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砖铺成的热闹商店街上,一对少年少女并肩而行。少年穿着黑色为主的上衣,稍微扎歪的领带就像是在表明,他已经尽力而为。少女穿着酒红色的裙子,以及和男子不同的领带。他们穿的都是制服。
「是怎么回事啊……?」
少年讶异地问起,他的手里捧了个大纸袋。
这一带全都是些卖文具、园艺器具与手工艺用品的商店,不是什么热闹的地方,上门的顶多就是少年这类学生,或者公司行号与公家机关的职员。
而今天,这里多出了警察,以及一看就不好惹的疑似黑帮的一群男子。
「前面像出了什么事情吧。」少女不怎么在乎似地随口回答。
「是喔?可是我记得前面不是郊区吗?应该只有些仓库之类的吧?」
「既然有仓库的话当然有可能遭小偷啊。那种事不重要,你快回答我的问题,白毁。」
少年的肩膀猛然垂了下去。她所说的问题,指的是先前课堂上的题目。
「呃……vertrag的意思是……探险?」
「答错了。是怎样的好奇心才能逼人去探险啊?你说的那个应该是venture,福罗雅堤那语。vertrag是拉其那斯语的『契约』,两者除了前两个字母,根本没有任何共通点啊白毁……不对,你这蠢蛋。」
「你、你也不必骂得这么绝吧,华仑庭。」
泫然欲泣、被称为蠢蛋的少年——白毁回沮丧地垂下头。
乌黑的头发,以及同样乌黑的眼珠子。这风貌虽然在四周掀起轩然大波,甚至被形容为不祥化身,当事人实际上却是这副怯懦样。他是来自东方某个名叫旭登的岛国的留学生。
相较于身旁的少年,少女的目光炯炯有神。白皙剔透的肌肤,令人联想到湖水的晶莹双眸,以及同样清澄如水的碧蓝色头发。她是来自西欧大国拉其那斯的留学生——伊莎·华仑庭。
由于同样是留学生,回跟伊莎常有机会碰面。
「真是的……为什么我这个拉其那斯人,得用旭登语帮你这旭登人讲解不可啊?」
「因为关于拉其那斯语,我只能请教你了嘛。」
「哼,那你应该先把福罗雅堤那语给学好。再说,要是我不会说旭登语,到时你打算怎么办?」
「呃,那我只好把想问的问题先翻译好……」
「等你有办法翻译了再来说这些吧,蠢货。」
伊莎伸手一拨迷人秀发,谴责的目光对准了他。当然,现在的她两手空空。
「话又说回来,请问我是哪时转学进来的?」
「上、上个星期。」
「好。那请问白毁你读这间学园多久了?」
「一、一年了。」
「很好……请问像这种情况,不是应该我请教你才对吗?」
回从一年级开学时开始就读,却因在人际方面不得其门而入,到现在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在这些同学里,只有转学生伊莎愿意找他说话,而他认识对方不到三天,就主动拜托现在才会跟着刚转学进来的她,一同上街采买文具用品,顺便请她讲解课业上的问题。
「呃、这个,要、要是有什么我能回答的,你可以尽管开口——」
「连这么简单的字都翻译不了的蠢才,到底能回答我什么问题?」
「呜……可、可是啊,好歹我现在帮你拿东西了不是吗?」
「帮淑女拿东西不是绅士的基本常识吗?旭登没有这种观念吗?再说要是你真的有心向学,与其在这里说些废话,上课时勤抄笔记不是更有帮助吗?」
「呃……那是因为……」
面对怒气腾腾的伊莎,回的目光频频窥视她。
「怎么?要是有话想说,就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呃,我这不是在说坏话,但是这国家明明有不少种族,歧视问题却满严重的……像前不久我就在那条路上,看到A大陆原住民(柯兰人)的女生被人刁难……」
「是啊,对你们旭登人或是柯兰人的确是这样,但我可是拉其那斯人,上街买个东西是不会被歧视的。」
这个独立才刚过百年的年轻国家,种族之间总是有些摩擦……这是比较好听的讲法,实际上则是由于自古以来的拓荒者精神,让国内充满根深蒂固的歧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华仑庭你也算是美女,一个人上街可能不太安全。」
这下伊莎睁大双眼,一时无语的嘴巴又张又阖。
「你这、蠢货……像你这样弱不禁风的人就算在场,又能帮上什么忙?」
「呃、呜……可、可是,也许总比没有好……」
伊莎一声叹息,像是在说他在不在场根本没太大差别,但视线里头却略带关心。
「……所以,这间学园的『那个』,真的辛苦到害你功课烂成这样吗?」
功课烂成这样——我真的有蠢到这地步吗?关怀的眼神如今显得格外刺人,但回硬是接下了那句伤心话,慌忙对着她摇摇脑袋。
「不是的,其他人应该都没像我这样。」
「也就是说,果然只是你自己太蠢?」
「不、不是啦!是因为没人像我一样上课时被叫走。」
回之所以功课不好,是因为他有课业以外的事得应付,偏偏那常常发生在上课期间。总之不管怎样,绝不是他读书抓不到重点。
回握紧拳头强调完,让伊莎一脸诧异。
「为什么只有你会在上课时被叫走啊?」
「呃,因为要是推掉,搞不好就不会再有下次机会了。」
「所以果然只是你做事抓不到重点嘛。」
被她盖棺论定,回再次垂头丧气。
而就在这时。
咚一声,在脑壳里沉沉回荡。
「——噗哇?」
回跌跌撞撞地赶紧抬头,身穿黑衣的陌生人就站在面前。
对方的穿著有点像旭登的民族服装,几乎遮眼的松垮帽子却显得格格不入。他应该是个少年——至少服装看起来像——不过身高比回还要矮些。
总之,这人明明如此醒目,自己却走路不看路而撞上对方。
「啊、啊哇哇,对不起!」
「不,是我们不注意……撞到人了还不快道歉。」
在黑衣少年身旁的是另一名青年,跟回一样是东洋人,披了件长长的大衣,乍看像是个学者。
被青年一喝斥,少年深深鞠了个躬,但就在那当下,回好似听到某种不寻常的吱嘎声。
「他平常不太说话,但还是请您见谅……嗯?」
说着说着,青年不知为何单眉挑起,让回也跟着纳闷了起来。
——咦?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回一时之间盯着青年的脸仔细端详,但对方却摇了摇头。
「……不,没事。缘,我们走。」
于是青年就此离开。正当回目送对方离去的背影,伊莎一脸诧异地问了。
「你们认识吗?」
「咦?呃……认识吗……?我只觉得那人好像有点面熟……不过搞不好只是因吓到而错认而已。」
「是啊,你的胆小一眼就看得出来了。我们再不加快脚步,下午的课会迟到的。」
「啊,糟糕,我们快走吧。」
回边跑边小心翼翼地捧着纸袋,心中却藏了其他疑窦。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那个少年跟班鞠躬时,回听到某种怪声。而就是那声音,让他回忆起某样东西。
——会是……傀儡之类的吗?
突然间,他停下脚步。
「不对,不可能吧……?」
青年早已不知去向,但回还是惶惶不安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白毁,你还杵在那儿做什么?」
发现回停下脚步,伊莎折回他身边皱眉问道,但回就只是摇摇头。
「不,没事。我们快走吧。」
「走到一半停下来的是你,不是我啊。」
于是,回沿途听着伊莎喋喋不休,赶回自己就读的学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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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用来传递新知的简单印刷品,是五百年前西欧的书籍大量印刷技术成形后,拓展到全世界的文化之一。工业革命百年后的今天,报纸带来的影响力,已经树立起明确的价值。
大陆上数之不尽的报社里,有一间名为伊斯威特。这间报社规模并不大,却为了将种种新知应用于教育界而兴学,堪称报业界的奇葩。
在课堂开始前,两人好不容易回到学园。
但赶回学园的两人已经没空再去宿舍,因此伊莎采买的东西——也就是回先前捧着的那一袋——如今就藏在她的座位底下。
回打开书包,拿出接下来这堂课的教科书——
『——二年级白毁回请到教官室,有你的电话——』
校内广播一响起,让还没调匀呼吸的伊莎一脸无奈。
「这该不会是『那个』吧?」
「……嗯。」
回耸了下肩,于是伊莎长叹一声。
「把它推掉吧。你总有权力拒绝吧?」
「……是。」
唯唯诺诺的回,不敢有任何忤逆。
「报告,我是白毁回。」
敲完门进入职员室后,只见级任教官指了指挂在梁柱上的话机。回诚惶诚恐地穿越屋内,伸手拿起话筒。
「是我,白毁……呃,西玛小姐……?我的出席时数跟成绩已经快不行了,这次不想再错过课堂……」
回提出对他而言相当难得的自我主见——虽然是伊莎要他这么做的——话筒另一头传来的,却是完全不懂得看气氛的大呼小叫。
『喔喔~!放心啦放心啦!我会想办法让你能够补修的!』
「……呃,我的意思是,我不想接受那种补修……」
『咦咦~?这怎么行呢?要是不好好补修的话可是会被退学,连留级的机会都没有啊。你本来就笨手笨脚了,要是连学园都不读完,将来真的会流浪街头啊。别的事也就罢了,读书好歹要按部就班来。』
「所以我就说了,我想留下来好好听讲……」
『没错!说得好!老师那边由我负责打点,你赶快来完成【工作】就对了!』
「不、不是啦,我就说不想再接那【工作】——西玛小姐?喂?喂喂喂喂喂?」
……嘟~……嘟~……嘟~……
话机里传来的,就只有单调的讯号声。
挂回不再有响应的话筒,悲从中来的回双膝一跪。
「呜呜……抱歉,华仑庭,看来我还是办不到啊……」
擦干眼泪后,他自立自强地站了起来。为了生活,【工作】还是得做。
「白毁,总社那头的【工作】又上门啦?」
回摇摇晃晃地正要踏出教职员室,身后却传来铃声般清澈的人声。原来是先前的级任教官诺艾尔。
「也没那么正式就是了……不过算吧。」
「可是我记得,你的出席时数不是岌岌可危吗?」
「是这样没错啦……」
要是能推掉工作,也许课业压力就会减轻许多,但工作要是推掉一次,接下来可就连打杂的机会都没有。回得靠自己挣生活费,这对他来说可是攸关生死。
看着消沉的回,诺艾尔教官不忍地说了。
「唉……这学园的制度真是伤脑筋啊。有太多学生一升上高中部就放弃了。」
这间史东利柏学园是一贯式的综合学园,从六岁开始的小学部到高中部一手包办,但从高中部开始,职业训练学校的色彩就变得相当浓厚。
「呃,诺艾尔老师,我还没打算放弃就是了……」
教官似乎没听见回的反驳,一脸无奈地接着说了。
「身为经营者,他们的确是该培养未来的新血,但世上总有像你这种不成材的学生。要是为了忙【工作】而学业落后,这岂不是本末倒置吗?」
所谓的【工作】,指的是前往学校的幕后出资者伊斯威特报社帮忙,说起来算是某种工读。学生有时会像这样被叫去职前实习,工作内容则是从跟记者一同出外采访到帮忙买香烟,内容五花八门。
这样的实习是有计学分的,每个学生都得定期接个【工作】。
「……我真的有那么不成材吗?」
「抱歉,我说错了,是做事抓不到重点。」
「不是都差不多吗……」
发派给学生的【工作】内容并不会太困难。伊斯威特身为报社,各种新闻必须如实登载,如此重要的工作当然不能交给学生之类非正规人员。像他这样的二年级生能做的,顶多就是跑腿打杂。
不值一提的二年级学生,再配上表里如一的懦弱样,让他老是接到和「采访」相去甚远的各种杂务,而他也没有胆量拒绝。
听回唉声叹气,教官不知如何解读他当下的心境,往他的背拍了拍替他加油打气。
「总之别灰心,继续努力吧。」
虽然叹气的原因有一半是源于她,但来自美女级任教官的鼓励,还是让回展露笑颜。
「总之先不管这个。白毁,你要到校外的话,顺便去帮我买包烟回来。」
藏在美声里的,是俗不可耐的要求。先前受鼓励而打起的精神以及对教官的敬爱,这下全都荡然无存。
「……是。」
哪有老师叫学生买香烟的——回虽然暗骂在心,倒也不敢出言顶撞。他可没这胆子。
辛苦赶在午休结束前回校园的回,又得赶往市区。叹气的同时,他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啊……刚刚忘了拿香烟钱了。」
诺艾尔教官要回帮忙买香烟却忘了给钱,让回这下不得不先代垫。香烟价格约在20格司上下,但回身上凑不凑得出这么多钱都是个问题。
「先跟西玛小姐借……算了,还是不要好了。印象里只要跟那人打交道,没一次有好下场……」
对方应该会借,但不难想象利息一定高得离谱。
西玛正是把回扔进这学园的祸首。她交办的【工作】常常都是些烫手的差事。
好比说有一次,她要回「采访黑帮的不法勾当」并给了他一把枪,把他送进黑帮经营的店铺。
想当然,回当场哭了出来……把恶煞模样的黑帮都弄得于心不忍,安慰他甚至还给他零用钱,要他「坚强活下去」。关于那件事,回可是记忆犹新。
于是,回踏着颓丧的步伐前往校门。
他并不晓得,自己接下来将会身陷大事之中,甚至足以影响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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唧——一推开门,吱嘎声于店内回响。
这间店暗朦蒙的,只有吧台装了堪用的灯光,后头的橱子里摆满各种酒类。
这国家目前施行名为禁酒法的恶法,禁止一切酒类的制造与贩卖。
法律当初的立意本来是为了规戒劳工,实际上却让劳工失去劳动意愿,反而造就了强盗与黑帮(这国家主要以黑帮称呼)等犯罪组织。
简单说,这里是受黑帮保护的地下酒馆,不过虽然号称地下,却不是真的盖在地底,而是藏在服饰店的深处。
非法的娱乐场所,平常总是人声鼎沸。
但……如今一进入店里,却只有满屋的静寂。
放眼望去,店里只有三名客人,加上老板和店员也就五人。但这并不是因为酒馆打烊了,此刻现身的「他」恐怕也是寂静的成因之一。
「他」只有异形二字能够形容。
身上缠了一层又一层刺字白布的「他」,长发以及多余的布条从缝隙间垂落。「他」不只身体,就连脸都被布条裹着,只露出带了点翠绿的黑曜石般双眸。
由于布条缠得密不通风,看不出底下的人种与年龄为何,但由外头东方人的装扮来看,应该也是个异乡之人。
「我受不了了!」只见店员吼着冲出店外,老板求助的眼神也追了上去,却因为异形在他面前找了位子坐下,错过了逃跑的机会。
「您、您要喝些什么?」
「……牛奶。热的。」
「噗呼呼呼~~!」
讨人厌的笑声,让异形转眼望去。
嘲笑的来源是个高挑男子,就坐在一旁的桌边。屋内虽然光线不足无法看清容貌,不过看得出对方戴着方尖的太阳眼镜,一身颇高档的西装。
「喔喔,不好意思。我只是因为头一次看到有人来这地方点那种东西。」
「好了理查,别再说啦。我猜那个人应该是〈东方不败>。」
说话的是高挑男子——看来他叫做理查——身旁的另一名男子,他同样一身西装,但身材圆滚滚的,个子也不怎么高。只见他单手抓着带骨鸡腿,忙不迭地往嘴里送。
「他是〈东方不败〉?你说的是真的吗,汤姆·弗兰兹?」
「我不是说了只是猜的吗?不过那独特的风貌我想应该不会错了……所以,请问你是吗?」
圆滚滚的男子——汤姆一问之下,异形虽然只有耸耸肩,倒也清楚地表达了肯定。
「喔?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东方不败〉竟然是个女人。」
「……我看起来像个女人吗?」
「不是吗?」
对方毫不客气的视线,让异形狠狠地瞪了回去。
「喔喔,我好怕啊。我们还真是走运,竟然有荣幸见到四强之一。」
「你说的四强,指的是什么?」
「就是目前世上最强的四名契约者啊。他们还挺有名的,不过看样子你没听过?」
汤姆左右摇着身体并答道,但根本不晓得自己名列其中的异形——〈东方不败〉不解地接着问了。
「……你说的那四强,都是些什么人?」
「首先是契约者猎人——许多人认为在四强当中实力也是最顶尖的〈东方不败〉——也就是你了。接下来是〈凤〉,这人几年前听过名字,后来就再也没下文,不管是死了还是活着,应该都不会再牵扯上『这一头的世界』了。」
看来〈凤〉这名字可以忽略不管。
「接下来的是〈胧〉。如果最强的是〈东方不败>,那么他应该算是最凶狠的货色。据说那人能力不明,能用令人摸不透的手法杀人,而且没人看过他的真面目……不对,应该说,没人记得他的长相。」
乍听颇值得一战的对手,让〈东方不败〉浮现好战的笑容。
「最后一个呢?」
「〈夜刀神〉。那人就跟〈凤〉一样不常露面所以消息不多,不过跟他交过手的人全都从此一蹶不振,你知道为什么吗?」
「原因是?」
「……据说是因为他太恐怖了,而且是连契约者都会被吓出心理创伤的恐怖。总之,他是四强里最令人畏惧的一个。」
「……?是怎样的恐怖法?」
汤姆先是耸耸肩。
「关于这点,那些人都怕得不敢透露,所以没人知道是怎样可怕。不觉得这挺有意思的吗?就像是都市传说。」
〈东方不败〉不以为然地鼻哼一声,先前点的热牛奶,就在这时送了上来。
——比我强的竟然只有三人?
好战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对力量自满,向弱者耀武扬威的人。一种则是渴求生死之争的人。
〈东方不败〉属于后者,而且直到现在还不曾遇过,能够满足自己愿望的高强对手。
「嗯?听到有三人跟自己同等,你好像很不服气是吗?」
〈东方不败〉没理踩那相去甚远的感想,视线转往和男子们不同的其他方向,而那里蹲了一名少女。
长可及腰的壮观黑发,充满荷叶边的裙子,上头披着拥有血红色内衬的黑色披风。少女最古怪的地方在于,她竟然全身缠满锁链,眼神空洞地念念有词。
刚才店员之所以会逃出店外,少女这副风貌看来就是原因了。
「喔喔,那可不是我们动的手喔。她本来就是那个样子。」
「……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天晓得呢,我们不管问什么她都不回。她大概是承受了什么麻烦的『代价』吧。」
「代价吗……」
「既然成了契约者,这点毕竟无可奈何啊……倒是不晓得身为四强的你,承受的又是什么样的代价?」
〈东方不败〉以眼神让寻开心的理查闭上嘴后,视线转往少女那儿。
契约者的能力会如何显现,就连契约者自己都不晓得。
有因学者认为,由于极度的绝望让脑部产生异常,才会造就这样的特异能力。
笃信宗教的人认为,那是神的恩典,是救人脱离苦海的奇迹。
那些害怕契约者的人认为,他们诅咒世界到最后,跟恶魔——这大陆的原住民称之为「精灵」——签订了契约。
名为异能的明确现象虽然挑起人类好奇心,却也带来更大的恐惧,而最后这套契约云云的恶魔论——契约者的称呼就这么普及开来。
而唯一能确定的是,尝过绝望的人会失去「某物」而换来异能。
「某物」,有的是一目了然的东西,有的则是旁人无法领会的事物,而那些都统称为「代价」。
代价的共通之处在于,都会给契约者带来痛苦。
锁链少女的背后扛着巨大十字架,就跟她身高一样长。十字架像是金属做的,但少女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痛苦模样。
「看来你对她挺有兴趣是吗,〈东方不败〉?」
「……算是吧。」
「哈!你的兴趣可真古怪。但我要提醒你,想跟她沟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但是,她看起来最值得动刀。」
异形的本能告诉她,里头最难对付的就是那锁链少女。
「喔喔,我好怕啊。看来我也得小心点,别被你给砍了。」
「别说笑了吧,理查。你明明晓得世上没人砍得到你。」
理查讥嘲似地耸了耸肩。看来他跟微胖的汤姆是伙伴关系。
〈东方不败〉冷眼看着两人,嘴里念念有词。
「你们要是连手,倒也还勉强能陪我玩玩……」
这下子,两名男子脸上没了笑容。
「……我知道你是有名的契约者,但劝你牛皮还是别吹得太大,否则最后出糗可就难看了。」
「算了吧,理查。身为契约者,会比较自负也是正常的吧?」
〈东方不败〉露出即使蒙面也一目了然的笑容。
「……我也有同感。」
「哈!看来你连找碴也挺拿手的!要是这么想打那就来吧!」
理查的手眼看就要从口袋抽出。
铿一声——某种躁动的石头摩擦声响起。
理查转过头一瞧,将兜帽深盖至眼下的男子就站在那儿,从只剩底下露出的嘴角能够看出,对方是个年约半百之人。
「唉……真不懂为什么你们契约者一碰面就满脑子想着厮杀。」
理查一副不情不愿地坐回位子。
「所以,你就是我们大家这次的委托人吗?」
「算是吧。叫我祖特就行了。」
委托人祖特以沙哑声说完,理查纳闷地接着问了:
「你一次雇四个契约者到底想干嘛啊?还把名列四强的人给请来了。」
「我需要战力。还需要进一步的说明吗?」
「是不需要了,我好奇的是,你与其找四个『不太听话的凶器』,找四十个顶尖杀手不是更有效率吗?」
契约者拥有凡人努力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力量,因此雇用费高得吓人,即使是没没无闻的契约者,也得花顶尖杀手的十倍价码才雇得到。
「……这个契约者说话倒是挺有条理的。」
「契约者拥有异能却绝非万能——既然你要找契约者,总不会不晓得这句话的意思吧?」契约者的强大能力虽然对得起巨额费用,但也有明确的上限在。此外,他们施展的能力带有相应的制约,一旦对上合不来的场面或对手,最强的能力也有可能变得不堪一击。
简单说,契约者不见得一定能打赢持有武器的凡人。
「原来这里还是有小心谨慎的人在。」
祖特嘴角扬起,一本正经地继续说了:
「但这次可不见得人多好办事……标靶目前正尝试连络伊斯威特。」
「喔……?」
出声的人是〈东方不败〉。至于理查,则明显愁眉不展。
「你要我们去找那地方的麻烦?」
理查面有难色地说完,换汤姆接着问了:
「所以这次行动是劫人……而为了赶在伊斯威特之前先下手为强,才需要实力高强的少数精锐?」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由我说这话可能不太适合,但我们可不是那种会团队合作的人喔?我猜之后大家一定会开始内斗的。」
「只要能提升成功率,一点麻烦也是可以忍受的,否则我当初就不会雇用你们五人了。」
听了祖特的话,理查眉头皱了一下。
「五人?那第五人该不会是指你自己吧?」
「我看起来像是个打架高手吗?要是有实力的话我何必找上你们,把自己搞得忧心忡忡的。」
「也是……所以,最后一人在哪里?」
「那人我另有指派,不会来这儿了……倒是话说回来,你们好歹也做个自我介绍吧。」
这下子,理查从容不迫地昂首挺胸。
「我的名字你们应该都听过了,其实应该不必再自我介绍,不过为了基本礼仪,还是先从我开始吧。我叫理查·蓝那。接下来,有请这位挑衅大师。」
名叫汤姆的男子刚刚的确提过理查的名字,但这自我介绍听起来彷佛把自己当成了公众人物。看来他应该也是个有名的契约者。
总之,被对方一点名,〈东方不败〉懒洋洋地开了口。
「……平坂……」
「平坂?这发音还真陌生啊,是名字吗?」
「……平坂要。平坂是家族姓。」
「怪不得你不要大家喊你名字。」
理查耸耸肩说完,隔壁的微胖男子——汤姆抬起头来。
「我叫汤姆·弗兰兹,跟理查是老朋友。」
接着,目光汇集到最后一人身上,锁链少女这才慵懒地转过视线。她的长相其实还算清秀,却抹上古怪不搭的黑色口红。
「洁诺芭……洁诺芭·洁诺瓦兹。」
全员自我介绍完,祖特依序打量四名契约者,满意地接着说了:
「这次标靶是个带有一双金色眼睛的姑娘,名字叫做柊,拥有一般人对付不了的实力。」
「所以,那人应该是契约者吧?」
「要这么说也行,但其实更加棘手。」
「……这形容可真怪异。」
〈东方不败〉——要纳闷地挤了挤眉,让祖特满是皱纹的嘴角扬起。
「等你们跟她打过就会明白了。」
「所以,我们只要逮到那女孩就行了吗?」
「没错……要是你们误杀了她,酬劳就得打折扣了。」
「意思是只要没办法捉活的,就直接宰了她是吗?」
「没听懂我的话吗?我要你们活捉她。」
委托的说明似乎到此结束,理查和汤姆从座位起身。
「既然是要捉活的,看来这次应该没你的事了,『契约者猎人』。」
「好了啦理查。你再这样乱讲话,到时她契约一结束就把你砍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同离开酒馆。
接着,锁链少女也站了起来。
「……你、讨厌、黑吗?」
但她来到要面前,不知怎地问了这么一句,畏畏缩缩的口气,彷佛很怕跟人对话。
「……?虽然不晓得你想表达什么,但我除了现在这样,没办法做其他打扮。」
「这是、因为、『代价』吗……?」
要可不是自愿穿成这副模样的。原来她的「代价」非常麻烦,不维持这身打扮的话别说是出门,就连想活下去都很困难。
要点点头,让少女失望地垂下肩膀。
「那么换我问你。你这身打扮也是因为『代价』吗?」
「没、错!但是、这样、还、不够……」
话一说完,少女就离开了,现场剩下要跟祖特。
「你不赶紧出发吗?」
「我是个契约者,除非被委托人出卖,否则一定会遵守契约。但……」
「但?」
「要是对手无法满足我,到时我就连你雇的那些人一起砍了。」
「……唉,虽然事前就晓得你是个专门猎杀契约者的人,但没想到竟然陷得这么深。」
契约者猎人——这是要除了契约者假名的另一个绰号。她只要遇上契约者,不管是谁都砍,不分敌人或是自己人。
「你杀这么多契约者,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个嘛……我也记不得了。」
一开始,她的确是有什么冀求,但猎杀契约者的时间一久,早已遗忘当初的目的。
——她只知道,猎杀弱小的契约者是不够的……
看着要叹息的徒然样,祖特像是等到一出精彩好戏般笑逐颜开。
「哈哈,原来如此,你这契约者比传闻还要有意思多了。但是放心吧,你应该不需要这么做。」
「是吗?」
〈东方不败〉似有微词地眯起眼,让委托人发出来自喉咙深处的沉笑。
「——〈夜刀神〉——」
仅只三个字,让〈东方不败〉双眼圆睁。那是前不久才听说过的,比自己更强的名字。
「相信你也听过这名字吧。他,应该跟这次的事有关……这样还不够吗?」
「……好吧。我会拭目以待,看看他是否真的名不虚传。」
久违的强敌——但要是这样的他依然满足不了自己,到时又该怎么办呢?
要像个孩童般怀抱期待与不安,终于端起面前的杯子,但当初的热牛奶早已凉得差不多了。祖特看着她,显得有些愕然。
「你不喝吗?」
「……你觉得我会喝吗?」
「好吧,是不觉得。可是既然不喝,你当初为何点它呢?」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
这样的响应,把祖特逗得不禁发噱。
「看来一旦晋身四强,连言行都会变得疯疯癫癫的。这次委托结束后,有没有兴趣到我底下工作?」
要轻叹一声。
「我——不喜欢人类。」
回完最后一句,要离开酒馆。只见酒吧老板泪汪汪地嚷着杯子云云,但要早就没在听了。
一离开酒馆,她进到巷子里,先是一阵张望。
「……不在了吗?」
肩膀因失望而垂下,但后头传来轻声鸣叫。
回过头一瞧,原来那是只小猫,跟要一样浑身雪白,眼睛则是金黄色的。
要哼了一声,捡起路旁的破碗,把牛奶倒进里头。
小猫小心翼翼地慢慢凑近,一点点喝起牛奶。
「……我不喜欢人类。」
但自言自语的要不知为何,心满意足地眯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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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我只是去送个『货』,天黑前就能回去了。」
人一旦感到孤独,就会变得爱自言自语。回的朋友不多,所以也经常自言自语,而他直到现在还不明白,班上的同学就是因为这点而躲着他。
自我洗脑般嘀嘀咕咕的回,来到郊区的工厂地带。由于刚离开教室就被塞了件【工作】,他现在依然穿着制服。
「唉……早知道应该先换衣服的……要是半路被抢的话该怎么办啊……」
这都市虽然是福罗雅堤那数一数二的大城,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钱,而「没钱」这个现实,总能让人误入歧途。
一个都市愈大,坏人的数量也会等比例提升。穿着制服代表能够上学,等于跟「有钱人家」划上等号,而大部分的人都不会想帮助这种「有钱人家」。
「新学期开销可是很大的。要是现在被人抢劫,我就死路一条了……」
荷包干瘪的回要是再被抢走财物,可就真的得横死街头了。他提心吊胆地,往幽暗的巷子里前进。
「呃……应该是这里没错吧?」
瞪着西玛给的便条后,回抬头看着眼前建筑。
这是一间老旧的废工厂。工业革命当时许多工厂顺势而生,随后的经济大萧条却也倒了相同比例的工厂。关门的工厂大多找不到买主,只能任其锈蚀荒废。
这里就是这样的废墟之一,几台生锈的机械曝尸其中,地上撒落着零星的螺丝与螺帽。回心惊胆战地推开门,令人发毛的咿嘎声于是响起。光是这样的声音,就害他不禁泪眼盈眶。
「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啊……我可不可以回去了……」
这种鬼地方真的会有人吗?就算有也不会是正常人吧?尽管怕到了极点,他还是说服自己工作要紧,继续踏步前进。
「你好~我是伊斯威特报社的人,请问有人在吗~?」
回的身旁并没有总社的记者在——他是独自来的。
报社只要他在指定的时间与地点转交「货物」。这里的货物,指的是「情报」。
「真不晓得为什么一间报社会有这样的买卖啊……」
——所谓的报社,即是贩卖情报信息的行业——
这样的定义要是扩大解释,似乎就会发生这种情况。
话虽如此,回并不晓得情报的内容。他的手提箱里装了事先准备好的文件,但报社不准他看内容,只吩咐他要是有买主之外的人想抢「情报」,就在被抢之前将其销毁。世上有许多的情资,比员工的性命值钱多了。
「咦……?那要是我搞砸了,该不会就死路一条了吧……?」
回虽然是二年级,在记者这个职业方面却不曾留下任何成果。
校内虽然不少学生轮不到工作,他能被指派已是万幸,但大家也只不过当他是个好用的「杂工」,而不是看好他能成为记者。
也就是说,自己只是个抛弃式的马前卒吗?回现在光是想压抑逃跑的冲动,都已经相当吃力。
「委托人先生!你不在的话我要回去啰!拜托你出来吧!我还不想死,只想早点回家——好痛!」
呜咽声一喊完,就被某硬物砸中脑袋。东西一落地发出金属声,原来是颗陈年螺丝。
「——拜托别喊得这么没出息好吗,这样算什么男子汉?」
边说话边从暗处现身的是个娇小少年,穿着裤管过长的简单长裤,以及皱巴巴的衬衫。帽子压得极低,看不清长相如何,但由声音听来,应该跟回同年纪,甚至更小。
——咦?他跟我中午不小心撞上的那个人长得还真像……
少年给他的印象,跟中午撞上的那孩子有部分重迭。
只见少年不耐烦地走来,伸出其中一只手。相较于朴素的打扮,他的手上竟然戴着丝绸手套。
「啊,呃……你好——好痛!」
回以为对方要跟他握手,一伸手却被对方甩开。
「你、你干嘛这样啊……」
「你是在耍我吗?还不快点把情报拿来。」
「你、你也不必气成这样吧?我只是以为这种正式【工作】一开始会先握手……」
回边说边要打开手提箱,但就在这时——
「嗯……?这真是怪了,他们两人看起来都是男的啊。」
少年身子一颤并退向后方。
「咦……?」
回呆愣地哼了声,少年则是不悦地咂了个嘴。
废工厂的入口处,如今站着一名微胖男子,手里不知为何捧着爆米花,像牛一般地咀嚼着,两眼则是看戏似地瞧着回他们。
「小子,看来你被人跟踪了。」
「咦、咦咦?是、是我的问题吗?」
少年的责备让回一时失措,微胖男子用食指指向两人并说了:
「算了,无所谓,只要知道标靶在这间工厂里就够了……粉碎吧——〈桑·格林〉!」
吱嗡一声,工厂突然发出巨大声响。
「呃、咦——呜哇啊?」
紧接着,回的身体突然变得沉重。像是要把眼珠挤爆的压迫感,沉重到几乎无法站立。回虽然勉强撑住身子而没倒下,跪地的姿势却是再也动弹不得。
——他该不会是……!
回好歹也是伊斯威特的人,听说过某些传闻,知道世上有些像他这样的存在。
——难不成,我真的是个来送死的马前卒吗……?
就算晓得眼前男子是何方神圣,现在也已经无计可施了。正当回发出哀号,少年挺身来到他前方。
「嗯嗯?原来你还能动啊?」
在这连想起身都困难重重的压力下,少年却若无其事地迈着步。他肯定也承受了那重荷,证据就是他身上正发出异常的咿嘎声。少年拖着那承受压迫的身体,举起单手。
「粉碎吧——〈阿尔斯·马格那〉。」
紧接着——另一道吱嗡声响起。
「什——嗯?怎么会,咦?」
换成另一头的男子被压到地。
「跟、跟我、相、相同的、能、力……?」
微胖男语带惊讶。这也难怪了。两个契约者能力相同,照理说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半毁的废工厂,似乎无法负荷两人的能力。男子的正上方,钢架从天而降。
男子的惨叫随后传来。少年背向那声音,开始拔腿狂奔。
「过来!」
少年一把抓住回的手臂,没等他回应便转往玻璃窗。窗外是一整片荒废无人烟的工厂用地,而接下来——
啪啷——少年不假思索,冲破了玻璃窗。
「好痛痛痛痛痛痛痛!」
碎裂的玻璃片,把回刺得唉声连连,身后的工厂则像拆开的纸盒般夷为平地。要是少年没拉他走,他现在恐怕已经被活埋其中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就是遇上了契约者吗?你身为情报贩子,不会连这都不晓得吧?」
「这、这我当然知道啦。」
严格说来,回只是情报贩子的跑腿、平凡无奇的学生,但他毕竟刚逃过一劫,没有余裕能够纠正对方。
总之,回这下明白,自己掉进一桩麻烦的无妄之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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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逃离的两名少年,口哨声随后响起。
「——呼,要是没有我在,你可就遭殃啰,汤姆·弗兰兹。这一笔就先记在帐上。」
一如字面所述般夷为平地的废工厂,高挑男理查就站在上头。
「你这从头到尾看戏的人还好意思讲喔。」
「别这么计较嘛。当初抢快的可是你,那么你也得负责任。至于我,则是很幸运地,见证了对手的能力。」
「……对手的、能力吗?」
「嗯?怎么了?」
「他竟然使出了跟我相同的能力,我吓了一跳。」
「是啊,会吓一跳是正常的。只是啊,契约者有时候就是会跟人性质重迭。」
汤姆轻摇了一下脑袋。
「可是我明明吓了一跳,那孩子却一点都不慌张。」
「你意思是说,我们的风声走漏了?」
「我想应该不是。我们承接委托到现在只过了三、四个小时,任务还是不到三十分钟前指派的。」
「不然就是对方天生特别冷静吧?也搞不好他的情感之类成为『代价』被剥夺了,那么就算想惊慌也没办法吧。」
「……我觉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不然到底是怎样嘛?」
阖起眼的汤姆,发出的是沉重的叹息。
——对方称得上是契约者,但也是个更棘手的角色——
一想起委托人说过的话,汤姆睁开双眼。
「……我还不能确定,但对方除了能力,可能还拥有其他『某种东西』。」
「某种东西又是指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总之这事有点诡异。」
「讲得这样不明不白的,谁知道你想表达什么?」
面对不耐烦的理查,汤姆回以殷切目光。
「那是怎么一回事,我实在说不清楚,但就是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接这次的委托。」
汤姆惶然说完,只见理查挺起胸膛弹了下帽檐。
「反正不管怎样,我是不会就此罢手的,毕竟我可咽不下被〈东方不败〉一路看扁的那口气。所以,你怎么打算?」
「我……暂时没办法动了。你先去吧,不用管我。」
「好吧,晚点再来接你。」
理查的话还没说到最后,人已经消失无踪。
「千万当心啊,理查。」
大字形躺在地上的汤姆,最后又叮咛了好友一次。
‡
「我、我们要去哪里啊?」
刚才冲破玻璃让回遍体鳞伤,但少年不曾停下脚步,一直到回哭哭啼啼地问,才终于停了下来。两人现在已经离废工厂数百席克的距离,应该暂时不会被人追上。
「这里就行了。快把『情报』给我。」
回手里依然提着早该交给少年的情报。
「啊,对喔。抱歉,你稍等一下。」
「快点。」
「别、别这样催嘛。」
「——喔,你们正在交易吗?」
正当他手忙脚乱地打算拿出手提箱里的文件,身旁不远处竟然传来陌生的声音。
抬头一瞧,身穿西装的高挑男子正低头瞧着手提箱。回就不必说了,就连少年也是一时张口结舌。
「嗨,刚刚真不好意思。那小子是我的搭档。关于刚刚突然动粗,我代他向你们道歉。」
青年笑得一脸潇洒。回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也跟着露出抽动的笑。
「啊、哈哈、哈……不知怎地,他长得跟演员蓝那还真像啊……像这种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跟他要张签名比较好?」
理查·蓝那——是年轻的大银幕演员,一年前行踪成谜,各种风声也甚嚣尘上。在那之后,他的作品不只一次在市内上映,在学园里也不时成为讨论话题。
而眼前的男子,跟那理查未免太相似了。
「喔?你这孩子不简单,竟然晓得我的名字。嗯。你想要签名是吗?那就帮你签一张吧?」
对方不知为何热情地上前向回握手,模样真的开心极了,令人怀疑是否有什么误会。心花怒放的表情一缓和,青年的视线转往少年那儿。
「所以,我们的标靶就是你——啊?」
青年话还没说完,少年早已转身跑得老远——或者说,逃得老远。回低头一看手上,原本提着的手提箱不知何时也不见踪影。
「呜、呜哇……不、不要丢下我一个啊啊啊啊啊!」
终于还是哭出来的回,追向少年离去的身影。青年并没有跟着追向两人,就只是一副头疼的样子叹着气。
回追逐的途中发现,少年跑步的动作不太对劲。
——他那跑法,是不是脚上有什么伤?
敌人刚刚使用的能力,足以夷平一间虽已腐朽,但毕竟是钢架结构的工厂,而他既然熬过那力量,四肢承受的负荷肯定非比寻常。
此外,他明明三两下打倒了第一个契约者,对上第二个却直接逃跑。这恐怕也是因为,他现在有伤在身。
——再这样跑下去,恐怕会出问题吧。
拖着单脚奔跑的少年,很快就被回给追上。
「啊、喂,等等我、啦!」
听到回的哀声,少年终于转头。
「你干嘛跟过来!」
「因为我也不想死在这种地方啊!」
哭哭啼啼的回来到和少年并肩的位置,让他无奈地接着说了:
「你是白痴吗?那群人是冲着我来的,你都把情报交出去了,只要往反方向逃,不就没事了吗?」
「你、你可以拿情报,可是不能连手提箱也带走啊!而且要是逃脱失败,到时我也会被灭口的!」
「我没有义务管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吧!总之你别跟着我。」
「这样很过分耶。我为了你来到这里,你却打算见死不救吗?」
「我说你啊!是个男人的话就拿点骨气出来好吗————————!」
少年这下终于开骂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没进入变声期,声音听起来就像个女生。
——咦?刚刚那些话不是旭登语吗……?
少年说的是旭登语,而既然是一时激动脱口而出,代表那应该是他的母语。也就是说,他应该是个旭登人。
就在这时,一阵强风窜过。
「唔哇!」
气喘吁吁的回一个重心不稳,颜面朝下摔倒在地。少年冷静地停下脚步,瞪视着正前方。
摔了一跤的回一抬起头,却发现刚刚的青年就在前方打着呵欠。
「嗨,你们放弃逃命了吗?」
说完,对方扬起嘴角。
「你刚刚那样毫不犹豫地逃跑的确是明智的选择,值得嘉许。只不过呢,在人家说话的途中逃跑,这就有点没礼貌了。」
少年啧了一声,紧接着——
唰铿——一把锐利金属,刺破少年手臂的袖子显现出来。
——藏物刀……?
他不晓得那是怎样的构造,但少年的手臂——靠近手腕的前臂部分竟然伸出流线型的刀刃。刀刃本身并不长,宽度却相当于少年的手臂,看来就算使劲挥砍,也没那么轻易折断。青年这下愉快地吹了声口哨,接着——
「——不见了?」
回惨叫似地一声惊呼,因为原本靠在建筑物墙边的青年,突然间失去踪影。
「喔……?」
声音来自近距离。转过头一瞧,青年已经移动到少年身旁不远处。
随后,身影再次消失。这次,他在巷子中央现身,就像快枪手般,轻举双臂摆出架式。
——难不成,这个人能够快速移动吗?
回终于也看出端倪。青年使用的是无法目视的高速移动。看来「速度」就是他的能力了。
「果然没错。你『看』得到我,是吗?」
「我没义务回答你。」
少年缺乏抑扬地响应,让青年嘴角再次上扬。
「但很遗憾,光看得到是没用的。『重力』阻止不了我——奔驰吧〈马·赫〉!」
「奔驰吧——〈阿尔斯·马格那〉。」
继青年之后,少年也消失了。
——两人都消失了?
回目瞪口呆的同时,巷子的一角扬起沙尘,青年不知何时单膝跪在那儿。他的脸上微微渗血,显然是被少年给划伤的。
挥刀的少年,则是在回的身旁现身,同样单膝跪地。回这下才发现,少年的脚步从刚才就不太对劲。
——他把自己的脚给搞坏了……!
原来他的腿承受不住自己的速度。青年于是讶异地说了:
「……这是怎么回事?契约者照理说只有一种能力,为什么你却能用两种?」
回也听说过。契约者虽然拥有特异能力,但每人只限一种。据说一个人最多支付一种代价,因此不可能有契约者签下两次契约。
但,少年竟然使用了「重力」和「速度」两种能力。
「好吧,汤姆·弗兰兹你说得没错,这小子的确不寻常。」
重新起身的青年,脸上不再有先前的笑容。
「那么我也拿出真本事吧……我的这招绝技,你有办法学来吗?」
青年说完,身影荡漾摇曳。回皱起眉头,心想他有何打算,接下来却不禁僵住。
「变、变多了?」
青年的身影竟然一分为二。离奇的景象,连少年也跟着哑口无言。
「哼嗯……?看来你的火候还没到这境界吗?还是说,只是因为脚受伤的关系?」
分身为二的青年,指尖甩着帽子——但那并不是青年自己的。
「然后,这又是怎么回事?」
回身旁的少年,发丝轻扬而起。
「——?」
少年赶紧压住头发,但长可及腰的丰盈发丝一览无遗。
——他是女孩子……?
漂亮的黑发,配上瓷娃娃般清秀的脸蛋,以及令人联想到猫眼的金色眼眸。当初以为是少年的他——原来是个美丽少女。
回目瞪口呆地看傻了眼。
——好美啊……
但除了这念头,他同时又感到似曾相识。
——金色眼阵……?
那眼眸不只是在回的故乡旭登,就连在这国家一样极其罕见。然而不知怎地,回觉得曾经在哪里看过。
「喔?想不到你长得还挺可爱的嘛。」
声音来自后方不远处。回头一瞧,青年就立于少女的后方,但正面的两名青年明明都还站在那儿。
「喂喂喂,才这点小把戏就吓到你们啦?」
一分为三的青年苦笑,身影再次摇曳。三人化为六人,六人化为十二人——最后来到无法一次数完的数目。
「这招叫做〈魔影〉。一个出色的契约者,能把能力升华为绝技。所以,不知道你有没有类似的招数呢?」
少女此刻不敢妄动。看来即使她看得见对手,也追不上其动作,或许她就是因为看见了,才深切体悟到彼此身手的落差。现在的她,早已经被逼得无法行动。
青年把手里甩弄的帽子戴回少女头上。
「我向来是个女权主义者,不想对女人动粗,而且委托人也是这样交代的。」
对方都来到手臂刀刃可及的近距离,少女依然没有动作。
「所以我警告你,乖乖跟我走吧。」
少女没有回话,但也不像是要继续反抗。紧握的手就像受冻般,不停发着抖。
——她在害怕吗……?
先前的刚强如今荡然无存。尽管能力跟对手旗鼓相当,她却见识到彼此身手的差距,受伤的脚也已经无法使用能力了。
毫无胜算——即使是回,也能看得出这样的结果。
铿——少女的身体,发出怪异的金属声响。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尽管如此,少女还是果断挥出手臂,同时发出砰砰砰的轻响,射出大量的子弹。回的位置看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少女身上似乎藏了些小型手枪。
然而,少女的攻击命中的只有空气。子弹的速度虽超越音速,但用来对付青年却太过缓慢。
少女不可置信的脸蛋,随后被男子一把抓住。
「咿……住手——」
少女发出的,是无助的喊声。青年不忍心地闭起眼。
「……我很遗憾,但是警告只有一次。接下来虽然违反我的原则,但恐怕得请你稍微小睡——喀啊?」
青年的后脑勺,被金属制的手提箱打中。
「哇、哇哇哇、哇哇,对、对不起!」
动手的人是回,他拿起手里的手提箱死命地打,等回过神冷静下来,才发现铸下大错。
青年充满恨意的两眼瞪着,让回倒抽一口气并伴随惨叫。
「臭小子……好、好样的,你敢这样对我——瞎、噗呜、啊、呜咕?」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回毫不手软地猛砸手提箱,打得没完没了。
最后,青年倒至地面,再也没了动静。
回气喘吁吁地看着青年再无声息,转头看着少女,让跌坐在地的她身体颤了一下。
接着,回来到少女面前蹲下,双手绕到她背后和膝盖下方。
「啊——等、等等……住手——」
呻吟般哀号的少女,被回轻轻抱起。紧接着——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带着吆喝……或者说是惨叫,火速逃离现场。明明提着手提箱又抱着一人,回的速度却快得超乎想象。看来这应该就是那种,临危之际特有的怪力了吧。
‡
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看着死尸般毫无动静的理查,旁观的人影暗自心想:
——看来我似乎太低估他了。
这句并不是对标靶,而是对理查的感想。
理查使出的招式颇耐人寻味。要是对上那样的招式,到时该如何化解——它拥有某种魅力,让人战斗情绪高昂。
而拥有这般实力的理查竟然输了。刚刚那一击确实出其不意,但他应该不是这么轻易就被打败的人。
——好吧,看来这个对手的确有意思。
带着满意的笑容,要的注意力转往身后。
「所以,你不打算采取行动吗?」
要一问完,巷子暗处钻出一个畏畏缩缩的人影。
光只是走路都琅琅作响,全身上下缠满锁链的少女——洁诺芭。
「这、人是、有真、本领的……可、是……却输给、他……」
洁诺芭不知道是怕标靶还是要,边说边打着牙颤。跟她讲话实在是有够费劲。
「你说那男的吗?」
「嗯……那个、人……打了、他、并不是、偶然。」
她的意思是说,对方拥有相应的实力。而看样子,这名少女拥有看穿这一切的力量。
要先是一哼。
「你对那小子感兴趣吗?」
「我、有点、好奇……那个、人、跟我、气息、相似。」
——这话的意思是,他们拥有相同的能力吗?
其实不只是她,要也觉得一旁那少年并不像外表那般软弱无力。若要问对方是不是契约者,答案恐怕是个大问号,但也不能说毫无可能。
正当要陷入思索,洁诺芭惶恐的眼神瞧了过来。
「平、坂、小姐,你还、不打算、出手吗……?」
「你说呢?」
「这样子、还、不够吗……?」
要摇摇头。
「这状况挺有趣的,但还不够周全,得再给他们一些时间。」
接连对上汤姆跟理查,似乎让她脚部受了伤。先给她点时间休养,到时才能杀个痛快。洁诺芭耸了下肩。
「那、么、我也……一起、等待……」
「……要是敢搅局,我就连你一起砍了。」
「我不、会、扰局……我、也有、自己的、苦衷……」
洁诺芭究竟有何企图?若只是要完成委托,根本不必合作或跟人套交情。
想着想着她才想起,洁诺芭似乎对那少年有兴趣。
「你想跟那男的交手吗?」
洁诺芭轻点了下头,血色的眼眸转了过来。
「倒是……平坂、小姐,你、发现、了吗……?」
「……那小子的手吗?」
那个少年……不对,实际上应该是少女。她的手臂藏了刀刃,另一只手直接射出子弹。
也就是说,她的双手都是义肢。
洁诺芭像是畏于启齿般,战战兢兢地说了:
「她……不只、手、如此……」
这句话想表达的应该是,对方连脚都是义肢。要理解地点点头,洁诺芭对着这样的她察言观色了一番,接着才问了个问题:
「平坂、小姐……你、对那能力、有什么、看法……?」
「……看法?不就只是稍微与众不同些吗?」
「你能看、破……其中的、奥秘吗?」
「只要再看一次应该就晓得了。」
洁诺芭瑟缩起身子,铁链琅琅作响。
「我好、怕……不想被、平坂、小姐你、看破能、力……」
要又是一声鼻哼。
「你不想被人识破的并不是能力,而是『代价』吧。」
洁诺芭机警地眯起眼,接着仰头望天。
「我还、是、好怕……」
那口气并不像个契约者,而是如外表般稚气的少女。要不以为意地端详着她,想着想着,却微蹙起眉。
——这次的对手值得一战,但也不过如此罢了。
汤姆跟理查虽然相继败给标靶,但那与其说是实力不如人,倒不如说是运气欠佳。和标靶在一起的少年虽然有些玄机,但也不构成太大阻碍。
这样的对手,要自己就能搞定,一旁的洁诺芭虽然实力不明,但应该不至于打不赢——两次战斗观察下来,要得出如此结论。他们是有趣的对手,但也就不过尔尔。
这样的他们,根本不值得雇五名契约者来对付。
——看样子,事情似乎另有蹊跷……
但这些许的烟硝味,给她带来的却是喜悦。
正当要笑容满面,不知什么东西来到了她的脚边。
原来那是先前的小猫。它踩在依然没动静的理查身上,金色的眼眸对着此处。
理查要是醒来,事情可就麻烦了。要伸手一抱,小猫摸起来暖呼呼的。
「你这小蠢蛋,不可以跟到这地方来。」
说完,要轻轻将小猫放上围墙并挥手驱赶,却只换来小猫的一脸纳闷,让她不禁一阵莞尔。洁诺芭诧异地问了:
「你喜欢、猫吗……?」
「要、要你管。不干你的事。」
围墙上的小猫,轻轻「喵~」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