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祈愿祭

1

轻伤八人,无重伤者,无死者。

幸运的是,地震造成的损害比想象轻微。受灾最严重的是那条坍方的直通道路,隔天也已修复,三天后就将所有残砖破瓦都移除了。

在前往修复时发现的“神秘房间”,则暂时不对一般村民公开。这是村长的决定,他判断,等经过更详细的调查之后再公布比较好。

地震的五天后。

“维赛亚小姐~!维赛亚·特奇辛小姐~!”

身穿护士制服的我,头探出走廊大喊。原本充满孩子们喧闹声的候诊室,顿时鸦雀无声。其中一个女孩踩着小碎步走上前。

“你叫什么名字?”

“登录编号00218,维赛亚·特奇辛。”

小小的身体挺直背脊,少女报上自己的名字。

“做得很好,很棒喔,维赛亚。”

我摸摸她的头,维赛亚便开心地“耶嘿”一笑。

“医生,碧斯嘉丽雅医生!”

“等一下——”

一阵哗啦哗啦的洗手声后,穿着白袍的碧斯嘉丽雅走了出来。

“久等了……喔,这不是维赛亚吗?你怎么啦?”

“那个啊……”

维赛亚双手压着腹部,由下往上抬起眼神倾诉。

“肚肚痛。”

“哎呀……这样啊,怎么个痛法呢?”

“螺丝叽叽转的感觉。”

“这样啊——”

碧斯嘉丽雅频频点头,触手蠕动着。

“那,你先躺在那边。”

“要打开肚子吗?”

躺在床上的维赛亚不安地看过来。碧斯嘉丽雅温柔地摸摸少女的脸颊,说声“没事的”。

“不会痛,马上就结束了喔。”

“真的吗?”

“真的啊。”

再摸了摸不放心的少女,碧斯嘉丽雅露出母亲一般温柔的微笑。

“那,你乖乖的,要切断‘精神回路’了喔。”

“嗯。”

“还有动作控制回路也是。”

“嗯。”

特此一提,我们机器人身上有被称为“三大回路”的主要回路。“精神回路”相当于人类大脑,负责对全身发号施令。“动作控制回路”相当于人类的神经与脊髓,负责将来自精神回路的指令传至全身。最后,为了防止这两种回路失控而设置的,就是“安全回路”。

“医生……拜托……你了……”

在断断续续的这句话之后,维赛亚的眼瞳渐渐失去光芒。确认她的精神回路已停止运作后,碧斯嘉丽雅开始诊察。

“我看看喔……”

她伸出金属触手,掀开少女的上衣,现出白皙的腹部。接着,碧斯嘉丽雅将触手伸进可爱的肚脐里。这么一来,随着小小的喀嚓声,维赛亚的腹部就沿着中央线慢慢打开了。

“唔嗯,嗯嗯。”

碧斯嘉丽雅认真地检查少女体内的情形。从指尖伸出的触手宛如有生命般蠕动,剥开半透明的保护膜,使内部回路外露。

“啊,我就知道是这里……”

“这里是?”

我站在碧斯嘉丽雅身后,越过她的肩膀望向维赛亚。

“电池附近发炎了。”

说着,她的触手尖端发出亮光。发光的部位抵在比维赛亚肚脐更深入一点的地方,我看见电池组件像融化的塑料般产生出现扭曲的情形。

“又要更换了?”

“是啊,跟上次一样的零件。不过……”

“怎么了?”

“用替代品权充使用,下次她还是会肚子痛……”

眉间挤出年轮一般的深深皱纹,碧斯嘉丽雅低声指示:“规格是HRM1103型。零件是01102C。”

“等一下喔。”

我走进后面的房间,抬头仰望沿着四面墙壁堆到天花板的零件收纳柜。构成村民们身体的更换用零件满满地存放在这里。除了白雪公主之外,这个储藏室可说是村落最重要的地方。

“HRM1103-01102C。”

我发出声音复诵零件型号,柜子上就出现了一个光点。蓝色半透明的抽屉自动拉开,告诉我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我从那里取出银色年轮蛋糕状的零件,回到诊疗室。

“这个就行了吧?”

“OK。那,这边这个旧的就处分掉吧。”

仔细一看,床边放着一个已失去原本形状的零件。这是从维赛亚体内摘除的“患部”。融化扭曲得已认不出原本形状的零件,光看就能感受得到这是如何使少女痛苦难受,我不禁心痛起来。

2

维赛亚的手术结束后,又诊疗了约十个病患,上午的门诊才好不容易结束。

“今天人真多……”

深深坐进沙发里,碧斯嘉丽雅转动脖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机器人只要持续集中精神,精神回路里就会累积多余废弃物,使身体不舒服。

“你没事吧?最近真的太忙了。”

“没什么,比一星期得骑一百个小时三轮车的你好多了。”

“不要勉强自己喔。”

技术方面的事,无论如何都得仰赖碧斯嘉丽雅的专业知识,总是忍不住就太依赖她了。虽然也有将她的维修技术整套安装至另一个机器人体内的办法,恐怕不管安装在谁体内,都会因为比不上她的规格而当机。

“替代手术也差不多面临极限了啊……”

碧斯嘉丽雅仰起头,靠在沙发椅背上。

这百年来。我们一起定期维修“白雪公主”。包括作为主计算机的“纺锤”、主人沉睡的“摇篮”以及收纳白雪公主的“沉睡森林”——这些设备的检查、清点和清扫、修理,一日未曾或缺地持续至今。然而,无论维修得多么仔细,白雪公主毕竟是金属组成的。处于被冰封闭的严苛环境中,身体渐渐受到腐蚀,也一点一滴老旧恶化了。并且,在潜入地底经过七十年后的某一天,更换用的预备零件终于耗尽。

我们伤透了脑筋。继续这样下去,白雪公主将会故障。这么一来,敬爱的主人就会死去。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吗,有什么方法可以筹到所需的零件呢——我们拼命绞尽脑汁思考。就这样,得出了一个结论。

摘除。

摘除构成机器人内部的零件,进行加工,转而运用为白雪公主的零件。这么做就能让白雪公主继续维持运作了。在缺乏资源又封闭的地底世界,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只不过,这个方法当然也有其问题。接受“摘除”手术的机器人们,缺少任何一个零件都不会动。因此,我们又用现成的材料拼凑出能用在摘除部位的“替代品”,用来填补不足的零件。就这样,村民体内的零件一天一天地被换为替代品。

——只要用过一次替代品。

以前,碧斯嘉丽雅曾如此对我说明。

——因为不是正式零件,无论制作得多么精巧也无法完全吻合。因此,会加速机器人的老旧恶化。这也是接受过“摘除”的患者特别容易故障的原因。

即使如此,村民们还是纷纷自告奋勇,志愿接受“摘除”。我也是其中之一。到目前为止,头部两处、右手两处、左手三处、右脚一处、左脚两处、躯干七处——已有总计十七个部位的零件换成了“替代品”。刚开始,摘除的对象只是大人,不久之后,年幼的孩子们也开始自愿献出零件,目前的数据是,每个孩子平均摘除四点二个,每个大人平均摘除十一点三个零件。

叮、咚、叮、咚。牧歌似的铃声响起,表示休息时间结束。

“好了,时间到了。”

碧斯嘉丽雅从沙发上起身,将白袍的衣领拉整齐。

“艾玛莉莉丝,下午的预约情形如何?”

“呃,一点开始有三件,两点开始四件,其中——”

就在此时。

“喂,你说什么啊!”

外面传来少女的声音。

“我、我我我,我才不要去、去什么医院呢。”

“你是笨蛋吗?废铁还逞什么强!”

“我、我讨厌、医院。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

接着,我们就听见“嘎哔”的声音,彼此面面相觑。

“先处理急诊病患吧。”

碧斯嘉丽雅一如往常地压低头上的贝蕾帽,轻轻耸肩。

3

过了两星期。

水晶灯的光线打在用冰块堆成的舞台上。以舞台为中心,四周排了满满的放射状观众席。超过三百名村民都到齐了。

今天就是令人期待的祈愿祭之日。观众席上充斥了迫不及待的热情,仿佛要将冰做的舞台融化。今天的祭典会从早持续到晚,所有工作都休息一天。我也打算在轮到自己上台之前,好好放松一下,享受祭典。

可是。

“你为什么要坐在我隔壁啊。”

“有什么关系嘛。别这么严肃。”

“座位是以表演组别为单位安排的吧,那里是村长的位子。”

“我已经取得老头子的许可了。”

“可恶……臭村长……”

难得可以尽情放松的时光,身边坐了这个花花公子,岂不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喂,不要摸我!” “嘿嘿嘿。”这样的对话不断重复,转眼就要开演了。

咚、咚咚咚咚、咚叮咚♪

六人乐队吹着响亮的喇叭,鼓声响起。瞬间,观众席上欢声沸腾。“等好久了!”“开始喽!” “呀啊啊啊啊!”甚至有人开心地尖叫起来,场面相当热闹。

“第一百零八届祈愿主人复活祭,就此揭开序幕!”

司仪卡特蕾亚以优美的声音宣布开场,底下又是一阵欢呼。

“欢迎村长致词。”

在盛大的掌声中,卡莫密尔村长出现在舞台上。只见一颗头颅从舞台边叩喽叩喽滚上台,这种诡异的入场姿态,只有在恐怖电影里才见过。

“我是村长卡莫密尔!”

以经过百年也不厌倦的方式打了招呼后,观众席上也响起一片“村长好!” “您身子还好吗!”“村长好可爱!”的欢声。

“正如大家所知,这场复活祈愿祭,目的是祈求我们敬爱的主人能够获得安眠,并在未来顺利觉醒。换句话说——”

祈愿祭是已有百年传统的节庆活动。一开始,只是一年为主人献上一次“祈祷”的活动,但随着时光一年一年地流逝,渐渐加入唱歌跳舞等表演,炒热祭典的气氛。就某方面来说,这场祭典对久居地底的村民而言,是一次难得的娱乐消遗,最重要的是为了磨练“表演技艺”,好在主人清醒时表演给主人看。表演会以投票方式评分,评分标准当然是“令主人看了心满意足”为先决条件。

“换句话说,这场祈愿祭不只是单纯的娱乐,也为了磨练献给主人的技艺,是一场崇高的——”

村长致词超过三十分钟时,台下开始毫不客气地冒出“太长了!”“够了啦!”“快点下台!”等抗议。这也是每年的例行公事,上台时接受如雷贯耳掌声的村长,总在炮火集中的嘘声中下台。“不可朝舞台丢掷物品是也。”“请不要丢螺丝是也!”负责整顿会场秩序的盖兹,用宏亮的声音大喊。

村长致词结束后,工作人员将散落舞台一地的螺丝和瓶子收拾好(等一下还要物归原主),为了重新营造气氛,喇叭声再度扬起。

——终于要开始了。

“欢迎出场编号一号!瑟欧拉莉亚夫人与卡尔先生表演唱歌与演奏!”

在卡特蕾亚美妙的声音介绍下,一组男女登上舞台。

一位是瑟欧拉莉亚,她是外表年龄八十岁的家用机器人。原本是为了抚慰妻子先离世的寂寞丈夫而特别订做的“往生者家属机器人”,在她侍奉的主人也过世后,又到处辗转流离至今。另一位卡尔先生过去曾在有名的交响乐团工作过,是村里弹奏乐器的第一把交椅。

“这次抽签抽到一号,我非常紧张。那么,我便献唱亡夫最爱的《留兰香创世纪》第一小节。”

瑟欧拉莉亚夫人以气质高雅的声音打过招呼后,会场响起盛大的掌声,又立刻恢复安静。因为大家都知道,接下来不可大吵大闹,得保持安静聆听。和夫人搭档的卡尔先生,则抱着他最擅长的电子中提琴站在她斜后方。

当中提琴动人的旋律流泄,瑟欧拉莉亚夫人便开始唱歌。

比降生还要早的 古老往昔

出现在天空中的 诸神使者

流下的眼泪变成 恩赐之雨

诞生了那片海洋 那片海洋

描述世界诞生情景的古诗歌词,化成清朗而满怀哀伤的歌声。肃穆的气氛包围会场,渲染出一股令人怀念的悲伤情绪。三十年来,瑟欧拉莉亚夫人的表演内容从未改变,但每次聆听时,都像第一次听见般滋润人心。

“……演唱结束。谢谢大家的静静聆听。”

歌声与演奏一结束,如雷掌声立刻笼罩了舞台。两人深深一鞠躬,从舞台边下台。

——歌曲真的是很美好啊……

我眯起眼睛享受绕梁余音时,司仪卡特蕾亚的声音再次响起。

“接下来,欢迎出场编号二号!维赛亚小妹妹和古拉亚诺小弟弟带来的魔术秀!”

4

表演继续进行。

以男女组队的方式演出的有歌唱表演、跳舞、乐器演奏、戏剧表演、魔术秀、相声、模仿秀——有的是每年必上场,也看过无数次的内容,有的是今年第一次公开的演出,将会场的气氛炒得热闹非凡。我也从观众席上献上加油声,并不时狠捏艾斯邦那只不知羞耻的手臂。

经过两个小时左右。

“接下来,欢迎出场编号二十五号!黛西小妹妹和嘎哔上台表演‘骑马游戏’!”

——喔,来喽来喽。

我身体不由得向前倾,朝舞台上望去。舞台上,已将托儿所里玩游戏时使用的假草丛摆上去当布景,骑在嘎哔肩上的黛西也上台了。观众席上的孩子们纷纷发出“啊哈哈哈!”“是嘎哔!”“废铁嘎哔!”的笑声。

“我、我我我,我才不是、废铁呢!”

“好了啦,你闭嘴。”

黛西伸手朝嘎哔的头一拍,看见这一幕的观众们又笑了。

“那就开始喽!”

“了、了、了解!”

骑在怎么看也不大可靠的嘎哔肩上,黛西的脚跟朝嘎哔胸口一踢。于是,嘎哔就拖着沉重的身体慢吞吞地动了起来,身上的履带发出“叽叽”的声音开始转动。

“那么,请看两位空前绝后的大跳跃!”

司仪卡特蕾亚这么一宣布,冰块切割制成的“冰壁”便被运上舞台。

“嗳,我问你。”

“干嘛?”

我小声问身边的艾斯邦。

“跳跃……该不会是要飞越那道冰壁吧?”

“应该喔。”

那道冰壁乍看就有黛西身高的三倍之多,还要连那个嘎哔一起跳过去,我实在不敢相信。

——一定不可能办到的。

会场也充满窃窃私语的声音。“要跳过那个吗?”“不会吧。”“不可能不可能”,这样的对话此起彼落。

然而,黛西本人一脸自信,嘎哔也发出啾啾的声音倒退。这大概是跳跃前的助跑。

“我还是觉得太危险。”

我站起来。要是他们就这样撞上冰壁,事情可不得了。

“哎,你等一下嘛。”

身边那个花花公子抓住我的手。“喂,放开我。”我瞪了他一眼。

“他们有用脑筋想过的。”

“咦?”

“你看那个。”

艾斯邦指着舞台。

“冰壁前有块垫子吧?我想,底下应该设置了弹簧跳台。”

“你怎么知道?”

“看过类似的魔术。”

的确,在草丛布景遮掩下看不清楚,但隐约可看见冰壁前铺着一块垫子。

“那,他们真能飞越冰壁?”

“如果顺利的话。”

本来已经要站起来的我,再次弯身坐下。如果艾斯邦说得没错,现在我上去只会破坏他们的表演。

会场一阵骚动,只见舞台上的黛西与嘎哔已经开始助跑。嘎哔的履带高速转动,发出激烈的摩擦声,像是就要喷出火来。眼看两人就要撞上冰壁,到底会怎么样、会怎么样呢——众人屏气凝神地见证这看似有勇无谋的挑战,就在撞上冰壁的前一刻——

嘎哔的身体有一瞬间往地板下沉,顺着这反作用力,奋力一跳。

——啊!

那是一个高达好几公尺的大跳跃。可是,因为身体失去平衡,大跳跃变成了“侧跳”。正以为就要跳上去的时候,两人的身体像橡皮球似地滚落舞台,发出铿啷、铿啷的巨响。

“黛西!嘎哔!”我反射地弹跳起身,立刻冲向舞台边。“没事吧……?”

抱起横倒的嘎哔,他发出“嘎、嘎、嘎哔……”的微弱声音,半球状的脑袋凹了一大块。

此时。

“笨蛋……!”

听见如此大喊的声音。

“还差一点就成功了……!嘎哔是笨蛋!粗心鬼!废铁!”

转头一看,身旁是涨红了脸,气得肩膀颤抖的黛西。幸好,她看起来只受了轻伤。

“我、我我我……”

我怀里的嘎哔提出反驳。

“我才、不是、废铁。”

“啰唆,废铁!明明练习了那么多、那么多次!都是你害的,一切都白费了!”

“我、我我我、我有、好好、做……是黛西、不好!”

“你说什么……?”

黛西瞪大眼睛,身体因承受过多愤怒而发抖。

接着,她一口气喊出来:

“我最讨厌嘎哔了……!”

说完,少女就跑走了。

5

到了休息时间,还是不见黛西回来。

——真是的……

虽然很想去找黛西,但也不能丢下咻咻冒烟的嘎哔,我带着他前往医护室。

碧斯嘉丽雅一看到嘎哔就慢条斯理地发表了感想:“这次可搞得真严重啊。”

“嗯,剩下的就交给我吧,你还得回祭典会场。”

“可是……”

“凹下去的只是外侧,不用担心。”

“嗯……不过,让我待在这里直到修好吧。”

结果,修理嘎哔花了两个小时,我一直陪在他身边。

黛西这孩子真是任性,伤脑筋……我喃喃自语走出医护室时,上午的表演已经全部结束。也快轮到自己上台了,我加紧脚步回到观众席。

“你很慢耶。”

艾斯邦把脚搁在前面的椅子上,笑嘻嘻地抬头看我。

我难掩不悦,大力坐在椅子上。

“真是的,下次一定要好好骂骂她才行。”

“哎呀呀,这么生气。”

“在祈愿祭的舞台上吵架,对主人太失礼了。”

“干脆打起来岂不是更有趣。”

“笨蛋!”

我兜头揍了金发男一拳。

就在这时。

“接下来,欢迎出场编号第五十五号!艾玛莉莉丝小姐与艾斯邦先生带来的,法……咦?”

卡特蕾亚大惊失色地望着手中的小抄。

“法式接吻!”

我惊讶得呆住了。

“这这这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噗嘿嘿嘿嘿嘿就像你听到的那样啊!”

我揪起他的衣领,用力摇晃。

“我怎没听说!”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艾斯邦依然一脸笑嘻嘻地回答:“‘已经取得老头子的许可了’!”

——啊!

我想起艾斯邦在我身边坐下时的事,那时,他说的话确实可解释成和村长交换表演搭档的意思。

“我还以为你说的是座位……”

“怎么样,你要弃权吗……?”

“可恶……被你设计了……”

进退维谷的我瞪着眼前的花花公子。男人乐陶陶地笑着说:“请叫我智多星吧。”

“我绝对不做法、法……法式接吻那种事。”

“这该不会是你的初吻吧?”

“啰唆……!”

“碰”地揍了男人脑袋一拳。就在我们这么争执不下时,听见卡特蕾亚大声喊着“艾玛莉莉丝小姐!艾斯邦先生!上台时间到了喔!”的声音。

“唔唔……”

糟糕。这样下去会失去表演资格。一年一度的祈愿祭,什么都不表演就失去资格的话,实在愧对主人。可是,要我跟这种人深吻……!

正当我苦恼不已时,他忽然挑眉说:“不然……”

“唱歌怎么样?”

“咦?”

“和我一起站在舞台表演唱歌,这总行了吧?”

“这……”

比起接吻好多了,可是——

“话说回来,你会唱歌吗?我今天要唱的是——”

“《晚安主人》对吧。”

——唔!

我倒抽了一口气。

“嘿嘿嘿。”

艾斯邦露出充满自信的微笑,从背后推了我一把。

“那就这么决定喽。”

有种完全上了他的当的感觉,是我的错觉吗?

6

好刺眼。

以水晶加工过的天顶,散发白色光芒,笼罩着舞台,给人一种仿佛站在阳光下的错觉。群众的目光如飞箭射穿我的心,就算不愿意,仍紧张得全身僵硬。

“怎么了,紧张吗?”

“才、才没有呢。”

轻轻张开嘴,声音微微颤抖。事实上,临阵更换搭档使我内心充满不安。祈愿祭一年才举行一次,这次失败的话,就得等到明年才有机会雪耻了。

“干脆用自动播放机能算了?”

“不可以这样,现场舞台就是要即兴演唱才行。”

“是啊——”

面对一点也不紧张的搭档,真不知该说他是烦人还是可靠,令我产生不可思议的心情。

舞台上,音乐已开始流泄。漂散一股哀愁的弦乐旋律包围了我,两人的合唱正式展开。

——三、二、一……!

睡吧 睡吧 今天也 好好休息

我将右手放在胸前,压抑紧张开始唱了起来。接着,令我惊讶的是,艾斯邦完美地配合了我开口的时机,声音与我重叠。

——咦……?

在我的 怀抱中 好好休息

总有一天 灭绝的 这个国家 和晨光

继续唱着歌,我仍难掩对身边搭档的惊讶之情。流畅的歌声,宏亮的音量,将男声段落的重点诠释得非常完美的唱法。

——好、好会唱……!

一切的 一切 都会为你 而存在

所以 现在 请好好地 休息吧

直到 再次睁开眼的 那一天

宛如并排前进的两辆冰上三轮车,我们默契十足地继续唱下去。这首歌原本是唱给孩子听的摇篮曲,为了这次的表演而改编成舞台版本,是我第一次在人前演唱。即使如此,艾斯邦却唱得自在流畅,仿佛我们早已是长年来的搭档。到了要进入副歌时,我已十分享受这次的歌唱。

很快地,进入歌曲的高潮部分。

现在 光芒 照耀着你

你将 掌握 光辉灿烂的 未来

世界 属于你 未来也 属于你

而你 属于我

我爱你 你属于我

演唱结束后,观众席一片屏息无声。

片刻之后。

疯狂的欢呼席卷了我们。观众全体起立拍手。

——好惊人……

过去在祈愿祭上表演时,当然也获得不少掌声,但是这次的特别盛大。我们沐浴在仿佛连天顶冰柱都要为之震碎的如雷掌声,以及“好厉害!” “太感动了!”的赞叹声中,十六年前获得祈愿祭特别奖时,都不曾获得如此大的喝彩。

回路在发热。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望着他的侧脸,艾斯邦正机关枪似地朝观众席抛飞吻。

这时,脑中忽然闪过他说的话。

——不管什么时候听,都是一首好歌呢。

对了,我这才想起,在“白雪公主”里唱摇篮曲时的我,以及在旁静静欣赏的他。

——他是那时学会的啊……

“你看,是不是很顺利?”

露出恶作剧成功的小男孩表情,艾斯邦促狭地笑了。

我怦然心动。

“今年的‘主人奖’,由艾玛莉莉丝与艾斯邦这对搭档获得!”

发表的同时,会场再次响起如雷掌声。

“恭喜,艾玛莉莉丝!” “果然是你们!” “姐姐,你好棒!”

我半是傻愣的站在舞台上接受两人份的奖牌。这是我第一次获得这个殊荣,更做梦都没想到竟然会和艾斯邦一起搭档得奖。这是我一个人绝对无法获得的奖项,这么一想,内心便涌现了对他的谢意。只不过,他以“懒得上去”为理由,并未出席颁奖典礼,所以也无法和他分享这份喜悦,真是可惜。之后再将奖牌交给他吧。

获得特别奖的是演唱《留兰香创世纪》的瑟欧拉莉亚与卡尔搭档,获得努力奖的是维赛亚他们的魔术秀,而颁给倒数第二名的“吊车尾奖”则是由黛西和嘎哔获得。然而,黛西气得跑出会场后就没回来,嘎哔又在医护室里休息,形成两人都缺席颁奖典礼的罕见状况。

就这样,今年的祈愿祭落幕了。不用说,对我而言这是比任何一次祈愿祭都要印象深刻的一届。不但荣获“主人奖”,从今以后,我也能抬头挺胸地在主人面前献唱了——我这么想。

那天晚上,因为太开心,我一直在白雪公主面前唱个不停。主人睡的摇篮似乎发出微微的光,像是在听我唱歌。

就这样,这成了最后一次的祈愿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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