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物存在着反面。
事物存在着虚伪。
事物存在着秘密。
事物存在着忘却。
所以不能从一个侧面去判断事物。
发现反面,看透虚伪,揭开秘密,埋葬忘却,寻找最原始的真相。
可是最后找到的真相未必就一定是正确的。
在真相的前方,也未必就会有幸福在等待着。
尽管如此,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为了寻求救赎,人们还是追求着真相。
却不知,好奇心害死人,不幸往往就从这里开始。
◆
……给我——
恶意说道。
……给我——
我的回答是不会交给你。
……给我——
化作灾难的恶意说道。
……给我——
无论如何都不会交给你。
即使被称做异端,即使被笑成是傻瓜,即使被骂作背叛者。
使命的重要性早就刻在了的血液里。
明白要尊重传统。
也学会了如何去憎恨。
可是,我做不到。
所以,我只能不断地重复这个回答。
不会交给你。
……给我——
灾难追赶着我。
无论我身处何方,都紧紧跟在我的身后。
为了从我这里夺走。
壶,不曾间断地释放着化作了灾难的恶意。
◆
放学之后,我一如往常的朝着打工地点付丧堂走去。
一边想着今天要如何消磨时光,一边打开了店堂的大门。
「哦,终于来了啊。」
一进门,店主都和子小姐就好像等了我很久似的朝我挥了挥手,笑容满面的打了招呼。
不好的预感。
出门去进货的都和子小姐刚刚回来,还露出了笑脸,接下来的展开就已经可以预想到了。
「其实我买到好东西了哦——」
「果然,来了。」
和预想一模一样的发展,让我无奈地耸了耸肩。
「你这反应算什么啊?」
「就这个意思。」
对我的反应感到不满的都和子小姐翘起了嘴巴,可我还是没有改变态度。
来到工作地点之后却发现是都和子小姐替新入手的『Antique』办的鉴定会,谁会觉得高兴啊。而且几乎全都是假货,就算是真的,也全都是那种麻烦之极的东西。
「小咲也学着点。」
按照都和子小姐所说的注视着这边之后,咲那没有表情的脸上表现出一股失落的感觉。可都和子小姐只当没看见。
我也学着咲的样子,试着散发出失落的感觉,结果,
「快快,过来坐好。」
果然对都和子小姐是没用的。
我和咲四目相对,双双叹息,做到了都和子小姐的面前。
「这一次入手的是这个壶。」
说着,都和子小姐把一个壶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似乎是个陶器,通体发黑,灰不溜秋的,一看就是个可疑的壶。尺寸上几乎要都和子小姐双手才能合抱,不过分量似乎不是很重。
壶的顶端被一个盖子紧紧的密封着,还用绳子密实的捆着。就算吹嘘这是个能够带来幸福的壶,然后由宗教团体来出售,肯定也是卖不出去的。
「这个壶是『灾厄之壶』,封存这世界上的所有恶意,绝对不能打开这个盖子哦。」
喂喂,不仅仅是看上去很可疑,听上去也很有问题啊。
「入手了这种壶是打算干嘛呢。」
没错,就是这句话,咲做得好。
「这样根本没法作为商品出售吧?」
不对,咲啊,在担心商店之前,你还是应该担心担心自己。你可总是被卷入到『Antique』的灾难当中去的啊。
「那么,入手这个壶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调查啊,这可是封存着恶意的壶哦。到底里面藏了些什么东西,又是怎么封存进去的,求知欲已经蠢蠢欲动了啊。」
「那只是好奇心罢了。」
「要我说你也应该培养点别的兴趣了。」
「我对于如何平安无事的度过人生非常有兴趣。」
傻瓜才会没事去找点危险的事情给自己添麻烦呢。
「总而言之,在处理的时侯请小心一点。」
「这我当然知道,只是调查而已啦。」
都和子小姐拍了拍似乎是和壶一起买回来的,堆积如山的资料。
「我才不会做出打开盖子这种蠢事呢。」
「千万别啊。」
「我才不会呢。」
我对身边的咲也同样提了醒,咲似乎感到非常意外,用力的摇头。
根本就不懂啊,要我说来,你才是那个最危险的人物。
◆
「姐姐大人,马上就要出生了呢。」
我把手放在最爱的姐姐大人隆起的肚子上。
姐姐大人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十个月零九天。
寄宿在这个腹中的孩子,将姐姐大人的腹部像气球一样不断吹大,拼命的努力着,想要来到外面的世界。
这个孩子从姐姐大人的腹中来到外面的日子,就是今天。
尽管大家都感到坐立不安,但还是尽力做出严肃的氛围。
可是我对于孩子的出世感到无比期待,笑容不住的浮现在嘴边。
「早点出来吧。」
我哼着小调向腹中的孩子说道。
再过一天,这个孩子就会从姐姐大人的腹中出世了。
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再快一些呢。
我像是在念咒一般,一遍又一遍的朝着姐姐大人腹中的孩子说道。
「就算你这样说,也不会现在就出来的哦。」
姐姐大人苦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就好像我是她腹中的孩子一样。
接着,周围的人开始规劝一直都不愿意离开姐姐大人的我。
「好啦,接下来必须要开始做准备了,你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吧。」
被人在身后推搡着的我,非常不高兴的翘起了嘴巴。
「好了,听话。」
姐姐大人对我这么说了之后,我只能无奈的离开房间。
突然,目送我离去的姐姐的表情发生了扭曲,全身都绷紧了。
疼痛来临了。
怀孕的过程中,姐姐大人一直都为呕吐感所苦,还是不是会晕倒,或者是因为腹部的疼痛而发出惨叫,昨天我也听到了她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呻吟。
周围的人一下子慌乱起来,把姐姐抬到了内间,把我赶出了房间。
可是我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一直站在紧闭着的房门前。
隔着薄薄的一层纸门,姐姐大人痛苦的呻吟声声入耳。
十个月零九天。
姐姐大人腹中的这个孩子。
请你一定要平安的出世。
我在房门前不停地祈祷。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我不曾停止祈祷。
然后,就在那个孩子寄宿在姐姐大人腹中的第十个月十天来临的瞬间。
从房间里传出了哭声。
我激动不已,打开了房间,走了进去。
姐姐一脸精疲力尽的表情,可是却有着一种完成了使命的自豪感。
接着,被我称做阿姨的姐姐大人的母亲,抱起了刚刚出生的孩子,慢慢地朝着后面走去。
在内间的更深处,有一个祭坛,在哪里供奉着一个壶,平时那个壶都是紧紧的盖着盖子,用绳子捆上好几道,严密的封印着。不过现在,绳子已经被解开,壶盖也被打开了。
阿姨抱着孩子走上祭坛的台阶,将手中的孩子高高举过头顶。
见到此情此景,周围的人们都开始祈祷。
姐姐大人也一样开始祈祷。
我虽然不知道该祈祷些什么,还是学着大家的样子,做出祈祷的姿势。
阿姨静静地点了点头。
然后。
将姐姐大人平安产下的孩子——
扔进了『神秘之壶』当中。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让我最喜欢的姐姐大人吃了那么多苦头的憎恨和恶意的凝块,终于离开了姐姐大人的身体。
姐姐大人生下的恶意凝块,落入了『神秘之壶』的底部。
这个世界上满是恶意。
可是,神却没有消除那些恶意。
消除这些恶意,便是我们这些神殿的女性——巫女的使命。
将在世界上不断蔓延的恶意,用自己的身体承受下来,寄宿在体内。然后在十个月又十天的期间内,经受地狱般的痛苦,在体内孕育恶意,接着在更进一步的痛苦煎熬下产下孩子。
这就是,我们巫女一族从神那里获得的,特别的力量。
被产下的恶意之子,会被丢弃在壶中。
壶的名字是『神秘之壶』,是神所赐予我们的神殿的秘宝。
就算探头向壶的内部望去,也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无尽的黑暗。而那份黑暗便是在这个世界上无限蔓延的恶意。历代的巫女从世界上收集来的恶意,就被丢弃、封印在里面。
我们通过净化世界的恶意这种行为,来保护这个世界的和平。
净化恶意的行为一个人一生只能做一次。
所以已经进行过净化仪式的巫女,能得到安稳度过下半生的保证。
就在不久之前,身为巫女的姐姐大人完成了净化恶意的仪式,在得到了众人的感谢之后,她终于能够迎来平稳的下半生。
「姐姐大人,已经没事了吗?」
「嗯。」
和几天前刚刚生下了恶意之块的时侯相比,姐姐大人的脸色已经好转了许多。虽然还没有办法自由的下地行走,每天都躺在床上,不过肯定用不了多久就能够像以前一样和我玩耍了。
自从怀上了那个恶意之子之后,姐姐大人就把心思全都放在了孩子身上,不再和我一起玩了。
虽然我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在感到可惜的同时觉得无法原谅,可是一想到姐姐大人出色的完成了使命,又不禁感到尊敬,心情非常的复杂。
可这些都已经结束了。
生下了恶意之子,净化了世界上的恶意,从现在开始,姐姐大人就能够自由的,同时安稳的活下去了。
「呐,姐姐大人,难受吗?」
「是啊。」
「痛苦吗?」
「嗯,非常痛苦。」
「高兴吗?」
「……」
「怎么了?」
「没什么,我感到非常的自豪哦。」
姐姐大人似乎欲言又止,她的脸上浮现出我从来没看到过的表情。给出的回答也并非是「高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她就完成了使命,为什么会不觉得高兴呢。
突然,姐姐大人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发。
「因为我们无法获得普通女性的幸福了。」
「普通女性的幸福是……?」
「你……不,是我们不需要了解的东西。」
姐姐大人刚开了个头,又把原本想要说出口的东西压了下去。
可是,没过多久,我就迎来了明白完成了使命的巫女的心情的机会。
三天之后。我的腹中也出现了恶意之块——黑暗之子。
◆
第二天,放学之后,我一如往常走向了付丧堂。
打开店门走进去之后,看到了非常罕见的光景。
咲居然不在收银机前。
或许是被都和子小姐喊到二楼去了。不过,反正也没有东西可偷的,也没客人。
抱着这种和堆满了商品的商店毫不相衬的想法,我开始换衣服。
换好了衣服回到店里之后,还是没有看到咲的身影。换衣的时间大概是五分钟,说不定咲那边也有点小忙。
「咲——」
以防万一,我在楼梯下方试着呼唤她,可却没有回应。
嘛,反正她早晚会下来的,我就一边看店一边等她吧。
可是,等了十分钟,等了二十分钟之后,咲依然没有下来。
我停止等待根本就不会上门的客人,又跑到楼梯下方试着呼唤了一次咲。
可是,依然没有会赢。
虽然对于店里的货物多少也有些担心,但我还是朝着二楼都和子小姐的房间走去。
敲了敲了门,没人应门。
「我要开门了——」
招呼了一声之后,我打开了房门。
可出乎意料的是,在都和子小姐的房间里,看不到两个人的身影。
是出门去了吗,我一边取出手机,一边关上房门,就在此时,
「嗯?」
感觉到某种视线的存在,我回头望去。
可是,房间里没有人。
突然,手机扩音器中传来通话接通的声音,我立刻把意识转换到了这一边。
「您所拨打的电话目前处于服务区外或……」
然而,来接听电话的人并非是咲,而是告知我咲的手机位于圈外或者没点的系统消息。
找遍了二楼,找遍了一楼,就连地下仓库也找过了,可还是看不到那两个人的身影。
找又找不到,手机也联系不上。
除了等待之外别无他法的我只能回到了店堂里。
可是等了三十分钟,依然没有人回来。
无人的骨董店显得特别安静,唯有时针嘀嗒走动的声音。
感觉到喉咙有些口渴,我走到了厨房倒水喝。
突然,我注意到在厨房里茶已经冲好了。
杯子有两个。分别是咲和都和子小姐的东西吧。正好我的喉咙也渴了,就先随便拿个失礼一下吧。
「?」
结果喝入口中的红茶似乎在几个小时之前就已经泡好,彻底地冷却了。而且不仅仅是杯子,我试着摸了摸水壶,也一样冰凉。
也就是说,早在好几个小时之前,这两个人就已经不见了。
把红茶放着就出门了?还是说忘记红茶已经泡好了呢?
疑虑和不安都开始出现。
「咲!都和子小姐!」
我提高了声音大喊道。
可是,没有回应。
地下室,一楼,还有店堂里找了个遍,果然还是看不到两人的身影。
我最后,还是回到了都和子小姐的房门前。
然后又一次打开了房门。
房间内的风景一如往常,资料散落一地,几乎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我印象中都和子小姐从来没有整理过房间,都和子小姐倒在资料山之下的风景一点都不少见。
可是,就算这样,这个房间也不可能将两个人藏在资料山之下而不被我发现。
尽管如此,我还是为了再一次确认,走进了都和子小姐的房间。
平时我如果随意进入她的房间肯定会被狠批一顿,要是被发现了的话……
「——!」
突然,那种略显无聊的担心被消除了,不,是被什么东西击溃了。
感觉到一种浓密的沉重感。不是物理性的沉重,但是我在进入这个房间的瞬间,的确感到了某种沉重。
就好像是空气变成了铅块一样,非现实沉重感。
身体不受控制的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可我还是走向了房间的深处。
房间里凌乱不堪,和平日全无二致的风景。
各种各样的文献还有看上去像是『Antique』的道具席卷了整个房间。
那个『灾厄之壶』依然坐镇在昨天我搬进房间时的那个位置上。
就在此时,一股噪音在我的脑海里奔流——
我打开房间进入了都和子小姐的房间。
一如往常,让人不明就里的资料堆积如山。
就连立足之地都没有,都和子小姐的私人房间。
没有任何变化的光景。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
那就是房主都和子小姐并不在这里。
以及放在桌子上的,昨天买回来的那个『灾厄之壶』,盖子被打开了这点——
「————!」
恢复意识之后,我急忙凝视放在桌子上的『灾厄之壶』。
可是壶的盖子依然紧紧的闭着。
我来到桌边,站在『灾厄之壶』的面前。
我想要伸出手去触摸,可突然产生了一种不能够这样做的感觉,于是悬在半空中的手又抽了回来。
突然,我注意到桌子上留着一张字条。准确的说,是文献的片段。
我的日常,是在付丧堂的店堂里,无所事事的等待着根本不会上门的客人。
然而——
我现在才发觉,在这种日常中,出现了裂缝。
读了文献片段上的文字之后,我明白了现在这种惨状的意义。
近此壶真相者,必遭天谴——
◆
好痛苦。
好痛苦。
好痛苦。
每天都被不断涌现的呕吐感折磨,心都快崩溃了。
明明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吐出来了,呕吐感却依然停不下来。
这一定是因为身体在拒绝体内那恶意之块的缘故。不,说不定其实是体内的恶意之块在释放着毒素侵蚀我的身体。
要早点把它生下来。
可这是不可能的。恶意之块只是刚刚萌芽而已,还要让它继续成长,直到世界上的恶意全都集中到我的腹中为止。
经历十个月又十天的岁月,汲取世界上的恶意,让它成长,然后抛弃,如若不然,这个世界上的恶意就无法被净化。
我所承受的痛苦正是恶意之块在我的体内健康发育的证据。
想要诉苦却无人可说。
姐姐大人也承受了同样的痛苦,所以我也一定要承受住这种痛苦,出色的完成自己的使命,让这个世界得到净化。
我再一次下定决心。
「没事吧?」
姐姐大人带着水果前来看望躺在床上的我。
「多少要吃一些啊。」
实际上我一点食欲都没有,可为了不让姐姐大人感到担心,还是吃了一小口。如果只是水果还问题不大,但是一般的就餐是不可能了。
「唔。」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侯,呕吐感再次袭来。
就好像是我腹中的恶意,想要把我饿死一样。
姐姐大人拍打着我的背部。
「看样子我果然是不行的呢。」
刚才下定的决心不知跑到了那里去,我的口中说出了丧气话。
「姐姐大人,就算我的使命失败了,也请不要嫌弃我。」
「等到你熬过了这阵子,就会轻松点了。」
据说等到身体习惯之后,呕吐感就会减轻了。可是,在这之后还有其他的健康问题和痛苦在等待着,一点也不觉得轻松。
「我来教你一个好办法。这可是熬过这一段痛苦时期的秘密方法哦。」
不能告诉别人哦,说出了这样的前言之后,姐姐大人悄悄的靠到我的耳旁。
「憎恨吧。憎恨你腹中的恶意,憎恨这个世界的恶意。」
在神殿里,我只学会了如何去爱,却不曾被教授如何去憎恨。
就好像做了坏事之后,心情会稍微好转一些。对于常常因为恶作剧而受到惩罚的我来说,这真是最合适的办法。
不愧是姐姐大人,真厉害。
「我知道了。」
「没错,你实在是太温柔太天真了。所以要尽可能的去憎恨腹中的孩子,就好像要把那种憎恨实体化一样。
——那样,到了最后的那一刻,你就一点悲哀的心情都体会不到了。」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
在痛苦和呕吐感之后,取而代之的是腹部异常的凸起。
腹部膨胀到了即使穿着松松垮垮的巫女服也能明显看出来的地步。
不断隆起的我的腹部,究竟会成长到何种地步呢。如果就这样一支膨胀下去,是不是会破裂掉呢,这样的不安也开始出现。
经过了一段日子之后,身体上的不适开始慢慢消失,而心灵上的不适开始慢慢增长。
常常怒气冲冲的面对最喜欢的姐姐大人。来照顾我的人犯下了一点小小的过错就会让我觉得不可原谅。尽管如此,如果一个人独处,又会被寂寞不安的感情笼罩。
这一定是因为孕育在腹中的恶意,影响到了我的缘故。
真希望它能早点出世。
可约定的那一天还没有到来。
我到底还要忍受这样一种不安和恐怖多久呢。
而且据说接下来还有更多的痛苦在等待着我。
我真的能够承受吗。
仿佛是在嘲笑着软弱的我一般,腹中的恶意开始躁动。
就好像是要将我的肚子咬破冲出来一样。
求求你了,安静点吧。
等到约定的那一天到来,我就会让你出来的。
我拼命的抚摸着腹部,想要安抚腹中恶意之块。
不行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一定要憎恨它。
要像姐姐所说的那样,学会憎恨腹中的恶意之块。
憎恨。憎恨。这样一来,我就能像姐姐大人一样坚强了。
救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
我在梦中不停的逃跑。
恶意之块朝着我扑来。
那是一个深邃、黑暗的物体,它想要抓住我。
「别过来!」
我拼命的逃跑。
逃跑,逃跑,逃跑。
忘记了不能进行剧烈运动的忠告,我拼命的不断奔跑。
终于,恶意之块不见了。
逃脱了。
可,就在我松了一口气的瞬间,腹部又开始急剧的膨胀。
砰砰砰。
我抱住了自己的腹部,想要阻止这样一种膨胀,可是毫无效果。
腹部膨胀不止,最终爆炸,因为我的使命失败,世界再一次被恶意充斥。
然后,我睁开了双眼。
呼吸很急促,汗水打湿了衣衫,尽管知道刚才只是一个梦,却还是止不住害怕的颤抖。
最近,我变得常常做恶梦。
被恶意追赶的恶梦。
腹部破裂恶意飞出来的恶梦。
心理上的变化,体现在了梦境当中。
然后,每当我做恶梦醒来的时侯——
咚。
恶意之块都好像是在嘲笑我一般,踢着我的腹部。
我却因此变得更坚强。
决不能输给它。
不能胆怯。
要我不觉得不安,那是不可能的。
也会说出丧气话来。
可是,在那之后,心灵会变得更坚强。
和以前那个只会靠在姐姐大人怀中哭泣的我不同。
我有种自己变得坚强的感觉。
就好像恶意在我的腹中成长一样,我自己也在成长。
好痛。
好痛。
好痛。
仿佛肚子被撕裂一般的痛疼,浑身都布满了冷汗。咬紧了牙关忍耐,可呻吟声还是从唇间泄露出来。
恶意之块,正打算破开我的肚子冲出来。
发狂了,腹中的恶意正在发狂。我有种脏器全都被搅成一团的感觉。
安静下来吧。很快你就能出来了。
可是恶意之子并不知道,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
还是说其实他知道自己将会被封印在『神秘之壶』中呢。
所以才想要早一些,趁着周围还没有人的时侯逃走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更加不能让他来到外面。
我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
直到早已经确定的那一天来临,将收集在我体内的世界的恶意,净化。
我是巫女。
是这座神殿的巫女。
为了世界的和平,我必须忍耐住这种痛苦。
◆
近此壶真相者,必遭天谴——
文献片段上记载着的文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大概是都和子小姐留给我的信息。
我不禁痛恨悠闲地等待着两人归来的自己的愚蠢。
在那两个人的身上已经发生了些什么。
这个绝对不能打开的『灾厄之壶』。
可是,我不认为比任何人都清楚『Antique』危险性的都和子小姐,会因为兴趣或者好奇心这种东西就随便的打开盖子。就算平时再怎么大大咧咧,都和子小姐也不会做出这种举动。在和『Antique』有关的事情上,我绝对信任都和子小姐。
一定是因为某种理由,陷入了不得不打开这个盖子的状况。
我不知道为什么都和子小姐会打开这个盖子。
可无论如何不能连我自己都打开这个盖子。那样的话就全都倒下了。
也就是说,现在我的使命是,在不打开壶盖的前提下,搞明白灾厄到底是什么,然后从那种灾厄当中将二人拯救出来。
可以依靠的东西,就只有都和子小姐带回来的文献。
都和子小姐原本对于这个壶也不是非常了解的样子,所以才会从文献开始着手。因此,我也只有解读文献这一条路可以走。
我把目光投向了那些静静躺在桌子上,已经被都和子小姐阅读过的文献。
文献已经很古老了,到处都有破损的小洞,而且似乎被炭火烤过一样,有不少地方已经被熏黑了,可是在读了好几册之后,我还是获得了一些收获。
首先是。
这个壶原本是被供奉在某个神殿中的秘宝。那座神殿会将蔓延在世界上的恶意用这个壶封印起来。
然后是。
完成这一使命的人物是置身于神殿的巫女,她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通过自己的祈祷来封印世界的恶意的族群。
最后是。
这个『灾厄之壶』,在神殿内被称作是『神秘之壶』,附在上面的封印是绝对不能解开的。如果说在封印恶意之外的时刻将盖子打开的话,灾厄就会造访这个世界了。
无论是在哪个文化的传说当中,这都很像是在神殿里侍奉着神灵的人会说出的话语。
预言,天启,求雨。无论在哪个时代,和宗教或者是信仰相关的东西总是被认为拥有特殊的力量。
我不知道这个『灾厄之壶』是哪个时代的物品,不过在神殿——也就是说宗教信仰的力量非常强大,同时还是某个较为封闭的地区,这个『灾厄之壶』或许就是以封印恶意为使命的神殿的权力象征。
那么,封印在这个壶里面的恶意究竟是指什么东西呢?
比如说指的是「黄金」或者「财产」之类的东西,要说这些东西会引发争端导致灾厄倒也不错,很像是传说中会出现的题材。
比如说指的是「疫病」之类的东西,在这个壶里面封印着的是会引起疾病的病原菌或者病毒。一旦打开了盖子就会将病原菌释放到空气当中,疾病蔓延开来引起灾厄。
比如说指的是「地震」「闪电」之类的天灾。虽然没有办法实际的封印起来,但是每当打开盖子的时侯,总是会非常凑巧的发生,于是就这个壶就和灾厄联系起来了。
比如说,其实壶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只不过是个装饰。包括打开盖子会引起灾厄的传说也是个谎言,其实这只是对让什么都没有封印的壶的保护措施,或者是说威胁。因为按照常理来说,这个世界的恶意不是能够封印的东西。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倒轻松了。
可是,实际上,因为都和子小姐和咲打开了壶的缘故,两个人下落不明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Antique』。不能用常理去对待。
乐观的想法不会产生任何帮助。
无论哪种想法都不过是臆测,我还是无法高清咲和都和子小姐消失的原因。
会不会其实里面封印的是「诅咒」或者「魔术」之类的东西,一旦有人打开了盖子,封印在其中的力量就会暴走,让打开者消失,然后引来灾厄呢……不过这样也太笼统了,说不清之后会怎样。
那么……不对,等等。就算这样一个一个的列举出可能性也没有意义。
我为了让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都还没有整理线索和情报,就急着寻求答案,这样是没有意义的。
试着让思考回到原点。
我应该去调查的东西的到底是什么。
封印在这个『灾厄之壶』中的恶意究竟是什么东西。
打开这个『灾厄之壶』的时侯造访的灾厄究竟是什么东西。
如果能够知道封印在这个『灾厄之壶』之中的恶意是什么的话,打开时造访的灾厄也就不言自明了,反过来如果知道打开时会造访的灾厄是什么,那么封印在里头的恶意也就知道了。
只要知道这两者中的一个,就能得到救出两人的线索。
提示是都和子小姐留下的文献片段。
近此壶真相者,必遭天谴——
这样一句话。
「?」
突然有种卡住的感觉。
有一种违和感。
是什么东西让我感到了违和感?
我再一次读了读文字。
都和子小姐留下的信息,非常简单易懂。
接近了这个壶的真相的人会遭遇灾厄,所谓接近真相,也就是打开壶盖确认内部的含义,所以我才说不要打开这个壶的。
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吗。
……原来如此,这实在是太过显而易见了。
绝对不能打开这个『灾厄之壶』的盖子这点,在昨天已经强调了无数遍。就好像钉子一样钉在了我的脑海中,所以不可能会忘记。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特地把这句话——准确的来说是文献的片段——留下来呢。
一定是因为事发突然,没有时间做出其他的准备吧。
或者是——
都和子小姐是想告诉我,不要调查发生在她们身上的灾厄吗。
想要让我远离危险吗?
……不,这不可能。
都和子小姐应该是明白的。
就算她这么说,我也绝不可能收手。
颤抖——
一股恶寒突然袭击了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样一种恶寒感,就好像是无数的小虫爬行在我的皮肤上一样。
可实际上并没有小虫出现。
又或许,是一种视线。
有种被某人监视着的感觉。而且还是非常隐秘的,刻意的隐藏着自己的气息,从暗处窥视着我。
我朝着感觉中视线传来的方向,投去目光。
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
想要转过头去仔细的观察,可是身体宛如被束缚了一般,拒绝了大脑下达的指令。
因为身体意识到有某种东西在哪里。
汗流浃背。
一滴汗水一路滑过背部,来到了腰际。
心跳异样的加速起来。
咽下口水的声音,在鼓膜内部回荡。
时针规律的走动声,从外侧传来。
我正被某种东西注视着。
看到那样东西的瞬间,它就会朝着我袭击过来,不安的感觉翻腾起伏。
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看。
看不见的恐怖战胜了看见后的恐怖。
因为看不见而持续的不安,败给了看过之后发现其实什么都没有的期待。
就算我会为此后悔。
压下心中的恐惧,我用尽全力解开束缚,看着『灾厄之壶』。
「————!」
壶,若无其事的端坐在桌子上。
◆
今天天气很不错,于是我来到庭院中散步。
一直呆在房间里的话,情绪会变的越来越糟糕,所以我常常会来到室外,尽管也只是限定在神殿的庭院范围里面。
今天没有人陪伴,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挺着大肚子行走,所以应该不会有问题。
因为我正在孕育恶意,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待在神殿的深处。可是以前也常常会去到一般的巫女还有神官们所在的地方。
我朝着那一片已经久违了的土地走去。
在水井旁是一块广场,有许多人正在那里谈笑。孩子们开心的玩耍、欢笑。
虽说是巫女和神官,但是平日里的生活,和一般人并无二致。
突然,注意到我身影的人们停下了谈笑,毕恭毕敬的照着我低下了头。
孕育着恶意的巫女,在神殿的地位非常高。
尽管感觉有些寂寞,但我明白自己使命的重要性,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今天为何会来到此处?」
一名年长的巫女扶着我走下阶梯,向我询问道。
「想要换换心情。」
她看了看我隆起的腹部,然后一言不发的牵着我来到了水井旁的长凳边。
突然,一个孩子拎着水桶拼命的从对面飞奔而来。
「快来打个招呼。」
被告诫了的孩子却没有照做,给出了「现在没那个空」的回答之后,用桶打满水,回去了。
「十分抱歉,过后我会好好训斥他的。」
「没事,不过他在干吗呢?」
「妹妹就要出生了。」
「妹妹?」
原来如此,那个孩子就要变成姐姐了呢。不知道会不会成为像我的姐姐大人那样出色的姐姐呢。不过从她那么卖力的为了妹妹而打水这点来看,肯定没问题的。
「对了,带我过去吧。」
「过去是指,孕妇生产的地方吗?」
「嗯,我想要替她祈祷。」
「大家一定都会非常高兴的。」
我在年长巫女的带领下来到了那个孩子的家里。
走进家门之后,发觉已经有许多人围在那里,然后在人群的中央,是一名脸上浮现着苦闷表情躺在床上的妙龄女性。
看到那名女性之后,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那个女性的腹部会膨胀到那么夸张的地步呢。
没错,就好像一年前姐姐大人,以及现在的我一样。
「为什么她会承担使命……」
「不是那样的。」
突然,带着我来到这里的巫女回答了我的自言自语。
「她孕育的并不是恶意,而是婴儿。」
「?」
「那是让新生命诞生的过程。」
然后——
「哇——」
一阵哭声在房间里响起。
接下来,欢呼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躺在地上的妙龄女子浑身是汗,面色通红,可她还是笑了出来。比起完成了使命的姐姐更满足的笑容。
「虽然拿来和使命比较是非常失礼的,但是对于女性来说生孩子这件事是完全不输给使命的重要事件。」
一个老婆婆靠到了妙龄女性的身边,在她的臂弯中,躺着一个小小的人类婴儿。
不是恶意之子,而是人类的孩子。
妙龄女性从老婆婆的手中接过了那个小小的孩子。
她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她的笑容,比起完成了使命的姐姐大人显得更加幸福。
突然,将我带到这里的巫女向老婆婆说了些什么,接着她朝我招了招手。
「请您为她祈祷,祈祷她不会被恶意诱惑。」
妙龄女性朝我递出了那个孩子,身边的巫女抬起了我的手臂,固定好位置。
我保持着姿势,抱着那个孩子。
————。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无法理解。
抱起小小的,似乎一碰就碎的那个孩子的瞬间。
心在颤抖。
不是因为悲伤,也不是因为喜悦。
可为什么泪水会破框而出呢。
「这是怎么回事?」
我回到房间之后,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姐姐大人。
姐姐大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悯的表情,之后,
「是吗,你已经知道了啊。」
我不禁想起了那一天。
那是姐姐大人刚刚完成使命不久之后,我向她提出「高兴吗?」这个问题的时侯,她所展现出的表情。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姐姐大人是知道的吧。」
「嗯,如果能够不知道的话,我觉得还是不知道会比较幸福一些。可终究还是应该好好地把一切都告诉你呢。」
我听着姐姐大人的讲述。
怀上心爱之人的孩子,孕育他,然后产下,那是姐姐和我失去了的,作为女性的幸福。
是阿姨还有已经死去的我的母亲获得过的幸福。
「可是你不能搞错了哦,在你的腹中所孕育的是恶意之块。是似是而非的东西,和那位女性是完全不同的。」
没错,不能搞错了。
在我的腹中孕育的是恶意之块。是应该封印在『神秘之壶』中的恶意之子。
我已经无法获得生下孩子的幸福。
但是,我获得了完成使命的幸福。
对于身为巫女的我而言,这就是无上的幸福。
◆
擦去冷汗,我重新回到文献当中。
又回到了起点。不对,在明白都和子小姐留下的信息的意义之前,一切都是空谈。
首先要明白都和子小姐调查了些什么,又想要告诉我什么。
在文献中,主要记载的都是和巫女相关的内容。虽然在神殿当中似乎也有男性的工作人员,但是封印恶意是巫女的使命。
就好像之前提到过的那样,她们有着特殊的能力——或许是是用『Antique』的能力——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通过祈祷来封印恶意的族群。
再仔细的看下去之后,通过祈祷,将这个世界上的恶意集中到自己的身上,然后产下,封印在壶中。当然也有在这个过程中无法忍受痛苦而丢失了性命的人。
看样子她们是相信他通过自我牺牲的举动,就能够拯救这个世界。
的确只要和信仰扯上关系,牺牲就是免不了的东西。特别是在封闭地区的信仰,常常会有这种情况。
几乎可说是无一例外。
可是,被封印起来的灾厄,似乎曾经被解放过两次。
在过去的岁月当中,『神秘之壶』的封印曾经被解放过两次,可是最终都依靠巫女的祈祷拯救了世界——
曾经有过一名巫女,放弃了将恶意封印在壶中的使命。
那名巫女在还未到封印恶意的时刻,就因为好奇心而打开了壶的盖子,结果灾厄被解放到世界中来。
没想到,在巫女当中也会有因为好奇心而打开了封印的人存在。
不过,就算是圣职者,也会犯下罪行,在欲望面前人人平等。当然,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有打破禁忌的人。
在那之后,那名巫女怎么样了呢。
资料中没有任何的记载。
不过绝不会安然无恙吧,肯定会被问罪。
人们常说好奇心害死人。
「是,这样吗……?」
就连巫女都败给了好奇心,那么都和子小姐也有可能败给了好奇心。
在都和子小姐调查文献的过程当中,输给了想要知道壶中封印的恶意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好奇心……
「不,不对。」
就算的确有某个我根本就不认识的巫女输给了好奇心,都和子小姐也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我应该相信她,都和子小姐不会是那种人。
……没错,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也就是说,都和子小姐因为某种原因而不得不打开这个『灾厄之壶』的盖子,即使她明知这样做会引起灾厄。
「!」
不,等等。
我再一次思考着都和子小姐留下的文献片段的含义。
为什么会留下如此理所当然的消息,这个疑问再度浮现。
如果说其实是反过来的意义……也就是说不是要我不打开盖子,而是在让我打开盖子呢?
是为了否定昨天说过的那些话,所以才留下这样的信息?
我看着『灾厄之壶』。
都和子小姐是想要我打开它吗。
我把手伸向了端坐在桌子上的『灾厄之壶』。
打开了这个盖子,就能够救回她们两个人了吗?
……不,等等,还不到时间,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了。
我缩回了手。
这是绝对不能打开的『灾厄之壶』,只要一打开就会有灾厄造访。说都和子小姐留下的消息是要我打开的意味,这未免太牵强了。
「?」
又来了,有某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我现在,到底在思考什么?我现在,又感觉到了什么?
……原来如此,我错了。这两句话是不同的。
昨天都和子小姐说的话是这样的,
「据说这是绝对不能打开的『灾厄之壶』,只要一打开就会有灾厄造访。」
然后都和子小姐留下的文献片段是,
「近此壶真相者,必遭天谴。」
不同之处在于「真相」。
都和子小姐想要给我传递的信息,其实是这个「真相」。
又来了——
我再一次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恶寒,不禁浑身发抖。
这是被刚才更强烈的恶寒。
宛如无数的虫附皮蠕动,令人作呕的恶寒。
毫无疑问,有人在注视着我。
这股视线的来源是,不,根本就用不着确认。
……正在不断的接近。
我切实的感受到这股不明真相的视线正在不断增强,而这正说明我在一步步接近核心。
◆
已经过去了十个月零九天。
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成长了不少。
终于能够用安稳的心情迎接今天,迎接这个日子的来临。
当然不安并没有完全消失,可是,我已经不是十个月之前的那个我了。
为什么非要经历如此不堪的回忆,为什么非要承受如此难忍的痛苦,为什么非要体会如此不安的心情。
曾经有过想要放弃的时侯。
也有过为什么会是我的疑问。
可是,时至今日,我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必要的东西。
我所经历的那么多痛苦,恐怖,这些都是神对于我是否能够成功完成使命的试炼。
如果说连这些东西都无法克服,那么我就无法完成使命。
可是,我忍下来了。我坚持到了今天。
「终于要到了呢。」
姐姐大人轻轻的握着我的手。
「要加油哦。」
「我一定会完成使命的。」
然后,我最后的战斗开始了。
身体如同撕裂一般疼痛。
宛如身体内的器官被人生拉硬拽出来的痛苦。
巨大的力量正在体内横冲直撞的不安。
可是,只要忍受住这些,一切就都结束了。作为巫女的使命结束了,或许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是在世界上蔓延的大量恶意还是被我净化掉了一部分。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也能够变得更幸福一些。
所以我决不能在这里输掉。
咬紧了牙关,发出了野兽一般的怪叫,声嘶力竭,发狂似的喊叫着。
可是,超乎想像的痛苦,依然在意识中翻滚。
恶意之块还没有出来。
身体里的恶意,正在抗拒着出生、然后被抛弃至壶中的命运。
这种抵抗所导致的痛苦,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我已经变得坚强了。
在过去的十个月又十天当中,我无数次这么觉得。然而那样一份自信却崩坏了,我实在没有自己能够战胜这种痛苦的自信。
意识逐渐远离,周围人们的鼓励也变得飘渺起来。
来个人,随便是谁都好,赶快来替弱小的我打气,让我加油吧。
可是,我又该为什么而加油呢。
为了使命?
为了世界?
历代的巫女们又是为了什么而加油的呢。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获得足以抵抗这种疼痛的力量呢。
使命感?
忍受过了这种痛苦之后能够得到保障的安稳生活?
憎恨它吧,姐姐大人说过的话语突然浮现。
的确,至今为止,我一直都是靠憎恨忍受过来的。
憎恨着腹中孕育的恶意,想要尽一切办法把它扔到壶里面去。
憎恨这让世界承受了痛苦,让历代的巫女承受了痛苦,让姐姐大人承受了痛苦,然后让我也承受了痛苦的恶意,我才一路坚持到了现在。
可是,光靠憎恨,我已经无法继续前进了。
要怎么做才能够越过这份痛苦呢。
被恶意吞噬,然后灾厄散落到世界各地的那个恶梦闪过脑海。
无法抗拒。
「已经……」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完全被恶意吞噬的时侯,产下了那名小小婴儿的巫女的身影却浮现在了我的脑中。
我回忆她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庞,肯定她也经历了和我一样的痛苦。
那么,那个人又是如何超越这种痛苦的呢。
明明就没有使命这种重担的她,是靠什么坚持住的呢。
我想起了在婴儿出生之后,她脸上浮现出的那种幸福表情。
那不是憎恨。
憎恨绝不会让人露出笑容。
她之所以会露出笑容——
「哇——」
听见了声音。
这不是从我的体内,而是从体外传来的声音。
这样一股声音唤回了我的意识,我睁开了眼睛。
然后我看到姐姐大人正抱着某样东西。
被两只手围绕着的小小身体,不盈只手的小小头部,如同豆粒般大小的手指和脚趾。虽然身体那么的娇小,可是哭声却无比响亮。那么的弱不经风,却又那么的铿锵有力,充满了矛盾的小小婴儿。
那不是恶意之块,而是人类的婴儿。
「…………」
姐姐大人静静的看着我,将那个孩子交到了我的怀中。
我用手臂抱起那个孩子。
抱起小小的,似乎一碰就碎的那个孩子的瞬间。
不知何故,泪水夺眶而出。
心在颤抖。
这和我抱起那个妙龄巫女产下的那个孩子时的感情是一样的。
只是,比起那时,现在这种喜悦满足的心情要多出百倍。
「我都已经那样跟你说了要憎恨了……」
姐姐大人的语气中并没有责备的含义,但是也没有高兴的感情。
一股不该出现的感情在我的心中萌芽。
不,不是现在萌芽,而是早已经萌芽,现在到了这种感情绽放的时刻。
明明我就憎恨了那么久。
明明接下来也要继续憎恨下去。
明明接下来马上就要被封印到壶中。
这个世界的恶意之块——
好可爱。
「爱上他了呢。」
姐姐大人看着我,静静的说道。
声音中透露出怜悯。
目光中透露出哀切。
表情中透露出羡慕。
背影中透露出后悔。
就在此时,从内间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悲鸣。
『神秘之壶』的盖子被打开了。
根本就没有人这么做过,可盖子还是被打开了,壶内的东西爬了出来。
比漆黑更黑暗,比淤泥更粘稠,比恶意更丑陋的东西,开始侵蚀内间的空间。
这就是被封印在壶内的恶意的结果——灾厄。
「使命失败了!生下来的不是黑暗之子!灾厄造访世界了!」
周围的巫女因为恐惧而战栗,一边惨叫着一边逃跑。
并不是像蜂巢那样充满秩序的忙乱,而是无头苍蝇报头乱窜的画面。惨叫和怒吼此起彼伏,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向门口跑去。
就算推倒他人,践踏他人,抛弃他人,也要让自己先一步到达门口。
丑陋的身影让人完全联想不到这些人就是净化世界的恶意,保护世界和平的巫女们。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在骚乱的过程中,就连我以为会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姐姐大人都不见了踪影。
被抛弃了,不禁产生了这种想法。
「等等我。」
心里感到异常焦躁,我朝着了房门那边——
结果难堪的从床上跌落,额头严严实实的砸在了地板上。
双脚软弱无力。
身体完全不听我的控制。
至今为止都在我体内的,那份理所当然的力量跑到哪里去了。
宛如躲避着倒下的我一般,大家都消失了。
就算想要出声喊叫,也无法形成像样的声音。
原来我已经连这种程度的力量都没有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会如此无力呢,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力量一样。
我看着自己怀中的孩子。
这才想起,原来在我的怀中,还有另一个生命。
——好丑陋。
我为了自己的获救,把怀中还有个孩子的事情给忘记了。
我明明就那么的爱他。
好丑陋,一想到这点,就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责备那些巫女们的资格。
感受到绝望的身体,这一次真的动弹不了了。
灾厄已经完全覆盖了内间,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得救了,放弃的念头开始萌芽。
我倒在地上。
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
松开了怀中的孩子。
可是。
嘶。
巫女服的胸口被某样东西轻轻的拉了一下。
低头望去,一只小小的手正抓着我的衣服。
抓着,并不是那么用力的动作,是弱小得多,弱小到似乎只要轻轻的吹上一口气,就能让他松手的地步。
可是,这个孩子就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一般,抓住我的衣服。
多么强大的力量。
轻轻一吹就会松开的这只手,包含着某种强大的力量。
那不是信赖。
说是依存未免太过悲哀。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可是,我没办法抵抗这只手上所包含的力量。
如果没有我,这个孩子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我放弃了,这个孩子什么都得不到。
仅仅是这样的念头,我的体内就出现了力量。
这份力量不足以让我快速奔跑。
也不足以让我站起身来。
但是,原本一动不动的身体,开始向前移动。
笨拙的、难堪的、丑陋的。
我的身体在地板上爬行。
我用尽全力的在地面上爬行。
像蛇一样扭动着身体。
脚擦伤了。
我继续用脚蹬着地面,向前进。
肘裂开了。
我继续用肘支撑着身体,向前进。
额头上留下的血迷糊了眼睛。
我连擦拭都顾不上,继续前进。
不能松开怀中的孩子。
唯有这点是绝对的。
向前。
朝着门的另一边。
到了那里的话,就能获救。
这个孩子就能获救。
只有孩子。
就算只有孩子。
呕心沥血,我终于来到了门前。
——赶上了。
在灾厄赶上我们之前,逃脱了。
突然,一个巫女从我的身边跑过,跑到了门的另一边。
这是最后一个了。
听到某人的声音。
房门开始缓缓闭合。
等等。
这里还有最后一个人。
就在这里,在我的怀中。
我怎样都无所谓。
「救救这个孩子——!」
挤出身体里最后一份力量,我大声喊道。
这真的已经是我的最后一分力量。
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剩下。
耗尽了生命的声音——
停下了正在闭合的大门。
——传达到了。
我抬起了头,看着在门外等待着的巫女们。
她们在等着我。
最后。
「都是你的错。」
留下了怨恨的话语。
房门关上了。
灾厄吞没了我们。
◆
因为有个背叛的巫女,所以灾厄被解放了。
结果世界暂时性的陷入了灾厄的袭击之中,可是在为数众多的巫女们的祈祷之下,世界得救了。第二次则是被外面来的人类打开了『灾厄之壶』的盖子,然后这一次也是巫女们的祈祷拯救了世界。
神殿并没有试图打算去掩盖灾厄被解放出来的事实,倒不如说是为了炫耀巫女们在危急关头拯救了世界的事迹,把其作为自己的功绩记载下来。
文献上记载着的内容就到此为止。
结果,里面没有可以拯救咲还有都和子小姐的内容。
可是在看到一半的时侯,我就已经预想到了。
都和子小姐留下了让我寻找「真相」的留言。
真相就是还未解开的谜团。
如果被记载在文献上,那就算不上是谜团了。
正因为被隐藏了才是谜团。
也就是说我必须从手头的资料当中,寻找出真相。
首先是封印在『灾厄之壶』的恶意究竟是什么。
虽然我不太愿意去做这样的推论,但是从目前为止得到的资料来看,应该已经可以肯定了。
利用神殿巫女们的祈祷,将世界的恶意集中到巫女的体内,然后封印在『灾厄之壶』之中。
可是,世界的恶意并非是有实体的东西,所以也没办法收集,如果单单是祈祷还没什么问题,可要将其生产出来就一定需要实体。
神殿的巫女是因为能够「生产出」某种东西,所以才能保持自己的绝对权力。
什么巫女们生产出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在这里的「实体」究竟是指什么东西呢?
——毫无疑问。
封印恶意的使命只能够由神殿的女性,也就是巫女来承担这点就是答案。
女性生产出的东西,不就只有这一样么。
这一族,相信着,通过依靠牺牲自己的孩子,就能够封印世界的恶意。
被封印在壶里的并非是恶意,而是作为活祭的孩子。
飒飒。
全身的汗毛都倒立起来。
来了,我已经接触到了真相。
但是这样还不够。
接近了真相的人会遭天谴。
不过暂时还没有灾厄降临到我的头上。
也就是说,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重真相。
是都和子小姐找到的,被隐藏的「真相」。
既然已经知道了被封印在壶中的恶意是什么东西,接下来要着手的问题就是巫女了。
需要明确的东西,是恶意的真实面目还有灾厄的真实面目。在那里有着可以拯救咲和都和子小姐的东西,而连接着这些的就是那个做出了背叛行为的巫女。
那个巫女的背叛,导致了灾厄。
这才是我应该找出来的真相。
至今为止从未体验的强烈恶寒在身体里奔走。
可是思考停不下来,不能停下来。
刚才提到的巫女的背叛行为到底是什么?
她又为什么要背叛?
巫女并不是因为好奇心而打开了壶盖。
要说为什么,是因为文献上记载着遮掩的内容。
文献当然不全都是谎言。
但是和「真相」相关的部分,也没有被记载在其中。
真相被隐藏了起来。
恶意的真实面目。
灾厄的真实面目。
这些都被隐藏了起来。
所以巫女背叛的真相也一定被隐藏了起来。
既然如此,巫女究竟作出了怎样的背叛行为。
如果不是好奇心的话,又会是什么。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那是非常单纯,无比纯粹的东西。
巫女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她拒绝将自己产下的孩子,奉献给『灾厄之壶』。
这就是巫女作出的背叛。
也就是说——
「隐藏在这个壶背后的真相,是母亲保护孩子的故事。」
得到这个结论的瞬间,『灾厄之壶』的封印被解开了。
封印在壶中的恶意,化作了灾厄想我袭来。
『灾厄之壶』自己打开了盖子。
不,不对。是从内部推开的。
我无力抵抗,被灾厄吞没。
一瞬间便被黑暗包裹,意识渐渐远去,我突然想到。
接近了真相的人,无论是否打开了壶盖,都会引来灾厄。
所以都和子小姐并没有打开『灾厄之壶』的盖子。
而是得知了真相,然后像我一样被灾厄袭击了。
这下我不得不为曾经怀疑了她的事情道歉了。
这是我的意识消失之前,最后的念头。
◆
从壶中爬出来的灾厄吞没了我——
我知道了真相。
我们的祖先,是时时刻刻都在为下一顿饭的着落担心的贫穷族群。
所以他们决定了族群的界限。
为了一族的存续。
设定了『人数』的界限——
如果一族的人数超过了界限,我们的祖先便会将新生的婴儿抛弃。
扔进名为『灾厄之壶』的壶里。
壶身上寄宿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和我们一族定下的界限相反,无论我们扔进多少东西,壶都不会满溢。
这个『灾厄之壶』引起了神殿神官的注意。发现了这种特殊力量的神殿,也不知道是搞错了什么东西,把这个壶称做『神秘之壶』,认定成是神赐予的神器。
一切都是我们通过谎言得到的东西。
我们这一族通过牺牲,将世界的恶意封印了的谎言。
神官相信了这个谎言,被我们欺骗了。
于是神官便决定,将我们迁入神殿之中居住。
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出了多么不可原谅的举动。
也不知道这个壶,是隐藏着多么可怕的秘密。
之后我们一族进入了神殿,获得了足以为生的食物。
已经不需要再抛弃任何东西就能生活下去——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罪恶,无法被原谅。
为了守护谎言,我们那被诅咒的行为不得不继续下去。
将恶意封印在壶中的行为必须继续进行下去。
不知从何时开始,谎言变成了真实。
我们成了为了拯救这个世界,将从世界上收集的恶意封印在『神秘之壶』中的族群。
实际上,却是为了一族的永存,而抛弃自己孩子的族群——
封印在壶中的东西是罪恶。
是我们一直隐瞒着的不详罪恶。
经历了无尽的时间。
集合了无尽的数量。
不曾获救。
不曾为人所知。
在忘却中。
在挤压中。
罪恶——
成为了真正的灾厄。
可这并不是真相。
至少过去的真相不等于现在的真相。
在壶中,真相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着变化,不断有新的真相出现。
给我——
听见了声音。
在被从壶中释放出的灾厄吞噬的过程中,我的耳边确实出现了这样的声音。
思念般的,怨恨般的,愿望般的,喊叫般的。
给我——
想要什么?
我朝那声音提出了疑问。
灾厄开始出现形体,如同雾霭一般的黑暗出现我的眼前。
面对着我,说着给我的叹息声。
是指我。
还是指这个孩子呢。
原本应该奉献给这个壶——不,是丢弃在这个壶中的孩子。
壶中的恶意想要的东西是这个孩子吗。
它知道我不愿意放手,所以才会这么对我说吗。
它是为了从我的手中夺走这个孩子所以才爬出来的吗。
如果是这样——
就算是这样——
不给你。
我用双臂紧紧的抱着孩子,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黑暗瞬间膨胀。
感受到了令人焦躁的热度。
这是灾厄的愤怒吗。
这份热量是愤怒的具现吗。
给我——
不会把这个孩子交给你。
宛如我守护这个孩子的心情的度量,灾厄散发出的怒火也越来越热。
但是我毫不畏惧。
就算灾厄想要这个孩子,我也绝不会松手。
就算被它的怒火焚尽,我也绝不会交出这个孩子。
……给我——
灾厄散发出难以忍受的热量。
很热,可是,这份热量还不足以烧尽我。
只要一摸就能明白。
这份热量,是非常幼稚,非常不体面,非常笨手笨脚,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尊贵的热量。
是我从来不曾体验过的热量。
一直沐浴在恩惠之中的我不曾拥有的热量。
这是名为嫉妒的热量。
灾厄表现出来的并非是怒气。
而是在嫉妒这个孩子。
所以壶中的恶意想要这个孩子。
所以壶中的恶意才会为了夺走这个孩子从壶中爬了出来。
想要夺走这个应该迎来和自己相同命运的孩子。
无法原谅只有这个孩子才得到的幸福。
但正因为如此。
不会给你。
我再一次向灾厄说道。
这个孩子是不同的。
这个孩子和你们不一样。
这个孩子是我的。
不是恶意之子。
和作为恶意之块出生,然后被抛弃的你们不同——
我为了从灾厄的手中守护孩子,我用力地抱着双臂。
黑暗越来越浓。
热度越来越高。
我的行为,引来了那些被抛弃的孩子们更强的嫉妒。
如果要满足他们,就只有抛弃这个孩子。
但我做不到这一点,没可能做到。
突然,有一个人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姐姐大人?」
应该已经逃走了的姐姐大人站在那里。
我满心以为姐姐大人已经逃到了门的另一侧,没想到她还陪伴在我的身边。
姐姐大人朝着倒在地上的我伸出了手,目光移向了我的怀中。
「让我看看。」
姐姐大人提出请求之后,我松开了双臂,露出了孩子的脸。
「这就是婴儿呢。」
一年前,姐姐大人生下的孩子,迎来了和这个孩子不同的命运。
浑身发黑,简直就像是煤块一样的东西。
没有这个孩子身上的那种温暖,也没有生命。
「如果你给了他爱情,那么就会生出婴儿。可是我们这一族生出的孩子应该在恶意中孕育、不通血缘的黑暗之子。我还以为就算爱上了,也不会生下婴儿。所以才会那样憎恨。为了尽可能减少自己的悲哀。……我的孩子也应该是这样子的呢。」
可是,姐姐大人是知道的。
就算是从恶意中孕育出的生命,只要用爱来浇筑的话,就能作为婴儿而出生。
「我的孩子现在在哪里呢?」
姐姐大人提出了疑问之后,灾厄转变了矛头的方向。
那不是嫉妒,而是转变成了愤怒、憎恨、热量发生了改变,力量也发生了改变,朝着姐姐大人袭去。
「姐姐大人!」
姐姐大人被灾厄打飞,凄惨的倒在地上。
灾厄——无法原谅抛弃了孩子的母亲。
……给我——
灾厄再一次看着我们。
看着我们,再一次开口。
啊啊,原来如此。
这个孩子不一样。和你们不一样,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我错了。
我终于注意到。
这个孩子和你们是一样的。
你们和这个孩子是一样的。
只有在不曾感受到别人的爱这点上不同,其他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所以我明白了。
灾厄话语中的含义。
这些孩子们想说的话。
如此纯粹。
给我。
强烈的期望着不曾得到过的东西。
给我母爱——
灾厄,是我们一族隐藏在壶中的谎言和罪恶和恶意的结果。以及被抛弃的孩子们的怨念的集合体。
他们,在等待着和自己一样被抛弃的孩子们。
他们,觉得不应该只有自己不幸。
他们,希望所有出生的人都变得不幸。
可是,他们却知道了。
也有出生了之后,不被抛弃,被爱着的孩子存在。
有着和自己不同的孩子存在。
所以他们出现了。
来到了壶的外面。
为了得到爱——
为了能够实现自己被人抱在怀中,这样一个不可能的愿望的人出现。
而那就是我。
我教会了他们什么是爱。
教会了他们原本不可能懂得的爱。
然后,我让他们产生了嫉妒。
灾厄——不,是这些孩子们,想要的东西并不是我的孩子。
他们想要的是一个母亲。
不会抛弃他们的,爱着他们的母亲。
也就是,我。
◆
人们所说的沼泽底部那种深不见底的感觉指的就是这样的状况吗。
深深的,深深的下沉。
上下左右,全都是完全黑暗的世界。
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不停的下沉。
就好像无底深渊,不断地下沉。
……我已经死了吗?
接触到了壶的真相的我,被灾厄吞噬而失去了性命吗。
此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付丧堂骨董店的景象。
熟悉的景色,在寂寥的店堂中,有咲,还有都和子小姐。这就是希望,在这淤泥一般的黑暗中,我唯一的希望。
没错,我还不能死,我还没有救出咲和都和子小姐。
……救出?没错,要救出她们。在那之后——在到达了真相之后,从壶里喷涌而出的淤泥吞没了我。
在那之后,我到底怎么了?
记忆拼图似乎缺失了一块,可感觉还残留着。
难道说,我是在壶的内部吗?
模糊不清的记忆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我被灾厄吞噬之后,拽进了壶中。
没错,这里就是壶的内部。
……如果说咲和都和子小姐也和我一样发现了真想的话,那么她们的下场也应该和我一样,也在这里。
咲!都和子小姐!代替了吼叫的思念不断在内心回荡。我重新燃起了希望。
就在这时,双脚着地。
我是已经落到壶底了吗。
下一个瞬间,一个人影出现在我的眼前。
一开始我还没看清那个人是谁,但是,很快就明白了。
宛如天启一般,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人。
可是,正因为我知道了这个人是谁,才更加产生了疑问。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呢——
◆
「姐姐大人。」
我呼唤着倒下的姐姐大人,万幸的是,看上去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很严重的伤势,很快就睁开了双眼。
我能够托付的人,果然就只有她了。
因为嫉妒而发狂的灾厄正在房间内肆虐。
破坏掉这个房间,冲到外面的世界去,只是时间的问题。
绝不能让灾厄被解放到外面的世界去,更不用说原因还出在身为巫女的我们身上。
「你,难道……」
姐姐大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吃惊的说道。
我肯定着点了点头。
没有替代。
因为这些化作了灾厄的孩子们选择的,是我。
突然,一直都静静躺在我怀中的孩子开始哭泣。
或许他也察觉到了什么。真是个敏锐的孩子。将来他一定会成长为一个聪明的孩子。
虽然看不到他的成长会很痛苦……几乎是粉身碎骨的痛苦,可我不得不做出选择。
请你不要误解。
并不是我抛弃了你。
并不是我不选择你。
我是为了你能够幸福的成长,所以才选择了这条道路。
未来。
是我留给你唯一的礼物。
「可爱的孩子。」
我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他突然停止了哭泣。
然后朝着我笑了。
温柔的孩子。
笑着目送我离开呢。
最后一次,我握住了抓着我袖子的那只小手。
「把她当成是我吧。」
然后我把怀中的孩子交给了姐姐大人。
姐姐大人好像捧着非常贵重的宝物一般,接过了孩子。
「说不定他会作为恶意之子而走过一段辛苦的人生。可是,请你好好地守护他。」
「嗯,我会连着你的分一起努力。」
我背对着自己的孩子,朝着那些被抛弃的孩子们说道。
「我来称为你们的母亲吧。」
我一步一步的朝着壶走去。
原本正在房间内肆虐的灾厄,开始出现行动的变化。
他们开始亦步亦趋的跟在我的身后。
我走了。
带着被抛弃的,成为了的灾厄和孩子们走了,留下了自己的孩子——
进入了『神秘之壶』。
世界满是恶意。
世界满是悲哀。
世界满是愤怒。
可是。
怀上了恶意的孩子,而且产下了这个孩子的我,很明白。
除了这些东西。
世界满是喜悦。
世界满是幸福。
而最最重要的是。
世界满溢着爱。
「这个孩子的名字。」
姐姐大人提出了问题,我说出了一个名字。
「皮托斯」
(译者注:希腊语陶罐之义)
这是,包含着他战胜这个世界上所有恶意含义的祈祷名。
「再见。」
最后,姐姐大人念出了我的名字,和我道别。
「潘多拉。」
◆
「忘记全部的真相吧。」
在巫女的使命和孩子之间选择了孩子的巫女。
同时也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亲自带着灾厄投身于壶中的巫女。
时至今日,她依然在这个壶中。
通过和她的对话,我知道了关于这个壶的传说的全部真相。
可是,在对话的最后,她却要我忘记这些真相。
「就是这么回事。」
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都和子小姐和咲站在那里。
果然这两个人也和我遭遇了相同的结局。可是,此刻涌现在我心中的,却并非是重逢的喜悦,而是对巫女真实想法的疑惑。
为什么非要我们忘却呢,在我提出这个疑问之前,她回答了我们。
「这些孩子们害怕着真相。因为真相是,我不是他们的母亲,这是比任何东西都可靠的证明。」
她指着自己身边如同淤泥一般的黑暗,说道。
这些,就是历代的巫女抛弃的孩子们——化作了灾厄的孩子们。
「这些孩子们害怕着,了解了真相之后,会有来救我的——对他们来说则是夺走我的人来到。所以这些孩子们会把知道了真相的人们都抓到壶中来。」
灾厄将名为母亲的希望,紧闭在壶中。
考虑到这些孩子们的悲惨人生,也就很难说这样做是错误的了。
「从这里获救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忘记真相。只要你发誓忘却的话,这些孩子就会吃掉你关于真相的记忆,然后放你们走。」
「获救了之后,我还会不会记得你……」
「应该也同样忘记了吧。」
「那么,你……」
「没关系,我自己选择了和这些孩子们待在一起。」
「可是……」
「而且如果我离开这里的话,这些孩子们也会跟在我的身后跑到壶的外面。那样灾厄就会袭击这个世界,所以你们自己离开吧。」
我情不自禁的看着都和子小姐。
「留下她然后回到原来的世界是正确的,因为同情而和她一起留在这里也是正确的,这是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都和子小姐没有给出答案。
「所以你自己决定。」
都和子小姐是打算跟随我的决定那个呢,还是说要我自己做出自己的选择呢。
看了看咲。可是咲也没有给出答案。不过按照她的风格,本来就不会给出答案的吧。
她是人柱,她被囚禁在这里。
同情着被抛弃的孩子们,可这不足以成为她被囚禁在这里的理由。
可如果我把她从这个壶里救出来,灾厄也会追出来。
那样灾厄就会被解放到世界上。
那是绝对不可以的事情。
不能为了她一个人,牺牲整个世界。
我救不了她。
可就这样抛下她,然后自己一个人获救,又会产生很大的罪恶感。
她对我说,忘记这一切,然后离开。
这样真的可以吗?
我真的可以这样做吗,而且,
「你觉得这样就好吗?」
我提出了疑问。
「你觉得这样就好吗?」
被反问。
「你只因为对我的同情,就要在这里陪我度过无尽的时光吗?」
可以,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抛弃真相——不抛弃她,别说是咲和都和子小姐,就连我自己也不会得救。
天平。然而,两端的重量是那么的显而易见。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就会变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内心的罪恶感也会消失。无知是一种幸福,这也是世界的真相。」
突然,黑暗的凝块落了下来,她拿到了手中。
仿佛是在对话一般,她点了好几次头。
表情中满是慈爱,那是母亲的表情。
黑暗,突然消失。
「刚才那是……」
「某个孩子,旅行去了,他来征求我的同意。」
她用慈祥的表情看着我。
「谢谢你,外面世界的来者。」
读取了我的同情,她表示了感谢。
「可是,请你忘了我。我所期望的地方就是这里,作为母亲和这些孩子们在一起,然后,如果要获救的话,也同样是一起。」
她,是真的在净化着恶意,在拯救着作为恶意而被抛弃,化作了灾厄的孩子们。
「我期待着,这些孩子们被这个世界所原谅的那一天来临。」
我,选择忘却真相。
她用母亲般的笑脸望着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嘛,其实我的想法也一样。」
都和子小姐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
都和子小姐并没有责备我,只说了自己的感想。我却因为软弱而感到心痛。
可决心不会改变。
「我要忘却真相。」
下一个瞬间,黑暗包围了我。
我脑海中的真相被吞噬了。
真相往往隐藏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