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的夜晚。
尽管每踏出一步就溅起泥泞,奔跑的少女却无暇顾及那些。
这附近没有民房或商店,只有寂静的仓库或畜舍,当然也不会有其他路人。
在连脚步声都能盖过的雨声里,就算放声求救也没人听得见。少女大概也清楚这点,奔跑时一声不吭。
啪一声,蓝白色的光芒在少女脚边爆开。
以枯枝般曲折的路径窜来的当然不是炸药,而是电光。被电光炸起的泥水,对着少女迎头而落。
若电光有自我意志,毫无疑问是在恶整少女。
啪一声,电光再次在摇摇晃晃的少女脚边爆开。
「——啊!」
最后,少女轻声惨叫失去平衡。原来泥泞里躺了根棒状物,害她狠狠摔进泥水滩里。
随着一声低沉声响,有东西从头上穿越。
少女直起上半身回头一瞧,看见两把<字型的弯曲刀剑摇摆着。她靠着远方煤气灯的昏暗光芒勉强看出,持刀的似乎是个男子。
掠过少女头上的原来是男子的刀剑。要是她刚刚没跌倒,后背恐怕已经被劈开了。
男子一副无趣地耸耸肩,大概是认定少女再也逃不掉了。
但就在这时,突然天空亮起,几秒后传来巨响,原来是打雷了。
电光照出少女的身影。一头于背后垂落的乌溜长发,配上被泥水染得原色尽失的和服。娇小工整的五官虽然稚气未脱,却能瞥见属于女性的美貌。即使外表脏污,仍能清楚辨别是个美丽动人的少女。
男子端详着少女的脸庞,不悦地皱起脸。
「……这眼睛还真让人看不顺眼。」
少女眼窝里镶着的,是一对金色眼眸。即使这国家人种复杂,这样的眼眸也是极其罕见,但是让男子感到不悦的,并不是眼眸的颜色。
「像这种时候,你就不能稍微害怕一下吗?」
少女的情感不知是否因极度惊恐而麻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见少女依旧毫无反应,男子大概也没了兴致,右手的刀剑高高举起。
「……也罢,该办的事还是得办,毕竟『契约者』绝不会毁约。」
听了这句话,少女终于起了反应。
「契约、者……?」
像是在询问的声音,却不带抑扬语气。尽管被冷雨淋得一身湿,甚至面临生死关头,少女的声调却不见颤抖。
听到少女终于开口,男子的嘴角微微扬起。
「怎么,没看过契约者吗?」
少女既没否定也没肯定。男子没理她继续说下去:
「你诅咒过世界吗?我指的不是埋怨或憎恨,而是真正的『诅咒』。你尝过绝望吗?那种让人后悔诞生于世,否定一切的绝望。」
尽管少女当前处境正如男子所言,但追杀她的男子遥望远方继续说了: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国家,有时会给我们这种『诅咒』世界的人力量,就像这个样子。贯穿吧——〈弗尔·弗尔〉。」
啪啪啪——微小的星火四散,左右两把刀剑缭绕着蓝白色的电光。
看样子,那就是先前攻击少女的电光的真面目了。然而见证此景,少女的表情依然不为所动。
男子看来已经不在乎少女如何,雷电缭绕的刀剑随手一挥。
「——?」
顿时,男子的脸上显现一丝动摇——少女突然行动了,起身伸出右手,对着男子的刀剑横向一挥。
铿——冷硬的碰撞声响起,迸出零星火光。原来少女的右臂化为新月型的弯刀,用它接下男子的刀剑。
「——这才有意思!」
一击被挡下的男子很快地抬起左手的刀剑,但随即停了下来。
只见少女膝盖一别,随后倒向泥泞,圆睁的金色双眸连眨都没眨一下。
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清醒的人。确定标靶没了动静,男子瞧了瞧自己的刀剑,随后恍然大悟般吁了一声。
男子的刀剑带了电,那么接触到的人当然会触电了。
男子将两把刀剑插回腰际,来到少女身旁蹲下,看着少女的手臂。脏兮兮的和服,袖子底下伸出一把弯刀。看来他似乎对少女如何藏刀于身感到好奇。
并且——这瞬间,让男子露出致命的破绽。
啪喳一声,少女的手臂拨起泥水举了起来。
「什——你、你不是呜喀……」
男子见状赶紧后退,但还是迟了一步,少女的手臂早已掐上男子的脖子。
「呜——〈弗尔·弗尔〉!」
随着近乎哀号的召唤,蓝白色的电光窜起,却没能让少女松开手臂。
只见少女若无其事地起身,男子的脸色则是愈渐惨灰。才十五、六岁的少女,纤细的手臂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让一个大男人用上双手也无从挣脱。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事。」
少女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接着表示:
「幸亏有你——我稍微晓得自己是谁了。」
这下男子终于了解到,眼前的少女绝非坐以待毙的猎物,而是力量对等的「敌人」,因此开始胡言乱语似地哀声求救。
少女没理会男子的哀号,头一次对着「它」说了:
「贯穿吧——<——·——〉。」
蓝白色的电光窜起,让男子身体阵阵痉挛。
电击一结束,她打算抛下男子,却发现他气息犹存。少女先是犹豫了一会儿,对着周遭张望,发现附近有一排看似仓库的建筑物。
见到仓库的短屋檐,少女无奈地叹了一声,把男子扔到屋檐下。
——该拿他怎么办呢……
既然对方是来杀自己的,那么也许该给他一个痛快以绝后患。然而少女并不够坚强,在战场上也许杀得了人,一旦面对的是胜负已分的败者,却没办法狠下心来。
这样的踌躇,并没有持续太久。
「——!」
唧——唧——雨声里传来的,是某种摩擦声。
声音相当细微,一般人恐怕根本不会发现,但少女却察觉有异,机警地眯起两眼。
倾盆大雨的另一头,浮现几道摇曳的影子。那是大小不一的人影,乍看像是闻声而来的附近居民,但少女的直觉却否定这样的猜想。
少女躲进仓库,观察人影的动静。一群人影四散开来,像是在寻找什么,但没多久就放弃寻找,消失在大雨之中。
等到人影的动静完全散去,少女紧张的身子才终于放松。
视线回到先前的男子身上。依旧昏迷的他,从刚刚一直毫无动静。现在,少女应该在男子清醒前先灭口,或是赶紧逃得远远的。
——会不会他只是在假装昏厥呢……?
为了慎重起见,少女将手伸向男子。
「咦……?」
但伸出的那只手,如今却颤抖不止。
——是因为淋雨淋过头了吗……?
她抬头一仰望,滂沱雨点纷纷打到脸上。冬天虽然已过,初春的雨水依然冰冷,虽然不如雪雨般冻人,要使人失温依然绰绰有余。
「冰冷……雨是、冰冷的……」
她重复低语,接着摇摇头。
「冰冷……原本是种怎样的感觉……」
作为某种记忆,她其实是晓得的,却想不起从前的自己如何感受它,想不起受凉时有什么感想。
她想起小时候试着呼气帮被雪冻僵的手取暖,当时不知谁借了外套给她。
那人现在当然不在。在的就只有打算杀死自己的男人。没有谁能分享温暖给她——所谓的孤独,也许就类似这种寒冷。
——喔喔……不对,这心情其实叫做「害怕」。
人一害怕就会发抖。少女终于了解到,自己正在害怕,伸出另一只手试图止颤,却怎么也止不下来。
就在这时。
男子的脸,面向她这儿。
「咿——!」
「嗯……我吃不下了……」
少女轻声惨叫,男子倒是自顾自地,一脸幸福洋溢地发着梦呓。但先前嚷着要『诅咒世界』的,不就是他自己吗……
少女这下怒从中来。
「噗喀?」
她心想对方搞不好是在装死——她强调绝不是因为一时恼火——往对方脑袋狠踢了一脚。
之后,少女低头看着自己。和服挨了雷劈又溅上泥水,脏烂到已经不能再当衣服穿。
——如此的以牙还牙,应该不算太过分吧?
找了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少女开始剥夺男子的一身行头。
值得庆幸的是,对方的口袋里有些现金。她当然不想穿对方的内裤,所以原封不动地留着,却在脱衣途中目击到,对少女而言太过刺激的玩意儿。
吓一跳的她放出电击,内裤也因为第二次的电光失去应有的功用。而少女直到离开前都没发现,被烧烂的内裤底下那玩意儿的真面目……
隔天一早,男子——光溜溜横躺路边,只剩腰间两把刀剑与胯下一把手枪这三样危险物品的他,被巡逻中的警察逮捕了。
在黑社会失去信用的道格,靠着刀剑功夫在肉铺找到工作。为了发泄冲动而滥用契约者能力的他,不知不觉练就了在切肉同时以电击烧烤的拿手绝活,日后成为瞬间调理师,在餐馆开拓出不同的人生道路。
换上从男子那儿脱下的衣物后,少女从脏兮兮的和服里掏出一张纸条,上头写了这么一行字。
〈到伊斯威特报社去吧。它能给你所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