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还爱着日和么。
自从那天在向岛见过日和之后。
我想了又想,每次想到的都是那个问题。
『——那个约定……时至现在,你也愿意遵守吗?』
日和这么问我。对此,我一个人想了很久。
待在家里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上课的时候,讲课的时候。
那件事总是萦绕在脑海的角落。
『要是有一天,【天命评议会】不再被需要,我变回普通的女孩子了的话。到时候——你会陪伴在我身边么?』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只是个假设?还是说,【天命评议会】真的有可能会不复存在,日和也有可能变回普通的女孩子?
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其实世界的混乱正逐渐平息,没准就能……恢复原本的生活了吧。
……我不知道。
就主观而言,不管怎么看,人类社会至今都仍处于衰退之中。单从尾道的景色来看,我是在不觉得事态正在改善。不再需要评议会的日子,大约只会是遥不可及的未来。
……但,她是日和。
她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没准在什么地方已经出现了那种征兆。我也不能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
然后就是,为什么日和会问那种事。
对战斗中的日和而言,毫无作用的我。结果而言,被她甩掉的我。
对着那样的我……『会陪伴在我身边么?』
她为什么,要那么问呢。
莫非……她还有那个意思吗。
在她心中,还对我抱有特殊的感情吗……。
……面对不断产生的疑问,我开始给出对自己有利的解释了。
全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会让人心生期待的想法。
这个征兆很危险。人不能依靠希望来做出判断。总有一天会摔跟头的。
所以,真正重要的,大概只是接下来的问题而已。
要是有一天,日和的提问变成现实的话。
要是出于某种缘由,日和变回普通的女孩子了的话。
而且,还对我有感觉的话——。
到时候——。
——我,要怎么做?
——我,想怎么做?
我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但我必须首先弄清这件事。
要弄清楚,我自己是怎么想的。
只有这件事,无论条件怎么变化都不会改变。
可是——,
「……嗯……」
我哼了一声,挠了挠头。
那正是……我最不明白的事情。
别说世界的事情了,别说日和的心情了。我——连自己的心情都不知道。
……我有些开心了。
没准,并非是彻底结束了。
不管是世界,还是我们的恋情,也许都还有着出路。
还是承认吧。这样想的话,我怎么可能会不觉得开心呢。
在历经痛苦之后,终于能看到希望了。这让我久违地放松了。都差点笑起来了。
但——还有一件我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我——很害怕。
我对过去的恋人,现在的同班同学的日和——感到害怕。
只是站在她面前就会如此。
只是被她注视着而已,我就感觉自己的一切都没看穿了,甚至连那些难堪的地方也是如此。
只是她向我说话而已,我就感觉有刀在抵着我的心脏。
只是对话中出现了短暂沉默而已,我就开始担心起日和正在想些什么。
只是这样而已,我就浑身冒汗,心跳加速,双手几近颤抖。
然后更重要的——是她的美丽。
日和变得美丽了。
在不曾见面的这四个月,她变得相当美丽了。
她的眼眸变得更加清澈透明,嘴唇也变得红润温和了。
她的头发闪烁着梦幻般的光泽,她的全身散发着无私欲的气息。
对——无私欲。
和四个月前,还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柔和与温暖之时相比,现在的她变得更加透明了。
简直就像是,渐渐透过整个景色一般。像是要融入整个世界一般。
她变得透明得让人难以触摸,纯洁无瑕地立于那里——。
我很怕她。
从将纯度提至极限的她身上,我感受到了恐惧。
——这种的,是恋爱么。
「……哈啊……」
我独自轻轻地叹了口气。
像这样胆怯,像这样生涩,像这样不知说什么是好。
我心里的这种感情,能将其称之为恋爱吗……。
那应该是某种非常难堪的,有着可怜叫法的感情吧——。
——想到这里,我的意识回到了现实。
映入眼帘的——是我和卜部并排走着的,通往小学的路。
古老的石阶由手工打造,在它两边的是形成装饰的各家各户的围墙、树木——。
今天我们也作为站在讲台上的临时教师,前往三轩家小学。
回过神来,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默默地走着。
和卜部待在一起的话就可以这样,这让我感觉很轻松。现在家里空间很狭小,没有时间一个人独处了。只有和卜部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沉浸于思考之中。
今天也要对着二年级的孩子们开始上课。
现在乘法表的部分已经讲完,我打算让孩子们反复练习,以灌输进他们的脑子里。
之前都还是夹杂着各种小知识的快乐教学,但接下来的关键就是反复。
接下来才是关键。我必须要鼓起干劲,直到全员都能像念咒语那样念完乘法表……。
「……呼……」
我再次叹了口气,望向位于前进方向的远方的,隔着濑户内海的向岛。
旁边的猫咪不可思议地抬头望着我,透明的风确实地吹拂着,树木随之摇曳。
——到头来。
至今我仍认为,这幅景色很美。
就像是日和说尾道很美一样,到头来,至今我也觉得眺望着的向岛很美。
*
「——『三轩子祭』,今年没有吗——」
学生之中的一个女生。山梨纱良小朋友在下课之后,这么对我说道。那时候我正想着差不多该回高中去了。
基本上,一课时是四十五分钟。
与之相对,分配给我地区工作的时间是大约两个小时。就算算上路途时间,我也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空闲,所以在下课之后,我会像这样留出时间和学生们交流。
小学校方也认为这种交流很重要。现在每天的流程就是,等我们回学校之后,开一个回程会,然后就能回家了。
在如今的社会形势下,学校开始具备课后托管的机能,也许这就是原因之一吧。
「『三轩子祭』吗——好怀念啊」
在喧闹的教室里。
听到纱良小朋友说出的那个词,我一边回想着自己的小学时代,一边继续说道。
「我也参与了啊。原创剧。演的是海贼船的船长……」
『三轩子祭』好比就是文化祭的小学生版本。
大家在体育馆里搭建的舞台上合唱、表演。还会在各自的教室里展示各种学习成果,并让孩子们进行为期两天的发表。
除此之外还有以学生家长为主举办的义卖会,以及可以品味供餐的食堂,在此期间整个地区都会热闹起来。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我四年级的时候演的话剧里的船长。
我现在仍记得在舞台上唱的那首歌,家里客厅的橱柜里,还挂着当时的照片。
但,
「诶——!好不像!」
和纱良小朋友待在一起的三木同学,这样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顷桥老师,完全没有船长范——!」
「诶,是吗?还挺受当时老师和家长们的好评啊……」
我演的相当投入。
虽然开始的时候有些害羞,但在我意识到一边害羞一边演是最羞耻的事情之后,当时的我便中途切换到了认真模式。结果,我的表演在同学之中明显更加激动人心,喜欢这样的老师和家长们都非常高兴。
顺带一提,卜部当时演的是魔法师。我还记得因为她情绪低沉的样子很符合那个角色,所以当时的她也很受好评。
「诶——但顷桥老师看上去不怎么强嘛!」
「……我确实不太强呢。那什么样的角色适合我?」
「唔……」
三木同学抱着胳膊想了想,
「啊!博士之类的!?」
「啊,那也挺帅的。还蛮想试试看……」
「还有,漫画家或者作家什么的也挺合适!」
「哦,那也不错。感觉有些开心了……!」
……诶,我给人是这种印象啊。
博士、漫画家、画家。嗯,感觉都是相当不赖的角色。我有些害羞了。
感觉我现在,还是很向往这种充满知性而富有创造力的工作。所以打之前我就觉得,老师这种给人以知性印象的工作很不错。不过,实际上与其说是知性,其实更接近体力劳动就是了。
……不能继续聊这些了。我得回答正题。
「……然后,关于今年的『三轩子祭』」
我说了回去。
我向纱良小朋友、三木同学,以及周围的大家说出了实话。
「果然……会有些困难吧」
——大家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阴沉了。
前面还天真无邪笑着的大家,因为我的一句话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虽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大家的反应我还是有些心痛。
「学生和老师都变少了,家长们也都很忙啊……」
我用辩解似的语气继续说明着。
「因为要好好上课,所以已经尽力了……抱歉。估计不行……」
「……诶……这样啊——」
「还很期待的呢——」
「……嗯,是呢」
对我而言,小时候每年也都很期待这个活动。
与其说是期待具体的什么,不如说是特别的时光让我很开心。节日的气氛,欢乐的人们。我喜欢待在那样的景色之中。
「难得疫情都没有了——」
「纱良也想弹钢琴呢」
大家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阴沉了。
纱良小朋友的语气虽然很平静,但她的表情都快要哭出来了。这孩子好像钢琴弹得很不错,在教室里的时候也会偶尔给我弹奏角落里的风琴。
这让我感觉——很是抱歉。
不能让这帮小孩子们也享受我体会过的快乐,这让我心里很难过,
「……不过,今后会怎么样也说不好呢」
我不加考虑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就算今年不行,只要各方面有所改善的话,没准还有可能办……」
「……这样吗!?」
大家的表情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真的还能办吗!?」
「不过,也是呢。肯定是那样的!」
「只有今年会很难吧——」
「升上三年级之后,就能再办了吧!」
「……嗯,是呢」
在大家的气氛之下——我也笑了起来之后。
被大家的情绪所驱使的我作出了肯定的回答,但之后我感到非常后悔。
……遭了。我在说些什么呢。
没有人能保证到了明年就能举办庆典。不如说……难度会很大。
再过一年这个世界就会恢复到能举办『三轩子祭』的形势什么的,从现状来看实属不可能。不如说,我甚至觉得,认为情况会变得更糟,举办会更遥不可及,这样的想法才比较自然。
但,
「好期待呢——」
「要是能办就好了——」
——大家都已经期待起来了。
大家都以为我毫无责任的话语,开始深信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能举办『三轩子祭』了——。
「……」
我不知道还能对他们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该怎么收拾这个摊子。
「嘛,庆典的事情就先放到一边!」
我只能像这样转移话题。
「现在先来记乘法表吧!大家有时间的时候要复习啊!」
*
「——啊啊啊~搞砸了啊啊啊啊~……」
走出小学,回到高中教室。
我刚挤进先我一步回来的成员之中——就抱头呻吟了起来。
「失败了……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嘛,是会消沉呢。
我很久没有如此毫无保留地消沉过了。
直白的说,我搞砸了。我让无辜的孩子们产生了虚假的期待。
罪恶感让气氛变得很尴尬。
虽然我是有对人说谎的时候。虽然有时候也会伤害到人,但这次对方是孩子。
我就不该被当场的气氛所驱使,说出那样随便的话……。
「喂,顷桥你怎么了!」
「课上出什么错了吗……?」
不知不觉间,变得相当强壮了的大桥的桥本。
因瓦砾的清除工作而变得身体紧实了的他俩,关切地向我问道。
「我不负责任地……让大家……产生期待了……啊啊啊……」
「……好像是——」
卜部代替没法解释清楚的我,苦笑着开始说道。
在回高中的路上,我已经为自己的愚蠢行径在她面前叹息过了。
「学生们问他会不会举办『三轩子祭』……就是一个类似文化祭的活动,结果他说虽然现在不行,但假以时日就能行了。但怎么想,再过几年也都绝对不行呢……」
「啊——原来如此……」
「期待是指这种事啊……」
「然后,孩子们好像都很开心。到了那一步,就没法再订正了。于是深春就消沉起来了」
「……唔,呜……」
卜部替我重新做了说明之后,我再次意识到自己犯下的事情有多残酷……。
啊,想回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从那段对话开始的时候重新来过……。
没想到,居然不是在课程中,而是在那种地方失败了……。
「那当然会搞砸啊!」
然后,天童同学对着我爽朗地说道。
「简直就像是虽然完全没那个意思,却一直吊着男人的讨厌女人一样!啊哈哈哈!」
「……唔,呜呜……」
这话一下子就刺痛了我的心。
不……她大概是想给我打气。
天童同学并不是想让我更消沉,而是想用自己明朗的情绪将我的错误变成一个笑话。
不过……我有些笑不出来……。
我对孩子们做了那么恶劣的事情……。
「……呀,也没办法的啊顷桥君!」
对这样的我有些感到着急的梶同学也来安慰起了我。
「毕竟,实际上明年也是有可能举办庆典的吧!你看,病毒也都没有传进来了!……不过物资也进不来就是了。食物大部分也都可以自给自足吧!……虽然有些勉强就是了」
——他的声调降低了。
梶同学越往下说,气势就越弱。
再加上——。
「虽然没有电但在研究使用其他燃料,虽然没有网络但有消息通过口口相传过来……。不过,汽油和煤油也都快用完了,传来的消息也都充斥着谣言……不过……明年也还是能维持生活的吧,大概……」
……不,你这连结论都低沉下去了啊!
你这直接从明年也有可能举办庆典的吧!低沉到了大概还能维持生活的吧了啊……。
……嘛,不过现实就是这样啊。
明年大概也就是能勉强维持生活的程度吧……。
「话说,我们虽然还没有通知,但文化祭大家也都没在想了吧」
大桥也一副落寞的样子,如此补充道。
「大家也都明白,肯定是没希望了啊……」
「……确实」
桥本点头同意大桥的发言。
我们高中的文化祭在每年的五月举行。现在已经四月,也就还有一个月左右。
但,到现在为止谁都还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实际上我也和大桥说的一样,认为肯定是不会办了。而且连提也都没有提起过。
「……果然很难啊」
像是要呕吐出某种固体一般,我喃喃自语道。
「这种情况,在明年举办……实在是很难啊……」
六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此时我有些焦急了。
遭了……不止是对学生们,我在这里也犯错了吗?
都怪我让气氛变得微妙了吗……?
啊——真是的,今天万事不顺。还是闭嘴比较好吧。
在我找回状态之前,我暂时还是别说话了吧……。
——但。
「……咦,但我有看到过」
卜部——突然这么出声说道。
「嗯?什么?」
「在太平洋战争之时,离战争结束前还有一年的时候有举行过庆典的事情」
对着歪头不解的天童同学,卜部这样回答道。
「好像是说,虽然物资彻底不足,但居民们努力做了准备,举行了盛大的庆典,之类的」
「……诶,这样啊」
喜欢历史的桥本有些激动地高声说道。
「战争结束前一年,就是1944年吧。我记得那时候国内的娱乐项目或庆典之类,大部分都取消了吧……」
「对,没错。那一时期娱乐项目基本都是禁止的。所以那时候,表面上是以宣扬国威为名义来举办的」
「……知道的好多啊」
梶同学意外地睁圆了眼睛,对卜部这么说道。
「绘莉你那么喜欢历史的啊。我还感觉你挺不擅长记忆的来着」
「嗯,是不擅长」
卜部干脆地承认了。
「不过,虽然我现在在小学教国语,但我想要变得能教更多的学科。所以就看看历史的书之类的,教科书也在重新翻看。就是,深春家里,父亲的书架上有那类书,所以也有在看的」
「……诶,这样啊」
确实我爸喜欢历史。
喜欢城堡的他在世界沦到这一地步之前,偶尔会关掉店铺,和妈妈一起去日本各地的城堡参观旅行。每当那时,我都会在卜部家借住,所以那时候的我也会很期待。
「所以,我就在想……」
卜部看向我,
「也可以举办的吧?」
这样干脆地说道。
「『三轩子祭』什么的……干脆就,连同咱们学校的文化祭一起,也邀请上初中,一起举办不就好了吗?」
「……诶,诶……」
梶同学首先叫出了声。
他惊讶地皱着眉说道,
「光小学就很难了,初高中还要一起?再怎么说也不行吧?」
周围的桥本和天童同学点了点头。
我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也是那么想的。
本来举办『三轩子祭』就已经很困难了,还想要举办更大规模的活动的什么的,鲁莽也要有个限度。
但,
「不,我觉得那样会很有效率反而有戏」
卜部一脸沉静地直截了当地说道。
「首先会场可以统一在小学内,执行委员也可以统一成一个。确实光凭各自学校的老师和志愿者是很难举办文化祭的,但要是全部聚起来的话,应该也有不少人吧?」
「啊,那也确实……」
她的话意外地有说服力,我也点了点头。
确实,靠现在的小学老师的人数,运营『三轩子祭』是很难的。但要是加上初中、高中的老师和志愿者的话,执行委员的人数就能达到相当的规模。没准还真能举办文化祭。
「……话说」
此时我意识到了一点。
「从学生人数来说那样也更好吧。就是,现在能来学校的孩子越来越少了吧?所以,要是各个学校单独举办的话,能出的东西就会少,会感觉有些荒凉……要是小初高一起的话,就能办得比较热闹吧」
「……啊——那样的话!」
天童同学嘴角露出了笑容。
「地区的人也能聚起来吧!就是,我地区工作的时候去的养老院,有很多爷爷奶奶见不到孙子孙女们,都很孤单啊——要是小初高共同举办的庆典的话,他们也就能来了,没准会让他们很开心!」
「……啊——原来如此!」
话题越炒越热,大桥此时有些兴奋地说道。
「咦,咋感觉,能成呢?试着认真地向老师们提案看看吧!?」
「是呢……嗯。感觉很现实。感觉能行……」
桥本继续说道,他看着卜部,
「……真亏你能一下子就想到这么棒的主意啊」
这样发自内心地对卜部赞不绝口。
「真是大吃一惊啊。我是完全没想过还能那么做……」
我也是同感。
卜部你怎么回事。你是这么快就能想到那种事情的类型吗……。
「……啊,其实呢」
卜部不知为何有些害羞地挠了挠脸颊,
「这些事情……我和上小学的弟弟常常在聊的。最近尽是些辛酸事……就想着说能不能搞些什么让大家打起精神来的活动什么的」
「诶,这样啊……」
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我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当然毕竟也没有一直待在一起,他们姐弟两个人的对话也是有的,但我居然完全没有感受到……。
「啊——嗯呢……」
卜部不知为何有些吞吞吐吐,
「凛太他……在深春面前,不太会表现出消沉的样子的。他自己最近果然也有些难受吧。和他谈心的时候,就聊到了那种话题……」
「……这样啊……」
我点了点头,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
一个小学生,失去了自己的父母。而且还离开了过去住的家,搬到了熟人的家里生活。
这种情况,不可能不痛苦,不可能没有压力。
虽然他在我面前总是露出淡然的样子,所以我才没有注意到。虽然我一直很佩服他既坚强而沉着,但果然他是在勉强自己。
凛太虽然看上去那个样子,但也不过是个小学生。在这种状况下,会受伤会消沉,会感到痛苦——。
「……做做看吧」
我这样说着——我感觉自己的内心充满了斗志。
「为了实现那个文化祭……认真地行动吧」
我这样说着——看向四周的大家。
「那个,起因在于我。错在我,所以我会先去到处确认一下的。和田中老师谈一下,再去小学初中那边商量一下,先从这些开始」
对,归根结底,是我的错。
都因为我随便乱说,事情才发展到了这一步。
那样的话——我想先行动起来。试着去问一下,到底能不能做。
「再然后,要是可以办的话……大家能一起帮忙吗?」
我这样问大家。
「光我一个的话,能做的事很有限,有的事情做得了有的事情做不了。所以,要是大家能助我一臂之力的话就帮大忙了」
——听到我的呼吁,大家稍微安静了一下。
大家互相对视着,在短暂的停顿之后。
「——真拿你没办法啊」「当然要干啊!」「我也要参加……」
「我也我也!」「当然要参加啊」
大家像这样——点头答应了我的请求。
「……谢谢,真的帮大忙了。有大家在的话应该就能成了」
……久违地感受遇到了积极向上的希望。
感觉已经很久没有搞些什么有建设性的事情了。
只是,
「那首先……我去找田中老师他们商量一下」
我像这样思考着行动的第一步。
「得到许可之后再一边思考下一步,大家再一起着手准备吧——」
——以这次的混乱为契机,聚集起来的这六人。
放在以前的世界,这些性格各异的成员是根本不可能聚在一起的。
在这种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
以前曾经在这里的,现在却未能参加的某个人。
「呀,那样的话我们也去吧」
「啊——是呢!我也要去!」
「真的吗!谢谢了!」
「好,那就抓紧……话说田中老师现在在哪?」
「先去办公室找找看吧——」
大家像这样聊着天,走出了教室。我抬头望向走廊窗外那多云的天空。
她在放学之后总会第一个离开教室。
在班里和周围人理所当然般打着交道的日和,一下课就会回到无法触及的另一端。
如今——她身处世界何处呢。
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呢。
无意识之间,我独自思考起了这样的事情。
*
「——难民与当地居民之间的冲突层出不穷」
——在某个预测会受灾的地区。
向住在那里的全员做好避难以及之后的隔离生活的『请求』之后,于归途的直升机上。
安堂先生一边看着拿在手里的资料,一边如此向我报告。
「难民的行动范围从隔离结束的地区开始逐渐扩大,就产生了冲突。包括■■■和■■■■在内,有报告的地区有十一个。■■■还发生了暴动。我们无法用武力镇压,因此损失正在加剧。隔离本身也有漏洞,有些地区的疫情也开始蔓延了。回国之后,请开始着手讨论这方面的应对方式」
安堂先生一边单手灵巧地翻着页,一边隔着内部通讯系统这么说道。
以前的评议会会通过平板电脑来管理文件,但鉴于当前的电力状况和网络线路的问题,现在开始更多地使用纸质的书面材料了。
在电脑普及之前就工作了的安堂先生看上去已经相当习惯了,但我和志保酱等年轻一代总是适应不来,手指上都被割伤了好几处。
「……知道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视线回到了直升机之外。
现在正飞行在东南亚某地上空。
像以前那样的街灯几乎已经看不到了,下方一片漆黑,视线所及是无趣的夜晚。
最近不在学校的时候,我会像这样在世界各处飞来飞去。
基本只有在路途中才睡觉,大约是睡得太浅的缘故,感觉思维运转很不顺畅。
——要是不去学校的话,大概就能以更为正常的时间表行动了吧。
就有时间睡觉和休息,也不用边走边吃饭了。
大约有的评议会成员也觉得我该这么做吧。
我们的行动影响着整个世界。
这样的话,身为领导者的我就不该出于个人情感去上学什么的。
我也觉得这样的意见有一定的说服力。
但是,
「……然后是,这边」
安堂先生递给我另一份文件。
这份文件记载了全世界各种各样的数据,并且已经把需要注意的部分标注了出来。
世界的总人口是最多时的■%。
病毒的新增感染者达到了■■■万人,似乎已经到了顶峰,但感觉这更多的是因为总人口减少的缘故。
除此之外,还有各国的实际GDP和剩余人口。
死亡人数的明细以及出生人数,和总产值之类的各种数字。
——然后,紧接着的是。
某个在很久之前就有所关注的灾害征兆的有关消息。
「……原来如此啊」
到头来——结局并没有改变。
无论我们怎么行动,终焉都会平等地降临到大家身上。
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
所以问题只在于在那之前要怎么做。要怎样度过每一天。
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允许评议会成员自由参加活动。
没有最低劳动时间的规定,可以想参加就参加,想退出就退出。
就是说——我想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毕竟到头来,我们能做的事情,已经所剩无几了——。
——数小时之后,直升机抵达了日本。
从评议会使用的大楼的屋顶停机坪下来之后,我一边走向楼下的会议室……一边突然想起,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
手机上有若干通知。是深春君发来的几条消息。
最近SNS的推送服务也明显开始不再运作,不过有时候也能收到消息。看样子,积攒了好几天的消息刚好一下子全发到了我这里。
我解锁手机确认内容。
顷桥深春『大家在讨论说要一起办个文化祭什么的』
顷桥深春『也都在各自做着准备』
顷桥深春『小学初中高中一起办』
顷桥深春『话说,能收到消息吗?』
顷桥深春『好像没发过去啊』
顷桥深春『今天发过去了吗?』
顷桥深春『没有啊』
顷桥深春『不过算了』
顷桥深春『昨天说的那个,文化祭的事情』
顷桥深春『大家都参加了,日和方便的话也来吧』
顷桥深春『从准备的时候来帮忙也可以,当天来参观也可以』
顷桥深春『抱歉,昨天说的事情。你有心就够了』
顷桥深春『日和你也很忙的』
——我的表情舒缓了下来。
因长时间的乘坐直升机以及睡眠不足而嘎吱作响的胸口,隐约感到了一丝温暖。
我第一感觉是很开心。
在谈过约定的事情之后,我和他有聊过几次天。在教室里,在大家面前,我们有说过几次话。
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两个人单独的场合找我说话了。啊,太好了。我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他并没有因为那件约束的事情而和我拉开距离。
他现在一定还在为我想着那件事。那件我提出的,过于任性的问题。
——在那之后。
「文化祭么……」
对着消息里的那个单词,我一个人微笑着。
「真好啊,文化祭……」
感觉已经很久没听到过如此让人开心的单词了。
在如今的生活之中,传入我耳中的全是些和日益紧迫的世界局势,灾害还有纷争有关的词汇。
除此之外就是些在学校上课时听到的,教科书的上那些一本正经的语句了。
但是——文化祭。嗯。很有趣。大家一起策划这样的事情本身,就让我感觉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准备的部分……确实没法参加了。
可以的话我也想和大家一起准备文化祭,但我的时间本就不多,实在没办法做到那种程度。
不过,
「好想去啊……」
作为客人,作为普通的参与者,要是当天能加入其中就好了。
我将这个意思回复给了顷桥君,然后收起了手机。
然后——我突然回想了起来。
向顷桥君告白的事情。请求他和我交往的事情。
一切全部,都和我手中的这份。
记述着某一灾害确切征兆的文件有关。
在得知此事之后,我失落着,烦恼着,反复思考着,最终决定向他表白。
「……呵呵」
走下楼梯,我笑了起来。
「……怎么了?」
安堂先生惊讶地问道。
我想了一下,
「……收到一个很令人开心的邀约」
这么回答道。
「有值得期待的计划,是件很幸福的事呢」
「……这样么」
安堂先生点了点头,但脸上还是一副不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