲着键盘边回答道:「他是用俄语大叫着,你这个虐待狂!拜托让我死个痛快吧!」
似乎连俄语也难不倒万能秘书的柊。
「也难怪啦,要是被人捆绑住四肢然后活生生地丢去喂螃蟹的话,任谁都会不禁这么大叫吧。」
「是啊。」
回忆起手脚被捆绑起来丢进渔船上灌满水的螃蟹用水槽里,在蜂拥而上的蟹群前一面溺水一面尖叫的船长与一等航海士那充满恐惧的眼神,日下感同身受地表示赞成。
「不过,多亏他们图谋不轨,让我们省下了一笔运费呢。」
「……哈哈哈。」
「待会,就要把那批托卡列夫手枪运送给使用者了喔。」
将头抬离笔记型电脑,柊伸了个懒腰。「好了,准备大赚一票吧。」
「那个,使用者指的是怎样的一群人呢?」
「这还用问吗?」
柊就像理所当然般地,伸出手指比了个在脸颊划一刀的动作。「如果被他们瞧不起的话就玩完了,所以记得丹田要使力喔。」
「……哈哈哈。」
日下笑着笑着便僵硬了起来。
「啊。」
柊的手机响起铃声。
「哎呀,小霞?社长怎么了吗?」
手机贴着脸颊的柊歪了歪头。
「是喔,是这样吗……我明白了。」
交谈了一下后便挂掉电话。
「有什么问题吗?I」
「她说社长没去上课。」
「咦。」
明明都已经把人送到校门口了,究竟是怎么了呢?
「Escape(脱逃)啊。」
柊皱了下眉头,「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花朵的生命梢纵即逝。
在数天前还繁茂地在土坡上彼此齐开争艳的樱花,如今已有大半散落飞去,残留下来的花也一朵朵地随风起舞,形成一道花吹雪将公园内的道路与池塘水面染成一片粉红色。
这里是菊乃宫学园附近的公园。
公园被种满一排排樱木的土坡所围绕,还可以看见棒球场与池塘。在随风飘然飞舞而来的樱花下方,穿着制服的绯华就坐在土坡的斜面上。
在第一堂课进行的这个时间,周遭不见任何其他学生的身影。
绯华在这片初萌新芽的草皮上抱膝而坐,楞楞地看着天空。
一副失神的表情。
会是东京湾一战的疲劳在这个时候一举爆发出来了吗?
「绯华大小姐!」
此时从远方传来霞的声音。
虽然理应是听进耳里了,可是绯华却头也不回。
在樱花花瓣的花雨中,霞踩着那辆生锈的妈妈乐脚踏车拼命地骑进来。
「喀啦喀啦的吵死人了啦!」
绯华依旧面朝着前方说道。
「啊,对不起。」
霞慌慌张张地在绯华坐着的土坡前停下。
脚踏车的菜篮上仍然放着书包和课本、以及包巾包裹。她到达学校后立刻将课本送往绯华的教室,一知道绯华并没有来上课,便一路找到这里来了。
霞把脚踏车停在一旁,向着坐在地上的绯华跑去。
「那个、大小姐,学校……」
霞气喘吁吁的,有所顾虑地开口说。
绯华的眼睛仍旧盯着非常遥远的天际。
「那个……」
「少来烦我,快滚啦。」
「咦……」
到底该乖乖听话就此转身离开,还是该留在她的身旁呢。
霞观察着主人的脸色,毅然下定决心在她的身旁坐下。
完全不让她有反应的机会。
凝视着春天的天空与染成樱花色的水面,绯华的视线仿佛神游在某个幻想世界里一样缥缈。
樱花花瓣静悄悄地飘落在并肩而坐的两人发丝上。
(哇啊,好漂亮喔。)
虽然已经开始的授课,还有感觉魂不守舍的绯华都同样令霞感到挂心,但是能坐在仰慕已久的大小姐身旁,并一起注视着同一风景,让她的内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幸福的感觉。
「霞。」
绯华挤出了一句话。「刚才很抱歉。」
「咦?」
霞吓了一大跳。
虽然不晓得她是为了哪件事情道歉的,但是绯华鲜少向人赔不是。
(大小姐没事吧?)
心生不安的霞。
「我梦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的梦……?」
「我家一直是靠那种买卖赚钱的,小时候经常被别人排挤。我想一定是被父母警告说不准和那户人家的小孩当朋友之类的,要他们不可以接近我吧。」
「怎么这样……」
「被他们当作空气视而不理之后,我便把那群家伙痛扁一顿,记得事后我还跑去找老妈哭诉,哭着问说为何只有自己会遭到排挤?」
霞听到这里,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此时远方学校响起的钟声传进了耳里。
看来,第一堂课结束了。
绯华依然没打算从坐着的草地上抽身离开。
「后来能听我哭诉的老妈也死了。」
绯华睁着视线模糊的双眼继续说着:「大概……老爸他也一样。」
绯华的父亲名为大树,而大树的父亲则叫作大五郎。
祖父海原大五郎是一名自特攻部队生还的暴力份子,在战后凭着一己之力创建了名为海原组的组织,于十几年前开始经营以走私武器为业的千年商会。
大五郎的独生子大树,和行事粗枝大叶的父亲不同,是个知识份子,虽然一个人独自撑起了事业,可是在两年前,他飞往有开拓市场价值的东南亚之后,在交涉途中失踪,自此不知去向。
此时代替祖父大五郎一肩担起社长之职的,就是当时只是个国中生的孙女绯华。
「自从去找印尼海盗贩卖一批来自越南的机关枪以后,就再也没听说过任何下落。爷爷说只要持续经营这个生意下去,迟早有一天能再见到老爸,所以我才一直做到现在。」
绯华回忆起生死未卜的父亲,难得说起话来增添了一分多愁善感的气息,似乎今天的她内心显得有些许脆弱。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毕竟一个才十五岁上下的小女孩,就得在这个遭对方小觑就无法生存的残酷商场上,辛苦背负着一个家族的招牌。
就拿螃蟹渔船的事件来说,也是因为对方船长不将身为女性的绯华放在眼里才惹出风波。
绯华自从当上社长以来,就一直和那些把自己当小孩耍,举止粗暴的男人们周旋到底,并毅然决然地以不示弱的态度,不容分说地坚持己见,就这样一路斗争至今。
若是一般的女孩子的话,不、即便是成年的男性,恐怕也早巳神经紧绷到理智断线,抛下一切逃之夭夭了吧。
「或许迟早有一天我也会跟老爸一样变成鲨鱼嘴里的佳肴吧。」
「不会有这种事的!大树老爷才没有死呢!」
霞拼命反驳道。
「不要连你都和爷爷同一个鼻孔出气啦。」
绯华有气无力地噗嗤一笑。
「啊,找到了。」
驾驶着BENZS500加长型的日下发现并肩坐在学校附近公园土坡上的两人,便在路旁停下了车。
把托卡列夫送达给顾客后的回程上,他依照柊的吩咐而前来寻找她们的状况。
虽然未能听见对话的内容,可是从两人谈话的模样来看,感觉出和平时完全不同的气氛。
「她们在聊些什么呢?」
熄掉引擎的日下就坐在停在远处的车上守候着绯华与霞。
这时一辆并非霞所骑乘的脚踏车从BENZ的旁边路过。
「果然就在这里啊。」
是穿着菊乃宫学园制服的男学生。
眼见坐在土坡上的绯华,他便停下了脚踏车。
模样看起来像是担心没有来上课的绯华,而趁着休息时间四处找人。
日下摇下驾驶座旁的车窗。
「你是社长的同学吗?」
「咦?」
男学生露出了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啊,没错。」
「我是社长公司里的员工啦,名叫日下。」
早就知道千年商会的前身是海原组的同学,纵使听了日下这么友善的自我介绍还是未能感到心安。
「我、我和海原同学是同班同学。」
他结结巴巴地开始说明。「我是班代,名叫筱原,海原同学第一堂跷课没来,所以……」
日下看着浑身抖个不停的筱原,不知何故,有种似乎了解绯华在学校是作何立场的感觉。
「那么你是因为感到担心,所以才跑来找她的啰?」
「因为海原小姐不在学校的时候,经常都会来这附近闲晃。」
「是吗。」
而日下他则是听柊的吩咐说……
「每当社长Escape的时候,往往都会去附近的公园。」
所以才会找来这里。
「我是海原小姐的青梅竹马,在我还小的时候,老是被人欺负,然后海原小姐便会出手替我解围。」
「原来是这样啊。」
「海原小姐其实是正义感十分强烈的人,而且又生性害羞。」
「嗯啊?」
那个对着俄罗斯的海上男儿们大声叱喝,又以来福枪狂扫的绯华会是生性害羞的人?会有这种可能性存在吗?
「那我回学校去了,麻烦转告海原小姐,请她回来上课。」
「啊,好的。」
筱原改变了脚踏车的车向,往学校骑回去了。
目送着那个背影离开后……
「就算叫我转告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日下喃喃地如此说道。
「如果我死了的话,你要怎么办?」
坐在土坡上头的绯华正在说着。
「应该就会恢复自由之身吧,因为也不再是我的奴隶了。」
「大小姐死掉?那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霞左右摇着头否定她的说法。
霞的已故父亲,原是隶属于海原组的混混,也是绯华之父·大树最信赖的头号手下。但是后来身为老大的大五郎所引发的口角演变成组员间彼此的斗争,霞的父亲为了偿还老大的恩情投身特攻队而死,年纪尚轻的母亲也落得行踪不明,最后年幼的霞便被海原家收养
个性坦率的霞把愿意收养自己的海原三代视为自己的恩人,一直以来对贵为亡父上头老大的大五郎、大树、绯华总是无私地奉献。
「我死了对你比较好吧,明明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像这样被我折磨。」
「怎能说是折磨呢,才没有这回事!」
霞是非常认真的。
基本上霞之所以能进入一般人根本无法入学的名门菊乃宫学园,也是多亏绯华一句「你也跟着来」所促成的。
失去双亲的霞在小学时、以及升上国中时部遭受过同学欺负。不过每次绯华都在霞视线所不及的地方向那些家伙施以制裁,使得往后再也没人敢对霞出手。
绯华会折磨自己身边亲近的人,但是绝不允许她亲近的人受其他人欺负的事情发生。
而绯华现在作为学生的同时,还身兼千年商会的社长,花上所有自由时间,拼死拼活地奋战,独自一人扛起霞与大五郎的生活。
肯收养自己的大树落得行踪不明的现今,对霞而言绯华既是监护人、也是恩人、更是恩人的女儿,是她心中小小的爱所包含的一切。
「如、如果绯华大小姐会死的话,那我、我就在那之前先死!」
霞满脸通红地把话说出口。
「别尽说些蠢话了。」
「不!我是说真的!」
软弱无力的她所能付出的,就是至少成为她心爱绯华的肉垫,比主人先行一步地离开世上了。
「你还真的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笨蛋耶。」
霞沮丧地叹了口气:「可是……谢谢你喔。」
这是跟平时绯华的为人难以联想,也不像是她口中会吐出的一句话。
「绯华大小姐……」
深受感动的霞为了要掩饰浮在眼眶中的泪水而俯视着下方,轻轻地靠在旁边的绯华身上。
在如同春雪般飞舞飘落的樱花花瓣当中,相互依偎在一起的两名美少女。
好比一张绘画般美仑美奂的光径——不、是光景。
平时总是冷漠待人的绯华,唯独在今天这个日子肯让霞靠在自己身上……才有鬼。
「想得美。」
绯华无视向自己靠过来的霞,迅速地站起身来。
「哇!」
霞顿失平衡,在土坡的斜坡上翻转打滚。
「快站起来啊,都已经开始上课了啦!」
绯华态度冷淡地说着,把手上的书包往霞一丢。
「啊。」
手忙脚乱地接下书包的霞。
「回学校去了。」
「是、是的!」
霞也匆忙地站起了身子。
这时,绯华口袋里头的手机响起铃声。
绯华望了一眼液晶萤幕确认对方名字后,按下通话键。
「是我,绯华。」
拨这通电话来的是秘书柊。
「看来对方是个难缠的顾客哪,百合枝,怎么了吗?」
单手拿着手机贴紧耳边,一面拨弄头发将落在发上的樱花花瓣拨开。
「——你说什么?」
拨到一半,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托卡列夫不能用?那是改装过的假枪?」
绯华的表情为之一变,让抱着书包站起身的霞也感受到一股寒意。
「那个黑手党的王八蛋!竟敢欺骗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