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会是何等轻松。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会是何等幸福。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知道会比知道幸福的事。
不过,这种不知道反而更好的事是一件都不存在的。
就算伴随着怎么样的痛苦。
就算那是多么的不幸。
我们是必须要知道的。
所以,在知道之后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能知道那件事,真是再好不过。
听我说。
我能知道那件事,真是再好不过。
但是,果然是这样呢。
我还是一直希望自己能被蒙在鼓里啊。
◆
我想起了在那一天。
一个男人来到了我的店中。
他说,他想要“眼”。
他说,想为失去双眼的孩子,找一对可以像真的眼睛一样视物的义眼。
于是我就给了他所祈望之物。
我并没有选择「Antique」。
而是那个「Antique」选择了客人——选中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喜极而泣地接过了这对「Antique」。
认为自己抓到了救命稻草了么?他丝毫都没去细想。
或者,是他那已经疲敝得到达极限的精神,并没有让他可以思考的余地。
或者,他在无意识之中,害怕自己一怀疑,就会失去眼前的奇迹。
他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那个「Antique」。
“不过,请注意一点。用了这个「Antique」,连不应该看到的东西也会看得到。”
男人似乎没有理会我的忠告。
人都是这样子的。
优先看到的都是能实现的愿望。
绝对不肯去面对,也无法面对那所伴随的不幸的可能性。
陷入绝路的人,都会如此。
但是,既然「Antique」选中了他,那么我就不会再出手干涉。
怎么使用「Antique」,是他自己决定的。
由「Antique」带来的东西是什么,也是由他自己决定……
◆
我的思考完全无法跟得上。
我打开小巷的深处那间小巧的店铺的店门。
走惯的道路,熟悉的店。
不可能走错的。
相同的地方。
相同的陈设。
但是,却完全不同。
里面摆放的商品不同。
气氛不同。
最关键的——
招呼我进来的人,也不是应该在这里的那个人。
这里并不是付丧堂古董店。
但是,她刚才的确说过。
欢迎光临,付丧堂古董店。
“你是……”
我重新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位女性。
和那个人不同,她把一头长及地面的黑发扎成了马尾。身上穿着的是松身的连衣裙,正好和那个人相反。脸上懒慵的表情,也和让人觉得好胜要强的那个人完全不同。她的身高和那个人差不多,不过,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完全不一样。和拥有让人过目难忘的印象的那个人不同,眼前的这位女性总给我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我为什么老是将这名女性的容貌与都和子小姐比呢?明明她们就不是同一个人。
“初次见面,我应不应该这样说呢?——来栖刻也君。”
她向我打了招呼之后,还特意添上了我的名字。
我开始追朔记忆。
她说话的口气暗示了她和我曾经见过面。
但是,我的记忆里却没有她。
应该没有。
记忆朦胧而模糊,并不清晰。
好像见过,也好像没见过。
“……我们,见过面?”
“说见过的话就是见过,不过,说没见过的话就是没见过。”
但是,这含糊不清的说话方式,绝对不是在跟我开玩笑的样子。
“我,来过这里……?”
我心中似乎这样觉得。
“嗯。”
她肯定了。
但是我却只能否认。
因为我没这样的记忆。
心中是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却没这样的记忆。
不过,这种感觉却无法拭去。
我无法拭去曾经来过这里的感觉。
“没办法啊。因为你来过这里的事实,见过我的事实,都变成了非事实呢。”
“……变成了非事实?请问你是指什么呢?”
看她的样子,我不觉得她在说假话。我也不认为她在跟我开玩笑。
但是,她的话还是依然暧昧不清。
“你究竟……”
“我的名字是久远刹华。”
果然,对久远刹华这个名字,我还是没有印象。但是,她继续说出了让我非常吃惊的话。
“是这个付丧堂古董店的主人。”
“你说的是,付丧堂……?”
我的确没有走错地方。
但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在这里的人不是都和子小姐,而是这个人……
“请不要这样盯着我。”
“啊,对,对不起。失礼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意思。因为你的‘眼’已经被污染得很严重了。”
“?”
“似乎承受了相当严重的诅咒呢,你的右眼。”
我不由得马上用手盖住自己的右眼。她知道我这眼睛里的是「Vision」?不,毫无疑问,她是知道的。但是,她提到的“污染”又是什么?
“先把它取下来好一点。这样我也好放心。”
“……好的。”
虽然我无法理解她话里的含义,但是我还是将右眼处的义眼取了下来,放在桌子上。
现在,我不认为必须要带着「Vision」。比起这个,我更想把话题进行下去。
“……请问,都和子小姐在哪里?”
我觉得她是知道都和子小姐的所在的。
然后,我觉得都和子小姐会对我说明眼前这原因不明的情况。
“都和子她啊,在付丧堂古董店呢。”
她对都和子小姐并没有尊称,果然是认识她的么?
“嗯。都和子是我的老朋友,的关系吧。”
她回答了我的疑问。
明明我还没有说出口。
“刚才你说过,她在付丧堂古董店,是吧?”
“嗯。”
“那么,这里又是什么?”
我问的,不是“哪里”。
而是,“什么”。
我不是有意这样说的,而是心中的直觉之类。
这里是到底是什么呢?我实在不明白。
“这里也是付丧堂古董店哦。不过,我的付丧堂古董店和都和子的不同。我完全没像都和子那样请了打工的人呢。”
姐妹店,我听闻过这种说法。
这里的就是付丧堂的姐妹店?
但是问题所在不是在这里。
问题是,为什么会是在这里。
我进去的,的确应该是我和咲平时打工的,都和子小姐所在的付丧堂。
“这里是只有追求「Antique」的人才能找得到的地方,而且要被「Antique」选中的人才能找得到的地方。”
“……被「Antique」选中?”
“嗯。真的「Antique」。”
“真的……”
看到我只能复述着自己的话,她继续说道。
“付丧堂古董店有两个。一个是真,一个是伪。真的店主是我,伪的店主是都和子。真伪可以说是在同一个地方,也可以说不是。
入口只有一个。到访的客人,会被哪一间店招待呢?这是由那个人而定的。同时也是由「Antique」而定。”
这是一间特别的古董店——
“有追求「Antique」的人。但是,「Antique」并不是想追求就能得到的。必须要被「Antique」所选中。只有被「Antique」选中的人,才能来到我的店中。除此之外的人,只能去都和子的店。”
这是一种特别的力量——
“入口只有一个。但是,店却有两间。这间店会选择客人。将是否被「Antique」选中的人区分开。”
这就是犹如——
“「付丧堂古董店」,就是一个只会招待被「Antique」选中的人的「Antique」哦。”
果真和我的猜想交汇了。
随着她的说明,我心中的确萌生了如此的猜测。但即使如此,我依然是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吃惊。这间店,竟然也是货真价实的「Antique」。
她迅速地看了失去言语的我一眼。
“那么,你——”
她静静地向我问道。
“——想要什么呢?”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脑海中闪过一阵犹如噪音般尖锐的刺痛——
我打开小巷的深处那间小巧的店的店门。
在里面,只见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偶,没有地图的罗盘,有缺口的陶瓷餐具,被盖子和绑绳捆得死死的壶,带有日期的计算器,巨大古老的指针时钟,拥有四面镜子的梳妆台等等之类的东西紧密地排列在一起。
一名女性站在这些奇异而古怪的道具之间。
一头黑发,一脸懒慵之色的女性。
有东西进入了我视界的一角。
我向下一望。
有人在那里。
不,是我抱着的一个人。
那是谁?
我抱着的是谁?
我继续往下看。
————!
我看到的是,完全失去血色,与死人无异的那张脸——
我的意识回到了现实。
刚才的是什么?
我看到了什么?
未来么?脑海中闪过的犹如噪音般尖锐的刺痛,还有之后遮住视界的映像。
没错。
那是「Vision」看到未来时的情景。
“还是这样……”
我又再看到了不可能存在的未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Vision」变得奇怪的?
……是那个时候。在被飞鸟跟踪袭击的那个时候开始,我的「Vision」就开始变得奇怪了。
看到不会发生的未来,看到完全没联系的未来,看到相异的未来。
刚才也是如此。
刚才的「Vision」看到的,是我走入这个店时的情景。
不过,这情景是过去的。
日期是今天。时间是一小时之前。
在「Vision」看到的映像中,那个古老的时钟告诉了我时间,所以就让我知道了刚才「Vision」看到的不是未来,而是过去。
而且,我现在是一个人在这里。
而在刚才的映像中,我是和她一起的。
而且……
我马上摇头否定。
到底「Vision」是出了什么问题了——
“这不是「Vision」有问题哦。”
“?”
好像看穿了我心中的疑团,女性开口说道。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哦。「Vision」什么问题都没有。「Antique」和机械不同,是不会发生故障的。”
“但是,实际上——”
我觉得她并没有说假话。不过,我却无法率直地去承认这一点。
是我无法正确理解她的话?
“你想不想知道?”
她问我,想不想知道。
她并没有问我想知道的是什么。
恐怕,一切她都已经了然于胸。
我不知道的事也好,以及我不认为自己是想知道的事也好,所有的一切也好。
无视她,离开这里。
但是,我却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请坐。”
她劝我坐下。明明心中还对都和子小姐的安危感到焦急,但是我却没有丝毫的违逆之意,听从了她的话坐在了椅子之上。
“你很难立刻就相信的,所以我们再谈一谈吧。”
她说完这句话后就进入了正题。只见她拿出了一叠纸牌,熟练地洗完一遍后,将其背面向上一一摆列在我的面前。
“这个并不是「Antique」,只是类似商品卡片之类的东西而已。好了,请你抽一张看看。”
我顺着她的意思抽了一张牌。
“翻过来。”
我将牌翻过来,见上面画着某个图案。
一对毫无特征的木制人偶——「入替人偶」的图案。
“这个「Antique」和你有关系么?”
“嗯。”
“请你将那时的事告诉我。”
“那个时候的事……?”
我心中抱着疑问,一边回忆一边将那时候发生的事说明了一次。
“和咲一起去演奏会的时候,其中一个出演者,这个女孩子拥有这件「Antique」。她使用这个,夺去了姐姐的唱歌能力。不过,她原本以为的是自己夺去的是姐姐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脑海中闪过一阵犹如噪音般尖锐的刺痛——
站在舞台上的少女是真理亚。
在她的独唱结束后,观众们为她送上了掌声。
走上舞台的是真理亚的母亲。
脸上的表情就如同这些称赞就是属于她的一般。
就在这时。
舞台的照明灯一起灭掉了。
这并不是演出。
也不是停电。
紧急灯犹如主光灯一般射上舞台。
就在主光灯之中,沉重的各种照明器具掉了下来,压在了舞台上面的人之上。
“————!”
这是……?刚才的是「Vision」的映像。这与我和她们牵连上的时候看到的未来视一模一样。
但是,为什么我的「Vision」——会看到过去「Vision」看到的映像?
“你看到什么了?”
“!”
她连我看到什么都知道!?
“请说给我听。”
于是,我就把刚才「Vision」的内容告诉她。
但是她对此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要我继续。
“抽下一张牌。”
“呃?啊,好的。”
我顺着她的意思又抽了一张牌。这次牌上的则是毫无表情的面具——「假面舞会」的图案。
“请你将有关「假面舞会」所发生的事跟我说一下。”
“我的同学得到了这个「假面舞会」。他讨厌自己,想用这个面具变成其他人代替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脑海中闪过一阵犹如噪音般尖锐的刺痛——
用手遮着脸的岸谷站在那里。
他的脸我看不清楚。但是从他手指的缝隙之间看到的,的确是岸谷的脸。
他将遮着脸上的手放开。
于是,犹如电影中的特殊面具一般,他的脸被取了下来。
他手上拿着的,是一个“面具”。
我把目光从他手中的面具移到他的脸上。
在面具后面出现的是犹如半成品的人偶一般的……不,再说得清楚一点。那个就犹如尸体一般毫无任何表情的脸。
“————!”
又是这样子。为什么「Vision」又看到了这个?为什么「Vision」会重现过去?
“刚才你看到的是?”
于是,我就把刚才「Vision」的内容告诉她。她听完之后,又再叫我翻过一张牌,把与那个「Antique」有关发生的事告诉她。
被「发条」和「线」玩弄的人偶们,和咲被附身的事。
能通过他人的眼视物的「眼镜」,和将死亡据为己有的占卜师的事。
能偷听到人的心之声的「心声」,和那个持有「心声」的赌徒的事。
能让放进去的东西保持着该时的状态的「箱」,和将自己的孩子收在「箱」里的老妇人的事。
使用彰显存在的「光」以及稀薄存在的「影」的老师与元同班同学的事。
能完全制造出寂静的「明镜」以及因为追求「明镜」而没听到自己重要的人的呼救之声的作曲家的事。
其他的,像「像」和「笔记本」,所有曾经与我有关的「Antique」的事我都告诉了她。
每一次,不知为什么我都感到了「Vision」的那噪音般尖锐的头痛,以及看到那个时候的未来视。
但是,我却完全没有半分的疑惑,好像是中了催眠术被操纵着的人偶一般,服从着她的话。
最后,面前摆着的牌只剩下了三枚。
下一张牌的图案是那对「幸运」的手镯。
“一个是夺去他人幸运的手镯。一个则是付出幸运,然后收获更多的幸运的手镯。持有前者的那个女孩子,使用手镯为自己获得幸运。而在那里出现的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人,则使用了「音灵」破坏了天花板的玻璃。”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脑海中闪过一阵犹如噪音般尖锐的刺痛——
闪闪发光的无数光亮。
在我意识到那是四散而下的天花板的玻璃碎片后仅仅数秒。
在这数秒之间犹如宝石一般闪亮的玻璃碎片,成为了凶器。
砸落而下的玻璃碎片将我的视界染成一片鲜红——
“持有「幸运」的那两个人幸运地避开了玻璃碎片,但是其他的许多学生却受了重伤。”
我将「Vision」看到的内容以及那件的始末说了出来。
“继续。”
我顺着她的指示,又再翻过一张牌。
这次牌的图案是「香炉」。
“持有这个「香炉」的是我学校的一个后辈。她的恋人因为事故而死,为了能与他在梦中相会,她就使用了这个「香炉」。但是,她却无法脱身于那个梦境。我虽然有去帮过她……但是却失败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脑海中闪过一阵犹如噪音般尖锐的刺痛——
在毫无特征的房间之中。
七濑睡在床上。
她安静地沉睡着。
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画面一直没变。
只是七濑睡在床上,没有任何变化的映像。
寂静,真的是寂静得犹如静止的画面一般的光景。
如同死亡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映像切入而来,我的脑海中闪过一阵犹如噪音般尖锐的刺痛——
信号灯开始闪烁。
车直驶而来。
我在咲的后边跟她一起走上斑马线。她比我先走了几步。
车就这样直驶过来。
明明是红灯,还是直驶过来。
并没有停。
连速度都没有减慢。
车就这样直驶过来——冲入了斑马线。
咲就在那里。
咲在斑马线上。
和成千上万的人一样,在绿色信号灯闪烁的时候要走过斑马线的咲。
——无法置信地,她的身体被撞飞上半空。
“告诉我你刚才看到的。”
听到她的话后,我就将切入了七濑在病房中死去的映像的那段咲的交通事故告诉了她。
不过,为什么会这样的?那个,我记得是……?
“继续。”
虽然我心中闪过了疑问,但是刹华小姐却没有给我深思的时间,叫我继续翻下一张牌。
在催促之下,我翻开了最后一张牌。
这是那个引起偶然的振动子——「Pendulum」的牌。
“持有这个的,是一名叫峰山的女孩子。她……”
一瞬之间。
我的记忆一下子没跟上来。
记忆就好像断开了一样,我无法将记忆从口中说出来。
“她……”
“她?”
“她,明明是女孩子却喜欢咲……”
“然后?”
“……然后,她就向咲表白。咲因为很困扰,所以就要我扮作她的男朋友,想让她死心。然后,她就使用「Pendulum」引起偶然,让我出现各种各样的失败,让咲看到我难看的一面,想让咲对我死心。”
没错,这只是些无关痛痒的恶作剧。
踩在鞋带上被绊倒,在买门票的时候零钱掉下来撒满一地,吃东西的时候弄得杯盘翻侧之类的,只是这类无关痛痒的恶作剧……而已。
“就只有这些?”
“嗯,就只有这些。”
嗯,只有这些了。但是明明应该只有这些的……
“还有什么一起想起来的么?”
“!”
“请告诉我。”
刚才我的记忆有一瞬间断开了。
在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有别的记忆在我脑内闪过的?
一个,是刚才我说的内容。
另一个,则是完全不一样的事。
那另一个记忆,就是在工地处她用「Pendulum」让钢材之类的东西我掉下来,想杀死我。
但是那些事并没有发生,并不是现实。
我的记忆是这样告诉我的。
而且,在那个映像里,「Pendulum」最后是坏了的。
但是,这个「Pendulum」,在和骏他们一战当中被都和子小姐拿了过来,这就证明了这个「Pendulum」并没有损坏。因为就算是都和子小姐,她也无法将坏掉的「Antique」修好的。
刚才的恐怕是我回忆起了「Vision」的未来视,如此的一回事。我只是将实际的记忆和「Vision」的映像混在了一起同时回忆了起来……
——俺,当时是想杀死来栖你的。
不经意间,我想起了就在刚才峰山对我说的话。
但是,她没有这样做才这样说的。然而……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脑海中闪过一阵犹如噪音般尖锐的刺痛——
和刚才的一样,同样是「Vision」的映像。
但是,接二连三出现的这段「Vision」则是——
在人行天桥上被过路的人撞倒的我。
在我头上对准我掉下来的大块混凝土碎片。
轮胎爆裂向我冲过来的货车。
这接着之后爆炸的货车。
……不对,太古怪了。
为什么我的「Vision」会看到这些的?
这些和峰山并没有关系啊。
这些,那是今天我被飞鸟袭击时「Vision」看到的内容。
从人行天桥掉下来的「Vision」,混凝土的掉下,货车的翻侧与爆炸……
但是,为什么刚才我的「Vision」会看到这些的呢?
而且,为什么在这些「Vision」中峰山会出现的?
果然是我的「Vision」坏了么?
“我再说一次。「Vision」并没有出问题,也不会坏的。”
“不过!”
“为什么?”
她看着我的右眼处,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你看到的东西,并不是「Vision」看到的未来视。”
“……呃?”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刚才说什么了?
她说的是,我看到的东西,并不是「Vision」看到的未来视?
“「Vision」的能力是未来视。但是,这个未来是被限定的。什么样的未来?”
“死亡的未来。”
“没错。但是你看到的真的全是这样子的么?”
“没错。就像我刚才所说的。”
“嗯。所以我一直在听呢。譬如「幸运」。你说许多的人受伤了?”
“嗯。”
“明明只是受伤,但为什么「Vision」会看得到?”
“那是我……”
我,做过什么了么?
通过「Vision」看到未来的我,会采取改变这个未来的行动。
但是,当时我只能顾得保护咲,根本没办法去顾及其他的学生。但即使是这样,最后并没有人丧命。
明明我并没有让未来改变。
“譬如那个「假面舞会」。你刚才说的是,看到了他成为了其他人的未来吧?那个是死的未来么?”
“成为了另外的人,也就是杀了自己,这不是死亡么?”
“这个能叫做人的死亡么?”
“这……”
的确,那可以说是人的死么?但是,我的「Vision」却看到了。这样的话,那一次的就不是与死相关了?
“又譬如「香炉」。你的学妹沉溺于梦中,但是她在医院里得到充分的照顾吧?”
“那个是……”
的确,下定决心要在「香炉」的梦境中生活的她,现在依然活在梦境之中。虽然她没有醒过来,但是她的身体是确实活着的。但是,这不也是死的形式的一种么?
“而且。”
她再把一个事实摆在了我眼前。
“在「香炉」的梦境中你看到的那个虚假的死亡,是死的未来么?”
“那是……”
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就是我刚才浮起的疑问所在。
在七濑的梦境中看到的咲的死,毫无疑问是假的。但是为什么我依然会看到「Vision」未来视?
那个明明应该只是一个梦。
明明不可能是死亡的未来……
“那个真的可以叫做死亡么?决定人是不是死去,并不是你自己的吧?”
“我……”
不是的。但是我却无法把这否定之言说出来。
因为我心中已经充满了疑团。
因为重新审视一遍我一直下意识地接受着的东西之后,我看到了“破绽”。
“还有一点。你的「Vision」是怎么看到未来视的?”
“……在头脑中闪过一阵犹如噪音般尖锐的刺痛,未来的映像就会切入我现实的视界,展现在我眼前。”
“不是这样的。”
“呃?”
“犹如噪音般的闪过的异样只会在你的视界。在「Vision」看到死的未来时,是不会伴随着头痛的。”
的确,「Vision」是在我的眼睛处。
并没有让头闪过一阵疼痛的理由。
……但是实际上却是如此,所以这个是事实,应该是事实。
“而且「Vision」所看到的死的未来,是通过死者的视角看到的。「Vision」与死者的‘眼’同调,然后看到死者死去的时候见到的情景。绝对不是第三者的视角哦。”
我想起来了。
我看过的无数「Vision」。
我被老妇人用钝器杀死时的情景。
赌博输了,自绝时的情景。
被杀人鬼杀死时所看到的情景。
这是我的死亡的未来。
但是。
我看到被婚约者推下去的女性。
被疾病折磨,刮着墙壁慢慢倒下去的下人。
自己的存在消失了的同班同学。
被崩塌的天花板吞没的占卜师。
沉溺于梦境,平静地迎来死亡的后辈。
无法忍受失恋,要投河自杀的少女。
被头上掉下来的玻璃碎片切伤的学生们。
被舞台上的照明器具压在下面的母亲和少女。
这都是其他人的死亡的未来。
还有。
重病缠身的咲。
被人偶占据,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咲。
遭遇交通事故的咲。
那些是咲的死亡的未来。
这些不是我的死亡,也不是死者在死亡的时候本人所看到的东西。这种犹如在远处看着人的死亡的……这些,这一切是……
“我曾经看过的死的情景……?”
也就是说,这些都意味着——
“没错。你持有的「Antique」……”
——并不是「Vision」?
“不可能的!”
我马上否定。
不是的。这不可能的。哪里会有这种事!
只有这一点我是无法承认的。
就算心中产生了多少疑问,就算看到了多少破绽,只有这一点我是无法接受的。
为什么呢?因为这个「Vision」是都和子小姐给我的。都和子小姐是这样对我说的。
她说,这个「Antique」叫做「Vision」,可以看到死亡的未来。
那个人没理由骗我的。
所以,这个「Vision」是……这个……。
“这个……?”
在这时,我终于察觉到了,也想起来了。
“没错。如果你持有的「Antique」是「Vision」的话,就解释不过去了。
……没错,不合逻辑,没法解释得通。
“为什么刚才你能看到死亡?”
我下意识地将手放在右眼处。
摸到的,只是眼窝的空洞。
没错。我刚才是不可能看到未来的。
因为我刚才根本就没有戴上「Vision」。
“……那么,我之前一直看到的东西又是什么?”
我呆滞地问道 。
一直当是理所当然地去接受着,相信着的现实瞬间土崩瓦解了。
脚边处出现崩塌的感觉,我整个人似乎就要倒下。
“看来准备好了呢。”
刹华点了点头。她好像就一直等待着这一刻。
“……准备?”
“让你心中产生疑惑。或者说,将你一直深信着的东西破坏掉。因为,你一直以来的这种没有半点疑问,信以为真的状态,很可能会让你之后做的事变得毫无意义。”
说完,她在我的眼前拿出了一个陶器,一个黑漆漆的大壶放在我的面前。这个壶的盖子盖得紧紧的,并且用绳子绑得严严密密。
根本不用问。这个壶是「Antique」。
“这个是……”
我一下记起来了,马上按住了正要解开绳子的刹华小姐的手。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做的。这个壶很危险。这个壶里封印着世上的灾厄。一旦打开的话……”
然后我就意识到了。
……为什么我会记起这个「灾厄之壶」的事的?明明我已经将壶中的事全部忘掉了才对。
“没错。这个壶的确被叫作「灾厄之壶」。但是其实错了呢。”
她推开我押着她的手,平静地否定道。
“人是会忘记的生物。你觉得这些被忘掉的记忆去哪里了呢?”
“?”
面对这唐突的问题,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人引起的事物现象的变化,想过的想法,经历过的过去。这些都是确实存在的东西。就算人把这些忘记了,这些也不会消失。记忆也是一样。就算是想不起来,也是不会消失的。所有的记忆,都被积存在与这个世界不同的另一个世界,被叫作记忆之海的地方。”
“…………”
“这个壶本来的名字叫做「忘却之壶」。这个壶之中与记忆之海相连。这个壶的能力就是,将人在世界上不要的,不想知道的记忆,或者是将被忘掉的记忆扔到记忆之海。但是,因为有人使用有误,将记忆以外的东西扔进壶里面了,所以那些被舍弃在壶里的人就利用这个壶的能力,将想封印的记忆夺走而已。这个壶本身的能力是没有任何变化的。”
她似乎是要把这个被称作「灾厄之壶」的缘由跟我说清楚。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多亏了一个巫女,她将被丢在壶中的那些人净化了。这样这个「忘却之壶」又可以使用了。”
“你想要我舍弃东西什么?”
“……不是舍弃,而是拿回来哦。”
“?”
“既然能够积存进去,那么也就能够拿出来。然后,你能够来到这里,能够被这个「忘却之壶」选中,就是因为你有知道的必要。”
“……知道?知道什么?”
“一切。你身上发生的,她身上发生的。
——还有你忘掉的一切。”
我的手自然地伸往那个壶。
“打开这个壶盖的人能看到本人所忘掉的记忆。但是,世上也有不知道真相反而更好的东西。在这些东西之中封印着许多对你来说相当痛苦的回忆。”
请将这些真相全部忘掉——
一下子清醒过来的反作用力,将我的手扯了回来,就犹如碰到了炽热的东西一般。
那个巫女的话,与刹华的话重叠了。
那个巫女说过,知道了真相的话会引来黑暗。
我现在要做的事,也许就是如此。
我将要得到的,也许就是被称作禁忌的东西。
看到我似乎猜到了几分,她出声了。
“我只是负责给与。选择的你是自己哦。”
如果都和子小姐在场的话,恐怕是会阻止我的吧。她不想人们去使用「Antique」。因为「Antique」会使人不幸。
但是,我有必要知道我舍弃在那里的真相。
身体里面的某样东西,在向我诉求着,要我必须这样做。
在我身上,在都和子小姐身上,在刹华小姐身上,还有在咲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我忘记掉的东西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刹华小姐说过,我一直相信着的东西是有误的,而且,还一直忘记了某些东西。
我一直接受着,相信着的东西是什么呢?然后,我又忘记了什么呢?
眼前的这个「Antique」会给我答案。
我伸出去的手只缩回来了一次。
再也没有东西能够阻止了。
就好像过去获得真相的巫女一样,我打开了那个壶。
那个在过去甚至被称作禁忌的「忘却之壶」——
◆
我想起了那一天。
他第一次来的那一天。
他一边的脸上满是鲜血,另一边的脸上满是眼泪,抬头看着我,哀求着我。
帮帮我。
我心中已经想到了,可以实现他的愿望的「Antique」。
但是,我以为它不会回应他的。
「Antique」会选择主人。
我本来以为那个「Antique」已经不会再选中任何人的。
但是,他还是被引到了这间店。
所以,我以为是别的「Antique」选中了他。
但是,我错了。
那个「Antique」选中了他。
既然「Antique」选中了主人的话,那么我就只能把「Antique」给他。
就算这会导致不幸的未来,就算这会走向终焉……
因为我只是这样的存在。
选中他的「Antique」的名字就是——「幻影」。(译注:原文是ファントム,即Phantom,意思为虚幻,幻影,亡灵等)
于是,一切都开始了。
他忘掉的……不,在他记忆中被消去的真实的故事,开始了。
◆
曾经有一个少女,她渴望死亡。
这个少女她对我说了,有些不想死了呢。
但是,一个杀人鬼践踏了她的这个愿望。
这个杀人鬼夺去了我的右眼,也要夺去这个少女的性命。
被凶刃刺倒的她,在生命的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不想死。
她说过,她完全没有喜欢的东西。
她说过,没人会为她感到悲伤。
她说过,她并不值得去守护。
她说过,大家都想她死。
她说过,她一无所有。
在深不见底的绝望之中,她渴望着死亡。
这样的她,在生命的最后,对我说,她不想死。
所以。
所以我想实现她的愿望。
我想帮她。
我从杀人鬼的手下逃走,抱着她飞跑,希望找到人求救。
在刚才的争斗之中,我的手机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所以我想找人求救。但是,我无法理解,明明我是想找人求救的,但我却往小巷的深处跑去。
这我根本就没时间去考虑这种事。
我的脑海之中,只有怀里那个即将殒命的少女,以及想救她的想法。
我走到小巷的深处,一间小巧的店前。
好像被引导着一样,我打开了店门。
店内站着一名女性。
“求你帮帮我!”
我哀求。
我一边的脸上沾满是鲜血,另一边的脸上沾满泪水,抬头看着她,哀求道。
“请帮我就救护车!”
我恳求眼前的这名女性。
但是,那名女性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完全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意思。
不过,虽然我不明白,我还是看了一眼手中抱着的少女。
她的脸犹如人偶一般,没有丝毫的表情。
迟了。那名女性,用她的表情告诉了我。
“……不是的!她只是平时不怎么显露表情而已!还没有……”
就如同在否定我的话一样,她的手失去了力道,垂了下来。
不动了。少女再没有任何反应。
迟了。我双脚一软,坐倒在地。
没能救到她。这个事实,犹如剧毒一般侵入我的内心。
“……你想要什么呢?”
向着这个样子的我,眼前的女性开声问道。
现在的状况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么?在往常,她的这句话一定会让我这样质问她。但是,现在这句话现在却使我清醒了过来。
想要的?我是想要什么来到这里的?
当然了。
就是能救她的方法。
我是为了救她,跑进这间店的。
但是,她已经……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某件物体之上。
那是一根“针”。
这根针,针尖好像生锈了似的呈赤铜色。在另一边的针头处,则是弯成圆状,中间留有一个小孔。这根针的样子就和时钟的那些指针差不多。
“「幻影」。”
“呃?”
“这是这个「Antique」的名字哦。”
“「Antique」?”
“——虽是这样说,但「Antique」并不是指古董或美术品之类的东西。「Antique」是一部分的人对那些由拥有力量的古人或者魔术师所制作出来,寄宿着人类的怨念与自然的灵力而因此持有力量的诅咒之物的总称。
经常听到的吧,带来不幸的石头,诅咒的稻草人偶,映照出死亡姿态的三面梳妆镜之类的。”
她边说着,边将这个被叫做「幻影」,犹如大钟的指针的针形物放入交到我手上。
“那么,这个是?”
面对我的疑问,她回答道。
重置世界的时之针——
“使用这个,可以让世界回到某个时点,让已经发生的东西全部成为幻影。但是,在那之后,发生过的事的记忆将会全部消失,所有的人都不会察觉世界被重置。所以,在大多数的场合,人都会采取同样的行动,选择同样的选项,重复同样的历史。但是,如果采取了相异的行动,就可以将错误的人生修正过来。在他本人,在所有人都毫无察觉之下。”
这犹如杜撰一样的东西。
连一点让人信服的地方都没有。
但是,我却问道。
“……怎么使用呢?”
她好像已经预料到我的问题,丝毫没有停顿。
“将这个「幻影」,刺入她的胸口夺去她的性命。这样的话,你就会成为「幻影」的主人,她的性命将会成为世界重置的条件。然后在她每次死亡的时候,你都会面临是否将世界重置的选择。如果是你死了的话,世界则会无条件进行重置。但是,通过这个「幻影」重置世界的条件——这个楔子只会形成一次。也就是说,直到你舍弃「幻影」之日,世界都会以她的死为代价不断地重复。
——你就一直背负着她的性命。”
她在问我有没有这个觉悟。
我看着眼前的少女。
完全不动的她,生命之火正在消逝,已经回天乏术了。
但是,用这个「幻影」的话,可以让她从头再来。
背负上她的性命。
这份沉重,以及这句话的意思,我当时或许并不懂。
但是,我却没有犹豫。
因为,即使这样,我还是想救她。
“……好。我会背负上她的性命。”
“好的。不过,请你注意一点。命运是不允许被扭曲的。报应必定会来临。”
“……命运?”
“没错。世界上的命运是已经决定下来的。本来,命运就是绝对之物。人可以改变命运,但是命运却并不允许。命运必然会让其付出代价。如果命运被超出人自身的力量改变了的话,那么其代价也会相应越大。这个代价……或者说这份罪孽,会比你想象之中大得多。”
我看着怀中的少女。
少女曾经对我说,她想死。
之后,少女对我说,她有些不想死了。
后来,她希望可以活下去。
但是,最后等着她的,还是只有死亡。
为什么我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不过。
我被牵扯进去了。
在她对我说她想死的时候,我生气了。
在她对我说她有些不想死了的时候,我很开心。
在她对我说她不想死的时候,我很痛苦。
然后,在我明白到她要死的时候,我很悲伤。
我想帮她。
我并不想用命运这个词去解释。
既然她身上的是如此的死亡命运,那么,这个命运被改变的话也无需在意。
我希望她能够再一次漫步人生。
我希望她下一次能漫步不再想轻生的——幸福的人生。
所以。
我将「幻影」刺入了她的胸口。
——要重置世界么?
我听到了无所来之处的询问。
犹豫老早就已经舍弃了。
我顺着那个声音,选择了将世界重置。
于是世界就重置了。
谁都没有察觉。
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回到了和她相遇的那一天的早上。
然后
一个疯狂的世界的故事,开始了——
◆
想去改变命运,若命运能够改变的话。
谁也应该这么想过的。
然而,什么也无法改变的,所有的人都只能在命运之中拼命生存而已。
他一定也是如此。
但是,他却与之相遇了。
与可以改变命运的「Antique」——「幻影」。
所以他改变了。
他改变了命运这种绝对的东西。
他改变了她的死亡,这个绝对的命运。
但是,会有人被惩罚的。
如果命运能够被改变的话,如果不想接受自己的命运的话。
无论是谁,都会想去改变命运吧。
只不过,命运并没有放过他——并没有放过他们。
绝对不肯放过他们。
所以命运就报复了。
命运向扭曲了它的他和她展开了报复。
◆
二周目的世界。
「忘却之壶」让当事人的我犹如第三者一样看着这个被修正的世界。
失去了记忆的我,什么都没察觉,又再重复第一次时同样的事。
早上醒来,去学校上课,放学后去打工。
然后和她相遇了。
她对我说。
今天,你会被杀人犯袭击。
在这里,开始出现了小小的差异。
世界就开始变了。
她对着提出分别的我说,她要保护我。
接着,我们去了红茶店,去了游戏中心。
“我们还能再见面的吧”,我定定地凝视着她,提出了如此奇怪的问题。
想要轻生的话她一句都没说过。
但是,那件事还是发生了。
新庄满身是血倒在地上。
她要我陪着新庄,自己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她是去追那个杀人鬼了。
我追着她,然后被杀人鬼夺去了右眼。
接着,都和子小姐在那里出现了。
她将那个杀人鬼击退了。
虽然我失去了右眼,但是咲不用死,这件事就结束了。
世界改变了。
命运被改变了。
在修正的人生中,咲死亡的命运的确被改变了。
重置世界有意义了。
这一个世界,才是我渴望的世界。
在看着这个第二周目的世界时,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我却无法对这个如我所愿的发展安心。
再度出现的杀人鬼,将咲——
的确,世界变了。
只有结果是相同的。
——然后世界又再被重置。
为了如我所愿。
为了改变咲的死。
「幻影」遵从了我第二次的选择,将世界重置了。
◆
人类是能够忘记过去的生物。
所以记忆会渐渐变得模糊。
就算是重要的记忆。
就算是印象非常深刻的记忆。
就算是不允许忘掉的记忆。
人总有一天都会忘记。
但是,人是会补正记忆的。
有意识地,或者是下意识地去补正记忆。
所以,过去的记忆这东西。
会和其他记忆混杂在一起,逐渐变得牢固,却也因此慢慢地,一丝一丝地被粉饰。
譬如,当初我们两人第一次相遇的情形,在我们两个人的记忆里却有些许差异,就是这个原因。
但是真的这样的么?
因为,我们两人相遇的事,只发生过一次。
这个事实是不会变的。
所以我们两人的记忆有偏差的话。
这只是单纯的记忆有误。
只不过是一些记忆的旁枝末节有误而已。
但是,他的情况却不是如此。
因为,他们两人的相遇并不是只发生一次。
所以如果他们两人相遇的记忆有差异。
那就是单纯的事实有异。
只是一些旁枝末节的事实有差异。
他们的回忆是哪一次的相遇,这个差异。
◆
世界重置了。
谁也没有察觉。
什么事都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又回到了我和她相遇的那一天早上——
我依然任何改变,早上醒来,去学校,努力地做好分发餐巾纸的那份工作。
没有记忆的我,毫无意识地继续重复着同样的事。
和她相遇了。
和杀人鬼相遇了。
右眼被夺去了。
然后都和子小姐出现了。
她将杀人鬼击退了。
再次出现的杀人鬼,将咲——
于是世界又再重置。
为了如我所愿。
为了改变咲的死。
「幻影」遵从了我的选择,将世界重置了。
◆
都和子没理会置身事外的我,她要改变这个未来。
她雇佣他们来「付丧堂古董店」打工,保护他们。
但是,结果却没有变。
虽然过程发生了变化,但是结果却没有变。
她迎来了死亡,他使用「幻影」重置世界。
单纯的如此重复。
不知多少次,不知多少次,如此重复。
谁也没有察觉。
世界依然按着它正确的规则,不断循环。
即使有一些不正常的吱嘎的响声。
◆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数之不尽的无数的世界。
在那里,有各种各样的未来。
我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事。
咲因原因不明的病而死的事。
咲和占卜师一起被烧死的事。
在壶之中和咲永别的事。
咲被正体不明的黑暗吞噬消失的事。
咲遭遇交通事故而死的事。
不仅如此。
我也曾经死于一些偶然的事故。
还有赌输自尽的事。
在这些事之中,我遇到了许多的人。
心中烦恼的少女中学生。
等待结婚的男女。
作曲家与在他身边照顾他的女人。
抹消自己的存在,想成为他人的少年。
将自己的孩子藏在箱中的老妇人。
将思念寄托在「发条」和「线」之上的人偶。
无法跨越恋人的死亡的少女。
烦恼存在感的稀薄,失去了无可替代的存在的师生。
无法忍受失恋而投河自尽的少女。
卷入事件之中,被玻璃割伤的别的学校的学生们。
为了走上自己的路,对自己的母亲下手的少女。
在不断重复的轮回之中,我与这些人有时相会了,有时错过了。
和我相会的人们的身上发生的事也是。有的我知道,有的我却不知道。
之前我怀疑「Vision」是不是坏了的时候所看到的那些死的未来,在「忘却之壶」给我看到的记忆之中也发生过。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
现在我脑海中的记忆,是不是现在的我所经历过的?还是由「幻影」重置前的我所经历的?我都无法确定。
真实到底是什么?我甚至已经无法明白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脑海中闪过一阵犹如噪音般尖锐的刺痛——
我终于发现了。
为什么没有持有「Vision」的我,会看到死亡的未来的?
其实,这些我以为是「Vision」看到的未来,实际上是我用「幻影」重复走过的过去。
在遇到相似的状况的时候,在我的脑海深处残留下来的“未来”的记忆的残渣就会浮上来。
那一阵犹如噪音般尖锐的刺痛,则是我那些被「幻影」消去的记忆从脑海的深处——被称作记忆之海的地方拉上来的疼痛。
所以,即使我没持有「Vision」依然能看到未来视。
所以,我才会看到那些错开了的未来。
所以,那些未来视的感觉才会如此真实。
然后我也明白了。
为什么看到的那些咲死去的「Vision」,会让我如此痛彻入心。
为什么看到的那些咲死去的「Vision」,会让我如此痛苦。
为什么看到的那些咲死去的「Vision」,会让我如此恐惧。
因为,那些全是我体验过的事。
因为那些都不是预感,不是预知,而是现实。
因为我的内心里知道那些是现实。
所以才会觉得痛彻入心,才会觉得痛苦,才会觉得恐惧。
◆
「幻影」不会残留下记忆。
在世界被重置之际,所有的记忆会被沉到记忆之海的深处。
但是,走过的路并不是虚假的。
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会重归于无。
这些记忆,会在人的深处留下痕迹。
有时会在某些事情的契机之下被唤醒。
不过,人把这些当作了既视感,第六感,预知,前世的记忆,用这些词语去解释,去说服自己。
和将「Antique」看作假货,把「Antique」所引起的现象看过单纯的偶然一样。
所以谁也没有发觉。
谁也没有察觉世界被重置的事。
除了极少数的那些人之外。
◆
世界重置了。
谁也没有察觉。
就如什么事都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又回到了我和她相遇的那一天早上——
我依然任何改变,早上醒来,去学校,努力地做好分发餐巾纸的那份工作。
没有记忆的我,毫无意识地继续重复着同样的事。
和她相遇了。
和杀人鬼相遇了。
右眼被夺去了。
还有她在最后说的那句话。
什么都没有改变呢。
难道她是知道这一切的么——
◆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他必须知道的种种事。
但是,这些只是最必要的事而已。
而且,这些只不过是过去的事。
并不可以说是知道了一切。
在那里被隐瞒的真相。
在那里埋藏着的思念。
还有之后等着他的未来。
他还一无所知。
◆
这到底是多少周目的事?我已经无法算清楚了。
但是,我看到了其中的某个情景。
那是我和都和子小姐相峙的情景。
在这个结局之中,我依然无法守住咲,咲依然被杀死了。
她对我说了。
放弃「幻影」吧。
在无数的过去之中,都和子小姐都这样对我说道。
但是我没有回应她。
因为「幻影」是唯一能守住咲的方法。
因为我回应她的话,就意味着咲会死。
这是我想都没有想过的。
都和子小姐她是知道的。
但是为什么她还要——
“啊!!”
这个时候,脑海中那一阵犹如噪音般尖锐的刺痛,变得更加剧烈。
清醒过来的我,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双手撑着地面。汗水不断地滴落在地上,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紊乱。
但是还未够。
从「忘却之壶」看到的东西还有后续。
我还并没有看完全部。
“差不多到极限了呢。”
刹华小姐边这样说着,边将「忘却之壶」盖上。
我抬头看着她。
“取回失去的记忆这种事,对头脑来说是相当大的负担。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她好像知道要我全部事情都想起来很勉强。
也就是说她已经知道了我想起来的是什么了。
“这些事情你是都知道的?”
“嗯。”
“都和子小姐也是……?”
“嗯。”
“为什么……?”
“我们是知道「幻影」的。我们把被人们解释作既视感之类的词语的那些记忆的分歧称作‘幻影之痛’。我们是知道这种由「幻影」所留下的记忆的痕迹的。知道的话,就能够察觉得到,然后就能回忆起来。忘记了自己忘记了的话是无法想起来的,但是记得自己忘记过的话,就能够再次回忆起来。所以,实际上会存在有人察觉到这个事态,并记起这些事的可能性。当然你也是呢。”
这些也是很重要。但是,不是的。我想问的是……
“为什么都和子小姐不告诉我呢?”
她明明知道真相,为什么却没有告诉我?
为什么她要骗我,说我的「Antique」是「Vision」呢?
就好像要不让我察觉那些记忆——被称作“幻影之痛”的东西。
“回答你这个问题的并不是我。”
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这是都和子小姐回答的问题。
但是,我是知道这个答案的。
从刚才「忘却之壶」看到的真相之中,知道了答案。
她也是知道的。
然而,忍不住非要去问的理由我也知道。
“都和子小姐……她是想要我放弃「幻影」么?”
“…………”
就如同她自己刚才说的,告诉我答案的并不是刹华小姐。
“都和子小姐在哪里呢?”
“付丧堂古董店。并不是这里,呢。”
“是这样啊。”
在这个时候,我心中回忆起一段无意义的过去。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都和子小姐这样说过。
——让所有的愿望得以实现,或者可以改变「Antique」的能力的力量,我也想要呢。
她的愿望是什么呢?
得到可以改变「Antique」的能力的力量后她想干什么呢?
我想象到了。
而且,我也知道了她得到手的那件东西。
对「Antique」的能力——正确来说是可以对「Antique」的能力所引起的事物现象的变化进行干涉的「Antique」。
它的名字,就是「魔道书」。
◆
在离开的时候,他把自己之前误认为是「Vision」的那个义眼拿走了,并问我。
这个不是「Vision」的话,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义眼是叫做「法蒂玛之眼」的「Antique」。
通过视线将杀意之毒灌入而致人死亡的「邪眼」。而这个「法蒂玛之眼」就是与那个男人得到的那个「Antique」正正处于相反的一极的东西。
「法蒂玛之眼」会将「邪眼」带来的杀意之毒吸收,让持有者不会受到伤害,还拥有将视界内流向别人的毒净化的能力。
然后还有一点。它有一个如副作用一样的能力。
那个副作用就是,吸收了「邪眼」的杀意后,再添上了自己的杀意的话则会让其倒流向对方。
一听我说完之后,他就好像想通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离开了付丧堂。
于是,能做的事我已经做完了。
他的愿望是知道真相。
「忘却之壶」选中了他要告知了他真相。
所以我就将这个「Antique」给了他。仅此而已。
之后他要怎么做则是由他自己的决定了。
等待着时机的,并不只是都和子。
我也在等待着时机。
等待着这个「忘却之壶」被净化的时机。
都和子得到「魔道书」也是在同一时刻。这当中有什么因果么?
这也是命运的一个恶作剧?
谁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都和子也不知道。
所以,我能做到的只是把壶交给他。
其他的都无法做得到。
不过,只有一件事。
如果只是我心中所愿,如果能够被原谅的话。
我希望都和子她……
◆
出了「付丧堂古董店」的我,再一次走进去。
看惯了的陈设,看惯了的陈列商品。虽然那个熟悉的店员,熟悉的店主不在,这里的确是我的付丧堂古董店。
我走入起居室,拿上放在棚架上的钥匙,走向地下室。
在只收集赝品的这间店里,只有那个地方是保管真正的「Antique」的仓库。都和子小姐是坚决禁止我进去的。
但是,我现在则拿了钥匙开了门,走了进去。
只见在里面,一本书随随便便地放在那里。
这本「魔道书」就正如其他的「Antique」一样,就这样放在那里。
就好像在说,这绝对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就好像在说,这并不是什么追求已久之物。
我希望都和子小姐她是这样说的。
我拿起这本「魔道书」,慢慢翻开。
如同少年的笔迹,只见上面以记着各种各样的言语。
这就是骏所记下的各种各样的咒文。
我不断翻页,将这些都跳过了。
终于,我见到了在记着文字的书页与空白的书页之间,有一页被撕去的痕迹。
我往周围一看,果然见到地上有一个纸团。
我将那张纸捡了起来打开。
“…………”
我倒吸一口气。
上面是我熟悉的文字。
毫无疑问的是她的字迹。
但是,这张纸被撕了下来。
这个事实可谓堪堪救了我。
我再次确认了一次,想去抓住心中的希望
一定不是这样的。心中想去抓住那如蜘蛛丝一样纤细的虚无缥缈的希望。
但是她的犹豫只是一张纸的程度。
这意味着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了么?
我从里面拿出一个「Antique」。
我将「相机」拿在手中,向着「魔道书」。
一度被撕下来的这一页。
是她改变了想法的证据。
我开始调刻度盘。
我的手在发抖。
但是我依然将刻度盘。
调向了未来。
然后向着空白的那一页照了一张相。
快门的声音响起后,雪白的照片开始吐出来。
随着雪白的照片一点一点地渗出来,画面逐渐浮现在我的面前。
我在等。心中祈祷着上面什么都没有写。
但是,随着文字渐渐的浮现,其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我在等。心中祈祷着写的是别的文字。
如同永恒般长久的数十秒过去了。
这张照片能显示出未来。
将来写在那里的言语。
就是——
“——你在干什么?”
背后传来说话声,我慢慢地回过头。
站在那里的,是都和子小姐。
“我不是说过不准进来这里的么?”
我的头脑中闪过无数的说辞。
不过,那些无法整理完毕的混乱的说辞没能组织成语言说出口。
“怎么了?”
都和子小姐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就好像我的想法是错误的一样,非常平静。
脑海中那些在混乱回转着的语言全部都汇集在都和子小姐的问题上。
我想问她。
我想向她确认。
然后想得到她的否定。
但是我不能这样做。
我很害怕。我无法问出口。
因为,我察觉到都和子小姐的目光,悄悄地确认了一下那本「魔道书」——
“……因为你没来医院,我在想着你在哪里呢。于是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
我口中说出来的话与脑海中转动着的完全不同。
“……原来是这样啊。对不起呢。我之前想就这样继续撑下去的,谁知道等我醒来了才发现自己之前睡着了。家里的电话也没听到,手机似乎也坏了呢。”
都和子小姐一个劲地回答道。连我并没有问到的问题也一并回答。
“……这,这样啊。”
“小咲醒过来了么?”
“不,还没有。医生说她明天大概就会醒过来的。”
“哦。那么我明天再拿着换洗的衣物过去看她吧。”
“好的。”
“你也很累了吧?今天就这样回去吧。”
“好的。辛苦了。”
我好像逃跑一般迅速离开了那个地方。
飞奔出付丧堂的我,走在夜道上。
我把手伸进衣袋,抓住了被我揉成一团塞在里面的照片。
这是用可以摄取时间流逝的相机所照的相片。
摄影的对象是「魔道书」空白的一页。
空白的一页被拍在了照片上。
我将被我揉成一团的照片重新打开。
再一次看一次。
不肯死心,将看过了不知多少次的照片再看一次。
但是,上面的内容并没有变。
被拍下来,显示在照片上的未来依然没有改变,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将照片握紧在手中。
照片的尖角划穿了我手中的皮肤,渗出了鲜血。
但是,在手中的痛楚,还有牙齿咬入嘴唇的痛楚,根本就比不上我胸中的痛楚。
握紧照片的手用力挥上半空,力道用尽之后再垂了下来。
知道了都和子小姐的目的之后,我眼角一热。
“……什么嘛。”
口中漏出来的声音,更加让我眼角发热。
照片上的写在「魔道书」上的言语。
那句在未来被写上去的言灵。
那句话,的确是都和子小姐亲手写上去的,属于她自己的意思。
一度改变主意,但依然重新写上去的决意。
在那张照出未来的照片上,写着的内容和显示了她的迷茫的那一页上一模一样。
「幻影」无法以舞野咲的死重置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