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约有三个香烟盒并排大小的长方形窗户,橙色的光线穿透过蜘蛛网,照在裸露的钢筋水泥地板上。沿着灰色墙壁排列着的空铁罐,形成了圆形的影子落在那里。
离炼金术师一家所居住的安形市大约两个车站的距离,在街上某高级住宅区的一角,有着一个这样的宅邸。
这个和御厨家一样位居高台的房子,也有一个一样是利用坡度的斜面所建造的半地下室车库。
不同的是,这是一个可以同时停放三辆车子的大车库。
蓝灰色的铁门是放下来的。
车库里现在只有一辆车,是台外销用的敞篷小型载货卡车。它依照主人的喜好,被涂成了金属酒红色。
而卡车的载货台上,装着宛若农耕机械般用蓝色塑胶布覆盖着的机器。
有一个女人正埋首在货车旁的桌子上。而桌子摆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到超市买东西时用的箱子,还有用影印的住宅地图,所一张一张拼凑起来的大张地图,以及随意放置在桌面上的彩色铅笔。
女人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香烟盒,然后在前端已经有些扁曲的烟上点火。
她吸了一口烟,然后朝地图的方向吐气。
地图中的东海道安形市全区域,笼罩在淡紫色的烟雾里。
如果可以把街镇全体变成这样的话,那事情会变得多么简单啊!女人这么想着,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不只量不够,装置也不够,更何况……很有可能会把一般无关的人也卷进来。
她拿起彩色铅笔,想要整理一下自己的计划。
那禽兽的住处在这里——女人在地图的某个位置上画了圈。然后她稍微想了一下,就在圈的中间写上一个英文字母。
“V”
这个红色字母,在密密麻麻的地图上,依然显得十分醒目。
这是那家伙上颚的犬齿。女人的目光凝视着“V”的尖端。就是这个“V”,把我的爸爸和妈妈……
女人不由地回忆起那一夜的情景。
无论她多么想逃离这一段记忆,但不知不觉中,女人总会在下大雨的晚上,一个人站在屋子外面。漆黑的夜空下,她抬头看着家里的二楼,为什么父母亲房间的窗户是敞开的呢?——她看见这样疑惑着的自己。
愚蠢的青春岁月,总免不了浓艳的化妆和迷你裙。粉红色的背心装已经被雨淋湿了。
窗子是开着的,但是门却上了锁。比现在年轻许多的她,一个非常稚嫩的女孩,用颤抖的手寻找着钥匙。
她摇摇头。现在是一九九九年,月亮是满月,如果按照父亲所留下来的资料来试算的话,“V”的饥渴应该已经到达了极限。
女人单手握住垂挂在脖子上的大颗念珠。她静候着那金属的冰冷触感逐渐地稳定自己的心情。
她突然想起年幼时与母亲一起去的※修正天主教教会神父。他是一位个子高大、非常温柔的葡萄牙人。(编注:在世界面临‘来访’之后,古老的天主教教义已被重新修正。)
请赐给我力量——女人的脑海里一边思念着这一位神父的模样,一边做了简短的祈祷。神啊,请赐给我力量,请赐给我消灭那禽兽的力量!
她把烟送进嘴里,心绪慌乱地吸了一口。
在地图的上面,香烟长长的烟灰掉了下来。很巧地,刚好掉在将这地方都市分隔为东西,川流而过的河川腹地公园上。
女人拿起红色铅笔,以公园的某一点为中心,画出一个圆。而圆筒状的烟灰,却因为这一点点的震动而崩毁了。
“V”将死在这里。
女人紧闭着双唇,那家伙将在这个圆圈里变成灰烬。它将永远地消失在一个没有故乡、没有家族、没有名誉也没有尊严……永远的黑暗之中。
车库的卷轴铁门稍微打开,女人走到外面去。车库前停了一辆轻型的卡车,车身上还贴着大型宅配业者的大标志。
女人披上宅配业者的制服外套,因为她要去“送货”了。
她连头也不回一下。
那个她出生成长的家明明就在背后,但这些天来,她为了制造“药物”和“装置”,总是在这个地下车库里彻夜不眠到天明,一次也不曾进到屋子里。
她坐上卡车、打开引擎。(请勿转载至SF轻小说频道)
车子进入通往安形市的国道。
黄昏的夜色开始逼近,对面车道上的车灯交错地照在女人的脸上。
隧道就在前方。
女人眯起眼睛。被灯光照耀的隧道,仿佛像个缺而不圆的弯月。
那就是通往——人身的禽兽——“V”的隧道。
“文具店到底在哪里啊?”
上级魔女艾莉卡,对着走在前方、一副缺乏自信模样的徒弟御厨惠这么问道。
惠没有回答,只是东张西望地转着头。
时刻是差十分就要七点的晚上。两个人所在的商店街,人影相当稀少。
他门两个人身上都还穿着学校的运动衫。艾莉卡牵着脚踏车,惠则走在她的身边。
“你快回答啊!”艾莉卡很生气地喊叫着。
“我……真的搞不清楚了。”惠这么说着,从一个有骑楼的通道上,看着后面的小巷弄。他没记错的话,就在这转角附近,应该有一间文具店的……
他回头一看,魔女大场艾莉卡牵着脚踏车跟在他的后面走着。
“要不要去超商?”惠问着。
“你是笨蛋呀!”艾莉卡灰色的眼睛睁得好大。“说超商不卖笔和砚的不是你自己吗?”艾莉卡说道。
“话是没错……”惠站在骑楼街道的十字路口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突然有一个小招牌跳入他的眼帘。
“古书耕书堂”
他对这个老旧的方形招牌似曾相识。那是父亲曾带他来过好几次的书店。
“你找到了吗?”
“不……不过我去问问看。”
“问旧书店吗?”
旧书店的玻璃门上,映着艾莉卡的身影,她正不满地皱着眉头。
“你在这里等一下。”
惠说完,就推开玻璃门走进店里。
如果要把书店和超市拿来比较的话,店里真的非常昏暗,在狭小店内的最里面,他看见一位白发老人坐在那里。惠反手轻轻地把门关上。
他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生长在炼金术师家里的惠,虽然很习惯化学物品,但是对旧书所散放出来独特的气味依然相当在意。
瘦削的老人抬起脸来,用食指把滑落下来的眼镜推高,看着惠。
“你……你好。”惠发出声音。
“…………”老人皱着眉头望着惠。
“……我才觉得在哪儿见过你……你是阿象的儿子吧?”老人这么说道。
“……是,是的。”惠点点头。他一时反应不出来‘阿象’这个名字是对方在说谁,想了一会儿后,立即顿悟出那个很难缠的炼金术师父亲的名字就叫“象山”。
“请问……”
“有什么事呢?”
“——前岛文具行,就是卖文具的店,不是在这附近吗?”惠试着问他看看。
“啊,你是说前岛先生的店吗?他因为空间不够用,所以搬家了。你往西边——”老人指着西边的方向。“那边有一栋蓝色的大楼……”
这个时候,旧书店的玻璃门打开了,艾莉卡走进店里来。
“艾莉卡!”惠叫了她。
“从这里直走过去,不就有一个很大的文具店了吗?你到底在看什么呀?”艾莉卡非常生气地说着。
“呃……是吗?原来已经搬走了啊。”
惠向店主道谢后,就和艾莉卡一起走出旧书店。
“你看,就在那边。”艾莉卡指着商店街的最边边上,有那么一个人大的招牌。
“怎么会连那个都没看到啊!”
“对不起。”
“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买吧!练习呢,就从……”艾莉卡看了看手表。“……从三十分开始吧!”
“我知道了。”﹒
惠朝着文具店招牌的方向跑去。
咚!
“哇!”
突然,惠和从卖御好烧及咖啡店中间的小巷子里跑出来的女性撞个正着。个子小又瘦的惠,被那个成熟的女性差点撞飞般地,一臀部跌坐在地板上。
“……小朋友,你不要紧吧?”
“咦?”
惠抬起头来,这位眼前牛仔裤上搭着宅配业者的夹克外套、身型相当不错的女子,向他伸出戴著作业手套的右手。
“呃……没,没关系。”惠这么回答,然后站了起来。他实在不好意思去握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
他心里想着——这个人到底几岁啊?真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你真的没事?”
“没事。”
“我赶时间,对不起。”
语毕,那女人就匆匆离开了。她左腋下夹着一个小纸箱。染过色的头发胡乱地披在脑后,然后用宅配业者的帽子牢牢套在上面。
惠瞥了一眼她的背影。
砰——!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黄色的巨大箭头。那个箭头上的灯号,往左方流动着。
文具店,箭头的前方就是那个店。因为已经七点了,店员们正打算拉下铁门。
“快点去啊!”
艾莉卡的声音从后面抛了过来。原来是艾莉卡施展了“标志魔法”来指引他方向。惠人声地对着店员道歉,随后进入打烊前的店里。
“……毕竟是一个会和十五公分大的人工生命体一起睡觉的人,所以会去盯着美人的臀部看,也不足为奇了。”艾莉卡推着脚踏车、皱着眉头自顾自地说道。
常客炼金术师的儿子离开之后,茑谷重三郎打开收银机,开始计算今天的收入。
营业时间是早上十点到晚上七点。
自从在这个“安形市”开业以来,除了固定休息日周.之外﹒他完全没休息,每天都是正常营业。
不过店主重三郎经常在店里打瞌睡,所以营业额当然也不怎么样。
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停止营业。
就算没赚钱也无所谓。比起为了躲风避雨,每天必须从这个城镇流落到另一个城镇,去寻找今天睡觉的地方,现在的生活对他来说已经是宛若天国了。更何况这又足他一直非常向往的白天工作。到开店之前让他非常不安的阳光,也多亏了这个有骑楼的狭小商店街,以及微暗的旧书店,让他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辛苦的地方。
不同的是,今天的他口渴得像受地狱灾难般难过。
在关门之前,那个定期会来他店里的女性没有出现,这让他有些失望。虽然他每次都教她不要再来了,但是想到自己还得依赖着那位女性才能治愈他口渴这件事,就让他更加难堪。
他慢慢地放下铁门,然后上了锁。茑谷在旧书店最里面六坪人的和室中所放的一个衣橱里拿出老旧的大衣,披在身上。
他走到外面,想分散一下自己的思绪,于是从后巷走到夜晚的街道上。这是一个很暖和的夜晚,或许根本就不需要大衣吧!但是他还是很畏缩地把领子市了起来。
人马路上很多男女来来往往。有年轻人、老人家、男人和女人,人潮的热气十分薰人,茑谷继续走着。他瞥视着从身边走过的人们,思索着这些人都怀抱着他们各自的烦恼和喜悦。
而我,只有一个人,就像在一座鲜奶油山里唯一被发现的一只蚂蚁般,虽然被食物所环绕,但却空着肚子四处游荡。
他横越过夜晚旳公园,那里到处成双成对。他们相亲相爱,心灵投契,然后留下子孙。那是为了要遵守创造他们的神所订下的规定吗?
尽量生产、增殖、满布大地。海里的鱼、天上的鸟、地上的草、兽都是你们的粮食。
然后……我的粮食就是你们。
当他察觉时,已经来到那个小田早苗的办公室附近。他不由地咒骂自己:
你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你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
他想起了早苗白皙而美丽的裸体,但是却一点性欲也没有,这种感觉在一年前就己经完全枯竭了,他唯一剩下的只有食欲,只有那灼热烧烫的喉咙干渴。他在她腋下的动脉、不易被察觉的位置上留下了他的嘴印。
到底是谁灌输她“处女生血”这样迷信的想法?——茑谷重三郎这么想。而这位女性就这样忠实地信守着这个可笑的传承。
不久之前,她说她有男朋友了。得到像小田早苗这样温柔又美丽的女性作为女朋友,到底是一种幸还是不幸?
如果你知道小田早苗和我持有相同的“刻印”时,你依然能够继续爱她吗?
茑谷慌忙地离开这里。
他不应该再继续依赖早苗,她必须抓住属于她自己的幸福。于是重三郎的心里想着,该是离开这个城镇的时候了吗?然后再到另一个城镇,制造某个人的不幸吗?
茑谷重三郎出生于一九○八年,明治四十一年的时候。也就是说,根据恶魔的契约——恶魔充满嘲讽地戏称它为“福音”——哈雷彗星来访的时候,当时他才两岁。
他在人类史上最大事件发生后,经过了九十年的今天,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的家人,就居住在淡路岛南部的渔村里。而日本全国对一八九九年所发生的‘来访’,一样是无人不知。当彗星的尾巴包住了地球的那一刻,日本各地的小孩,都被藏到地窖或屋子最里面的房间里。
谣言到处流传着。说彗星的尾巴具有足以把人类变为恶魔的有毒瓦斯,甚至有些地方的人们,将水桶里装满水做憋气的练习。
当时还是幼儿的他,和兄弟姐妹五个人被带到村庄的聚会所关起来,父母还严厉地交代:
“好好待在这里,直到我说好了为止。”
孩子们——他们对基督教里所说的恶魔,一点都还不习惯——尤其是对乡下的孩子们而言,这样的骚动,特别让他们觉得很起劲,好像是什么有趣的庙会一样。
日本的父母亲们,也和曾经经历过恐慌、暴动、犹太虐杀等风暴的欧美人不同,总觉得什么地方无法完全适应或习惯。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还是和平常一样上班、非常认真地从事农业耕种的活动。
因为不管做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无论你躲在哪里,无论你是否勤奋工作,或者你以“恶魔的兄弟”为由对毫无抵抗的犹太人商店老板痛殴一场,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个彗星的“天体影响”,连代表人类签署“契约”的美利坚合众国,都无法享有独占的特权。
它就像恶性的“流行性感冒”,无关于人种、种族、国家,真正的一律平等。
重三郎对当时的感受,到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那种世界的颜色改变、光很奇怪地更加耀眼、以及从身体深处一股像汹涌暗流般的冲动源源不绝涌出的感觉。
当他三岁那时,被发现吸食妹妹的血之后,就被父母亲遗弃了。
于是漫长的时间缓缓流动着。
重三郎闭上了眼晴。因为很小就被丢弃了,所以他并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只有在记忆的一个角落里,依稀残留着母亲对他亲密的昵称。
……‘耕书堂的茑谷重三郎’,这是无名的他,从历史借来的名字。
现在的重三郎,对父母一点都不怀有怨恨的情绪。将嘶声哭喊的他,放进现在想起来依然摇摇欲地的小船里,然后不断朝海里拖行父母的脸,不再是灰暗的,而是非常温柔并不断哄着自己的和蔼脸庞。
重三郎已经超过九十岁的高龄了,但他的身体却完全没有老化的样子,他非常努力地让自己的外观维持在中年男子的模样。
漆黑的头发刻意染色,好露出一些白发给别人看。只留下两根犬齿,其他的全部都拔掉,然后装上假牙,并且假装因为风湿所以脚不太好,还努力地练习跛着脚走路的样子。
而现在他也一样故意装出跛脚的样子,徘徊在夜晚的街道上。不过他的内心却波涛汹涌,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随便抓住一个路人,咬住他的颈动脉……
他就像飞蛾被灯光所吸引一般,突然站在街道中特别明亮而干净的店家——汉堡店的前面。他走进店里,年轻的女店员立刻带着微笑地招呼道:“客人,您需要什么?”
我……要一点你的血。
“给我一杯咖啡。”茑谷这么说。
“您要在二楼用餐吗?”
“嗯!”
他拿着只有一杯纸杯咖啡的托盘,来到二楼的座位上。然后坐在能清楚看见过往路人的窗边。他想着:咖啡这种东西是无法治愈我口渴的毛病的。
重三郎把嘴靠近咖啡杯,突然间他感觉非常不舒服。那种不舒服就像嘴巴咬到蒜头一样,于是他用双手覆盖着脸。
“……呃,请问您怎么了吗?”
他这才发现年轻的女店员,非常担心地看着他。茑谷不希望自己充血的眼睛被看见,所以故意把脸转开。
看起来好干净的喉咙啊,就像早苗的一样。
“不,我没事,只是花粉症有一点严重而已。”他说着。
店员对他投以非常关心的眼神,然后离开了。
重三郎看着她的背影……一个绑着马尾的女孩、她后颈的位置……
真的没事,只要你肯分给我一点点你的血……
他再度蒙住自己的脸。但在他内心深处,不知是谁正在斥责他。
你这怪物!
你这怪物!
茑谷走在人烟稀少的铁道高架桥下面,他的脚步声喀喀喀喀地响着。
有谁在看着他,有某个谁现在正在看着他。茑谷感觉得到在裸露的钢筋水泥黑暗的阴影下,有个人站在那边,而且直盯着他看。
茑谷聚精会神,用着比一般人类对光的敏感度超出许多倍的眼睛,就能很快地感应到他们身上的手表或饰品。他们一共是四个人。
“喂,这位大叔,借我们一点钱花花吧!”
个子最高大、头上戴着毛线帽的少年这么说道。茑谷停住脚步,看着那少年迟钝的眼神。就在此时,其他的三个少年已将他围住了。
“真的很遗憾,我身上没带什么钱。”茑谷故意装糊涂地说着。
他这种说话的语气,让那个看来像是老大的少年非常愤怒。
“喂,你是看不起我是不是啊?小心会挨揍喔!”少年站在茑谷的眼前,故意恐吓他。
若是平常的茑谷,一定会立刻拿出钱包,然后装出很虚弱的老态掩人耳目。但是现在他口渴得心慌意乱。
茑谷在少年的面前伸出右手,比出一只食指。
“……你啥意思?……你以为一万日币就能打发我们吗?”
“不是的,小老弟,我会用这一只手指打你。”
“什么……?”少年话还没说完,却突然按住胸口蹲了下来。
一旁的其他少年,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茑谷用眼睛看不见的速度,将食指刺入少年的心窝。
“我……我……无法呼吸……可恶!”蹲下去的少年用微弱的声音说着。接着喀啷、喀啷、一个很熟悉的飞刀声音,在四周响起。
茑谷掀开大衣,朝拿着刀子的少年们之间飞跃过去,然后他在要害的地方,用手指戳下去打转,姿态宛如芭蕾舞者般,优雅美丽,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四个少年都同时感觉脚下疼痛难耐。这些小鬼真是太年轻了,重三郎这么想着:他们根本就是气血旺盛的家伙嘛。
只要一点点这些人的血,甚至只要捐血一次的一半就够了,我想稍微分给我一点,应该是没关系的吧!
重三郎的眼神凝聚在年轻人的脖子上。
以前须藤教授曾经说过:“即使是一般的人类,也有人在被吸了少量的血之后,依然不会发生任何遗传子基因变化的。”或许这些孩子就是这样也说不定呀,茑谷俯视着他们如此想。
“到此为止,你这个禽兽。”他的背后有人这样喊道。
茑谷回过头。最近一班急行列车从铁桥上通过,投射出耀眼的光亮。那是一个女人,身形相当漂亮一个成熟女性的影子。
眼睛适应了逆光后,看得出来她穿着黑色长裤,身上披着宽松的军用大型外套,脸有一半都被大型黑色挡风眼镜遮住了。她一头染过色的头发,在夜色中飘荡。
女子的右手握着一个像喷雾器般的罐子。茑谷看了想转身逃走,但是她的动作比他更快。
她把那罐子往茑谷的脚下丢去。
砰——不知有什么东西敲了茑谷的头部。他闭上眼睛,掩住了耳朵,突如其来一道庞大的声响和闪光,让他的眼睛和耳朵有些吃不消。
头盖骨好像要裂开一般,有如里面有个大钟在撞击。那个女人丢过来的是闪光音响手榴弹。他忍不住双膝跪在柏油路上,稍稍地睁开眼睛。
女人把手绕到背后,取出一把形状特殊的枪,它比一般的来福枪短,不过口径却大得像大炮一样。
这家伙是从我的心中来的。
茑谷被非现实的思绪所占据。这个女人是为了来制裁我,从我心里头跑出来的。
女人架着枪不断接近他。一个纤细的女子,是不适合带着这种口径好几公分的巨大枪枝的。
女人大约在距离他五公尺的地方停住了。
“你……是谁?”茑谷非常痛苦地说着。
“我是为了让你从这世界上消失而来的,吸血鬼。”女人的声音,响彻在陆桥下的黑暗中。
“等、等等……”茑谷把右手伸向那个女人。
“滚到地狱里去吧!”
须藤夏生扣下“M79-榴弹发射器”的扳机。
喀嚓!
经过改造的“四○mmM433对人装甲弹”正中老人的胸膛。不过这个榴弹并没有爆炸,但也因此让茑谷的身体被弹飞到铁桥的桥柱底下。
砰!
茑谷整个人撞到铁桥的钢筋水泥上。他发出呻吟,疼痛布满全身,胸口喷出了血。
他的肉体开始敏锐地反应出肉体的生命危机,而产生了“变化”。茑谷试着挖掉塞入胸膛的大弹丸,但是和着弹同时、像伞一样展开的金属钩却牢牢地吃住他的肉。
夏生冷静地观察在自己眼前开始变身的“V”。
她心想,正如爸爸论文里所写的。在这种情况下,惊人的自我疗伤力,反而会是一种负担。
她从外套下面系住的腰带上,取下一般的榴弹发射器,两眼依然注视着敌人,然后打开榴弹发射器的弹仓,填入吊钟状的榴弹。
“嘎嘎嘎——————”
一个相当刺耳的声音响起。
直到刚才为止都还是一位白发老人的男性逐渐变身为一个怪物。他的皮肤覆盖上一层灰色,眼睛开始往上吊,犬齿更穿破脸颊裸露出来。
夏生握紧榴弹发射器。
然后瞄准他的头部。
真是预料之外啊!可说是一种让人开心的误算。如果在这里把这个禽兽的头部给摧毁了,那一切就都结束了。小心的布局和准备都将派不上用场,不过这样最好,夏生这么想着。
当她正要扣下扳机的那一刹那,那个生物却突然高高地跳起、飞跃过她,夏生转头追踪着怪物的行踪。
她看见他飞上铁桥旁一栋杂居大楼的屋顶,然后咚地一声着地。接下来的瞬间,“V”再度跳跃,然后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那是让人非常讶异的体能,反正追也不可能追上,夏生便将榴弹发射器收进背后的套子里。
不必去追踪,只要设“陷阱”让“V”自己上门来就可以了。
她跨上放在阴影处的小摩托车。仪表板上附有一个液晶显示器,夏生按下按钮,于是显示出橙色线条所画出的十字同心圆。而一个小小的光点正在远离那个中心点。
……是“V”。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试图存活下去,真是一个卑贱的生物。
夏生启动摩托车的引擎。
她无意识地抬头望天空。
上头挂着一轮苍白的满月。
一个偏离了狩猎期的打猎季节。夏生把视线转回来,然后发动摩托车离开。
茑谷朝有屋檐的商店街走去。而嵌入胸膛的奇怪弹丸周围已经完全被肉所包住、取不出来了。
他脱掉上半身的衣服,由于变身的关系,让他的骨骼发生变化,衣服也因此变得太紧了。
看见白色的骑楼屋顶,他的店铺就在那之下。活了九十年,茑谷为了生存所造就出的深沉思虑直觉地告诉自己:“那个女人就埋伏在那里等着我!”
但是他无法压抑自己的冲动:我要回到我的店里——他受伤的肉体这样嘶吼着。
吸血鬼沿着骑楼的屋檐,顺着铁柱往下滑。幸运的是商店街所有的店家都已经关上铁门了。
他看见了他的旧书店。
为了从后门进去,茑谷从后面巷弄的路面悄悄地下来。他轻步慢走、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没发现道路上有一个录影带大小的黑色机械,在他走近时,小小的红色灯光开始激烈地闪烁。
突然,从机械喷出紫色的烟雾。烟雾瞬间就弥漫了路面的一角,紫雾发出一阵阵像是腐烂洋葱的味道,甜腻而且刺鼻。
一种极强烈的不快感袭击着茑谷。
这是陷阱!茑谷用手腕堵住嘴巴,然后往上跳跃。他用手脚攀住走道两旁的建筑物,再一次地爬上骑楼的屋檐。
那女人全都知道。
茑谷已经有所觉悟。那个女人对我这种体质和所有相关的知识,她全都知道。
须藤夏生停下了摩托车,眼睛注视着显示器。在表示“V”的红色光点上,黄色的光点正好和它重叠,而且开始不断闪烁。
那家伙已经落入我设在旧书店附近的陷阱了。
夏生把摩托车停在离商店街数十公尺外的月租型停车场里。
她用夜视镜巡视着骑楼上的屋檐,很快地就发现一个白色的影子在移动。那是因为变身后,体温会比常人高出很多,所以那家伙现在正在试着散热。
赶快从屋檐上下来……“V”,我要让你知道,这个街上没有你的安身之地。
夏生取下挂在腰带上的捞带用无线通话机。
“——阿包多?”夏生对乐团的成员说话。
“——夏生?”一个不带感情的回答。
“情况如何?”
“太棒了。”
“OK,号码是Bb7……一二、一二三、四。”夏生对着通话机有节奏地说道。
能俯瞰安形市商店街一栋分租公寓的屋顶,一个有着淡绿色皮肤的人造人正在那里。
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抱着‘乐器’,配合着乐团领袖的声音开始演奏。不过这个‘乐器’和他平常使用的低音提琴有些不一样。
“八十九式掷弹筒”。这就是这个‘乐器’的正式名称。人造人依照所接收到的指示号码,将‘乐器’倾斜,然后拨动弦音。
咻砰!
和平的地方都市夜空,有一个东西画出抛物线飞了过去。
虽然发生了这种异常的事件,但艾莉卡和惠却依然慢条斯理地在河川地公园,进行着他们的魔法练习。
少年以趴着的姿态,在离地面不到一公尺的空中飘浮着。少女打趣地看着这种状态的少年,还故意拿手去戳他。
“喂,别闹了!……知道我下不来还故意这样……”惠叫着。
“啊哈哈哈哈!”
艾利卡用食指戳戳惠的头,结果惠的身体就像气球一样,飘飘飘地往前进。他的手则在空中乱拍着。
“快、快住手。”
“啊哈哈哈哈!”这回艾莉卡故意推惠的肩膀附近。结果惠就以腹部为定点,开始转起圈圈来。
“不要胡闹了,你到底把别人当什么啊?”惠对他的师傅表示抗议。
“哈哈哈哈哈。我把你当作一个史无前例、连自己的魔法都没办法解除的未来魔法使啊!你至少也该把这种程度的浮游魔法,熟练地可以掌控自如吧?”
“这……这有什么办法?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那到你做得到为止,你就好好飘在那里吧!原则上别人施展的魔法是没办法解除的。”
艾莉卡这回又朝手掌的地方用力一推。结果惠竟然朝着公园纪念树的方向,咻地像滑行般地飞了过去。
“你看,现在如果不赶快解除魔法的话,可是会撞到树的喔!”
咚!
“好、好痛——”
“笨蛋。”
碰——
一个东西破裂的声音,在夜晚的街道上响起。
“……是什么东西啊?”艾莉卡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那是商店街的位置。
“怎么了?”惠边飘浮着边问。
“你也听到了吧,好像是放烟火的声音。”
“应该是冲天式的烟火吧!”惠说着。
“干嘛这种时候放烟火啊?”
绿色人造人所射出来的投掷弹,正好打中骑楼的白色屋檐,然后发散出紫色的气体。气体随着晚上的风不停地扩散,灼烧了茑谷重三郎的皮肤。
“唔……”茑谷呻吟着。他掩住脸部的灰色手腕开始冒出白烟。
咻——
听到发射第二发的声音。茑谷用他变形的耳朵,掌握了发射位置的方向和距离。
“喝——”
他跳了起来,从骑楼的屋檐跳到出租大楼的屋顶,再到银行的招牌上,最后到大约是从安形市中央流过的河川旁,所建造分租公寓的前方。
第二发的爆炸声在他身后响起。他快速的动作并不是要逃走,而是要去打倒那个发射这种只对自己体质才能发生作用的气体的家伙。
茑谷一个跳跃,人就攀附在公寓的墙壁上。他伸出爪牙往屋顶的方向爬上去。
咻砰!
发射第三发的声音响起了,我还差一点点。
他的手攀上屋顶的矮墙,然后静悄悄地站在上面。
他看见水塔边有个人影,那人在膝盖上放着支架,支撑着一个圆筒状的东西。显然对方并没有察觉茑谷在他的后面。
没错,打倒这个家伙。打倒这家伙没关系的,吸他的血也没关系。长年来封印白己,扮演一个温厚的旧书店老板的茑谷,黑暗的吸血冲动终于爆发开来了。
赤脚的吸血鬼,一声不响地绕到正在准备第四发弹药的人身后,然后将犬齿朝他的颈部咬下……
“——太棒了。”
当这个人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茑谷才发觉自己正在吸血的对象,原来是一个人造人。
“唔……”
他吐了。他的脚下形成了绿色液体的水滩。这是根据法律、有意图性地制造的人造人使用的体液。
“V”所代表的光点在公寓的屋顶上,与发射投掷弹的拉温多所在位置重叠。
正如预期所料,那家伙袭击了拉温多。
在分租公寓的入口前方,看着显示器的夏生,按下了四角型遥控器上的按钮。
在屋顶上弯着身体呕吐的茑谷,突然有大量的气体朝他吹了过来。而他的全身也开始冒出了白烟。
“哇啊”
他用双手覆盖着脸部。
非逃走不可,一定得逃到什么地方才行。他一脚踢开人造人,然后朝和气体喷出相反的方向奔去。他稍微睁开眼睛,看见了河川,是河川,就朝河川的方向去吧!
他越过矮墙,约莫二十几公尺的正下方可以看见矮树的篱笆。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这时他感觉到赤裸的背后,像着了火般地痛楚不堪。
他飞跃了下来。
这些全部都在夏生的预测之内。她配合着有人类外型的怪物从公寓跳下的同时,踩下离合器,骑着摩托车跟进。,
坠落在矮树篱笆上的“V”立刻站了起来,然后想横越过位在公寓和河川之间的双线都市车道。
夏生抓着通话器,按下对话按钮。
“——蜜德奈多。”
“——是。”
“该钢琴出场了,号码是Eb7。”
叫作蜜德奈多的人造人开始弹奏‘钢琴’。他一边踩着‘钢琴’的踏板,‘钢琴’一边跟着往前方出动。不过这架‘钢琴’不是史丹威(Steinway,日本钢琴名厂),而是部红色的小货车。
小货车以“V”所表示的信号为目标,往市道的方向驶去。
茑谷来到市道上,他瞥见了朝自己急驶而来小货车车灯的亮光,于是飞快地往河川的方向奔去。
“好像怪怪的喔,艾莉卡。”惠说着。
“我知道啦!”艾莉卡回答。
“艾莉卡,那边。”
惠依然浮在半空中,手指着近处那栋公寓。
“什么?”
“刚刚有人掉下来了。”
“咦?真的吗?”
“嗯,有一个男人从屋顶上朝树木的方向跳了下来。”惠说着。
艾莉卡专注地朝惠所指的公寓看过去。不知何故,屋顶上有紫色的烟不断冒出来。但如果说是火灾,感觉又很奇怪。
除了惠和艾莉卡之外,河川公园上还有好几对情侣也都感觉到不对而开始有些骚动。
突然,河川地公园和公寓间的道路上,有一辆红色小卡车以很猛的速度横越马路。
“危险!”艾莉卡不由得惊叫出声。因为有一个男人正要跨越马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的上半身是裸露的。
男人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小卡车,然后跳了起来。那跳跃力不同于一般人,从马路到公园至少有十多公尺,他却一口气飞跃而起,然后落在公园的足球练习场上。
“啊——————”
在球门附近,一位女性路人突然发出悲鸣。
“他……不是人类。”艾莉卡自言自语。
你无法想像他是个人类——灰色皮肤和红通通的眼睛、尖尖的耳朵,穿透脸颊的两根长牙,配上一头柔顺贴在硕大背部的白发,显得格外不协调。
那个异形开始摇摇摆摆地走动。他好像受伤了,赤裸的上半身皮肤上,有好几处的溃烂,而且还冒出了白烟。
在河川地公园的情侣们一边发出惊叫,一边往市街的方向逃窜。
艾莉卡张开双脚站立着。
她伸出手,把手掌贴在旁边还浮在半空中惠的额头上。
“你……干什么呀?”
惠用额头感受到艾莉卡冰冷而纤细的手指,十分紧张地说着。
“……是魔法亚人种……!”艾莉卡低语说道。
“咦?那个人是魔法亚……?”
“安静点!”艾莉卡用力按住惠的额头。轻微的叶子香味飘散过来。艾莉卡正想要施展魔法。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摩托车引擎的声音。
往下通到河川地公园的楼梯石阶上,出现了一辆小小的摩托车。骑车的是一名女子,穿着牛仔裤的上半身,披着男性的军用外套,黑色的安全帽上罩着风镜。
“你们赶快逃!这家伙是吸血鬼。”
女子将风镜往上推开,对着艾莉卡和惠大喊。浮在半空中的惠,依稀记得曾看过这个女的,不过是在哪里见过的,他却一时想不起来。
“——吸血鬼?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艾莉卡,真的有这种东西吗?”惠问道。
“……你眼前不是就有一个?”艾莉卡低声地说道。
夏生非常准确地计算着她和“V”之间的距离,然后停下摩托车。
那家伙相当痛苦。夏生很冷静地心想:复仇果然和幻想是不一样的,在梦中不知道有多少次,每当我站在这里时应该都会放声大笑才对。
她摘下安全帽和风镜,丢到一边。吹过河川地公园的夜风,轻抚着她的头发。
夏生紧抿着嘴,握住藏在外套下的自动手枪。
“V”把手放在自己不断冒烟的右肩上,抬头看着她。
夏生脑海里的演奏已经开始了。一曲简单的蓝调合奏,用钢琴谱出※WALKINGBASS,然后是——※终止式。(编注:爵士乐里贝斯手的一种技巧;终止式(cadence)是一种乐曲结束时采用的音符或合弦行进,给予部分或完全终止的感觉。)
——“V”向夏生扑了过去。手上取代低音萨克斯风‘乐器’的“M4A1卡宾枪”,喷出了火花。喷火!再不断喷火!她持续着她激情的即兴演出。
“V”在枪林弹雨的空中乱舞,然后倒落在地面。每当弹药碰触到“V”的皮肤时,就会出现紫色的斑纹,然后立刻化作白烟冒了出来。因为她在油漆弹里加入了那个“药”。
怪物倒在地上之后,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背向人群又逃走了。
怎么会有这种打不死的生物?
她虽然早就有所觉悟,但却没想到会难缠到这种地步。
面对夏生脑海中地图里的某个场所,红色的英文大写字母“V”越来越近了。那是让双亲因失血致死的可恶怪物,是吸血鬼“V”。
就在此时,从后方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大概是骑楼中弹后,有人怕会发生火灾而报了警[
已经不能再拖拖拉拉了。
夏生从腰带上的袋子里取出通话机。
“艾莉卡!”惠叫着。
“我知道,我知道。”
艾莉卡已经理解状况了,或者应该说她认为自己已经清楚了。那个女性正在攻击具有吸血症候群的魔法亚人种男性,这恐怕是一种复仇行为,想必是那位女性的家人或情人,被那吸血鬼所杀了吧。
无论在欧洲或美国,甚至世界的许多角落都有这种事发生。她在魔法学院时也听说过好几次这样的例子。
但是面对发生在眼前的复仇剧,她应该怎么办才好?应该别阻止那个女性吗?还是该袒护那个吸血鬼?
她无法下判断。她是应该插手协助一方呢?还是袖手旁观?
她转头看向惠,他们的眼神交会。
这个对自己施展浮游魔法却无法加以中和的魔法使弟子,还在半空中飘浮不定,并且用像小狗一样的眼神看着艾莉卡。
对了,我必须保护这家伙和我自己的身体。
“不要动!”艾莉卡轻轻举起右手。
以艾莉卡的手掌为中心,一阵浓浓的新绿香味开始扩散。这是名为“魔法风”的现象。
“艾莉卡,你用了什么魔法?”
“——D级的遮蔽魔法。总之,就是做一个墙壁,好遮蔽某种速度以上的运动体。”
她一边凝视着那个朝吸血鬼开枪的女性,一边这么说道。
这个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当攻击吸血鬼的女子从腰带上取出通话机的那一瞬间,从公园的树丛里,突然跑出一头黑色的野兽向女人扑了过去。
是一头黑豹。
“那是什么啊?”
“……黑豹啊,你看不出来吗?”艾莉卡说着。
“为什么这条街上会有这种东西啊?”惠叫喊着。
艾莉卡心想:它当然不可能是从什么马戏团里偷跑出来的。那是猫人,在德国的时候曾经听说过。那的确是种类繁多、无法全部加以分类的魔法亚人种中的一种型态。他一定是来拯救他的伙伴的。
“我不想伤害你。”夏生抓住黑豹的前脚,大声叫着。
黑豹则是露出利牙怒鸣,它又大又圆的眼睛发出憎恨的光芒。
“啊!”夏生不由地叫了出来。
女人受到豹的前脚一踢,手上的通话器掉落在地面。
黑豹用后脚踢开那个黑色的通讯装备,通话机就滚落到数公尺之外的地面上。它不是单纯的猫科肉食动物——夏生这么想着:这家伙一定就是那个女人,提供血给吸血鬼,一样是魔法亚人种的女人。经过调查,那女人的确就是小田早苗。
“可恶!”
夏生用脚扫向黑豹,几乎要跌倒的豹,用前脚的爪子从夏生的肩膀到手腕,狠狠地划了下来。橄榄绿的外套,发出劈劈啪啪的撕裂声。一阵尘土飞扬,豹已经横卧在地面。
夏生跨坐在它上面,用双手按住黑豹的颈部。豹张开大嘴,露出它锐利的牙齿,从那张黑漆漆的脸上露出了粉红色的牙龈和白色的利齿。
“你以为你变身成黑豹,我就害怕了吗?”夏生更使劲地捏紧黑豹的脖子。
“……呃!”
突然,夏生感觉头部一阵剧痛。自己的头发好像被什么很用力地拉扯着。
夏生往旁边一看,是一只被密密麻麻的黑色胎毛所包围的人类的手,她那五根手指,毫不放松地紧紧抓住夏生染过的发丝。
“……我不会让你杀他的……”
是一个高亢而且扭曲的声音。黑豹的脸慢慢开始变形,一半变成了女人的样子,果然是小田早苗。
早苗抓住夏生的头发,拼命往后想把她扯倒。
“可恶!”夏生用头猛撞早苗的额头,发出了很大的撞击声。早苗退缩了一下,夏生趁这个时机,用右手按住她那长满黑色胎毛的手,然后用左手攻击她的脸颊。
啪!啪!
“呃……”早苗发出呻吟。
咚——夏生感觉侧腹部非常疼痛。因为早苗的手变回人类的手时,用力殴打了夏生的侧腹部。夏生边疼得皱起眉头,边把左手伸到背后。
“你休想杀他!”几乎完全变回人身的早苗,用力咬了夏生的右手。
“也让你尝尝这个!”夏生叫喊着。
啪嚓!
打斗中的两位女性,发出连在远处观望的艾莉卡和惠都听得见的吵闹声。
“哇啊!”早苗张着大嘴反过身来。还留着黑色体毛的身体,开始轻微地抖动着。
夏生推开一时失去意识的早苗,站了起来。她的左手握着一只像枪一样的东西。那是经过改造、威力增强的电击枪“TaysirM18”。夏生把它往外一抛。
她右手手背上有一个齿印,因为是变身解除后所咬的痕印,所以虽然有红色的牙痕,但不致于出血。
她继续追踪“V”。所幸他还在她的圆盘范围里、一边冒着白烟一边摇摇晃晃地逃走。
河川地公园的路灯灯光正照耀着白发吸血鬼的背部。绝对不能让他逃走,一定要趁这个机会斩草除根。
“夏生——快住手——”
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夏生迅速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通话机。
她按下通话键。
“——拉温多!”
“——是。”
“让你久等了,紧急鼓声独奏,破坏所有的秩序——”
“是、是。了解了。”
下一瞬间,须藤夏生的自由被一只男人粗壮的手所箝制。
“快停止,夏生。”
干宏平抓住他过去的女友,在她的耳边叫着。
“已经来不及了。”夏生冷冷地回应。
看起来像一个粉红色橡皮球的人造人拉温多,在停在河川旁道路的小卡车车台上,开始独自敲起他的‘大鼓’。
这可是德国制的全套‘大鼓’。
德国人把它称做‘烟幕发射机’。是一个一五○公厘六连装的火箭炮。这里有两台并列在卡车的车台上。
咚!拉温多先敲出‘小鼓’的节奏。
其中一台‘烟幕发射机’发出咻砰砰砰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艾莉卡看了看四周。
“在上面!”惠大叫着。
它们从天空降落而下。以悬挂在河川上方的青白色满月为背景,有好几个边吐着橙橘色火焰的圆筒落了下来。当它们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卷起了一阵紫色的暴风。
聚集在河川地公园上看热闹的人们,一边惊叫着一边开始逃窜。
砰!
惠和艾莉卡的附近也发生了爆炸,两个人被紫色的风暴给卷了进去。
“哇啊啊啊啊———”
惠发出了悲鸣。暴风穿透了艾莉卡所施展的D级魔法遮蔽墙,直接向他们侵袭而来。
艾莉卡慌忙回头看着惠。在浓浓的紫色烟雾中,无法顺利解除浮游魔法的少年,慌张地在空中挥舞他的手脚。
“稳定下来,先不要慌。”艾莉卡斥喝着。
但是惠反而因为这个斥责陷入疯狂状态。非逃不可、非逃不可、非得从这里逃走不可。
魔法风吹向惠。
“喂,等等——”
当艾莉卡正要对惠说话的时候——
咻—〡
她看见就像要切开紫色烟雾、穿着运动衫的少年,朝星空的方向上升。艾莉卡目瞪口呆地张开嘴巴,抬头看着身影逐渐变小的少年。
天才魔法少女,实在无法理解少年的这种行径。因为这实在太过可笑又太过愚蠢,导致她全身的神经都抗拒接受自己所看到的光景。
她摇了摇头。
咳咳……咳咳……小田早苗被呛得非常厉害。她用双手覆盖着脸,眼泪却停不下来。就连我都产生了这样的反应,那茑谷先生更是会活不下去!
“夏生!”
“放开我!”
须藤夏生用力想甩开干宏平粗壮的手臂。附近周围完全被紫色的烟所笼罩,以致他们看不见“V”的身影。
这个时候,她听见从前方传来“哇啊啊啊啊——”,宛若雄性野兽的叫声。
那家伙还活着。
夏生迅速地用右脚脚跟往后一抬,踢撞干的股间。
“呃……”干蹲了下来。
“你不要阻止我——这是我和那家伙之间的问题。”夏生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消失在紫色的烟雾中。
“夏生!”干边按住自己的股间,大声呐喊着。
四小节交换演奏。
有击鼓正确无比之风评的人造人拉温多,正在用力地敲打‘铙钹’。
另一台‘烟幕发射机’也响起来了,六发一五○Ⅲ的火箭炮一颗接着一颗地射了出来。
惠以趴着的姿态,像大会典礼用的气球一样,缓缓地升到天空去,而地面也慢慢地变得越来越远。
从夜晚的公园里,升起一朵紫色的磨菇云。街道上四处响着救护车和警车的笛声。
这个时候,稍微离开公园的地方,有火花开始啪啪啪地飞散起来。
咻——咻——的声音响起,火箭炮弹一边留下光的轨迹,一边描绘出抛物线朝公园落下。一、二、三、四,总数六发。紫色的爆炸砰砰地接二连三发生。每爆炸一次,总有人发出悲鸣,连惠都能清楚地听见。
简直像战争一样。
“啊……!”
地面上发生了战争——我却不断地往上飞—
他突然觉得很可怕。
他想,如果一直无法解开浮游魔法的话,他可能会一直飘到平流层里。
空气会变得稀薄,也无法呼吸——
而就在此时,浮游魔法突然消失了。
“啊——一
他开始坠落。
“可恶!”
干看着夏生的身影消失在烟雾中。雄性禽兽的吼叫声依然持续,不,应该说变得越来越大声。
在这连数公分的前方都无法看清楚的烟雾里,只能凭声音前进。
“哇!”
他好像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往脚下一看,他吓得几乎跳了起来。一个全裸的女人正双膝跪地,捂着自己的脸。
“你没事吧?”
干对她表示关切。
她喉咙还是呛得很厉害,却勉强用干涩的声音说出:“请救救茑谷先生”。
“我知道。”干这么回答之后,脱下了外套和西装上衣,披在女人身上。
“夏生——”
干继续往烟雾中走去。
“啊——”
惠开始往被烟雾所包围的地面掉落。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他想,这回八成会撞到地面变成肉饼,于是他慌忙地想要再度发动浮游魔法。
他闭上眼睛。
飘起来,飘到空中去。刚才明明还飘得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
在意志无法专注下,离地面却越来越近了。
“啊——”惠尖声惊叫。
这个时候,紫色烟雾散开,好像看见什么东西从下面往上奔窜。
是艾莉卡!和惠一样穿着运动衫的艾莉卡,竟然骑着脚踏车一起飞了上来。
“艾莉卡!”
“手给我!”
惠照着她的话,把手伸出来。
啪!艾莉卡用一只手接住了正在往下掉落的惠,并且轻微地施展魔法,让他坐在脚踏车的后座上。
然后她压住脚踏车的车头,让它成水平飞行。这个时候,可能是手指刚好触碰到脚踏车的铃了,铃声无力地铛铛响着。
“——真是!”艾莉卡埋怨说道。
“对不起……”
“抓紧一点!——虽然说两人共乘是违反规定的……”艾莉卡的声音里带有一股怒气。
惠用双手紧抓着艾莉卡的身体,触感非常细致而柔软。
两个人共乘的脚踏车,在公园上空轻飘飘盘旋着。月光下映照出一辆到处可见的购物用自行车在天空飞翔。前轮上方的篮子里,还有在文具店购物的纸袋在那里摇晃。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艾莉卡怒吼着。
“咦?”
“你有什么意见?”
惠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
“……阻止她,制止那个女人的行为。”
脚踏车此时急速降落。惠不禁“哇——”地大叫一声,他心想这回又惹艾莉卡生气了。
“同感——可是因为这不是扫帚,我实在没办法掌控得很好。虽然有点摇晃,你就忍耐一点吧!”
“嗯!”惠心想,艾莉卡该不会是不光溜溜地骑着扫帚就做不好的那种人吧。不过他只是闭着嘴点点头。
艾莉卡快速地卷起紫色烟雾在低空回旋。烟雾的中心,有一处十分地不同,正冒着白烟。
而呻吟的声音就从那个地方传过来。
须藤夏生右手握着蓝波刀,左手握着大型的空气压挤注射器。
连夜间探视装置都不必用了,因为即使眼前几乎没有视界可言,目标物依然可以很容易就察觉出来。毕竟“V”正在燃烧。
他冒着蓝白色的火焰,双膝着地,双手往上伸展。
他完全变身了。他的四肢关节弯曲的角度,绝不是一般普通人会出现的模样。两只犬齿伸展到下颚的附近,每当碰触到紫色的烟雾,暗沉的灰色皮肤就会像燃烧般地冒出白烟,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神经纤维也随着伤口暴露出来。
还留在河川地公园上的人们,恐怖的叫声此起彼落,吓人的警笛和孩子的哭泣声,交错混杂。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吸血鬼。”夏生叫喊着。
过去始终以一位优雅老绅士模样出现的“V”,用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夏生。他的脸上有无数像龟裂一样的痕迹。
“……滋……咚……”像弦乐器所弹奏出来的高亢曲调,伴随着说话的声音。
“没错,你想起来了吗?我就是那个想拯救你的医生的女儿。你不要乱动,我马上就让你脱离苦海。”
夏生右手紧握着蓝波刀,把左手握的空气压挤注射器藏到背后,一边慢慢地靠近“V”。
“V”两手着地,垂着头。
感觉好像故意引颈就戮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吸血鬼的正面,绕到他的后面。“V”则是毫无动静。
她站在那里,俯视着那个禽兽。
阳光、蒜头或木桩这一类的迷信,是无法打倒吸血鬼的。真正管用的是造成魔法亚人种所具有的强力自我疗伤能力都来不及治愈的致命性肉体伤害——切断他的头部。
夏生重新握好蓝波刀。
她凝视着男人土色的颈子。那些因药品所造成的烧伤,正不断地在扩展。
夏生再一次握好蓝波刀。她一定要赶在干前来阻止之前下手。她没有任何时间可以犹豫。
就在这个时候……
从上空吹来强烈的风,将四周的紫色烟雾瞬间都给吹散,公园里的尘土开始飞扬,夏生不由地举起手腕挡住脸和眼睛。
她微微睁开眼睛,她不明白为何会有少男和少女一前一后地,同骑一辆购物用脚踏车,从空中飞了下来。
而这强风正是这位负责掌舵的少女所引起的。
这是魔法。很明显地,那位少女就是一位魔女。
“不要来妨碍我,既然你是魔女,就应该知道这是正当的复仇吧!”夏生嘶吼着。
“复仇这档子事,根本就没有所谓正当或不正当!对一个打不还手的人——”
“他不是人!”夏生打断艾莉卡的话语。“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人!这个禽兽在十四年前,杀死了我的父母……吸了毫无抵抗能力之人的血……任他们失血而死啊!”
“魔法亚人种一样也是人!”
“你少给我大放厥词!”
夏生对着骑脚踏车的魔女吼叫道,而干宏平就在这个时候悄悄来到夏生的背后,然后将她手上的蓝波刀和注射器打落在地上。
“怎么连你都——”夏生用拳头垂打干的胸膛。“不管是警察还是军队,根本都不理会我帮我,当然就只能由我自己来做一个了断啊!”
“那件事情是个意外啊,夏生。我已经仔细调查过了。”干这么说。
“吸血鬼吸人血会是意外?这怎么说都说不过去吧!”夏生在干的臂弯里发飙。
就在此时,河川地公园上拿着铝制盾牌的警官队伍早已一拥而入。
因为艾莉卡和惠着地的时候,途中和警官们发生了一些纠纷,结果惠被身材高大的警官追赶,最后还坐进了警车里。
他回头一看。
他回想起来了,那是上次在商店街撞到的那个身穿宅配制服的女人。但是不管是她或压着她的男人,还是被称呼为吸血鬼的白发老人,都被可怕的警官队给遮住,看不见了。
艾莉卡和惠暂时被安置在警察局里一个小小的办公室里。十分钟后,几乎只被问了些名字之类的问题,然后就告诉他们可以回去了。
父亲象山和母亲典子站在警察局的前面。
“快上车吧!”典子如此说道。
大块头的象山,把助手席的位置尽可能往后调,使得坐在后座的惠,位置也变得很小。
“好挤啊,爸爸!”惠埋怨道。“老子的脚也伸不直啊!混蛋。”象山则是这么说。
“……”艾莉卡保持沉默。嘴巴紧闭成一字,凝视着一路川流而过的夜晚街灯。惠频频地偷看着艾莉卡那嘟着嘴的侧脸。
“呃……”惠想开口。
“为什么会有魔法亚人种呢?”惠终于问了。
“……‘来访’是一切的开始,它改变了人类的遗传基因。”典子边开车边回答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会把这个当作一个秘密呢?……我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学校也从来不教这些。”
真是奇怪的事情。大家都知道魔法使存在,但一样是‘来访’所带来的现象,却不知为何唯有这件事被当作秘密而守住。
“……我也不知道……不过,惠,如果你的邻居是魔法亚人种,一般的人会怎么想?又会对他们采取什么行动?”典子说。
“…………”惠沉默不语。“吸血鬼”恐怖的模样,和那些凑热闹的人们恐慌惊叫的样子,全浮上他的脑海。
“你现在懂了吧?……一九一○年,当彗星的尾巴包围地球时,其实已经有部分的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了。但是害怕公开这件事时可能会引起恐慌,于是把它当作一个秘密。随后爆发了世界大战,而战后所确立的大魔法师体制,却依然继承了这样的惯例。”
“所以……这就始终是个秘密啰?”惠点点头。“不过……为什么爸爸和妈妈会知道呢?”
“那是因为我和艾莉卡是魔女,而你爸爸是炼金术师的关系啊!”典子这么说。
车子横过经常看见的国道,然后爬上御厨家门前的坡道。
这个时候,艾莉卡才开口说话:
“我看,这一定会变成一个某一边非把另一边全部歼灭不可的战争……”
出其不意地,象山对此做了回答:
“如果真变成这样,那说不定赢的会是魔法亚人种喔。因为没人知道他们正确的数量……”
“老公!”典子似乎在进行进一步的确认。
“嗯,我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的。那些家伙……毕竟一般的人类,在不安之下,很有可能会自我灭亡。他们会开始疑心暗鬼、最后互相残杀吧!吸血鬼和狼人族只要不使用能力,我们根本就无法分辨出来。”象山安静地说着。
“在惠的面前说这种话不……”典子说着。
“总有一天他还是要知道的……今天正好是机会教育啊!”
小田早苗从警察局的通用门走出来。她穿过停车场,走到门的前面时,才发现岛田敏明站在那里。
她垂下眼光,想从他的身边经过。
“等等,为什么你要对我保密?你认为我是一个科学家,所以没办法理解是吗?”
岛田抓住早苗的手臂。
“好痛……”
“对不起!”岛田慌张地把手放开。
早苗凝视着这样的他心想:好一个善良温柔的人,无论任何时候都是这么善良温柔。
“你听谁说的……关于我……还有茑谷先生的事……”
“是警察先生告诉我的……我在公园看见你,正想过去找你的时候,被警察给拦住了……结果……”当他表明自己是那女人的男友时,他也成为被调查的对象,并且知道了这件事。
“那么……你全都知道了吧……”早苗背朝着岛田。
“……再见。”
“等等!”岛田伸手搭住早苗的肩膀。
男子从百叶窗的隙缝里,看见青年紧紧搂住小田早苗的一幕。他的眯眯眼眯得更细了。他是一个中年的小个子男人,身穿一件皱巴巴的西装,一边用手轻抚着头顶稀少的头发。
身后的电话继续地响。看来今天晚上男人的部下们将忙于应付这一切。
毕竟发生了不可能发生在和平日本地方都市的大事,这已经不是一般单纯的“枪击事件”了,那个程度要称之为“街道战”也不为过。
一个人着手制造了这个街道战的须藤夏生,在调查室里尽情地发出愤怒,她的声音都快喊哑了。对于十多年前,须藤教授夫妇的惨死;死亡的真相;伪装成人类模样、以一幅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的表情,经营着旧书店的吸血鬼,她义愤填膺地站在那里比手画脚地说着。
负责侦查的刑事们,面无表情地听她说话。
“——你们很害怕吧?”
最后,她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说。
“你们很害怕隔壁就大剌剌地住着魔法亚人种的事实会到处传开,所以你们根本不想大肆张扬,对不对!”
眼前的刑警双手交错地放在桌子上,沉默地望着夏生的眼睛。
“你们至少给我个答覆啊?要不然就干脆制裁我?用审判狠狠地定我的罪啊!反正我进了监牢也一样会大肆宣传这件事的。”
瘦削的刑警只能无奈地耸耸肩。
“你想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须藤。”刑警这么说。
“你们想把我怎样?”
“好,可以了。”
刑警对着调查室的门喊着。一位穿制服的年轻警官把门打开,说了声“是”。
“上级警官好像有话要问你,你可以等一下吗?”刑警这么说。
“怎么?难不成想和我谈交易吗?”夏生这么说。
一个小个子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刑警轻轻地点点头,然后离开调查室。
调查室里只有夏生和那个中年男子两个人。
中年男子的眼睛并没有注视夏生,只是茫然地望着铁桌子的一角。
夏生凝视着那平凡的中年男子,心想这家伙真像一颗马铃薯。
“已经这么直接地现出原形了,你们还要故作镇定吗?警官大人。”夏生这么说。
“……须藤小姐。”被称为上级警官的男人,视线依然撇开,安静地说着。
“茑谷先生造成你父母死亡,是一个不幸的意外,而你必须学习宽恕的精神才可以。”
夏生大吃一惊。因为到现在为止,警察们总是坚持主张“吸血鬼根本不存在”。
“你的意思是说,你承认那个叫茑谷的男人是个吸血鬼是吗?这样子说起话来方便多了。”夏生用手敲着桌面。
“那家伙——那个吸血鬼——吸了我父母亲的血,导致他们失血身亡。这算是哪门子的意外啊?”
“是一个意外。他数十年来,不曾对一般人做过这样的行为。那一次是须藤博士在制造抑制血清的作业时——”
“爸爸想要治疗那家伙!没想到那家伙却……那家伙却……”夏生摇了摇头。
“所以我要说的是,那正是‘治疗’过程中所发生的不幸意外。”中年男人说。“他因为抑制血清的影响而发生错乱。如果可以根据法律接受制裁,他应该会非常乐意接受的。”
“这根本只是藉口!这对我来说,一样无法改变对那家伙杀死我父母的事实。如果没办法依据法律来制裁他,那我只有用我自己的手来报仇了,不是吗?”
“……复仇是不会生出任何效益的,须藤小姐。”中年男人手指交错地放在桌子上,嘴里低语道。
夏生偷偷地用手拭去轻渗出来的泪水,抿着嘴道:“你也真是一个奇怪的警官,你干脆就不要在这里浪费唇舌,赶快把我用杀人未遂罪移送法办吧?”她说着。
中年男人的视线压得更低了。
“怎么样?”
夏生对着眼前的男人提出疑惑,因为她发现他的视线依然不正视她,身体却微微地发抖,就像在哭泣一般。
不料,这个时候男人的耳朵后面裂开了,眼球飞了出来。
“啊!”夏生的脚一蹬,整个人退后紧靠在墙壁上。
两只圆嘟嘟的眼珠子,就固定在从男人耳后伸出、像触角般延伸而出的粉红色神经束上。
这双眼睛和夏生的眼睛对上。
“他不会接受制裁,而你也一样,这次你也不会受到制裁……”颤抖的声音,从男人的背后响起。
“难道……你也是……”夏生站了起来。铁管椅子往后倒了下去,撞击出喀咚的声音。
“……超乎你想像,我们是无所不在的。”这个声音这么说着。
“连、连警察也……”夏生不由地往后退。紧紧地咬住嘴唇。“……我……即使只有一个人,我也一样要奋战到底——”
就在此时,还是垂着头的男人,从他秃掉的头顶上到只剩下一点点头发的后脑部,突然像石榴裂开般,从满布着红肉蹦裂的头盖骨间,跑出了一张“嘴”。
和耳朵旁飞出来的眼睛一样,由粉红色肉茎所支撑的嘴,上下牙齿喀喀地互撞着,还一边说着话。
“要杀你其实很简单……”
夏生紧靠着调查室的墙壁。她由于太过恐惧,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但依然还强忍着泪水。
“……相反地,你们想要杀害我们,恐怕非得大费一番周章不可。没错,无论是杀了我们同胞※拉斯普钦的贵族也好,或是连火箭炮都拿出来的你也罢……我们即使有同胞被你们杀害,我们也不会杀害你们的……”(编注:l871~1916,俄罗斯妖僧,在贵族们暗杀他的过程中,他吃了掺有氰化钾的蛋糕,喝了掺有氰化钾的葡萄酒,还被开了数枪,结果依然未死,最后被丢入河中的冰洞里,当法医验尸时,证明他是溺死的,死前还在冰水中存活了八分钟。)
“为……为什么……”夏生用颤抖的声音问。
“因为那个人禁止我们复仇!”从中年男人的秃头伸出来,一朵宛若丑恶花朵的嘴巴,如此喊叫着。从它那张开的花颚间,还看得到一条又细又短的舌头。
“你说的那个人,是指什么人?”夏生强忍着不断涌上来的不悦感问道。
“就是我们的指导者!伟大的指导者……是他教导我们‘复仇将毁灭一切’。”
男人的眼球和嘴巴,很顺溜地被吸回头里,一瞬间那道裂痕也不见了。
“……须藤小姐。”中年男人抬起头来用着只有白眼球的双眼看着夏生,然后眼球打了一个转,眼珠子才出现。
“我会处理到让你不必接受制裁!不过……你的确是做得太明日张胆了。有太多的目击者的话,的确很难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的行为触犯了弹药取缔法第十九条,还有人造人管理运用相关条例第二十四条,以及东海道环境保全条例等等——”
中年男人把双手放在桌子上。
“也就是你必须支付罚金,今后请专注于你的音乐活动上吧!完毕。”
男人站了起来,想要走出调查室。
“等一下!”夏生叫住了他。
“还有事吗?”男人回过头来。
“……你是说事情就这样了结了吗?就……就这样?”
中年男人的眼睛和夏生相对,嘴角牵动了一下。
“如果你是指你和茑谷先生的事,的确就这样结束——请你就这样结束吧!不过,只要我们还存在的一天,一切都不可能结束。我们……将永远存在黑暗当中。”
男人说完之后,很安静地把门给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