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充满欲望的生物。
所以不会满足于一。
所以会期望更多。
所以会渴望全部。
然而,在只能够选择一的时侯。
人类会选择什么呢。
是恋人。
是朋友。
是亲人。
是子女。
是金钱。
是地位。
是名誉。
还是说——
自己。
◆
很温柔。
很温暖。
甜美的气息。
被那个人纤细又略显单薄的双手抱着,我把自己全都交给了她的怀抱。
为什么会把自己完全托付给她呢。
不过,那时的我对此毫无疑问,把自己完全托付给那个人。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那个人就是全部。
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
所以我把自己完全托付给了她。
未曾相见。
也不曾相遇。
事到如今已经无处可寻的。
我的母亲。
睁开双眼。
寂寞。肮脏。寒冷。
一如往常的,我的房间。
空无一物——只有堆满了垃圾般恶臭的空气充斥在虚空之中。
不,还有另外一件东西。
我静静的松开紧握着的手心。
在哪里有一枚叶子。
闪烁着七色光芒如同水晶一般的叶子。
那是名为『言之叶』的,能够传递思念的叶子。
是让我做了那个梦的东西。
让我看到,现在已经不知所踪,在记忆的角落也无处可寻的,母亲的身影——
然而这片『言之叶』让我看到的,却不是用梦一个字能够解释清楚的,而是一个特殊的梦境。
那里有温暖。
那里有甜蜜。
那里有重量。
所以会有现实感。
现在,母亲不在我的身边。
可是这片叶子告诉了我。
母亲是怎样的存在,是多么的温暖。
所以我才会相信。
母亲并没有抛弃我——
◆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自然不是都和子小姐的房间,甚至就连付丧堂骨董店都不是。
眼前的这栋建筑物凋敝破败,没有人居住着的气息。建筑物之间的小巷里没有人影,垃圾随意堆放。是个比付丧堂骨董店后面的小巷更加寂寥的地方。简直就像是在电影里面出现的贫民窟一样。
我想起了巫女说过的话。
只要我舍弃了那个『灾厄之壶』被隐藏的真相,就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不过看样子过程当中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我还拥有关于『灾厄之壶』的记忆就是最好的证明。
也就是说我还在壶里面吗。
还是说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之下,来到了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呢。
又或者我只是单纯的做了一个梦呢。
无论如何,怎样才能够回到付丧堂骨董店,这是我所面临的最大问题。
不过,在不断上涌的疑问当中,我渐渐冷静下来。
既不焦躁,也没发生动摇。
要说这是为什么,因为咲在我的身边。
咲用一如往常的表情站在我的身旁,脸上看不出一丝焦急或者动摇的情绪。既然咲没有产生动摇——实际上我也几乎从来没看到过咲动摇的样子——那我一个人独自动摇起来就未免太难堪了。再怎么说男人的面子是不能丢的。
「这里是梦境吗?」
咲提出了疑问,可惜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能确定的是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这一带都是荒凉的地方,然后除了我和咲之外没有其他人,就连个问路的都没有。
再进一步来说,都和子小姐也不在我们的身边,难道说只有她一个人平安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吗。
突然,有某样东西触摸了我的脸颊,我从思考中恢复过来。
是咲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脸颊。
「……是梦吗?」
「不知道,要不然捏捏脸试试看?」
我半开玩笑的说道,
「也好。」
结果,咲真的捏起脸来,只不过是捏我的脸。
「你在干吗啊?」
脸被人捏着发音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过我还是提出了新的疑问。
「按照你所说的,捏捏脸试试看啊。怎么样?痛吗?」
「痛啊。」
「这样啊,会痛啊……?那么,就不是做梦了呢。」
咲静静地松开了手。
「这个可不好说啊?我会觉得痛,所以大概是没在做梦啦……」
然后,我学着咲样子,捏起咲的脸来。
尽管脸被我捏住,可咲的表情依然没有发生变化。
「看上去不觉得痛呢。那么,这里是你的梦境了咯?」
「会痛啊。」
咲面不改色的诉说着自己的疼痛。
从这面无表情和反应的冷淡来看,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咲,看样子不会是梦了。
开玩笑啦,捏个脸根本就没法分辨出是不是在做梦。反过来就算知道了是梦,醒不过来就没有任何意义。那么,这种无聊的笑话就到此为止……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侯,咲的手离开了我的脸颊,摸上了我的手腕。
一开始只是轻轻的触摸,但是力量徐徐增强,逐渐成了紧紧我住的强度。
「喂,咲。很痛啊。」
「……」
我抱怨之后,咲手上的力道还是没有减弱。
「是我不好,故意捏你是我不好啦。」
你明白的话就好,女孩子的脸是不能够随便捏的,我开始想象咲说着这番话的样子。
对我而言,这是早已熟悉了的对话流程。
可是咲握着我的手腕的力道并没有减弱,反而更进一步加强,最终到了指甲都陷入了肉中的地步。
「咲?」
「……真的会痛吗?」
咲问了个多余的问题。
「当然会痛啊。」
「……不是错觉吗?」
「你看我的脸就知道了吧?」
「真的不是在做梦对吧?」
「都说了不是在做梦了。」
「既不是你在做梦,也不是我在做梦对吧?」
就在我快要承受不住的时侯,咲松开了手,
「既然不是梦的话,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
这只是一句非常平常的话语。
咲用一如往常的表情作出的发言。
可是。
那种欲哭无泪的表情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
「你打算睡到什么时侯,卡利。」
从屋外传来了希托的声音,呼喊着我的名字。
「工作的时间到了。」
工作,这样的形容实在是有些夸大了。
在这个如同垃圾场一般的贫民窟中,所谓工作就是在垃圾堆中寻找能够果腹的东西或者是能够换钱的东西。
作为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集团的成员之一,我就是通过这种「工作」的方式确保自己的立足之地。
从我拥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生活在这个名为贫民窟的地方了。
尽管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但是当时似乎是希托发现了孤身一人的我,然后把我带到了这里。
从那天开始,他就成了我的哥哥,亲人。事实上,卡利这个名字也是他替我起的。
我根本不知道在那之前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是被路边垂死的老人当成消磨时光的同伴养育着呢,还是被喜欢孩子的变态玩腻了之后抛弃的呢,还是说像条野狗一样在路边寻找着残羹剩饭呢。
我不知道哪一种才是真相。
而现在,这已经无所谓了。
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为了那种事情而担心的余裕。
一旦有了空隙就会被掠夺,一旦露出弱点就会被殴打,运气不好的话甚至会死。
没有法律,也没有秩序。所以无论是女人还是孩子都是平等的。
这个贫民窟是被抛弃者的集合地。
被世界,被城镇,被双亲们抛弃的人,聚集的地方。
虽然没有被抛弃的我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可是就算是被掠夺、被殴打、甚至遇上生命的危险,我还是活了下来。
理由只有一个。因为我在等待着和母亲相见的那一天。
不知道身在何方的母亲。
现在不在我身边的母亲。
可她一定有一天回来迎接我。
所以我会做个乖孩子,一直等待着她。
「喂,你在听吗?」
伴随着吱呀的声音,破损的门打开了,我和希托走进了他的房间。
我急忙把手里的『言之叶』藏进了口袋里。
这点动作自然没能躲过希托的眼睛,他吃惊的看着我,说道。
「你又在看那个了吗?」
「嗯、嗯。」
「我已经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便拿出去。」
希托伸出了手,我战战兢兢的把叶子递给了他。
没错,这不是我的东西,而是希托的。
「我再跟你说一次,你用这个看到的梦不是自己的,而是我的梦。」
我知道。
无数次梦见的,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孩子的身影。
可是那个孩子并不是我,那个女人也不是我的母亲。
被抱在怀中的人是希托,抱着希托的人是他的母亲。
我只不过是把自己代入了其中。
可就算这样也好。
看到那个梦之后,我觉得自己变得幸福了。
然后能够相信。
我也曾经有过被母亲抱在怀中的经历。
◆
总之,就算站在这里,事态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首先要搞明白我们这是在哪里,从周围的氛围来看,特别要小心提防可能出现的危险。实在不像是个治安优良的地方。
「总之先找找人吧?」
「好啊,虽然不知道这个地方有没有人。」
咲用一如往常的语气和表情表示了赞同。
刚才那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果然是我的错觉吗,我决定不去多想。
天空一片阴沉,明明不是晚上,周围却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在寂寥的天空之下,斑驳的土路向前延伸,我和咲走了一阵之后,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声音。
「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好像是脚步声。」
没错,是复数的脚步声在逐渐靠近的声音。是从道路前方的转角处传来的。
从阴影处探出头去张望,发觉走过来的两个孩子。
走在前头的少年看上去是初中生的个头,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则更年幼一些。不过,这里也不像是有学校的样子,这样的形容算不上是正确吧。
看到有孩子之后,我稍微感到安心了一些。
我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朝着孩子们说道。
「能不能问个事?」
可是,孩子们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继续奔跑。
「我说,能不能问个事?」
我挡在孩子们前进的道路上,再一次朝他们说道。
尽管如此,孩子们似乎还是没有注意到我,朝着我跑了过来。
「喂。」
我急忙打算向一旁闪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要撞上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侯,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哎?」
从正前方冲过来的孩子们,没发生任何接触就穿过了我的身体。
◆
结果,今天没找到任何能够下肚或者是换钱的东西,两手空空。
惩罚就是饿肚子。希托说都是因为我太磨蹭的缘故,把我骂了一顿。
平时一般都是一天一顿。可就算如此,还是没办法把少量的食物留给第二天,所以今天什么吃的都没有。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肚子饿了。」
一点干劲都提不起来,也无事可作,我倒在房间里,尽可能节省能量。今天就这样睡了吧。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要再和母亲见一次面。
我从希托的行李当中找出了『言之叶』,结果希托正好从外面回来了。
「……你又想做梦了吗?」
希托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
「今天就算了。」
「?」
「又被欺负了吧?」
什么东西都没能找到的我,被大家嘲笑了。这倒也没什么,因为毕竟那是事实。
可把我当成傻瓜的人当中,有人这样说道。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会被抛弃的啊。」
我才没有被抛弃!
我大声的喊道。可是没有人相信我。有着双亲的人,向来都说我是被抛弃的。
的确,双亲不在我的身边,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没有双亲的孩子,比如希托,就是。
可是他们只会对我这么说。
一个孩子说大人是这么说的。
一个孩子说大家都知道。
无论说些什么,没有双亲的记忆,也没有『言之叶』的我的话语只能无力的回荡。我没法证明自己所说的真实性。
母亲,你到底在哪里?快点,来接我吧。
「如果你有消沉的空闲,还是想想怎么才能搞到明天的食物吧。那样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才没关系,希托今天不也一样没找到。」
「真不凑巧呢。」
突然,希托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面包。虽然上面沾着泥,看上去就知道是石块一般坚硬的面包,可空着肚子的我还是被这块面包吸走了注意力。
「口水。」
希托用手指了指,我急忙擦干口水,为了掩饰害羞的感情,指责道。
「太狡猾了!你这不是找到了吗?」
如果希托老实跟我说了的话,说不定我还能准备点汤之类的东西。
「安静点,会被人发现的。」
「发现有什么关系,不就是被骂一顿。」
「嚯,你这么说啊。亏我还想分你一点。」
「哎?骗人,那我不说了。」
「还真是现实的家伙,好好谢谢我吧。」
接着,希托把面包一分为二,伴随着啪唧的声音,出现了两块大小略有差距的碎片。希托给我是比较大的那一块。看上去他自己好像没注意到,我一言不发的把面包吞了下去。
「吃慢点,就这么点东西了。」
「已经吃掉了。」
刚刚吃完,我的肚子就又叫了起来,似乎吃了这么一小口之后,肚子反而变得更饿了。
「真拿你没办法。」
希托把另外的一半也给了我。
「这样可以吗?」
「没事,我已经吃过了。」
「太狡猾了。你原本是打算自己偷偷吃掉的吗?」
「所以这不是来分给你了吗,不满意的话就还给我。」
「骗人的,希托才不狡猾……可是,如果被发现的话会被狠狠骂一顿的。」
「所以你吃过了之后千万别告诉别人。上头的家伙明明自己就没找到任何东西,还要把我们手里的全都抢走。」
「的确,如果被发现的话就是第三天饿肚子了。」
「没错,所以你记得千万别说出去,刚才你已经吃过了,跟我是同罪。」
嗯……不过已经吃下去的东西是吐不出来的。
「别用脏手去摸,还给我。」
突然,希托指着我手里拿着的『言之叶』。虽然我不太想还给他,但现在食物才是最重要的。
希托把『言之叶』拿到手里之后,用异常严肃的表情目不转睛的注视着。
果然母亲是令人眷恋的存在。
我没问过他详细的情况,所以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按照『言之叶』里看到的状况,希托的母亲似乎是已经死了,和我不同,他已经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我说,卡利。你听说过吗?关于神殿的事情。」
「嗯,我听大人们谈论过哦。据说在这个世界上蔓延的不幸就是他们的过错。」
神殿的任务是守护这个世界免受恶意的侵袭。
可是神殿里的巫女,却因为好奇心而打开了封印着恶意的壶,结果把灾厄解放到世界上来。结果这个世界被恶意,贫困,孤独,疫病等等灾厄所充斥。
也就是说,我们的不幸都是神殿造成的。
「没错,可是,我想要说的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
「神殿啊,还有替人传达话语的任务。」
「这样啊。」
是像传话一样的任务吗。
「不明白吗?也就是说他们也有『言之叶』。」
「哎?」
「据说神殿使用『言之叶』,来将委托人的话语传递给某人。说不定你的父母也把想要给你的话语寄托在神殿里面。」
「哎?」
「你的双亲,不知所踪了对吧?所以……不,没什么。不可能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忘了吧……」
「你再跟我说说嘛,是说去了神殿的话就有可能听到妈妈的话语了吗?」
「只是有这种可能性而已,不过基本是不可能的。神殿是不会理睬我们的。因为我们就连自己是什么人都没法证明。」
「怎么这样……」
「如果说你无论如何都想去听听看的话,就只有潜入神殿把它偷出来这一个办法了。」
◆
「发生了什么?」
就在孩子们穿过我身体的瞬间,如同电影中的场景切换一般,我周围的环境发生了改变。
刚才我还身处破败的接到。
不过,下一个瞬间我就来到了建筑物的内部,和之前的那个贫民窟完全不同,这是一个被白色天井和墙壁围绕起来的宽阔大厅。摇曳的蜡烛用微弱的光亮照亮了空无一人的大厅。
「咲!」
「我在这里。」
从背后传来了声音,知道咲在身边之后,我微微恢复了一些平静。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看上去就好像是在某个人的梦境中一般。」
「……梦境,吗。」
以前我曾经有过进入某个少女梦境中的经历。的确有些相似,但是那个『Antique』应该还沉睡在付丧堂的地下仓库当中,而且我也没想着要进入谁的梦境。
就在此时,手心里传来了异物的感觉。
「哎?」
不知何时,我的手里握着一块心型的薄板一样的东西。这块薄板像水晶一样闪耀着七色光芒,看上去像是CD或者DVD一样。如同薄冰一样,给人一种一碰即碎的脆弱感。
「这是什么?」
我应该没有这种东西才对的。
「咲,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我把手里的东西展示给咲看了看,咲凝视了一会儿之后。
「……不知道。」
摇了摇头。
我究竟是什么时侯把这东西握到了手中的呢,另外,这究竟是什么呢,脑子里满是疑问。
可是,还没来得及进行思考,眼前的光景就又发生了变化。
一个影子偷偷地潜入了空无一人的大厅。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真切,不过应该是个孩子。那个孩子战战兢兢的观察着四周的状况,最终进入了室内。
「啊……」
我情不自禁的发出声来,不过那个孩子和刚才一样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那个孩子就是刚才穿过了我的身体的少年,是我和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的共通点,或许我现在就处于这个孩子的梦境当中。
他径直朝着大厅的深处走去。
在那里有一道阶梯,阶梯的尽头是祭坛一般的东西。
少年因为紧张而大口的喘着粗气,可他还是头也不回地朝着祭坛走去。
他看不见我们,所以我和咲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
最终,少年和我们来到了祭坛。
「这是……」
供奉在祭坛上的东西是——
◆
从希托那里听说了神殿的事情之后,我偷偷的离开了藏身处,来到神殿。
到达神殿之后,天空已经完全被夜幕所笼罩,不过这对我来说是反而再好不过。
因为就如同希托所说的那样,神殿肯定不会欢迎我这种人,绝不会随意的让我通过大门。
我躲避着神殿里的眼目,悄悄的潜入了神殿的庭院。别看我这样,我对自己的潜行功夫还是很有自信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神殿觉得不会有人偷偷潜入的缘故,在大殿的门前甚至连个警卫都没有。所以只要进入庭院之后,就没有任何阻拦了。
按照希托所说的,『言之叶』被供奉在神殿的某个大厅内最深处的祭坛上。这说明的详细程度就好像他曾经亲眼见过一样,不愧是希托,收集情报的能力好强。也多亏了他的这份能力,我们总是能找到食物。
潜入了神殿之后,我一直小心注意着不被人发现,一边朝着大厅的深处前进。
被发现的话不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
可如果说母亲有话想要传达给我的话,我无论如何也想听听看。
她现在,在哪里呢。
为什么不在我的身边呢。
然后把我——
「就是这里。」
穿过了漫长的走廊之后,我来到了神殿的最深处。
再一次环顾四周,确认了的确没有人在之后,我打开了房门,铁门发出了吱的一声之后,慢慢滑开,我在确认了房内也没人之后,迅速的闪身进入房内,关上房门。
一盏蜡烛在房内忽明忽暗的摇曳着,微微点亮了四周。
由于光照不足的缘故,看不清房间内的细节状况,不过还是能看到在房间的深处有一道阶梯,在阶梯的尽头是一座祭坛。
我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目不斜视的走向祭坛。登上阶梯之后,供奉在祭坛上的东西进入了我的眼帘。
「……有了。」
希托说得没错,在哪里有着名为『言之叶』的——
大壶。
◆
被供奉在祭坛上的东西是『灾厄之壶』。
我这才明白这个莫名奇妙的世界,是那个巫女故事的继续。
我的确是选择了抛弃真相,回到原本世界的道路。可是却没能顺利的回到原本的世界,而现在『灾厄之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呐,刻也。」
咲开口说道。
「这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吗?」
「……好像是。」
看到这栋建筑物的时侯,我就觉得有点像是神殿。虽然是不是那些巫女们居住过的地方这点还没法确定,但是从目前的发展来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既然如此,我们所见到的就是『灾厄之壶』的过去。
难道说是壶自己为了不让我们从壶中逃脱出去而把我们送到这里来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还有回到原来世界的办法吗。
「这之后,会变得怎样呢?」
「大概封印在『灾厄之壶』中的灾厄会被释放出来吧。」
封印在『灾厄之壶』的灾厄曾经被释放过两次。可是,两次都是巫女们用祈祷拯救了世界——
记得在文献中有过这样一行记载。
如果说那位巫女所导致的第一次,那么眼前的这或许就是第二次了。虽然我还不知道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不过如果接下去灾厄从壶中被解放出来,就和文献的记载吻合了。
但就算明白了这是过去的光景,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我们所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回到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
「呐,刻也。如果说我们能够干涉到这个世界的话,是不是会因为我们的举动而让过去发生了改变呢?」
看样子比起如何回到原来的世界,咲似乎更在意是否能改变眼前的状况。
「你怎么想?」
「这里终究只是过去的光景,对方看不到我们,我们也没办法触摸到他们。」
我朝『灾厄之壶』伸出了手,结果不出意料的穿过了壶。
「所以我觉得应该是干涉不到的。」
「……这样啊。」
虽然表情上没有体现出来,还是看得出咲感到非常失望。
原来她是那么地同情那个巫女吗。
看到她的那副样子之后,一个疑问开始在我心中萌芽。
……咲是否选择了抛弃真相呢。
◆
「哎?」
我不明白发生了些什么。
突然身体就漂浮了起来,然后脸砸在了地面上,眼前金星飞舞。等我从疼痛和混乱当中恢复过来的时侯,已经动弹不得了。
「看样子壶还是安全的。」
「真是太危险了。」
「嗯,幸亏我们赶上了。」
是大人们的声音,把头向上抬去之后,站在我面前的是神殿的巫女和神官,看样子是在我不注意的时侯进入了房间。
理解到自己是被对方抓住了之后,挣扎也没有意义了。
「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偷偷潜入到神殿里来。而且还是这种小孩子……这个世道已经完蛋了。」
巫女用冷酷的眼神看着我。
「那么,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为了什么目的潜入进来的?」
我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结果被捆在身后的双手被拉向了无法屈折的角度。剧烈的疼痛从肩膀传来,我忍受不住,只能老实回答。
「我是来……偷『言之叶』的……」
「『言之叶』?」
突然,又有好几道脚步声靠近了这里,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状况,神官手上的力道减轻了。
神官静静的靠到巫女的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话。
「什么?」
虽然听不到对话的内容,不过巫女吃惊的叫出声来,然后把目光投向了我。
「回答我,是你偷了『言之叶』吗?」
「……我是打算来偷的。可是还没来得及,对不起。」
『言之叶』——那个大壶,现在就在我的眼前。
「……的确,不像是藏在身上的样子,那么你的同伙在那里?一共来了几个人?」
「我是一个人。」
害怕再吃一次苦头,我不敢怠慢,老实作答。而且也只有这样才不会给大家增添困扰。
因为这完全就是我的单独行动。
可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又一阵剧烈的痛疼从肩膀处传来。
「想要保护同伴的心情值得夸奖,不过你是骗不过我们的。」
「……我……我没有撒谎……」
疼痛让我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回答,不过巫女还是不相信我。
「还想吃苦头吗?」
「……真的……我没撒谎……放开我……」
「那么你是从那里过来的?」
我说出了贫民窟的事情、
「是吗,原来是从那里来的。果然是没人管教的东西。哼,也好,同伴就是从那里来的吧。」
「不是……」
巫女确认似的望向神官。从我的角度看不到神官回以怎样的表情,不过巫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压迫在手臂上的力量松弛了下来。刚才的那阵疼痛让眼泪都渗了出来,浑身都被冷汗打湿,呼吸也变得慌乱。
「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难道说是把这个孩子当作诱饵,声东击西然后偷了『言之叶』……?」
「说不定是这样。」
巫女和神官小声的交谈着,然后再次转向我。
「你刚才说自己是来偷『言之叶』的吧?」
「对。」
「你知道『言之叶』是什么吗?」
「就是这个壶。」
「这个壶是『灾厄之壶』,不是『言之叶』。」
「哎?」
我一下子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难道不是存放在这里面吗?能够向某个人传递话语的七色叶子……」
希托说过,在神殿里有名为『言之叶』,能够向某个人传递话语的不可思议的道具。那个道具有着大壶一般的外形,里面放着和希托手里那片叶子一样的七彩叶片。
「在这里面存放着的东西是『言之叶』?你别说蠢话了,这里面放着的才不是那种东西。」
「那么,是什么东西呢?」
「是恶意,存放在这个壶里面的,是被我们巫女封印着的蔓延在世界上的恶意。如果说打开了这个盖子,那么灾厄就会被解放到世界中去,世界会变得非常糟糕。」
「怎么这样……」
巫女说的话和希托所说的完全不一样。
她想要欺骗我吗,不,就算骗了我也没有意义。
我这才明白是希托的情报发生了错误。
「看样子你不怎么清楚具体的情况呢。不过『言之叶』的事情倒是很清楚吗?的确,就像你说的那样,『言之叶』是能够将储藏在那片叶子中的思念,在特定的时间,传递给特定的人的道具,是神殿的秘宝之一。虽说没有隐藏它的存在,但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那么,是谁把这些知识告诉你的呢?」
「这是……」
我的无知,让巫女明白了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我原本还以为只要老老实实的开口就不会给大家添麻烦,不过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神官加重了手上的力量。
还不算很痛,可是身体已经记住了这种疼痛。受到压迫,血液流通不畅,身体感到麻痹,通过这种方式来拒绝疼痛。
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希托的事情说出来。
「阿唔!」
手臂再次被扭,代替着无法发出惨叫的肩膀,悲鸣声从嘴巴里漏了出来。
「阿唔……哈哈哈哈。」
我咬牙坚持。
不能把希托供出去,如果被他们知道了的话,希托肯定也会吃苦头的。希托只是把『言之叶』的情报告诉了我而已,是我自己要来这里的。
手臂被扭曲到极限,是骨头先被折断呢,还是意识先消失呢,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手臂上的力量减轻了一些。
冷汗如泉涌,胃中也翻腾不已。
「不要误解了,我们不会对告诉了你这些情报的人做任何事情。只是想和他谈一谈。想要知道是谁教会他那么多东西的。」
巫女抚摸着我的头,如是道。
「告诉我吧,是谁教会了你关于『言之叶』的事情?那是个怎样的人?」
真的什么都不会做吗。
的确,希托也没偷,也没像我一样偷偷的潜入进来,只是把从某人那里听说到的事情告诉了我而已。
「……『言之叶』被偷了呢。」
「哎?」
「如果不是你的话,会是谁呢?」
我怎么会知道是谁做的。莫非是在我偷偷潜入的时侯,正巧有另外的某个人也来了吗。
太糟糕了,这下被怀疑也是没办法的了。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偷,希托也没有,不可能是希托做的。
因为希托已经有了『言之叶』,根本没有偷的必要。
「如果你还不肯说的话,只能把那个人当成是首犯来处理了呢。」
「等等!……我说。」
如果我继续保持沉默,那希托就成了首犯了。
「把关于『言之叶』的事情告诉我的人是名叫希托的同伴。」
◆
不同的光景在眼前此起彼伏的出现、消失。
巫女和神官询问着孩子。尽管那副光景让人觉得非常不忍,但我们什么也做不到。即没办法让他们听到我们的声音,也没办法触摸到他们。
这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
所以我只能静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其结果是,用来解开谜题的材料,一点点的出现。
我看着自己手中闪烁着七彩光芒的叶子。通过刚才的那番对话,这片叶子看上去的确挺像是一枚叶子。
这便是『言之叶』。其能力是将储藏在那片叶子中的思念,在特定的时间,传递给特定的人。
然后,我也明白为什么自己没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如果不抛弃真相的话就没法回到原来的世界。这枚『言之叶』来到了我的手中,让我看到了眼前的这番光景,而这番光景是和真相相关的东西,所以壶认为我们没有真正的与真相做出切割。
那么这片『言之叶』中,究竟蕴藏着谁的话语呢。
是在我眼前的展开当中出现的登场人物中的一人,还是好几个人,或者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呢。
尽管没有在我看到的展开当中直接登场,但是身为巫女的潘多拉也是可能性的其中之一。只不过,她希望将我们送回到原来的世界去,所以应该可以排除掉。
目前为止,能够明确的情报就只有这些。
接下来是另外一个疑问,为什么这枚『言之叶』会来到我的手中。
能够将话语传递给思念之人的『言之叶』,为什么会是我和咲来接受呢。
在这个时代里,没有和我们相关的人物。所以,如果把送出『言之叶』的人物限定在这个时代的话,我们应该不是这片『言之叶』的接受者。
也就是说有某种条件在这当中发生了作用,而且我和咲被包含在这条件之中,都和子小姐却没有。
看透这份差别的背后隐藏着些什么是很重要的。
最后则是,让我们看到『灾厄之壶』被打开后的后续发展的理由。
将『言之叶』送给我们的人,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说他只是希望我们看到这份光景的话,那我们只需要静静的观看就行了,反正早晚会结束的,之后应该就会到原来的世界了。
可如果他有某种另外的理由,比如说把我们留在这个世界本身才是目的的话,那就不得不找出从这种状况下逃跑的办法了。
……结果不明白的事情还是堆积如山。
暂时,只能继续静观事态的发展了。
◆
「希托……?」
尽管从我的角度看不到巫女脸上的表情,但是她的声音明显透露出惊讶。
巫女冷静下来之后,开始向我发炮。
「是那个人的名字吗?」
「是的。」
「是个孩子吗?」
「是的,比我稍微年长一些。」
「为什么那个孩子会如此了解『言之叶』呢?」
「我觉得是因为他自己有『言之叶』的缘故。」
我没有隐瞒关于『言之叶』的情报。希托手里也有一片『言之叶』,所以他根本没必要来偷。倒不如说我如果隐瞒的话,会让人觉得希托心怀不轨,我可不能害了希托。
「你知道那里面蕴藏着怎样的话语吗?」
「没有话语,只能够看到母亲抱着怀里的婴儿的画面。」
我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绝对没错。
「就这样?真的吗?」
「可是希托只是告诉我了有关『言之叶』的事情而已。他既没有潜入到神殿里来,也没有偷走东西。」
「已经够了。」
突然,巫女停下了对我的质问,朝着神官们下达了命令。
「把名叫希托的那个孩子找出来。」
「他什么都没做……」
「他很可能还在神殿里。如果说不在的话,就到贫民窟去看看,要多少人你们自己决定。」
「希托只是告诉了我而已!他才没有来偷东西!」
我对巫女提出了抗议。可是巫女无视了我,神官们听从了巫女的指示,离开房间,开始寻找起希托来。
「太卑鄙了……明明说好了的……」
说出口的瞬间,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对方根本就没有必要遵守和我的约定。
一边觉得自己可笑,一边祈祷着希托平安无事。
希托不可能在神殿里面。可他们如果追到贫民窟去的话,就不能安心了。
说不定他们会把希托当作盗取『言之叶』的首犯。
都怪我像个傻瓜一样把实情都说出来的缘故,所以才会给希托添了麻烦,感到无地自容的我鼻子开始抽泣,眼眶也湿润了。
「发现了!」
伴随着大声的喊叫,神官回到了房间,手里拿着一个盆栽。盆里种植着一株植物,植物的茎干上生长着无数散发着七彩光芒的叶子。那就是『言之叶』吗。
搞什么,明明就没有被偷啊……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侯,神官把一个孩子带进了房间里。
那是希托。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应该还来不及在神殿和贫民窟之间往返。
「我们在神殿里发现了他躲藏着的地方。『言之叶』就在这个孩子的手里。」
「希托……?」
倒在地上,我勉力抬起头望着希托。
为什么希托会在神殿里。
是追在我的身后吗,还是说像巫女所说的那样,他是来神殿里偷东西的?可是为什么?希托已经有了『言之叶』,来这里根本就没有意义。难道说他是来偷神殿的秘宝然后去换钱的?可我从来没听他这么说过,是因为我派不上用场所以不肯跟我说呢,还是因为……
疑问一个接一个的浮现在心头,可是,希托看也不看我。
「你就是希托吧?」
面对着巫女的提问,希托同样没有回答。
「……大概是十年前,神殿里发生了某个事件。」
突然,巫女开始讲述起来。
我和希托,包括神官也皱起了眉头,莫名其妙的看着巫女,可巫女还是静静的继续道。
「封印着世界上恶意的『神秘之壶』。因为某个巫女的好奇心,这个壶被打开了,结果灾厄被解放到世界上来。在其他巫女的祈祷之下,总算是将灾厄重新封印回『神秘之壶』里面。但也不知道她是感到自责还是想要逃避罪责,那位巫女消失了——
只留下了一个孩子。」
巫女静静地看着希托,说道。
「那个孩子的名字是皮托斯。」
我看着希托,希托也看着我。
视线交汇,我们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对于那位巫女来说,我是个姐姐般的存在。所以那个孩子应该是由我来抚养成人。可是,神殿不认同将那个孩子抚养成人的行为,想要杀死那个孩子。所以我让那个孩子逃走了,我只能让他逃走……因为我没有选择和他一起逃走的道路。
在姐姐和巫女两个身份之间,我选择了巫女的身份。」
巫女慢慢走到希托的身边。
「——为什么你会让那个孩子打开壶盖?告诉我,是因为好奇心吗?在那个孩子托付给你的那片『言之叶』当中,没有埋藏着理由吗?」
可是,希托并没有回答巫女提出的问题,只是直直的看着我。
来到这个房间之后,希托第一次直视着我,然后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流出。
「对不起,卡利。」
他向我道了歉。
这个道歉当中或许包含着许多理由,但是最重要的理由我一瞬间便领悟了。
「呐,希托。希托利用了我,对吧?」
「……没错。」
「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言之叶』。」
「为什么?希托不是已经有了『言之叶』了吗?」
「不对。」
希托静静的摇了摇头。
「你错了,卡利。那……那片『言之叶』不是我的东西,而是你的东西,是我从你那里夺走的。」
「哎?」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那天的事情吗?不记得了吧?那个时候你还太小了。你明明就孤身一人,却还微笑着。我问你,就不会觉得寂寞吗,你让我看了『言之叶』之后,说道,『没关系,有了这个之后就能随时和妈妈见面了』。我非常羡慕你,非常嫉妒你,所以夺走了。从你的手中夺走了『言之叶』。然后把它作为自己东西,明明我用的时侯什么都看不到。」
「那么……」
「你所看到的东西,并不是我的记忆,而是你自己的。」
「……是这样啊。」
可就算听到了这些,我的内心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希托把『言之叶』偷到手了吗?」
「没有,不过我知道的,为什么父亲和母亲会留下我然后死去……他们留了遗书给我。」
希托怀里拿出了一张破破烂烂的纸片,他之前都是贴身保存着的吗。
「为什么?」
「为了让我活下来。」
希托用破涕而笑的表情看着我。
「因为贫穷,所以连饭都吃不饱,只能勉强留下够我一个人吃的分量,结果父亲和母亲就决定去死,还说希望我能理解,希望我能理解。
——怎么可能理解,能理解才怪了。那之后我该怎么办才好?他们就不明白我要一个人活下去吗?我明明就不需要的,根本就不需要吃饱的,明明只要那两个人能陪在我身边,无论多么辛苦都能忍受的……
我不明白,所以我觉得他们可能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为了知道真正的原因,才会想来偷『言之叶』的。」
「等等……」
突然,在一旁茫然不知所措的巫女终于开了口。
「你不是皮托斯吗?」
「嗯,很可惜,我不是你所说的皮托斯。」
然后,希托看着我。
用从未有过的痛苦眼神看着我,
「对不起,我对你撒谎了。对不起,我一直没能对你说出真相。还有,真不该以这种方式让真相大白。如果我没说那些多余的话,就能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结束的。」
希托把『言之叶』还给了我。
可是,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因为我已经知道。
我是被母亲抛弃的——
「是吗,原来我是被抛弃的啊……」
刚才提到的神殿的巫女的孩子。
并不是希托。
那个巫女将灾厄释放到这个世界上之后,悄悄的逃跑了。
为了逃避责任。
抛弃了自己的孩子。
自私,父母都是自私的。
希托的父母也好,我的母亲也好——
「这种东西根本就是骗人的!」
我把希托还给我的『言之叶』举了起来。
母亲留给我的『言之叶』。
充满了爱意和温暖,让我看到了这种梦境的『言之叶』。
结果这真的只是梦境。
是谎言和虚伪,构成的梦境。
「等等!如果你把它弄坏了,就再也听不到里面的话语了!」
听到神官的大声喊叫,我停下了双手。
「我不知道这里面蕴藏着怎样的话语,但是你不应该破坏它。」
「啊哈哈……」
我哑然失笑。
那是虚假的思念,是欺骗的梦境。
可是,是我唯一拥有的对母亲的回忆。
明明知道自己是被抛弃了,却还是被束缚,被愚弄。
被双亲抛弃了的我们,没法抛弃双亲留给我们的话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巫女陷入了混乱,向希托问道。
「我的名字是希托。因为我所捡到的那个孩子的名字和希托有些相似,为了避免麻烦,我替他重新起了名字。」
希托——把母亲替我起的名字告诉了我。
「这家伙的真名是皮托斯。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引起灾厄的巫女抛弃的孩子。」
太好了,现在你知道皮托斯到底是什么人了。
可是,我所得知的真相是如此残酷。
想要知道,一直都想要知道。
然而现在却觉得不知道更好。
如果连梦境都依靠不住的话,我们应该以什么东西为支柱活下去?
在世界的最低处,希望的碎片都不存在。
世界满是恶意。
世界满是悲哀。
世界满是愤怒。
仅此而已,既然这是个如此残酷的世界。
我跑向祭坛,把手放在『神秘之壶』的盖子上。
「这种世界干脆消失掉算了!」
然后,我把灾厄解放到世界中来。
就好像我的母亲曾经做过的那样——
◆
是谁给了我们这片『言之叶』。
为什么会选择我们。
他为什么要让我们看到这种场景。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依然没有解开,可是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倒是出现了。
只要破坏了『言之叶』的话,就不会在看到储存在其中的思念了。
那么,只要我把手中的这片『言之叶』破坏掉,然后再次选择舍弃真相,就应该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虽然诸多谜团没有解开的感觉让人多少觉得有些不痛快,但是现在可没有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之后再会去的空闲。
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些什么。
既然出现了回去的机会,就不能让它溜走。
反正只要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就会将一切都忘记。
无论有没有解决这些疑问,最终都会忘却的。
「刻也,你想要破坏这个吗?」
「嗯,刚才不是听他们说了吗。」
「……是吗。」
咲果然还是有些不舍。
但是,不能因为同情就把自己牵扯进去。更不用说眼前的景象还是在过去已经发生过,结束了的事情。
我用双手握住了『言之叶』的两端——
突然,咲摸了摸我的手。
「哎?」
咲自己也茫然的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
就好像是在下意识当中伸出了手。
「咲?」
「没什么,对不起。」
咲把手抽了回去。
刚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是想要阻止我吗?
为什么?咲为什么会那么做?
◆
从壶中飞出了漆黑的物体,被黑暗所吞噬的我听到了无数的声音。
那是仇恨的声音。
那是愤怒的声音。
那是哀怨的声音。
那是被抛弃者们的心情。
和我一样的心情。所以我能够明白,我能够明白你们的心情。
把这份仇恨,这份愤怒,这份哀怨,播撒到世界的每个角落。
播撒到那些伴随着恩惠出生的人身上。
播撒到那些伴随着希望出生的人身上。
最最重要的,是播撒到那些伴随着爱出生的人身上。
就在这个瞬间——
似乎是为了否定我的话语,恶意化作了灾厄,降临在我的身上。
不对,不是我。
应该被负面力量袭击的是那些伴随着恩惠而出生的人。
是你——
不对,不是我。
应该承受这份痛苦的是那些伴随着希望而出生的人。
那就是你——
不对,不是我。
应该被这份灾厄侵蚀的是那些伴随着爱而出生的人。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
轰鸣声在大脑中回荡,头痛欲裂。
穿梭不息的痛苦几乎将身体撕裂。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嫉妒我?
我明明就没有享受过恩惠。
我明明就没有获得过希望。
我明明就没有沐浴过爱。
灾厄变成了淤泥,将我沉入泥底。
身体拿不出力气。
我就要死了吗。
可又觉得就算这样也无所谓。
只是,可能的话,想要那些伴随着爱而出生的人——那些拥有我们所不曾拥有过的幸福的人们一起陪葬。
一边在心中默默许愿,一边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有多深——直到灾厄的地步。
在那里,出现了。
微弱的光芒。忽明忽暗,摇曳不定,就好像某人梦境一般的光芒。
在光芒当中,有一个人影。
那是一名女性。
那名女性怀抱着婴儿。
婴儿将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她,被母亲怀抱着的光景。
那是我看了无数次的梦境——
在这种时刻,我又看到了这种梦境。
都已经知道了这只是个谎言。
都已经知道了这并不是真相。
怀抱着婴儿的母亲,可是这个母亲早晚有一天会抛弃自己的孩子,放弃自己的责任,逃避自己的罪责,最终抛弃自己的孩子。
那份温柔。
那份温暖。
那份甜美的气息。
全都是假象。
为了挥去那份光芒,我伸出了手。
手接触到了光芒。
之后——
光景发生了变化。
在梦中,始终只有母亲抱着婴儿的场景。
可是,现在却不同。
梦的开端,梦的过程,梦的结果都流入了我的脑海中。
那是一个故事。
是我所不知道的故事。
是封印着恶意的一族被诅咒的过去。
被神殿的巫女们隐藏着的封印恶意的咒术。
还有——
某个巫女短暂的一生。
倾注在从恶意中诞生的孩子身上,那短暂的,同时也是一辈子的母爱。
是和这个世界所了解的真相完全不同的真相。
隐藏在壶的深处,不为人们所知的真实。
◆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脑海中,一股噪音开始奔走——
我看到了自己破坏了『言之叶』之后半透明的身影。
成功的抛弃了真相。
这样一来应该就能够顺利的回到原来的世界。
咲静静地看着我。
我也回望着咲。
然后我发现。
咲的身影和我不同,并没有变得半透明化。
咲站在原地,保持着相同的姿势。
我拼命的向咲伸出手。
可是,就在我的手触摸到咲之前,视线就被黑暗笼罩。
「————!」
恢复意识之后,我凝视着咲。
「怎么了?」
咲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我急忙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言之叶』还没有被破坏,握着『言之叶』的手心也没有变的半透明。
刚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Vision』既然提示了我,就意味着那和死亡是相同的。
可是我不知道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含义。
只有我一个人消失了,咲却留了下来。也就是说只有破坏了『言之叶』的人类才能够抛弃真相吗。
还是说刚才『Vision』是在暗示我的死亡,提示我不要去破坏『言之叶』呢。
不明白。
刚才『Vision』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
「不破坏了吗?」
咲用没有起伏的声音问道。
「嗯,刚才『Vision』起作用了。」
「……是吗。」
咲只说了两个字,之后便不再开口。虽然疑问还没有解开,但是破坏『言之叶』是一件非常的危险这一点还是明了了。
可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一个人消失了,咲却安然无恙?
我原本以为只要破坏了『言之叶』,抛弃了真相之后,就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
事实却并非如此。
我到底漏了什么?
◆
被抛弃了——
灾厄在我的耳边轻声低语,仿佛是在诱惑我。
你被抛弃了——
的确,母亲选择了自己进入壶中,把我留在这个世界上。
你的妈妈抛弃了你,选择了我们——
的确,母亲抛弃了我,选择了这些孩子们。
可是——
不知何故。
了解到真相之后,灾厄们的低声私语已经打动不了我了。
反而,他们的嫉妒让我深信。
原本以为我被抛弃了。
原本以为母亲不爱我。
这些想法都是错误的。
隐藏在壶底,独一无二的真相。
无人知晓,被夺走的真相。
然而,母亲却把这唯一的真相留给了我。
希望我能够相信。
希望我不会迷失。
留在唯一的『言之叶』当中——
「……我真是个傻瓜。」
『言之叶』让我看到的梦境是真实的。
为什么我会怀疑那份温柔呢。
为什么我会怀疑那份温暖呢。
为什么我会怀疑那份深深的爱呢。
那是比任何人的话语都更加可信的真相。
从壶里喷涌而出的灾厄侵蚀着我,我紧握着手中的『言之叶』不放。
在这里,我能够看见。
以百万的爱情,拥抱着我的母亲的身影。
没有任何怀疑,全心全意的相信着,将自己托付给母亲的我的身影。
现在,我的心情和那个时候一样。
我不是被抛弃的。
母亲——
「原来如此地爱着我……」
如果我能更早一些发现就好了。
最终来到这个壶底才发觉到的真相。
发现的线索明明就近在咫尺。
我犯下了过错。
打开了壶盖。
将灾厄解放到这个世界中来。
我还以为自己和母亲一样,却并非如此,母亲拯救了这个世界,也拯救了我。
然而我却让母亲的思念,决意和牺牲变得毫无价值。
「对不起。」
我朝着已经不在的母亲道歉。
包含着我的全部思念,无法传达到的道歉。
如果母亲就在身边,她会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而生气,真正的抛弃我呢。
还是温柔的训斥我呢。
忘却真相吧——
就在此时,我听到了声音。
被灾厄侵蚀着,我的身体无法动弹。
可是,有某个人就在我的身边,从爬在地面上我的头顶,向我说道。
「得知了壶的真相的来者,忘记这个真想吧,全都忘了吧。那样你就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被解放出去的灾厄则由我来收回。」
那不是化作了灾厄的孩子们的声音。
是一位成熟女性的声音。充满了温柔和优雅。
「快,忘掉真想吧。」
我几乎就要听从她的话语。
不过,在最后关头,我集中全身的力量,拒绝了她。
怎么能够忘记。
如果忘记了这份真实,我一定又会怀疑,又会憎恨。
好不容易了解到的真相。
得知了我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真相。
就算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也没关系。
原来的世界变成怎样也没关系。
只有这个真相,是不能够忘记,不可以忘记的东西。
——忘记吧。
「谢谢你,可是,即使没有人知道这份真相也没关系。」
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偷。
这只手——
非常温柔。
非常温暖。
带着甜美的气息。
「————」
我记得。
我记得这份温柔。
我记得这份温暖。
我记得这份甜美的气息。
这是——
我的母亲。
我挤出所剩无几的力量,抬起了头。
这个动作却没能成功。
被灾厄袭击了我的已经没有那样的力量了。
可是,被灾厄袭击过后,我知道有人曾经做出过远超这种程度的举动。这举动,就隐藏于沉睡在壶底的真相之中。
当时,被灾厄袭击了的母亲抱着我艰难的朝着门外移动。刚刚生下了我的母亲,明明就没有任何体力。
可我还是动不了。
就连抬起头这种程度的动作都做不懂。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能够做到。
「……是为了我?」
越是了解,我就越是为了那份母爱的深刻而目眩。也为了自己的肤浅而感到耻辱。
「快,忘记真相吧,那样你就能够在原本的世界中生活了。」
那是原谅了我的声音。
我明明知道不能这样做,知道不可以忘记,却无力抵抗。
好不容易获得的真相,开始越来越模糊。
我会把真相全都忘了吧。
然后,又开始怀疑,又开始憎恨。
不要。我不想忘记。这是我一直期望着能够获得的东西。
但我无力抵抗,没有办法阻止逐渐消失的真相。
懊悔的咬紧了牙关。
不愿忘记,不可以忘记。
这等于是抛弃母亲——
「……我全都明白的。皮托斯。」
这一句话,打破了瓦解了我所有的抵抗。
「……妈妈。」
无法动弹的手指动了起来。
指尖触摸到了『言之叶』。
那是被希托偷走的,还没有寄宿任何话语的『言之叶』。
母亲的话语,让我明白自己还有应该要做的事。
与其为了忘却与不忘却而挣扎,我不如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在忘却之前,趁着真相的记忆还没有消失,把想要传达的话语,必须要传达的话语,寄放在『言之叶』当中。
能够传递思念的叶子。
现在就决定。
我要在何时,将怎样的思念,传递给谁。现在就决定。
仅此一枚的『言之叶』。
保存了我全部思念的『言之叶』。
◆
请不要忘却真相——
以为被母亲抛弃了的苦恼。
知道了母爱的喜悦。
最重要的是,破坏依靠母亲的牺牲才延续下来的世界的伪装,不愿忘记被隐藏了的真相的强烈愿望。
我将这些思念寄放在这一枚『言之叶』中。
看着眼前的光景,我终于明白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的理由。
卡利在自己已经无法阻止的忘却真相的过程当中,把思念托付给了和自己选择了相同道路的人们。
准确的说,是对忘却真相这一选择有着踌躇的人们。
如果真的下定了忘却的决心,没有迟疑,那我和咲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记忆中的真相,连同着这托付在『言之叶』中的真相,会一同被灾厄吞噬掉。这就是为什么都和子小姐不在这里的原因。
大概,在最后的罐头,我的内心还是产生了犹豫。
我将掌心朝上。
在那里的是,一枚包含着卡利思念的『言之叶』。这枚『言之叶』的思念当中所包含的真相,抓住了我,让我回不到原来的世界。
所以我必须再一次做出选择。
了解了卡利的思念之后,还是必须做出决断。而这一次,再没有迟疑的余地。
是忘却真相,回到原来的世界。
还是记住真相,留在这个『灾厄之壶』当中。
不过,对我来说,只有一条可选的道路。
就算了解了卡利的思念,我也不可能做出错误的选择。
可是,在此之前,还有件事情,是我必须确认的。
「咲,你能够忘却真相吗?」
咲屈膝跪在『灾厄之壶』的旁边,我看着她的背影,问道。
在明白了『言之叶』中的真相之后,刚才我通过『Vision』所看到的场景的含义也自然而然的明了起来。
咲无法忘却真相,最终留在了这里——
咲面对着我的背影似乎变小了。看样子她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尽管她转过身来的话,表情大概依然不会产生改变。
这家伙和卡利的思念产生了共鸣,所以才会在忘却真相这点上变得踌躇。她和我一样能看到『言之叶』中的思念就是最好的证据。
所以她才想要改变些什么。
如果能够介入到过去的话——就能够改变过去了吧。
「咲,放弃吧。我们只能看着在过去发生的事而已。」
我们只是被告知了在过去发生的事情的始末。
「在此之后,灾厄应该就会被再次封印起来——通过潘多拉的双手。」
能够封印这些灾厄的人就只有她。虽然真相被扭曲,成了神殿里巫女们祈祷的成果,但是按照文献上第二次的灾厄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就被封印了这点来看,灾厄在被封印之后,包括潘多拉的姐姐在内,所有人都忘记了真相。
「这是已经结束了的事情。所以,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没错。」
「过去是无法改变的东西?」
「没错。」
「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我重复着,把现实摆在了咲的眼前。
「无论你做了什么,过去都不会发生改变。」
咲慢慢的转过身。
为什么——?
我不禁产生这样的疑问。
为什么你的脸上会出现那样的表情——?
可是疑问没能转化为语言。
转过身来的咲,不再像往常那样面无表情——
——她的脸因为悲痛而扭曲。
◆
母亲对我说,她全都明白。
所以我相信着自己对于母亲的思念已经传达到了。
我相信有些东西就算不依靠话语,一样能够传达。
所以我应该做到的事情,并不是将感谢的话语传递给母亲。
而是守护自己对于母亲的思念。
尽管这样的行为远远不够,可这是我唯一能够报答母亲的举动。
可是,我却没办法记住这个真相。
如果我这么做,母亲牺牲了自己的身体,封印了灾厄的举动就变得毫无意义。
所以,就算孤身一人也没关系。
将这个真相,留给总有一天会出现的,发现了真相的,然后像我一样对于忘却真相感到踌躇的人。
请你,一定不要忘记真相。
爱着自己的孩子,为了拯救孩子所居住的世界,献出了自己生命的母亲的故事。
连带着我的这一份。
还有所有忘却了真相的人们的份。
请你,记住真相。
◆
「刻也,我并不是在同情他。」
听到这句话之后,我皱起了眉头。
不是同情?这怎么可能,卡利留下的『言之叶』只会将他的思念传递给同情母亲,对于忘却真相感到迟疑的人那里。
如果说你不同情的话,这片『言之叶』就不会把蕴藏在里面的思念告诉你。
咲静静的站起身来,重新恢复了无表情的面容。
然而她的脸上出现了裂纹。
和往常的面无表情相距十万八千里,拼命的抑制着感情的起伏出现在脸上的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露出那种表情?
是什么让你浮现出那种表情?
因为你不是在同情吗?
如果你不是在同情的话,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我是对是不是应该留在这个世界感到犹豫,对忘却真相这点感到踌躇才会出现在这里的。」
……原来如此。
卡利似乎是打算将思念留给对忘却真相感到踌躇的人那里。
无论这个人是出于怎样的理由。
不,确切地说,他根本就没想到在这种状况下会有人因为其他的理由感到踌躇。
可是,就算这是事实,我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咲会对是不是应该留在这个世界感到犹豫?
留在这个世界里有什么意义?
——咲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包括我所提出的是否能够干涉『言之叶』让我们看到的过去这点,也不是因为我想要救助她们。」
「那是为什么?」
我用出乎意料的嘶哑声音询问道。
可是,咲却没有给出答案。
代替了的答案的,是另一个问题。
「呐,如果我说要你和我一起留在这里,你会怎么做?」
我差点以为,『言之叶』的幻象还在继续。
『言之叶』为了让我选择不忘却真相而假扮成咲的样子,想要破坏我的决意,我几乎就要这么以为。
「你在说什么……蠢话……」
我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来。
听到了这根本算不上答案的回答,咲静静地注视着我,继续问道。
「呐,你会怎么做?」
问题没有改变。
「什么怎么做,这种事情……」
「回答我。」
「就算你这么说……」
「回答我!」
咲提高了音量。
这不像是咲,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不得不回答。
不是谎言,不是欺骗,不是蒙混,我必须回答咲的问题。
不是如果。
咲对我说了留在这里,我应该怎么做。
如果回答留下来,会怎么样。
如果回到离开,会怎么样。
「……回答我。」
我给出了答案。
——我会离开。
「是吗……」
咲小声的说道。
一瞬间,我觉得咲开始远离我。
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而咲却被留在了这里。
「不对!」
我猛地伸出手,握住了咲。
紧紧抓住,咲的手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边。
「不是这样的!」
我否定道。否定了自己话语中错误的含义。
「我,要带着你一起回到原来的世界!」
这才是我的答案。
我不知道咲期待着怎样的答案。
可是我真实的,不加掩饰的,内心深处的答案,只有这么一个。
「忘记真相,一起回去吧……不,是我要带你回去,无论如何都要带你回去。」
我把咲拉了过来,抱在怀中。
这不是束缚着她意味的拥抱。
而是绝不放手的意味。
不会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为什么她会提出那样的问题,我没有询问咲的打算。
反正离开了这个世界之后,就会忘记了。
所以问了也没有意义。
……绝对不是因为感到害怕的缘故。
「咲,好吗?」
我看不见把脸贴在我的胸口的咲此刻是怎样的表情,但她微微点了点头。
我相信了她的回答,把手里的『言之叶』捏碎。
『言之叶』化作了七色的粒子,卡利的思念渐渐消失。
咲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她也作出了忘记真相的决意。
我在心中暗暗发誓。
这一次,要将真相确实的埋葬在黑暗中。
不过,就算这样也没关系。
我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
怀抱着咲的双臂,又加重了一份力道。
咲依然把头深深地埋在我的怀里,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衣服。
咲是怎么看待我的回答的呢。
是觉得不满,还是接受了呢。
我那不同于咲的选择——
「刻也,你很温柔——也很傲慢。」
◆
回到贫民窟之后,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希托睡在我隔壁的房间。
偷偷潜入神殿打算偷出『言之叶』的我,被巫女抓到,好好地训斥了一番。跟在我身后前来的希托把『言之叶』还给了忏悔的我。
结果,这并不是蕴藏着希托双亲话语的『言之叶』。
所以能够相信的东西只有希托珍藏的遗书。
不过这样也没关系。
为了守护希托而献出了生命的双亲,错位的爱情,但就算这样,依然是爱情。
虽然希托很可能会说无法相信,但他总有一天能够理解的。
因为,希托也同样省下自己的那一份口粮,把面包分给我。
我注视着手心中的『言之叶』。
在我还是个婴儿时,怀抱着我的母亲。
虽然没有把话语寄托在『言之叶』当中,可我还是能够感受她的爱意。
也曾有过怀疑的时侯,也曾有过憎恨的时侯。
可现在不同。
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些什么。
有种忘记了什么的感觉。
可是。
我现在深深地相信。
自己并不是被抛弃的。
自己是被深爱着的——
仅此一点,就足够拯救我,成为我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所以我觉得。
妈妈,能够成为你的孩子,真是太好了。
◆
睁开双眼之后,发觉自己正在『付丧堂骨董店』的客厅里面。看样子我是在休息的时侯睡着了。
突然,咲的脸庞从店堂那边露了出来。她的眼角有些发红,似乎还挂着泪珠。是在店堂里面打瞌睡吗。
然后,都和子小姐挠着乱糟糟的长发,走下楼梯来到了客厅里面。
她的手上,拿着昨天买回来的『Antique』。
「那,搞明白那个『Antique』是什么东西了吗?」
都和子小姐点了点头,开始解释。
「搞明白了。这是能够在特定的时间,将寄宿在其中的思念传递给特定的人的『Antique』,名字叫做『言之叶』。」
「这样啊,真少见呢。」
「的确算是少见的能力。」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居然买回来了真东西。」
我的指摘得到的回应是都和子小姐的一顿乱拳。
「昨天的那个壶不就是假货来的吗!」
「吵死了。就算那样也是值得的!」
「明明就那么大,光占地方了。」
「说起来,那个放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反正在店里的某个角落吧?真是的,其实都和子小姐是在吹牛,这个也是假货来的吧?」
我用手拿起都和子小姐放在桌子上的『言之叶』。
——。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Vision』似乎发动了。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错觉吗?
「怎么了,刻也。」
咲问道。
「不,没什么,只是错觉而已。」
「是吗,那就回到店里,休息时间也该结束了。」
「好——」
我把『言之叶』放回桌面,回到店里。
「你也睡了一会儿了吧?」
「没有。」
「眼睛很红哦。」
咲一下子用小手遮住了眼睛。不过还是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
一如往常的……
「怎么了?」
「没什么。」
为什么我会有种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的感觉呢——
这一定是我的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