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我的建议只有一个,就是你们只要听我的就行了。就像以前一样,只要等待指示就好了。」
那个声音非常沉稳,虽然夹杂著金属相互摩擦似的刺耳噪音,但还是令人感到安心。
正面的大型液晶萤幕上,出现了卡通式的两只大眼睛和大嘴巴。眼睛会不时眨动,嘴巴则会配合著说话一开一阖。
千叶纪之在微暗的屋内一直盯著萤幕看。他靠著墙壁,弯起一边的膝盖,试图重整自己茫然的思绪。汗臭味从他的短袖白衬衫飘散出来。
「我是苏菲亚,是为了守护你们而存在的。」
萤幕上的嘴唇蠕动著,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话。
纪之环顾屋内,当他醒来时,还以为这里是他高中的教室,但其实并不是。宽敞的空间,
可以容纳三十个学生上课还绰绰有余。
屋内没有桌子,取而代之的是椅子——像沙发一样的躺椅,大约排列了三十张左右。
纪之还看见了自己的同学,他对面的墙边有几个人,萤幕对面墙壁的两端也各有十几人。
穿著夏季制服的男孩与女孩们,确实都是纪之的同学。他们就像是胆怯的鹌鹑一样,聚集在房间的角落。
同学们互相挨在一起,眼睛看著萤幕上那个自称苏菲亚的人物。
屋内挑高的天花板上亮著一盏咖啡色的众光灯,诡异的幽暗让人觉得很不真实,好像在作梦一样。
「不用担心。」
苏菲亚再度重复同样的话,从纪之醒来的一小时前,就一直重复著。在这种状况下,应该没有人会不担心吧!一醒来居然是在这里,而且是在这么奇怪的状况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里到底是哪里?
纪之一边环顾著四周,一边继续思索著。萤幕上的苏菲亚似乎感受到了纪之的想法,慢慢地眨著两只眼睛。
「这里是太空船,你们现在身在外太空,地球已经发生核武战争了,但是你们不用担心。」苏菲亚这样说道。真实的情况也随著噪音流泄而出,显示他们的确在太空船上。
屋内响起了疑惑的声音,就像是可怜的哀嚎声,只有声音而已。可能是被灌了什么药吧!身体无法随意行动,或许是为了防止在密室内发生暴动吧。
萤幕上的苏菲亚继续眨著两只眼睛。
「各位应该快要清醒了吧,不用担心喔,这艘太空船是诺亚的方舟,是载运著优良基因的方舟,方舟抛弃了荒废的地球,正在太空中旅行。也就是说,你们是被选上的优良遗传基因,恭喜你们。」
廉价的喇叭声响起,萤幕上出现了烟火。
看著这个画面,纪之不知为何笑了起来。
「喂!是真的吗?」
从纪之身旁传来声音。坐在他旁边身穿水手服的女孩是大野亚美,纪之这才发现那个像是男孩的黑影原来是亚美。
「啥?」纪之发出像是打哈欠的声音,他的头脑还没清醒。
「就是太空船还有外太空嘛!」
「它不是说了恭喜我们吗?应该就是了吧!」
亚美似乎并不在意纪之敷衍的回答方式,只是点了点头。
「那么我先来自我介绍。我叫做苏菲亚,套句你们的话来说,我是一个人工智慧体,负责引导你们一起离开已经荒废的地球。」
苏菲亚眨了眨右眼。
同学们不发一语地聆听苏菲亚说的话,安静地等待指示。我们是受到管理的一方,正在等待指示,纪之嗤之以鼻地笑了。
「你们之前生存的地球战火愈演愈烈,人类已经面临灭亡的危机。为了留下人类的基因,你们才必须这样坐上这艘叫做诺亚方舟的太空船逃离出来。」
苏菲亚一个劲地说明。
就在这时,萤幕上的眼睛和嘴巴消失了,随之出现地球爆炸的动画画面,火箭从被火焰包
围的地球加速冲出来到宇宙,背景的星球快速流逝,火箭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绿色的星球。
「我们的目标是乐园,一个不会像地球那样发生战乱的伊甸园。你们只要再等一下就好,乐园马上就到了。在尚未抵达目的地的这段时间,我们也准备了一个完善的系统,足以提供你们舒适的生活。」
萤幕上再次出现眼睛和嘴巴。
「不用担心,这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物,还有各种娱乐活动。你们不用再受考试之苦,也不用担心因为吸了废气而引发气喘,这里是一个安全的国度。」
室内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咳嗽。大家可能都在思索苏菲亚所说的话是真是假,还有这种奇特的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真的是太空船吗?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地方呢?而且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尽管屋内摆放著很舒适的椅子,但是大家都坐在地上。他们不知道这是不是给自己坐的椅子,也不知在听到指示之前是否该坐?大家都很不自在。
「然而,如果将这里比喻成一个国家,就和你们之前的社会一样,是有基本规定的。但是请不要担心,只要听从指示,我就能保障你们的生命安全,并且可以在这里生活。」
纪之觉得怪怪的,因为苏菲亚和同学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苏菲亚的口气虽然很客气,但却是在命令大家。如果一开始就相信它所说的话,身为人类的同学应该更受尊敬才是。
纪之继续思忖著,但他并没有站起来,而是一直盯著萤幕看;其他的同学也都坐著。在这种状况下他不想做出太醒目的动作,大家一定也抱持著一样的想法,才乖乖听苏菲亚说话。
「规定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和你们之前在日常生活中学习到的规定一样。首先这个世界是禁止暴力的,如果发现脱序的行为,就会祭出惩罚。这个世界不需要暴力。」
纪之环顾室内,心想难道这里的某个角落已经架设枪了吗?
「接下来我要请你们工作,所谓的工作就是待在这里。只要待在这里,就可以满足在这个世界生存的价值。你们可以自由进出这个房间,但是一旦走出去,我不能保证你们还回得来。」
这个房间的外面有什么呢?纪之的脑海里浮现出模模糊糊的不安与好奇。
「只要你们能接受这两个条件,就不会被逐出这个国度。这个世界也是人人平等的。」
纪之留意到了最後那一句话——「这个世界也是人人平等的」。苏菲亚说「也是」。意思是说地球上的那个世界也算平等吗?地球上虽然有极度富裕的国家,也有极为贫困的国家。即便是在富裕的国家里,贫富差距也相当悬殊。明明就有统治者与被统治者、掠夺者与被掠夺者之分,还能说那样的世界是平等的吗?
「关於食物与能源的分配,也要请你们来决定。请取用你们所需的东西,不必担心没有食物和水,我会告诉你们分配的系统。」
萤幕中央出现了扑克牌的红心,大红色的红心不断收缩,想要表现出心脏跳动的样子。
「红心是代表这个国家的人数,就如同我刚才告诉各位的一样,你们的工作就是待在这里,
所以我会给你们每人一点收入做为报酬。总之有多少数量的红心,就代表我要给你们多少点收入。发放收入点数一天两次,都是在十二点,也就是时钟的短针每走完一圈时。」
纪之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面并没有他平时戴著的那只潜水表。取而代之的是金属色的手环,上面没有数字表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饰品。那当然不是纪之的东西。
仔细一看萤幕,上面出现一个圆形时钟,显示著三点十五分,但不知道是上午还是下午。
接下来萤幕上出现了一个红色方块,方块闪闪发亮。
「收入点数是以方块来表示,总之请将方块视为钱。」
萤幕上又出现了梅花和黑桃。
「方块可以用来购买梅花和黑桃。梅花可细分为饮食和娱乐,是可以使你们过得很舒适的项目,黑桃则是用於沟通的品项。」
或许是结合了扑克牌的图案意义了吧。将红心比喻为心脏,所以代表的是人类,而方块则代表金钱。那么梅花和黑桃又代表著什么意思呢?总之不会是三叶草,况且梅花也带有棍棒的涵义,也许是犁田工具的象徵,所以用来代表食物吧?
「然後,这里就是你们的国家和资讯。」
萤幕上出现的是一个诡异的图案。
萤幕上出现一个五乘五的格子图,上面排列著扑克牌的四种图案。格子里有一个蓝色的黑桃和同样是蓝色的圆点。苏菲亚的眼睛和嘴巴像是被影像推挤开似的往旁边移动。
「首先我来说明一下上方的格子图,蓝色圆点表示你们二年四班这个国家所在的位置,蓝色就是代表你们国家的颜色。你们应该可以看见圆点的斜上方有一个蓝色黑桃,黑桃一开始只会一个。」
纪之愈听苏菲亚的说明愈觉得有个东西吸引著他,那到底是什么呢?他茫然地思索著但并不清楚。苏菲亚仍继续说明下去,所以他便集中注意力听。
「关於收入,我刚才说过,是在每天十二点发放。不过如果有其他颜色的黑桃出现在代表你们国家的圆点之上时,收入就会变成零,所以请注意。格子图上的黑桃一次只能移动三格,还有,黑桃具有雷达的功能,可以侦测中心点上下五格的范围。」
「它到底在说什么?」亚美喃喃自语。不知是不是她的意识不清,说话的语调没有起伏。
「这不就像在玩游戏吗?」
但是为什么要有这个小格子图呢?格子图上面明明就只有一个国家啊!
二天之中只能移动黑桃两次,每过十二点後可以移动一次,实际上你们可以直接用触控面板来移动,我先示范一次给你们看。」
苏菲亚这样说完後,就将格子图上的黑桃栘到了圆点之上。五乘五的格子图中心,圆点与黑桃重叠著。
「就像这个样子。之後较琐碎的行动,等到十二点时我会再仔细说明,所以不用担心。接下来要说明最重要的一件事。请各位看看你们的左手,上面应该部戴著手环吧?那是维持你们生命的装置,同时也是可接收心跳与体温数据,确认身体是否异常的工具。」
苏菲亚的眼睛闪闪发光。
「愿意听从我指示的人,请戴著手环。但是我不会强制执行,你们是自由的,只要按下按钮就可将手环取下。但是一旦取下就无法再戴上,这样一来就等於是拒绝我的保护。」
纪之看了看手环,上面确实有一颗按钮。
他看了看身旁的亚美,发现亚美也正看著手环。其他的同学虽然和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但是没有一个人按下按钮将手环拿下来。
纪之将目光栘到萤幕上的苏菲亚,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讲话态度如此傲慢,就和他的母亲一样。「我会照顾你的生活起居,所以你必须听我的。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给我听好,即使被打也不能抱怨,我还要检查你的信件和电话。」
那个苏菲亚也是一种傲慢的存在。
一股对那个手环的强烈不满涌上心头,和苦涩的胃液一起往上冒。
等纪之回过神时,他已经将手环取下来了。
「可以吗?」亚美盯著纪之看。
「这里哪可能是什么太空船!」纪之擦了擦额头上黏搭搭的汗水。
他觉得头晕目眩,抬头一看,萤幕上起了变化。在红心图案的下方,显示的数字是三十。
这个四班的人数应该是三十一人,也就是说,除了纪之以外,其他同学都选择维持现状。在这种情况下,纪之原本稍许的不安越来越严重。
难道说应该不要去在乎那些无聊的感受,和其他人采取相同的行动?
「我们统计出来了,这里总共有三十位已经了解状况,我会保障你们的生命安全,请这三十人从现在开始在这里过著舒适、平等的生活。」
苏菲亚平静地说。
纪之心想:原来我已经被摒除在外了。总共三十人,这说法让他感到疏离和微微的心寒。
「我们十二点再见吧!在那之前,你们请自由活动。」
苏菲亚说完後便从萤幕上消失。萤幕上只剩下格子图和扑克牌图案。
刚才因为大家在等待接下来的指示而显得安静的室内,现在又慢慢喧闹了起来。
纪之站起来环顾室内的情形。没有窗户的室内,整齐排列著大大的躺椅,前方是显示出格子图的萤幕。萤幕很大,应该有黑板那么大吧?然而萤幕前方并没有讲桌。
室内的後方有几扇门以及群众的同学们。女生大约分成四组,男生虽然较分散,但是都聚集在墙角,其中也看到一些正在检视室内的同学。
纪之摇了摇头,慢慢恢复一些意识,可能是被打了什么针,然後被带来这里的吧!
就在纪之的感觉慢慢恢复时,屋内越来越喧闹。同学们交头接耳地讨论著且越来越激动。
不安与疑惑正逐渐扩大,室内慢慢混乱了起来。
「冷静下来,各位。」
喧闹声因为一个细微的声音而停了下来,萤幕前方正站著一个女孩。
那个细瘦的身影应该是和泉玲子。
「总之,我们应该要先讨论一下。」
和泉边甩动她直顺的长发边说。在这种状况下,她脸上却一点也没有慌乱的样子,想必刚才已经检视过室内的设备了。
「我就知道她会站出来。」
纪之喃喃自语。和泉是那种总是想领导全班的好学生,认为自己可以统整全局,而大家也应该以会念书的自己为中心。她就是那样的学生。
但是和泉的举动似乎让同学们松了口气,紧张的气氛稍梢得以舒缓。遥控机器人如果没有人来操控的话,就不会往前进。这个班级就是那种没有自主能力的铁皮机器人所形成的团体。
「请先到前面来集合吧!」
和泉叫同学们过去,同学们也部乖乖地听从,大家聚集在萤幕前方的空地。
纪之也跟著他们前进,然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这张椅子的弹性很好,坐起来很舒服。他仔细一看,扶手上有遥控器之类的机器,靠背上也有像是伞罩式安全帽的东丙。
其他同学都聚集到和泉的前方,双手抱膝坐在地上,等待她发号司令。和泉瞄了纪之一眼然後开口说道:
「首先我们来整理一下时序,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有没有人记得些什么的?」
同学们全都摇头,但是透过几段不完整的发言,慢慢拼凑出一些东西。
首先他们并不是要来这里,而应该是参加暑假的教育旅行去北海道的。当他们坐上往机场的巴士後,不知为什么开始接受健康检查。他们所拼凑出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
「对了,一定是在健康检查时,被施打了什么药物。我们不过是去北海道,何况在巴士上做健康检查也太奇怪了。大家都还在头晕吧!所以时间距离当时可能并没有多久。」
「这里是哪里?」一个男生开口问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房间里没有出口,应该是问密室。你们觉得真的像那个……苏菲亚所说的,这里是太空船吗?」
对於和泉所说的话,纪之嗤之以鼻。
和泉瞪了纪之一眼,然後继续说道。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低,还有它所说的什么战争也很可疑。虽然全世界因为恐怖组织活动的猖獗而人心惶惶,但是实际上离核武战争还言之过早。」
「说的也是。」
纪之和前方的男生四目相交後低声说道。由於日本追随美国的脚步在全球策略上采取强势作风,所以也成为恐怖份子攻击的目标,最近常发生小规模的爆炸事件。但是这对纪之来说,感觉就像新闻画面所拍到的真实场景。
「但是这个设备也太过夸张了,所以苏菲亚说的话叮能是真的,感觉这里的系统和我们的性命息息相关。」
和泉无视纪之的态度,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
「所以你认为这里是太空船吗?」
不知是谁的发言,和泉摇了摇头。
「即使不是太空船,也应该是避难所之类的地方。可能是地下室,而且可能是在坚固的大楼里,但是目前还不清楚。」
纪之很惊讶,这里确实是避难所,即使太空船是骗人的,但是战争可能已经发生了,所以才让他们全班来这避难所避难。
「後门有厕所和淋浴问,不过淋浴问没有水,还有这个萤幕的旁边有一个像是自动贩卖机的机器,食物一定是从那里配给的吧!」
萤幕旁边确实有一台那样的机器,因为昏暗所以看不清楚,上面有一整排的按钮,下方还有取出口之类的东西。
纪之掏了掏口袋,钱包果然不见了,即使钱包还在,硬币应该也不能用吧!
「还不知道配给的方式,如果照苏菲亚所说的,到了十二点应该就会有所动作。」
「你是说照那家伙所说的做吗?」
有人发言,场面开始有点混乱。
「等一下,我们应该先观望看看。」
发言的是冰室浩二,虽然学业成绩平平,但是三年级学长卸任田径队队长後就由他接任。
「那个叫做苏菲亚的卡通人物,不是还挺有魅力的吗?」
冰室对著周围的同学们搞笑,逗趣的表情梢梢舒缓了同学们紧张的情绪。
但是和泉降低音调说道:
「虽然苏菲亚自称是人工智慧体,但是我们还不知道那是真是假,也有可能是有人刻意安排苏菲亚这号角色,来对我们发号施令。」
「更重要的是,那家伙把我们关到这里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其中一个同学发言。
「我也不知道,难道真的发生战争了吗?还是说从现在开始将要发动战争,所以把我们关进这个像是避难所的地方?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么那个秃头呢?有老师在场不是比较妥当吗?而且为什么我们会在避难所里?」
冰室所说的秃头就是四班的班导师。全班同学都在这里,却不见班导师的踪影。
「虽然不知道把我们关在这个避难所里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是我想在年龄方面我们是最适合的。如果年纪太大,关进避难所里让他多活几年意义也不大;如果太年轻又比较容易陷入恐慌,而且也比较无知吧!还有那个秃……若松老师不在的话——我们应该就可以一律平等。」
苏菲亚也曾说过所谓的平等。它说这个世界是平等的。
「大家想像一下密室的生活吧。这只是一个物资受限的狭小世界,如果有一个其他种类的人存在,他就可能独占财富。所以避难所里只能有相同种类的人,这里是一个被隔离的社会。」
「那这里真的是避难所吗?我们会在这里生活一阵子吧?」
冰室的话令周围的同学们感到紧张。
「如果你们真的相信苏菲亚所说的话。但其实它或许只是要吓吓我们而已。」
「那我们该怎么做?有没有人有意见的?」
冰室徵求周围同学们的意见,但是没有人回应。同学们都盯著和泉看。
「那就先在这里等吧!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轻松面对吧!」
和泉以轻松的语调笑著说。
「要白痴吗?」
纪之看著那样乐观的和泉喃喃自语。简直就像是要去校外旅行那样兴奋。
讨论了这么久,得到的结论还是等待、维持现状,这只是延後做出结论而已。
但是全班同学的表情都比刚才轻松了许多。这样无聊的讨论居然也能安抚人心,看来状况应该是不会产生变化的。
同学们再度分为好几个小集团,散落在室内。分别坐在躺椅上,彼此讨论著,但是应该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吧!
纪之从座位上站起来,再次开始观察室内。
首先他看到了安装在萤幕旁边的机器,上面有很多按钮,有食物A套餐、食物B套餐、罐头、泡面、糖果、安眠药、罐装可乐、肥皂、棉花棒、纸内裤等上百种商品。但是没有投币口,取而代之的是个接受纸币之类的投入口,机器下方则有商品取出口,好像是一台商品种类琳琅满目的自动贩卖机。
接下来纪之看到萤幕,上面没有苏菲亚的影像,只有中央的格子图和扑克牌图案。液晶萤幕上有一个指针式的挂钟,旁边有好几个像是通风口的东西,吹进了略带咸味的风。因为有这么多人,所以应该需要空调的功能。
纪之又看了看萤幕,有一个五格乘五格的正方形格子图,中央是黑桃图案。
纪之心想,这个格子图应该还可以扩大,现在看得到的范围就是黑桃的侦测范围,所以目前只能看到这个区域。也因为这样,目前还没发生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喂!千叶同学,你的手环呢?」
纪之一转头,发现和泉一直盯著他的左手看,在黑暗中,她那两只眼睛反射出萤幕的光,看起来就像是在闪烁。
「没有啊!」纪之的视线又转回萤幕上。
「你的手环怎么了?我刚才就觉得很奇怪,这个班明明有三十一人,但是苏菲亚却说只有三十人,萤幕上显示的红心数目也是三十,喂!你的手环呢?」
「我拿下来了。」对於和泉的多事,纪之很不耐烦地回答。
「为什么?其他人都还戴著。」
「有必要戴吗?」
「在这种特殊状况下,为什么你要唱反调?」
「你刚才不是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吗?」纪之斜眼看著和泉。
「事态很严重。制作这样大规模的系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战争,但是碰到这种情况,也有可能真的是太空船呢!」和泉压低声音说。
「你是说我们在太空船上?真是痴人说梦。」
「我是认清事实,作梦的是你才对,我们还不一定能立刻脱离这个状况。」
「就算这样,我戴不戴手环又干你屁事?」
纪之再次瞪向和泉,根本就不关她的事,个人的事由自己判断就好了,随随便便就把二年四班当作是生命共同体,真是恶心。
「请不要误会,我根本不想和你说话。」
和泉一边瞥著四周,一边用很压抑的口气说。
「千叶同学每次都这样,以前也不参加合唱比赛的练习,在班会的讨论时也从不表达意见,只会和全班唱反调。」
「那些学校生活的琐事和现在有关吗?这种时候不要说这个!对我不满意当时怎么不说?现在这种时候你还自以为是乖宝宝班长吗?」
「就是因为现在这种时候我才要说,即使你和全班唱反调,以前我都无所谓,因为我不想和你牵扯。但是现在情况不同,全班同学都被关在这闾密室里。」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里是封闭的小国度,如果里头有想要唱反调的人,大家都会很困扰,已经随便行动的你是这个团体的害群之马。」
「你不要太过份!」
纪之跟和泉互瞪对方。
「怎么了?气氛很差哦!」
冰室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插嘴说道。仔细一看,不知何时周围的同学们全都盯著他们看。
「怎么了,千叶?」
「没什么,是她找我麻烦。」纪之耸耸肩。
「不要这样嘛!现在是非常时期呢!搞不好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摄影机监视著,老师现在可能正在打分数,和泉同学你也会影响到成绩喔!」冰室边笑边说。
「说的也是,对不起。」和泉乖乖地道歉,然後坐在室内中央附近的椅子上。
「真难得啊,千叶会和和泉说话呢!」
冰室凑过来悄声说道。
「真的是她来惹我的啦!」
纪之想要避开其他同学的眼光,边看萤幕边回答。
「为什么?她的个性会那样吗?」
冰室也一直盯著眼前的萤幕看。
站在二芳的冰室身材魁梧,剃了一个运动员常会刹的短发。纪之和冰室就读相同的国中,虽然不同班但是三年都在田径队一起活动,所以纪之在班上较常和冰室聊天。
「她是为了这个找我麻烦的。」
纪之露出他的左手腕。
「手环?」
「我拿下来了,我没办法听从那个可怕电脑的指示。」
「你拿下来了?」
冰室皱起眉头。
「那种玩意儿快拿下来吧!」
纪之看著冰室手腕上的手环。
「但是……」
「搞什么嘛!连你都相信那些鬼话?」
「因为那些设备看起来很不常见。」
冰室苦著一张脸环顾室内,他不知在何时好像已经确认过了室内的设备。
和状态浑沌不明的初期不同,同学们现在虽然还是表情僵硬,但已经有余力观察周遭的情况。即使太空船这个说法很蠢,但似乎总比什么都不说明要好一些。
纪之冷眼旁观这些同学们,全都是缺乏自我判断力的一群人,只会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拿到考卷就只会填入答案,所以在这种状况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他们只会这样。的确,这种人即使是在密室内可能也很好管理。
「我要从这里出去。」
纪之这样说,决定再次观察室内。
前方有萤幕,其左边有自动贩卖机。右边有两个像是饮水机的容器,他试著压下其中一个容器的踏板,水就出来了。不知道这水是否可以喝,所以没有喝。
另外一个容器有水龙头,一扭开就流出黏呼呼像是果冻的东西,接收口有一个洞,果冻状的东西就这样流到那里。这种东西可以吃吗?左边墙壁上排列著三个三十公分见方附有把手的盖子,盖子上贴著印有「垃圾溜槽」字样的金属板。
纪之往对面的墙壁移动,那面墙壁有一扇好像是出口的门,冰冷的铁门上绑著一个像是转盘的圆形东西,纪之试著摸了一下,但是现在完全不能动。
纪之吐了口气,将视线栘回室内。黑色的躺椅整齐地排列著,每一排有八张椅子,一共有四排,总计有三十二张椅子。同学们分成了好几个小团体,好像在讨论目前的状况,但是应该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吧!
「还是不要出去比较好吧?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冰室这样说。
「我们是被关在这里的,虽说是让我们在这里避难,但实际上我们是被关进了密室。」
纪之自言自语,突然觉得很想吐,关在这问密室的事实令他反胃。
「你不可以这样说。」
冰室好像也觉得不舒服,摇了摇头。自己到底是在丰笼里还是在牢笼外?这实在是令人不愿正视的事实。
「我去一下洗手问。」纪之对冰室说,他沿著壁边移动,然後往房间後方走去。
房问後面有两扇门,只有这扇门是开著的。
打开其中一扇门後,就是整洁的淋浴间,三个莲蓬头并排著,但是扭开水龙头後并没有水或是热水流出来。
另一扇门里面是厕所,有一个男用的小便池,里面还有两问房间。
纪之在小便池解完小便後,按下按钮冲水,不知道是不是水里掺了药,闻起来咸咸的。
纪之从厕所出来後叹了口气,他又再一看,这里真的是避难所。
他看了一眼前方的时钟,才刚过四点,纪之看到眼前的椅子,椅背的後面有个网子,里面有用塑胶袋装著的杯子、牙刷和毛巾。纪之拿出塑胶袋并取出其中的毛巾,然後坐到椅子上。
椅背是可以躺下的,椅垫出乎意外的舒服。如果就这样闭上眼睛入睡,或许醒来时已经在自己家里的床上了。
但是纪之并不这样期望,因为结果还是一样,在那个家里每天被管东管西,和这样在密室里被统治其实是一样的。
这种状况和他平日的生活也没差多少。
纪之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中睡著了。
「好了,已经十二点了。」
纪之在房间最後面角落的椅子上醒来,状况还是没变,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情况。
他一看前方,苏菲亚已经出现在萤幕上了。那个只有嘴巴和眼睛的卡通人物发出了声音。
同学们还是分成好几个小团体,凝视著萤幕上的苏非亚,就好像是在等待苏菲亚一样。他们在等待苏菲亚的指示,也希望在这种情况下有人能对他们下指令。
「请看萤幕,已经有收入了。」
萤幕上的格子图和扑克牌图案的显示还是一样,但是数值出现了变化,方块的数值变成了三十,因为已经十二点了,所以会支付相当於红心数量的薪水,应该可以这样说吧?
「方块就代表钱,要怎么使用是你们的自由,我先来说明一下使用的方法。」
萤幕上出现了很多扑克牌图案,然後又渐渐消失。之後大量的文字列开始卷动,这些都是旁边自动贩卖机的商品名称和购买时所需的卡片数量。
「梅花代表食物和生活用品,当然可以用方块购买,购买时直接按下萤幕上的梅花图案後,就可以决定购买数量。每消费一个方块,梅花就会按照人数发放卡片;卡片可以用在左边的贩卖机,也可以用来使用淋浴问。」
所谓的卡片就是在这个避难所里所使用的金钱吗?纪之坐起身来,仔细听著苏菲亚说话。
「要使用卡片来做什么是你们个人的自由,但就算不使用卡片也可以获得最基本的饮水和食物。右边的两个容器装有饮用水和果冻代餐。每天有用量的限制,但是在正常的使用情况下是不用担心的。」
纪之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容器,刚才那个黏稠状的东西就是食物。
「方块还可以购买另一个东西,那就是黑桃,十个方块可以购买一个黑桃。」
萤幕上出现了黑桃的图案,蓝色黑桃的数量一直增加,快要把整个萤幕填满了。看在纪之眼里,就好像病毒增生一样,让人觉得很恶心。
黑桃是显示在格子图上的图案,但是还不十分了解它的使用方法,只知道把黑桃放在五格乘五格的格子中心可以进行侦测工作,已经有一个黑桃了,难道还不够吗?
纪之撇了撇乾巴巴的嘴唇笑著,不知何时开始,自己也开始听从苏菲亚的话,思考今後的行动。他心想:所谓的人就是一种习惯被支配的生物,为了逃避面对自己存在於冷酷宇宙空问的事实,而接受其他存在的支配。
所以有家庭这种集团的出现,家庭又再形成市镇,市镇又形成国家,最後变成世界。
这里也是一个国家,纪之看著微暗的室内有所感触。
「只要直接点格子图,黑桃就会移动,每到十二点,就会让所有的黑桃各转一圈,即使不动也没关系。」
纪之有种芒刺在背的奇妙感觉。
苏菲亚特别挪出时间来说明黑桃,事实上纪之觉得有没有黑桃都无所谓,就连格子图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存在,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那么仔细地说明黑桃呢?
「最後还有一点,在这里你们都是平等自由的,你们并非被关在这里,如果想出去的话,也是可以出去的。」
萤幕上又回复到苏菲亚的脸,纪之对这句话有了反应,他凝视著萤幕。
「通往外面的门就在右边,上面有转盘。走出去的话,必须穿过两扇门,打开第一扇门走进小房间後,就要将打开的那扇门锁上,否则前方的那扇门就不会打开。」
萤幕上显示出口的示意图。
「只不过外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太空船的大厅。大厅里没有可以生活的空间,但可以从那里走到太空船外面,也就是外太空。」
外太空。只有这点完全不能相信,那应该只是这种状况下的一般设定吧?
「另外一个从这个房间出去的条件,就是脱下手环。因为这样一来就等於是放弃了『待在这里』的这份工作。还有另一点需要注意,那就是出去後无法从外面开门,因为门是无法从外面打开的,所以请特别注意。」
纪之感到很惊讶,因为出去後就无法自由地回来了。
「我的说明就到这里。我先退下,但是会一直监视著这里。」
苏菲亚这样说完後就消失了。萤幕又回复到刚才的待机画面,就是那个有格子图和扑克牌图案的画面。
室内像夜晚的海洋一样安静。为了不要漏听苏菲亚所说的话,大家都屏气凝神。当纪之坐在座位上,看著眼前这些同学时,果然有一个人站了起来。
和泉玲子往萤幕那里走去,然後转向这里。
「苏菲亚的说明好像结束了,但是我们该怎么做?总之我想要有所行动。」
和泉环顾所有的同学然後开口说话,她的口气完全没变,还是像平常一样。「班级更换座位的方法该怎么做?我想徵求四班的一致意见。」完全一个样。
纪之想起了班会时的情形。那是一个气氛很悠闲的午後,大家都把班长和泉说的话当耳边风,各自和旁边的同学闲聊或是看漫画。
但是现在不同,大家对於和泉所说的话几乎可说是反应过度,全都往前方聚集。这是在此特殊状况下所产生的一体感——这里是一个国家,我们是命运共同体。
「我想应该可以试著操作看看吧!」
周围的同学们全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和泉就当作是他们同意了,然後转向萤幕。
纪之也跟著靠近萤幕,然後坐在最前面的椅子上观察情况。其他的同学则在萤幕前方的空地上坐了下来。
现在的萤幕在红心下方的数值是30,这是佩带手环的人数,方块的下方是30,代表著十二点过後配给的金钱吧,黑桃的下方是l,是格子图上的黑桃数量。
和泉先点击了一下梅花。
於是梅花图案就像膨胀一样变大,显示出梅花配给画面,上面排列著数字0到9,应该是用那个触控萤幕输入数字吧!
和泉点选画面上的清除,又再次回到一般画面,接著再点选黑桃。
显示出购买黑桃的画面,画面上同样也出现了数字面板,上面显示出方块的比率10,苏菲亚确实曾说过可以用方块十点购买一个黑桃,所谓的比率就是这个意思吧!
和泉又再次点选清除。
「梅花……我想要使用看看梅花,有没有人有意见?」
和泉看了一眼坐在四周的同学们,虽然她身材瘦小,但是眼神里却带著一股强势的自信。
「那就拜托你了,和泉同学。」
冰室隔著一段距离说道。其他的同学们并没出声,面对眼前这种状况还有些心神不宁。
「我会小心的。」
和泉再次转向萤幕,点选梅花,梅花配给画面的数字便出现。
和泉想了一下後,面对萤幕输入5这个数字,然後按下确定键。
萤幕又回复到平常的画面,方块的数量从30减为25,然後蜂鸣器的声音大作,一束束卡片从画面下的取出口掉出来,和泉拿起那一束束卡片。
「十张一束……共有十五束,总共有一百五十张卡片。」
和泉数完卡片後,拿起其中一张卡片给同学们看,卡片上的图案是一个很大的梅花,卡片大约是一般扑克牌的大小。
和泉再次使用方块,又取出一百五十张卡片,方块的残余数值是8。「我们先使用看看,一直坐在这里也不行。」
说完和泉就分给同学每人十张卡片,包含和泉在内共三十人,一人十张,纪之除外。
尚未分完时,有几个同学已经站起来,他们拿著卡片笑嘻嘻地往贩卖机走去。
纪之冷眼旁观这些同学的行为,刚好和站在萤幕前的和泉四目相交。
「……这是千叶同学你自己选择的。」
和泉在纪之尚未说话前就开口了。
「这公平吗?」
「公平啊,对於这个国家的公民而言。」
和泉若无其事地化解了纪之的讽刺。
在附近听到这段对话的同学们,也对他们投以不解的眼光。
「唉呀,何必这样呢?」
了解事情来龙去脉的冰室插口说道。
「明明自己先脱离了这个团体,却还想受到和其他人相同的保障,到底是什么心态?」
「可是……」
「这可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我觉得如果要发卡片给千叶同学,必须先取得全班同学的谅解。千叶同学把事情说清楚吧!」
「那你就跟大家说……」
「不用了,冰室,我不需要那些卡片。」
纪之打断冰室的话。
他无意间往旁边一看,贩卖机前的同学们发出欢呼声,好像是他们插入卡片後,成功购买了商品。
纪之看著那景象发愣。
「你还是有需要的东西吧?」
他一转过头来,和泉把自己的卡片分了几张给纪之。
「我不需要。」
纪之觉得很厌恶,摇了摇头。那张卡片是和泉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施舍给他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优越感而施舍给他的。
「真的吗?」
冰室也拿出几张卡片给纪之。
「我说不用了,这里好像也有最基本的饮水和食物。」
「是吗?话说回来那女的还真有点苛刻。」
冰室朝著座位走了几步然後口中念念有词。
「一副自己是这个避难所统治者的样子,个性还真差!」
「但还是有人喜欢她呢!」
「哪个奇怪的家伙?」
「自从和泉当上班长以後,那个要竞选副班长的菊池好像很喜欢她呢!他说很喜欢和泉纤细柔弱的感觉。」
「喜欢她的虚弱体质吗?菊池应该还不了解和泉的本性吧!」
「表面上定一个优等生,但是就连老师都怕她三分。」
「搞不好这是在上课,老师们可能正在偷偷监视著这里,模拟紧急时的状况,然後帮我们打分数。和泉那家伙可能知道这一切,才会主动出来领导全班。」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根本不希罕什么分数,赶快放我出去吧!」
冰室皱起了眉头。
「我也有同感。」
纪之这样说完後,便走去饮水机那里喝水。微温而带有药臭味的水滋润了他的嘴唇。纪之皱起眉头,但因为实在很渴所以贪婪地继续喝。
纪之抬起头来看见旁边的容器,那个会流出果冻的容器。他扭开水龙头後,和刚才一样,流出了黏稠的果冻状物体。
纪之用手掌接住後将水龙头关上,他先试著闻一闻味道,透明的果冻里有很多的气泡,但是并没有味道,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感觉有股像是塑胶袋融化的气味窜人他的鼻子,他试著含了一点在嘴巴里,感觉有点酸甜味。由於并不至於难吃到想吐,所以纪之就将手掌上的果冻都吞了下去,黏糊糊的东西从他的喉咙通过。
纪之再次用饮水机的水将手洗乾净,并暍了一口水漱口。好像是因为太久没有吃东西,他感到自己的胃在翻腾,这感觉很真实,冷酷地反映出目前纪之的处境——必须靠药臭味的水和果冻来维持生命。
纪之发现屋内很吵,抬头一看,同学们分别展示著自己在贩卖机买到的食物,他们手上的食物看起来闪闪发光。
纪之心情沉重地回到室内後方的座位上,不知何时大家的座位好像已经固定了。
纪之旁边的座位上坐著大野亚美,她正在弄破塑胶袋。亚美在教室里也坐在纪之的隔壁,教室里的座位很奇妙地重现在这房间里。
「给你。」亚美将罐头丢给纪之。
「为什么?」
「你没拿到卡片吧!」
「不好意思。」
「真拿你没办法。」
亚美面对纪之坐下,莫可奈何地笑了笑。以前她借笔记给不来上课的纪之看,还有借东西给忘了带的纪之时,都会说这一句话。
纪之看了看罐头,材料好像是铝之类的金属,上面有鱼的图案。
「是鲔鱼罐头吗?」
「我买的是B套餐,里面有一袋果汁、两个罐头和饼乾糖果,罐头的种类好像是随机的。」
纪之将视线投向贩卖机,其周围还有其他同学。他们在确认自己可以买什么商品,要不然就是互相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在萤幕前方有和泉正在思考的身影。
「我们来试试看买黑桃如何?」
和泉对著正吵吵闹闹的同学们说。周围的同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黑桃的费用是十,和泉使用十点方块,购买了一个黑桃,黑桃的数量就变成2。
接著和泉点选黑桃图案,於是视窗便开启,代表收纳黑桃的黑桃图案出现在萤幕上。
和泉想了一下,然後点选那个黑桃,这次又出现移动、待机的文字。和泉点选移动两字,图上的格子便开始闪烁,然後变成以蓝色圆点的位置为中心的三乘三的格子图,接著又出现了
「请点选移动地点」的说明。
和泉点选已经重叠在蓝色圆点上的黑桃隔壁时位置,在格子上就变成两个黑桃并列,而格子图则扩大为五格乘六格。
纪之一边看著那个格子图一边思考著。果然格子图还有很大部分是看不见的,只能看见以黑桃为中心的五格乘五格的范围。
纪之觉得应该要去探索看不见的部分,但是他把话吞了回去。因为自己在这个国家中是没有发言权的。
同学们好像都对和泉的举动感到纳闷,他们在想为什么要做那么没有意义的事呢?
後来同学们提出意见,要求和泉把剩下的十点方块全部换成梅花卡,和泉乖乖听从他们的意见,又将卡片分给纪之以外的三十人。
当初面部表情僵硬的同学们现在已慢慢恢复。有人储存卡片,有人购买食物和生活用品,每个人的选择都不同。
此外,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同学们发现到纪之没有拿到卡片之後,纷纷将食物分给他。糖果及用薄膜包好的饼乾等等堆积在纪之的座位上。
「不错吧?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没东西吃了。」靠在墙边的冰室说道。
「是你跟大家说的吧!」
纪之一说完,冰室就抿嘴而笑。
「同班同学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忙,即使是已经脱下了那个手环。」
「你说得没错,去说给和泉听听吧!」
「她应该也没那个意思,只是她本来就是那种死脑筋的人。」
和泉厌倦了检视萤幕,现在她正在检查椅子。
「不过这种日子我们要过到什么时候呢?」
冰室边暍著袋装饮料边叹气,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厕所里,果然是有压力吧!
纪之试著暍下冰室给他的袋装饮料,有一股像是运动饮料的酸味。
「东西种类好多,弄那么多东西来这里,是不是就代表要在这里关很久呢?」
光是食物就有好几百种,纪之吃著刚才亚美给他的罐头,口味很重,但还算可以。纪之将吃完的罐头捏扁,从墙上的垃圾溜槽扔出去。垃圾溜槽很可能和外面相连,所以刚才他还仔细检查过,但是实在太暗了什么都看不见。目前已知的资讯只有垃圾从垃圾溜槽可以直接丢到宇宙空间,也不用担心这问房间的空气会耗尽,就只有这样而已。
「选单上还有安眠药呢!」
「待在这里只能睡觉吗?」
纪之很厌烦地说,但他的想法是错误的。
不久之後,他才知道座位也可使用梅花卡。
戴上座椅所附的头罩,就可以看电影听音乐或是打电动。
但是纪之不能使用座椅上的功能。虽然冰室给了他一张卡片,但是却不能用,原因好像是出在手环。对於没戴手环的人,座椅系统是不会有反应的。所以对纪之来说,座椅就只是一般的椅子。此外,可以确定贩卖机也不会有反应,只有戴了手环的人才可以使用。
十二小时後,房间响起了蜂鸣器的声音,已经到了第二次收入的时间。
萤幕的操作同样是由和泉负责,但是同学们这次要求全换成梅花卡。
虽然和泉建议储存方块的点数以防万一,但是她还是听从全班的意见,全都换成了卡片,平均分配给纪之以外的同学。
同学们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
用卡片来买食物及日用品,操作座椅来消磨时间。当初男女同处一个房间还会不好意思,但是现在已经有人去使用淋浴了。
每个人可以得到三十张卡片,在这十二小时内,三十张卡片足以让他们过著非常舒适便利的生活,可以得到足够的食物不至於感到饥饿,还可以躺在座椅上看电影或打电动。
纪之猛一看,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戴著头罩躺在椅子上。
纪之在椅子上倒下,觉得自己仿佛受到排挤。他一边看著被咖啡色电灯照亮的天花板,一边茫然地思索著。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地方呢?还必须在这里待多久呢?问题不断涌现出来,然後又在无解的消化不良状态下消失,接著又再次涌现,就这样反覆著。
纪之从座位上站起来,往萤幕的方向前进,萤幕上有格子图和扑克牌图案。他试著点选图案,但是没有任何反应,果然没有戴手环的人是无法操作的。
格子图上有两个黑桃及代表那个地方的蓝色圆点。苏菲亚说这里是一个国家,这里是一个最小的国家。
但是自己在这个国家里算什么呢?纪之一边整理著混乱的思绪一边看著昏暗的室内。
现在是五点,不知道是清晨五点还是下午五点?但是看到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安静地躺在座位上,让他觉得是清晨五点的可能性比较大。
纪之摇了摇头,就连这个时钟上所显示的时间都令人怀疑是假的,也没有方法可以证明现在是五点。如果真的如同当初苏菲亚所说的那样,这里是宇宙的话,应该没有所谓时间的概念
只有时段的区分才对。
纪之看著鸦雀无声的室内思忖著。难道不会发生暴动吗?为什么这些同学都坦然接受这个状况呢?
是拜一直以来的教育所赐吗?一群被教育成接受指示然後采取行动的孩子们。他们被教育要和其他人一样,乖乖待在一个地方不要兴风作浪。只要等待指示然後按照指示行动就好。
为什么不想出去呢?难道不会对这个空间感到疑惑?不会想要开门定出去吗?
纪之看著附有圆盘的那扇门,苏菲亚说可以从那里出去,还说他们是自由的。
但是他又说门不能从外面打开。如果真如苏菲亚所说的,门的外面什么都没有……然後又被锁在门外的话……
就好像全身赤裸被丢到沙漠里一样。这种压迫感已完全破坏了好奇心,宛如一场黑色焦油般的恶梦。
「你想要出去吗?」
转过头一看,站在贩卖机前方的和泉正看著这里。
「才没有。」
「我觉得出去看看也不错啊!因为只有取下手环的人才可以出去。」
「那你是说我死无葬身之地也无所谓吗?」
「我可不是在损你,因为千叶同学现在已经将手环拿下来了,所以应该要尽量做些事啊!你先打开第一扇门,出去後将门锁上,因为听说如果不锁上的话,第二扇门就不会开。然後打开第二扇门後,先用东西挡住,不要关上,然後出去外面探索一番再回来,走进事先打开的第二扇门,再把门锁上。第一扇门我会从这里帮你打开,这样一来你就回得来了。」
和泉的口气很冷静。
「把我当白老鼠?」
纪之瞪著和泉。
「并不是。我只是在想突破目前窘境的方法。」
「那你出去啊!我来负责帮你打开内侧的门。」
「话不能这么说吧?是你自己要取下手环的,你当然有责任。」
和泉盯著贩卖机,将视线从纪之身上栘开。纪之原本想要将强烈的不满宣泄到和泉身上,但是他临阵打消念头。因为这里是禁止暴力行为的,他可不想因为违反规定而受罚。
和泉将卡片插入贩卖机,然後购买了纸内裤。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和泉瞥了纪之一眼。
「买这个给我,然後请你教我怎么用。」
纪之指著贩卖机的卫生棉按钮。
「下流。」
和泉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纪之也斜眼看著和泉。同样是班长为什么差这么多?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穿著水手服的女孩身影,微卷的棕色长发,深紫色的眼球,配上粉嫩的樱桃小口,脸部表情温柔可人。
那是正树爱美,她是二年一班的学生也是班长,一年级时和纪之同班。她散发出强烈的光芒,让人目眩神迷,现在应该仍有很多男生疯狂地迷恋她。
爱美既温柔又有正义感,是个完美的女神。她如果在这里的话,一定会面带笑容地对如此处境的纪之伸出援手。
不知她现在怎么了?会为陷入这种状况的四班同学担心吗?或者真如苏菲亚所说,她现在正身处於核武战争爆发的世界吗?纪之不愿去想她受伤的样子,如果地球真的荒废了,爱美也应该在这个避难所里才对。
纪之想到这里觉得心惊胆战。难道说存在於这个避难所的就只有二年四班而已吗?别班应该也有可能存在,这么完备的系统,不可能只为一个班级设计。
纪之想了又想,应该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和刚才所想到的东西连结,但是他脑海里浮现爱美的脸庞後,就无法再思考了。
纪之回到座位上,一边对於烙印在他脑海里的爱美笑脸感到苦恼,一边入睡。
被隔离在室内的生活默默地流逝。
如果相信那个时钟是与地球时钟相同的速度往前定,那么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四天。
没有发生任何骚动,甚至可说是平静。
室内的同学们过著安定的生活,一成不变的符号化生活。
吃完食物後就躺在座位上消磨时间,同学之间的交谈渐渐减少,也不发出疑问,只是这样生活著。可能连思考都已经停止了的单调生活。
纪之在这个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的空间里,拚命地维持自己原本的状态。有空的时候就在空地做做伸展操,或是在座位上反覆思考。
纪之暍饮水机里的水,并且用那水洗脸,最近同学们分给他的食物也开始减少了。
这样的生活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纪之边叹气边回到自己的座位。周围的座位上都是戴著头罩在睡觉的同学,可能是在看电影或是在打电动吧?
突然有个念头闪进他脑海,这就跟很久不运动肌肉就会退化一样,继续这样下去,人类的思考能力也会衰退。他们会停止思考,只会躺在椅子上看电影过日子。
搞不好这就是苏菲亚的目的——使人类停止思考,变得容易管理。
对了,真实的世界可能已经是这样了。网路之类的发达虽然使世界的生活先进便利,却也剥夺了人类许多东西,例如沟通能力和思考能力等等。即使人类没有这些能力,电脑也能替我们做事不是吗?
当纪之这样思考著时,蜂鸣器的声音突然大作。
时钟的指针指向十二。
周围的同学听到後便坐起来,有一个同学立刻走向萤幕,将方块换成梅花卡,然後平分给三十人。
收到卡片的亚美在纪之身旁的椅子坐下,轻轻叹了口气。
「你还好吗?」
「嗯,我一直在玩角色扮演游戏。」亚美苦笑著回答。
在这样气氛凝重的室内,传来了一个声音。
「各位同学!我们来讨论一下吧!不要一直看电影或打电动。」
和泉站在萤幕前说,但是同学们的反应很冷淡。
「不要只是打发时间,我认为我们应该讨论一下今後的事情。」
房间内对於和泉的发言只是一片静默。
「今後的事情是指?」
坐在前面的同学用很沉重的语调回答。
「……今後该如何生活等等,我觉得该讨论的问题很多。」
「算了吧!勉强讨论也没什么用。」
站在贩卖机前方的冰室说。冰室似乎发现了同学们感到很疲倦。
纪之心想大家应该已经开始注意到现实了,注意到这样的避难所生活不知何时才能结束,为了不去想这些,才会躺在椅子上戴著头罩逃避现实。然而这样的生活只会使头脑更不清楚,慢慢走向停止思考一途。
「今後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亚美一边看著他们对话,一边喃喃自语。和泉和几个人仍在房间前方继续讨论著。
「我说根本不必去想,你只要思考如何提高你的经验值打倒头目就好了。」
亚美戴著头罩,继续操作著右手的遥控器,沉浸於虚拟的世界中。
「不能玩电玩又不能看电影,千叶你不要紧吧?即使不插入卡片,只要戴上头罩也能看到光影闪烁,感觉很不错喔!」
「没有手环的话就不行。」
纪之即使坐在座位上,也完全没有反应。
「是嗎?要是我们可以一起打电动就好了。」
亚美检视著自己的座位。
「喂!一起睡应该没关系吧?或许可以看电影什么的。」
亚美对纪之招招手。
「那里怎么可能容纳得下两个人的头?」
纪之边说边往亚美的座位移动。
「两个人都侧著身体,即使不戴上头罩,或许可以看到影像或听到声音。」
纪之躺在座位上,调整自己的姿势,亚美也侧著身体和纪之面对面。
「有点勉强。」
「是啊!」
两人使身体紧紧依偎著并苦笑。
亚美的头发垂到了纪之的鼻尖,咸咸的味道里带著微微的甜味。
亚美扭动著身体将头靠在纪之的胸口。
纪之将手环抱住亚美的背部,亚美虽然是篮球社的,但身体却很纤细。
怀里的亚美看著纪之,纪之像是被吸引过去似的,亲吻了亚美的唇。他们的牙齿因为碰撞而发出声音,亚美轻声呻吟。
室内还听得见和泉的声音,但是那个声音就像是遥远的浪潮声,从纪之的耳边掠过。
纪之的耳里只听得见亚美的呼吸声。
有死亡这个概念的人们做任何事都想要分段进行。
订定目标然後朝著目标前进,接著又再朝向另一个目标前进。
但是这个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状态,就像是在迷雾中般黑暗。雾何时才会散呢?只要一想到这个现实,精神就会崩溃。
所以才会变成目前这个状态,只是冷漠且懒散地接受统治的状态。
纪之看著鸦雀无声的室内,这样的生活大概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左右吧?真正有多久他也不知道,头脑一直昏昏沉沉的。
在房间内几乎所有的同学都躺在椅子上,头戴著头罩,沉浸於影音的世界。他们不愿面对这冷酷的现实。
如果说这里是太空船也令人觉得诡异,大家都不愿去面对黑暗的宇宙空间,这个房间外也等於就是宇宙,是未知的黑暗,一望无际的黑暗。
纪之冷眼看著这些同学们,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比起之前的生活——被那样的母亲管教的生活,现在这样还算是好的。如果皮包里少了零钱,纪之就会在窃笑的姊姊面前被打;只要电视上播报犯罪的新闻,他就会被骂「你以後就是这样。」
像那样被当成出气的对象也是莫可奈何,因为家里确实有让他吃饱,也有地方让他睡觉。不喜欢的话只要出走就可以了,但是离不开家的自己只能甘愿忍受这一切。殴打母亲然後离家出走,那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因为没有生活费也没有地方住,即使去打工赚钱,没有保证人的自己就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纪之之所以还能保持平常心,是因为以前那种生活下被剥削掉的情感,以及那么一点点的优越感。
纪之看著横躺在椅子上的同学们,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他们已经接受统治了,在生活受到保障的同时,也选择戴上了枷锁。
纪之则不同,他自己把锁打开,仍自由行动不是吗?这个国家里只有他是自由的,纪之这样认为。
但是同时他又思考著这到底是不是真的?现在这个立场是一般的状态吗?只不过是无意识的行动结果。如果真的是依自己的意识将锁打开,那就应该出去。想到这里时,他的心脏像是被人揪住一样感觉好痛,口乾舌燥,眼前的东西一直旋转。
纪之从饮水机取了一点水来暍,然後叹了口气。最近他尽量减少饮食,因为水和食物都可能掺了药,防腐剂以外的药。
纪之一边观察同学一边做了这个判断。同学们也起了变化,这样的生活也有压力吧!但是他认为除此之外,应该还另有其他原因,尤其是男同学变乖了这一点。
例如这些饮食里可能掺有削弱精力的药,在这个男女杂处的密室里共同生活,尚未发生性方面的纷争,而且现在的男同学好像都没有那方面的欲望。
因为那个座位上的头罩对脑部产生了作用吗?还是说因为食物的关系?这就不得而知了。
只不过男同学们确实就像被阉割的赛马一样非常平和。
但是这个状态就避难所而言是正常的吗?
对避难所而言,让大家保持健康身心同时又能守护人们的系统是必须的,就算这里是太空船也不例外。但是像这样浪费食物和能源的情形算是正常的吗?
这样下去同学们难道不会精神崩溃吗?除了一般生活以外,不是应该还需要一些其他方面的要素吗?
当纪之靠墙而站时,蜂鸣器再度响起,又是十二点。
听到蜂鸣器响後,同学们从座位上起身,取下头盔,伸伸懒腰,然後和平常一样全都换成梅花卡,平均发给三十个人。
拿到卡片的人就在贩卖机前换食物,这样下去食物真的不会吃光吗?纪之一边感到纳闷一边看著他们。
同学们虽然发现纪之在看他们,却不予理会迳自回到座位上。就好像纪之不存在似的。
在这密室中,纪之的处境越来越明确。他们开始认为纪之在夺取他们的资源,因为是纪之自己要取下手环的,明明是这样,却还要靠著大家的施舍生存下去。
同学们已经开始敌视纪之,现在几乎都不和他交谈。
他们已经形成一个小圈圈,一个把纪之摒除在外的小圈圈。就像是以创造假想敌的方式凝聚国人一样,在这问密室里也制造出敌人。
搞不好同学们能维持现在的精神状态都是因为纪之的存在,他们看著被团体排挤在外的纪之就会有优越感。
在贩卖机前,会看到同学们互相打气,有时会聊聊天彼此安慰,然而纪之却无法打人这个小圈圈。
纪之决定回到自己的座位,等待室内安静下来。刚过十二点的这段时间,同学们在座位上看电影或是打电玩,要不然就是闲聊打发时间。
纪之继续闭上眼睛,不知何时室内变安静了。进入了静默的时段。
纪之看著昏暗的天花板,躺在座位上时,一个人压在他的身上。
纪之抱住那个人,亲吻她的唇。他们侧著身拥抱,手脚交缠,纪之的面前,是让他眼睛为之一亮的亚美的脸。
亚美一边对纪之索吻,一边将食物塞到纪之手里。
亚美就是这样掩人耳目地偷偷照顾著纪之的。
纪之没有道谢,而是激情地抱紧亚美的身体。在他与亚美的嘴唇碰在一起时,往日的记忆逐渐苏醒过来。
一年前他也曾抱过亚美,那是夏天时在校舍的顶楼。
纪之躲在顶楼的仓库睡觉时,听见顶楼的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後他听到了说话声,他张开眼睛想看看发生什么事,结果看到有一对男女在说话,那个女的就是亚美。
亚美正在向高年级的男同学告白。
五分钟後的顶楼,只剩下哭泣的亚美。
然後发生了什么事他也记不太清楚了,因为之後的画面太过强烈而显得模糊。
亚美在纪之面前脱下衣服。
即使到现在,当时亚美的裸体仍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躺在那顶楼水泥地的冰冷感觉、亚美肌肤的触感以及发香和体温。
他和亚美之间的关系就只有那一次,之後他们也没有交往。
纪之虽然抱著亚美,但突然感到有人。他仍然抱著亚美,只让视线游栘,发现在萤幕前有一个人影。
那个纤细的身影是和泉。
和泉并没有看纪之这里,而是面对著萤幕,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萤幕前。
尽管纪之和亚美拥抱,但是他的视线并没有离开和泉。
一开始发现有变化的就是纪之。
大家不再去注意的那个格子图发生了变化。
纪之站在萤幕前思考。密室进入了静默的时段,在鸦雀无声的房间,纪之一直看著萤幕。
黑桃图案增加了。之前格子图上的图案只有代表这个地方的圆点和两个黑桃而已,但是现在格子图上已经有三个黑桃了。
两个并排的蓝色黑桃,第三个黑桃则在格子图的边缘闪著黄光。
这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不同颜色的黑桃,黄色黑桃是什么意思?
纪之一直盯著萤幕看,房间後方传来开门的声音。他转头一看,发现和泉正站在那里擦头发,好像刚才使用过淋浴问。
最近使用淋浴的同学越来越少,他们渐渐不太花心思在自己的外表上。
和泉发现站在萤幕前的纪之并瞄了他一眼,又不发一语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她将毛巾挂在椅背的衣架上,然後躺了下来。
纪之将视线从和泉身上栘开,再次盯著格子图,他茫然地站著思考,突然感觉身後有人。
和泉呆呆地站在他的背後。
为了避开纪之的视线,和泉迳自往贩卖机走去,她站在贩卖机前,眼睛滴溜滴溜地转。
「喂!」和泉对转头看著萤幕的纪之说。
「什么事?」
「那个,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和泉看著贩卖机说。
「不必。」
「……但是,我觉得最近好像没有人给你食物呢!」
「我说不用,我不想为了满足你的优越感而拿你的食物。」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是要找说话的对象打发时间吗?」
「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想和你说话。」
和泉瞪著纪之。
「那你就不要管我。」
「我知道了。」
和泉冷静地回答,又再次看著贩卖机。
纪之看著那样的和泉心想,在这个密室中,对自己态度没改变的就只有和泉。
不会刻意疏远也不会亲近,与和泉之问的关系没有任何变化。
或许她是因为自己的自尊,才这样对纪之说话的,同样的,她的自尊也维持了她的意志。
和泉在贩卖机买了东西後,正准备回座位。
「喂!」
纪之叫住和泉。
「有什么事吗?」
和泉停下脚步。
「你过来一下。」
纪之说完後,和泉似乎有戒心显得紧张。
「我不会对你怎样啦!你来看这个萤幕。」
纪之指著格子图。
和泉谨慎地接近萤幕,和纪之保持距离看著萤幕。她发现了格子图的变化,睁大了眼睛。
「你发现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黄色的黑桃是?」
和泉眨著眼睛,视线在格子图和纪之之间游栘。
「我发现时已经是这样了,我是在这块空地伸展筋骨时发现的。」
「这样啊!」
和泉盯著格子图陷入沉思。
「我记得苏菲亚好像说过黑桃图案就是交流图案。」
「以这个图案交流吗?和谁呢……」
纪之突然发现了,和泉也发现了同样的事,两人面面相觑。
「這個格子图上还有其他国家的存在。」
「对,仔细一想这是理所当然的,否则这个格子图系统就没有意义了。」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应该是游戏的设定吧?在这个状况下要让我们有危机感。」
「苏菲亚不是说过其他颜色的黑桃一旦跑到圆点上,我们的收入就会变成零吗?这表示我们必须要小心了……千叶同学你觉得呢?」
「我认为这是个战略游戏。」
「战略游戏是什么?」
「你这书呆子应该没有玩过吧!就是在图上配置战车、战斗机等组合,然後作战的游戏。」
「就像是西洋棋那样吗?」
「没错,只是战略游戏还有都市的概念,例如占领都市的话收入就会增加,还可以强化军事能力,并打倒对方的军队。」
「好像是很好玩的游戏。」
「只要戴上头罩就可以打电动了吧!听说里面的游戏种类有好几千种,从红白机时代的怀旧游戏到最新的软体都有。」
「我只看了一些电影,但是最近也没看了。总觉得一直看下去的话,好像会越来越分不清何者才是真实的世界。」
「那你都做什么打发时间?」
「想很多事,我不戴头罩,躺在椅子上,看著在这里运动的千叶同学。」
和泉的表情梢梢放松下来,纪之本以为所有人都戴著头罩躺在那里,但是似乎也有人并非如此。
「对了,该怎么办?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试著移动黑桃看看?必须要确认一下周围的格子图现在变得如何了,而且也必须了解和不同颜色的黑桃之间要如何交流,最重要的是或许有必要使用方块来购买黑桃。」
纪之整理著自己的思绪。在现在这种状态下一切都混沌不明,不试著采取行动是无法得到资讯的。
「我也觉得应该动一下,但是可以随便移动吗?」
和泉瞄了一眼那些排列整齐并附有头罩的座椅,同学们都躺在那里不愿面对现实。不,其实他们戴著头罩度过的时间还比较长,或许那才能称之为「现实」。
「到十二点的时候我再来说说看,他们听到蜂鸣器的声音就会机械似地一起行动吧!」
「那是大家一起讨论的好机会。」
和泉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频频点头。
「说的也是。」
可能是个能扭转现况的好机会,目前这个只会使人浪费时间的状态,其实对大家的精神也有不良的影响。
而且如果同学们的精神状态恢复,纪之的处境也可以恢复。比起现在大家对他保持距离要好一些。
「谢谢你的意见。」
和泉生硬地挤出笑容。
「没什么。」
纪之与和泉四目相交,面容憔悴的和泉只有眼睛闪闪发光,看起来就像是大眼娃娃。
纪之觉得气氛变得很不自然,转身想回自己的座位,但是和泉叫住了他。
「喂!要暍杯咖啡吗……」
和泉指著贩卖机。
纪之摇摇头,走回自己的座位。
纪之听到蜂鸣器的声音醒了过来。
也不知道刚才是真的睡著,还是只是昏昏沉沉,全身就像是塞满了软绵绵的棉花一样,瘫软倦怠。
其他的同学对於这样的纪之毫不关心,起身後领取卡片然後采取行动。
纪之仍躺在椅子上微微睁开双眼,虽然还是和平常的情形一样,但是这次不同。
迷迷糊糊中传来了一个声音让他清醒过来。
和泉好像正在对同学们说明上次发生的状况。
但是同学们似乎对於黑桃图案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只要求要分梅花卡。
「这样下去,可以兑换梅花卡的方块点数可能会被抢走喔!苏菲亚讲的话你们不记得了吗?
其他颜色的黑桃如果出现在我们国家之上,收入就会变成零,也就是说方块会变成零喔!这样一来,食物和电动就都没有了。」
和泉正语带恐吓地试著说服那些不愿意讨论的同学们。
「如果想要维持现状,我认为大家应该要思考解决对策。」
和泉的话慢慢支配著同学们,同学们和刚进入密室时的状况相同,众集在前方空地听著她说话。
随著时间的流逝,同学们也开始提出自己的意见,诸如试著移动黑桃看看,或是应该等待之类的。同学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达成共识了,情势的改变也使得同学们的关系好转。
纪之一个人孤单地从房间後方的座位看著這一切。
一种莫名的孤独感,最近已经麻痹的孤独感义再次冒出来。
在前方以和泉为中心,汇整出了意儿,好像决定要先试著移动黑桃看看。
和泉站在格子图前,移动黑桃的方法由和泉决定,应该可以说是全权委托和泉。纪之觉得和泉在思考的同时,好像还不时望著这里。不过纪之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观望著整个过程。
现在的五乘六的格子图上有两个蓝色黑桃和一个黄色黑桃,蓝色黑桃当中有一个是代表国家的,被放在蓝色圆点上。
和泉点选了蓝色圆点隔壁的黑桃,同时那个黑桃可以移动的范围就开始闪烁,可移动的范围是黑桃中心的三格内,而且好像不能将黑桃放在其他黑桃已经存在的格子上。
和泉谨慎地将蓝色黑桃栘到黄色黑桃旁边的格子上,接著出现了指令。
攻击、待机。
纪之心想:这果然是战略模拟游戏。
和泉徵求其他同学的意见,但是并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应。她犹豫了一会儿後,还是点选了「攻击」的指令。蓝色和黄色两个黑桃互相用前端对著对方,接著便出现冲突的画面,随著爆炸声两个黑桃一起消灭了。
画面又回到以剩下的那颗蓝色黑桃为中心的五乘五的格子图,和一开始的萤幕一样。
难以掌握状况的同学们再次沉默,其中最先开口的还是和泉。
「黑桃图案果真是防止敌人侵略的图案呢!先移动图案侦测敌人,然後消灭敌人。」
和泉继续对同学们说明。
纪之回想刚才的画面,发生冲突的两个黑桃同时都消失了,套句电玩的术语,双方的战斗力可说是势均力敌。
纪之觉得应该还要多了解目前看得见的格子图以外的区域,看不见的地方很有可能已经排列了很多的黄色黑桃,这时就必须先采取迎击的态势,生产黑桃因应紧急状况。
和泉他们讨论的议题已经转移到如何生产黑桃。危险确实已经越来越逼近,但是生产一个黑桃就要用掉十点的方块:现在每位同学可以分到三十张梅花卡,但是如果要生产一个黑桃,就必须减到二十张。
同学们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烈地讨论了,久违的热情和团结。纪之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後,同学们的声音听起来就彷佛远处的浪潮声,像是被一层薄膜包裹住似的,正当感觉很舒服很温暖时,纪之觉得有人,於是便睁开眼睛。
房间内已经鸦雀无声,纪之身旁的是亚美,她把身体靠了过来。
纪之和亚美双唇交叠,然後低声问道。
「怎么了?」
亚美眨了眨眼睛。
「就是那个黑桃图案的事,刚才已经集合大家讨论过了吧!」
「我也搞不清楚,但是听说从现在开始要暂时减少为二十张。」
纪之看了画面,在格子图上有两个蓝色黑桃,讨论的结果决定要暂时继续生产黑桃。
「如果是食物的话,你不用担心。」
亚美吐出甜甜的气息低声说道。
纪之边摸著亚美的头发边想。也就是以量产黑桃的方式防止浪费物资,苏菲亚故意使黄色黑桃出现以作为警告,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呢?
纪之觉得应该还有其他可能,但是他的嘴唇被亚美堵住後,思考也停止了。
纪之决定暂时将精神集中在亚美身上。
时钟指向六点,但是不知是上午还是下午,就连是否真是六点都无法判断。这个世界所有的资讯都令人觉得可疑。
话说回来,原本的资讯难道就可相信吗?之前外面世界的那些资讯,像是国际关系、股市行情、杀人案、运动及影剧新闻。
报纸和新闻主播传达的真的是事实吗?接收资讯的这一方又该如何证明那个资讯是正确的呢?世上所有的资讯都是制造出来的,会不会连这个叫做日本的国家也根本就不存在?也不能
保证海的对岸是否真的是美国。纪之从来不曾出过国,不曾亲眼确认过。
所有一切都是假的,自己四周的东西全都得怀疑,唯一的事实只有正在思考这件事的自己是存在的——我思故我在,说得没错,笛卡尔先生。
纪之的思绪就像眼前流出的水一样不断流动著。他暍了饮水机的水并顺便洗了头和脸,接著弄湿毛巾,擦拭著裸露的上半身。
当他做著这些例行工作时,仿佛听见了脚跟敲到地板的声音,和泉从座位上站起来,重新穿上拖鞋。
和泉环顾四周,然後往萤幕走去。
「我一直在等千叶同学出来活动。」
和泉在纪之发问之前这样回答。
「你一直在看我吗?」
纪之穿上洗好後晾乾的背心,现在他已经不穿白衬衫了。虽然不至於无法忍受,但室内还是热,只不过不知道是否是空调发挥了作用,并没有难闻的气味。
「嗯,我一直等著你做完所有的项目。」
和泉若无其事地回答。洗完衬衫後,做了一小时左右的运动,最後擦拭身体,这就是纪之的例行工作,也是他保持最佳精神状态的流程,因为在这段时间没有同学会起来活动。
「你都没看电影只是躺著休息吗?」
「我偶而会看,像是『罗蜜欧与茱丽叶』,或是『皆大欢喜』等等。」
「你是莎士比亚迷啊?真高尚的兴趣!」
「但是看完後觉得怪怪的,就是感到全身无力,头脑昏昏沉沉,还想要继续看电影,或许影片当中加入了什么讯号也说不定。」
「也许是利用潜意识暗示来使人类的思考能力下降吧?以影像和声音直接影响脑部。」
「即使不使用卡片看电影或打电动,只要戴上头罩,影像就会隐隐约约地出现,就像是电脑的萤幕保护程式,那个影像也有同样的感觉,看了就会觉得安心,可是一旦脱下头罩,就会觉得很疲倦。」
「所以得这样一直戴著头罩被统治吗?真是可怜啊!你们这些人。」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和泉看著倒卧在那一排排座椅上的同学们。
「但是还好,要是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我现在也可能整日戴著头罩吧!」
「你是说黄色黑桃那件事?」
「对,还好发生了能让我们稍微动脑筋的事。即使是不好的事,但却能够和其他同学一起讨论,这阵子我打算继续和他们讨论这件事。」
和泉浅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带著疲倦,看起来就像是微弱的火光在摇晃著。
「那么要把配给的卡片减为二十张,为了生产黑桃?」
「是的,最近大家一直躺著不动,所以二十张其实已经足够了吧!而且也没有人表示反对,比起这个,大家好像更怕没有收入呢!」
「是吗?」
纪之看著格子图,在图的中央附近并排著两个黑桃。
「你觉得今後该怎么做才好?关於今後的战略。」
和泉询问纪之,她可能就是为了要听纪之的意见,才会一直等他。
「要不就是巩固国家的防护,要不就是主动前去侦察。我个人是觉得去侦察以扩大可见范围比较好啦。」
纪之和盘托出自己的意见,原本被团体摒除在外的他其实没必要去为同学们担心,但是不知为什么,跟和泉说话会使他精神安定。
跟和泉说话比和亚美的肉体接触更令人觉得踏实。
「现在立刻去侦察吗?」
「等黑桃数量增加到一定程度之後吧!如果其他颜色的黑桃很多,冲突可能会一触即发,但也不能就这样不去探索吧!」
和泉一脸认真地听著纪之的意见,他们交换一会儿意见後,突然笑了出来。
「……对不起,因为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和千叶同学说过话,觉得怪怪的。」
这样的状况好像让和泉想起了在学校的生活。
「因为你以前的态度很讨人厌,所以我根本不想和你说话。」
纪之耸耸肩。
「这应该是我要说的,千叶同学既不参与班上活动,上课时又吵闹,让老师很头痛。我才不想和这么任性的人说话呢!」
「你如果以为老师都喜欢你,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上课时会突然插嘴说『现在老师教的定理是错误的,这种学生实在很荒唐。」
「在教室的阳台上种丝瓜才荒唐呢!害我们四班被人叫做丝瓜班!藤蔓爬到窗格上,窗户都关不起来。」
「你不是也用丝瓜做化妆水吗?」
「那是班上女同学拜托我的,我对美白可没什么兴趣。」
「比起美白,你应该更烦恼身高吧?午餐时间你好像都愁眉苦脸地勉强暍著牛奶,是担心身高还是胸部呢?」
「别闹了!我知道你把威士忌的酒瓶藏在置物柜里,还会把酒混入牛奶里暍吧!」
「你才是呢!把股票藏在置物柜里,我还知道由你担任社长的文艺社其实是个投资理财的小团体。」
「你还不是假借名义创办一个天文社,其实只是为了打一支校舍顶楼的备份钥匙吧!跷课时就在顶楼睡觉呢!」
纪之和和泉一边压低声音一边互相指责,突然相视而笑。
「……别再说下去了吧!」
「说的也是。」
两人笑得肩膀抖动,并一边调整呼吸,好久都没笑了,所以觉得喘不过气来。
笑完後两人四目相交,觉得很不好意思。
「你不要误会,我和你并不是朋友。」
「你也是,不要和我太亲近喔!」
纪之咳了一声,然後走回自己的座位,他瞄了和泉一眼,她正双手抱胸转向另一边。
时钟的指针继续绕著,格子图也发生了变化。
黑桃的配置是用来保护自己国家的。此外,还发现事情有进一步的发展,还有其他颜色的黑桃存在,不只黄色,还有红色和白色。那些黑桃意味著什么呢?
「這是怎么回事?」和泉喃喃自语。
和泉和纪之在其他同学停止活动的时间里频繁接触。对纪之而言,跟和泉说话已经成为他例行工作的一部份。
「我们应该继续扩大看得见的范围。」
「但是大家对这件事都不积极。」
「其他颜色黑桃的目的何在?似乎并不是单纯要攻打我们。」
「对,苏菲亚曾说过黑桃是交流的意思,难道是要使用黑桃做交流吗?」
「你看过指令吧!当黑桃彼此接触时,只会开战。」
「说得也是,黑桃只会那样呢!」
和泉将手指放在下巴并思考著。
「……你知道扑克牌图案的意思吗?像是方块代表钱等等。」
「红心是心脏,梅花是三叶草吧!」
「不对!红心是圣杯,梅花也不是三叶草,而是棍棒,是农民的棍棒喔!」
「真不愧是会在学校里赌扑克牌的人。对了,那你知道为什么只有黑桃A的图案要印这么大吗?在英国扑克牌是要抽税的,所以只有黑桃A由政府印刷後交给业者,然後收取税金。」
「你还真是不服输呢!」
和泉一副被纪之赏白眼也无所谓的样子。
「那黑桃就代表剑的意思,原本应该不是交流的意思吧?」
「是剑喔?确实很符合,但是开战也是交流的一种啊!」
「问题在於那样的战争是否有意义?」
「搞不好其他地方还有国家的图案呢!也许目的就是要支配其他国家。」
「如果国家被打倒就会没有收入的话,打倒别的国家时收入就可能增加吧!」
「所以看不见的地方果然很重要。」
和泉看著稍稍扩大的格子图。
「但是有必要增加收入吗?现在这样已经很足够了吧!」
「最近可不一样了,即使配给二十张,也有人抱怨。像是食物如果比较美味的话,价钱就定得较高,娱乐项目也一样。此外,为了让座椅坐起来舒适,也需要一定张数的卡片,因为最近大家都没空睡觉,净在看电影听音乐,所以花费更凶呢!」
「如果再不阻止的话,将会是个无底洞吧?」
「说得也是,这个系统设计得太好了。」
「那你把卡片用到哪里呢?你本来就吃得少,而且又不看电影。」
「我用来洗澡和买生活用品,剩下的卡片就留起来。」
「生活用品是指什么?」
「像是毛巾、内裤之类的。」
「内裤?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每天换内裤?」
「不是每天但是……喂!你胡说什么?」和泉满脸通红地瞪著纪之。
「是关於内裤的讨论。」
「我不是说这个……但是千叶同学也很困扰吧!连最基本的需求都……」
和泉瞥了瞥贩卖机。
「衣服我有洗没关系。」
「我知道你不想欠我人情,但是请你再冷静想一想,你也提供了我很多参考意见,所以我们
是互利的关系。」
「是喔……」
纪之想了一下,现在的饥饿感并不强烈,这样的饥饿感反而可以维持精神正常,而且最基本的食物可以从亚美那里获得。
「我不需要生活用品或是食物,可是……」
「你尽管说。」
和泉看著主动和她说话的纪之,表情缓和了下来。
「因为觉得不太舒服,所以想要淋个浴。我想穿著内衣裤一起洗,这样也可以顺便洗背心和内裤。」
「没问题,我给你卡片。」
纪之摇摇头。
「没有戴手环的人是无法感应的,他们可能是用座标在管理戴著手环的人吧!之前我就拿过卡片去淋浴问,但是无法使用。」
「没有什么好办法吗?」
「是啊,如果有谁能和我一起进去的话……」
和泉突然安静下来。
「只有这个方法吧?」
「喂!我可不行。」
「我并不是说想要和你一起洗,而且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也是啊!」
「要我把身材像小学生的你当作女人太困难了。」
「我也一样,我也只当你是教室里的一只虫子而已。」
「那我们就一起洗吧?还是说你害羞?」
「怎么可能?一起洗吧!」
和泉故作镇定地说。
「那就立刻去洗吧!趁著没有人上厕所的时候,我可不想让别人看到这种画面。」
「这是我要说的。」
纪之和和泉互瞪一眼之後便开始行动,纪之从自己的座位上拿了毛巾走进淋浴间,过了一会儿和泉也拿著毛巾走进淋浴问。
有锁的三间房间就是简单的淋浴问,每个房间都像是移动式厕所一样是一体成型的。
「我穿著衣服站在墙边,所以你快洗!」和泉说。
「至少要把制服脱掉吧!衣服弄湿的话,还要跟其他家伙解释呢!」
「但是……」
「衣服弄湿的话,被别人看到不是更丢脸吗?还是说你怕我?」
纪之不禁对畏畏缩缩的和泉开起玩笑。要是平常她大概早就回嘴了,像现在这样的感觉还真不错。
「我知道了,那我先进去,你转过去。」
纪之背对著和泉,感觉她好像脱下衣服後,又听见她打开淋浴间的门走进去的声音。纪之一转过头,看见衣物篮里已经放人折叠整齐的水手服。纪之将长裤脱下,穿著背心和内裤走进淋浴间。正面有一个小镜子,橙黄色的微弱灯光流泄而出。和泉穿著内衣,背对著纪之站在房间的角落。
「你干嘛学贴在墙壁上的蟑螂?」
「这可不是在玩比手划脚,不要罗唆了,快点洗吧!我已经插入卡片了,你只有三分钟!」
和泉弓起身体说道。那是在贩卖机买的内裤吗?她身上穿著样式简单的四角裤,令人毫不感兴趣,何况和泉的身材也不像是高中生。
「水龙头开关在哪?」
「镜子下面有一个按钮。」
一按下按钮後,水就像下雨般从天花板落下。身体接触到热水後涌起一股舒畅感,就像是抹在身体上的泥巴被刮下来一样。
「哇!好舒服喔!」
纪之脱下背心擦拭身体,水的感觉特别清爽,真是天降甘霖。感觉就像是乾旱时降下来的雨一般。
「你洗得很高兴,我也与有荣焉。」
和泉在角落全身僵硬地说著充满怨气的话,她背对著纪之,好像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
「啊……」
「什么事啦?」
「喂!我可以说吗?」
「不要说话,赶快洗。都已经不是国中生了,看到女生的内裤不要乱想。」
和泉用额头抵住墙壁说道。
「是吗?那等我洗完再跟你说好了。」
纪之背对著和泉继续淋浴,令人身心舒畅的三分钟结束了,甘霖也停止了。
「我要拧乾内裤,请你先不要动。」
纪之用毛巾擦拭身体,然後穿上拧乾的内裤与背心。
「谢了!真舒服。」
「唉唷!你今天很有礼貌嘛,是怎么了?」
和泉带著讽刺的眼神瞥了纪之一眼,纪之则故意假咳几声。
「你说我身材像小学生一样,但还是想入非非了吧?不过是看到我穿内衣的样子罢了……」
「我才没看你的内衣!」
纪之摇摇头,从毛巾篮里取出和泉的毛巾递给她。
「内裤被人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纸内裤已经被热水冲掉了。」
和泉看了看自己的腰部,眼睛睁得好大。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和泉抓起毛巾遮住身体并蹲了下去。
「我想要说啊!但是你很凶地叫我快点洗。」
「你快出去啦!」
和泉满脸通红地大叫。
「我还是应该先跟你道歉,说你的身材像小孩,但是没想到你屁股还满有肉的……」
「不用了,快滚出去!」
纪之哈哈大笑走出房间,他从衣物篮里捡起长裤,直接拿著走出淋浴问回到自己的座位。就在他晾好衣服并倒卧在椅子上时,淋浴间的门打开了,传来和泉回到自己座位的声音。纪之躺了一会儿後,亚美跟著起身,钻进他的座位。
亚美一边压著纪之的身体,一边开口。
「为什么你身上湿湿的?」
「我洗过澡了。」
「淋浴吗?」
「是啊。」
亚美眨了眨眼,露出锐利的眼神。
整个四班正在慢慢发生变化。
十二点的蜂鸣器一响,就开始分发卡片然後回到座位的机械式生活已经不见了,十二点过後,同学们会开始进行一段时间的讨论。
他们会以和泉为主,讨论今後的方针。
和泉针对黑桃重要性的演说可能已经深植同学们心中,不,感觉起来和泉为了让同学们团结一致,似乎利用了黑桃。
告知收入可能会减少,激起同学们的恐惧感,迫使他们参加讨论。
格子图的移动开始变化。
和泉主张要对可看见范围内所有的黑桃发动攻击,如果不破坏其他颜色的黑桃,就无法保有现在的生活。其他同学也听从她的意见。
班上现在已经团结一致,针对迫在眉睫的危机开始进行协调。
纪之静静地在座位上看著那些同学。
同学们纷纷交换意见,生产黑桃、移动、攻击。他们讨论了很多事情。
和泉的表情生气勃勃,以她为中心的班级团结一致,这让她感到安心。其他同学似乎也在不安与恐惧中和周围的同学融为一体,彼此打气鼓励。
就这样也不错吧!不像整天无所事事那样压力沉重。在这种状况下只祈求变化,即使这个变化是不好的,也绝对比没有变化好。
纪之闭上眼睛,最近他仍然在大家没有活动的时段里做运动,但是和泉却没有起来了。她似乎是太过於热中与同学们讨论,以致於在那段时间太疲倦而睡著了。
偶尔和泉会发现纪之然後起来,但是纪之的态度却很冷淡。
已经无法重拾之前那段两人在一起时的感觉了。
跟和泉讨论事情的那段时间让人觉得很舒服。纪之绝不是喜欢和泉,只是当时和泉和纪之的立场相同。
当时纪之感受到被摒弃在圈圈外的孤独,和泉也因为同学们都不听她的意见而感到孤独。那段时间他们就像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站在同样的高度看事情。
但是和泉的孤独感已经消失了,她又变回倍受同学们信赖的和泉玲子。
已经不一样了,和泉和他的对话又变成厂上对下的谈话。那对纪之而言只是一种痛苦。
和泉偶尔会在纪之活动时起来,似乎有點尴尬但表情却非常优闲,她会说:「我也可以跟你说说话。」
在萤幕前,和泉用手指著格子對同學們發言时,也会突然瞄向纪之这里,但纪之总是闭上眼睛。这段时间对纪之而言是黑夜,是希望能赶快度过的一段黑暗时间。
过了这段时间後,纪之就会在静悄悄的室内活动。他会暍饮水机里的水,然後将隔壁容器里的果冻灌下肚。
看了看萤幕,格子图上蓝色黑桃整齐排列著,为了守护这样的生活,大家选择用黑桃来捍卫这个国家。
纪之茫然地看著萤幕时,听到有人从椅子上坐起来的声音。
那是正往萤幕接近的和泉,她对著站在那儿的纪之不自然地笑了笑。
「最近因为都会不知不觉睡著,所以这次我一直都没睡。」
和泉站在纪之的旁边。
「還是睡一下比较好吧!最近讨论越拖越长呢!」
「是,但是我也想听听千叶同学的意见,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些事情。」
和泉脸上浮现出谄媚的笑容。
纪之对於和泉这样的表情感到不耐,那和当时纯粹想要保有自尊的和泉是不同的。和泉之所以会顾虑到纪之,是因为自己还有余力。因为和泉认为自己高人一等,所以才会对纪之如此谦卑。
「和泉好像和很多人讨论过呢!」
「千叶同学要是也能参加讨论就好了,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不然你每次都独来独往。」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眼前的这个女孩,就是讨厌他破坏班上秩序的那个和泉。
「那你有什么需要吗?」
纪之摇摇头。
「是吗……」
和泉视线朝下,看到这样的和泉,纪之涌起了一股轻微的罪恶感。
「那还要跟我一起洗澡吗?」
纪之说完後,和泉苦笑著。
「好啊!也可以。」
「不,算了!」
纪之拒绝了,回去自己的座位。
「喂……」
「因为我今天累了。」
纪之这样回答後就回座位了。躺在座位上往那边一看,和泉还在萤幕前,无所事事地站在那里。
当纪之正看著和泉的背影,亚美突然压了过来。
「你已经醒了吗?」
「嗯!」
亚美意外热情地抱住纪之的身体。
「等一下!」
纪之听到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制止住亚美。
「喂!千叶同学。」
走过来的就是刚才在萤幕前晃来晃去的和泉。
和泉走到了纪之的座位边,突然张大眼睛。
纪之正要开口说话时,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嘴巴已经被亚美的嘴唇堵住了。
「对不起。」
和泉道歉後离开。
眼前的亚美一边吻著纪之,一边漾起笑容。
格子图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增多的蓝色黑桃快要填满所有格子,无处可去的黑桃攻击其他颜色的黑桃并予以消灭。感觉其他颜色的黑桃数量似乎也在持续增加中。
四班因为危机感而团结一致。
为了巩固国家的防御,削减梅花卡的配给,生产黑桃。
每到十二点,同学们就会聚集在萤幕前。以和泉为中心,讨论著今後的战略。同学们的变化就是从一成不变的生活中清醒过来。
但是这却搅乱了纪之的生活型态。
同学们慢慢开始互动,和一开始一样,他们会彼此安慰聊天。不会只在座位上看电影,而会和其他同学交流。
全班同学都在睡觉的时间——对纪之而言的活动时问也相对减少,因为不管哪个时段,都会有几个同学起来去看看格子图,担心不知何时其他颜色的黑桃会有所行动。
纪之在座位上度过的时间渐渐变长,闪为他不想看到其他同学。
当纪之感到生理上的需求,起身要去上廁所和补充水分时,已经起来的同学会看他一眼,却不会和他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视线投向他。
隔壁座位上的亚美则没有任何变化。她虽然也会去萤幕前面和其他同学交流,但是也仍然会钻进纪之的座位。
亚美会把买回来的食物分一半给纪之,不过份量也慢慢在减少。
「最近只发十张卡。」亚美这样说。
只有十张卡片,没办法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不能一直看电影或玩电玩:同学们醒著的时间延长多少也和这点有关。
同时同学们也慢慢累积了压力。
纪之躺在椅子上叹著气。
刚才有男同学跟纪之说话,已经很久没有人跟他说话了。那个男同学注意到纪之用饮水机的水洗脸,所以告诉他桶里的水只能拿来喝。
的确也是这样,最近配给卡片减少,同学们都暍饮水机里的水,那个水也不是无限量供应的吧?应该是这样。
但是他接著说的「要少用点!」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同样的处境下纪之就必须省著点用呢?纪之看著昏暗的天花板想著。
纪之的思绪就像是融化成泥状的巧克力一样流动著,然後他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之被蜂鸣器的声音吵醒。他的喉咙好乾,感觉两片嘴唇好像涂了快乾胶一样,紧紧相黏。
纪之虽然忍了一会儿,但还是无法忍受,於是轻轻起身。他看了看隔壁座位,不见亚美的踪影。大家都聚集在房间前方,除了纪之以外的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举行著每天都召开的作战会议。
纪之悄悄站起来,他穿过房间的尾端,走向饮水机。
和泉正站在萤幕前手指著格子图说话,其他同学有的点头同意,有的发表自己的意见。这个景象对纪之而言就像是遥远的海市蜃楼。
纪之瞥了一眼,脚踩著饮水机的踏板,室内发出匡当一声。
纪之喝著充满药臭味的水,抬头一看,正在讨论的几位同学发现了纪之,并盯著他看。
同学之间流动著异样的空气。
纪之正要回座位时,有人叫住了他。
「如果可以的话,千叶同学要不要也来参与讨论?」
那个客气的声音就是和泉的声音,纪之已经很久没听到和泉的声音了。和从前那个和泉在一起的时间早已消失,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不,不用了。』纪之轻轻摇摇头。
「這是全班都要参加的,过来!」
在那群人的後面,冰室举起手来。冰室的表情看起来很不自然,仿佛不知该如何对待纪之才好似的。
纪之无奈地往那群人走近。
格格不入的感觉。当时纪之看到的就是那样的视线,同学投向纪之的视线掺杂著格格不入的感觉。
纪之立刻发现,让他觉得格格不入的原因就是他自己。他们是同类人形成的小圈圈,纪之是外来的异物,构成纪之的数据资料无法放入四班这个资料夹中,纪之和班上同学是不同的。接近他们只会更凸显强烈的孤独感感,纪之只是站在那里。
「喂!千叶同学你认为呢?今後我们该如何拟定战略才好?」
在萤幕前方和泉脸上浮现僵硬的笑容,那个曾经短暂和纪之同类的人,现在已经被分到另一类了。
「跟他无关吧!」
不知是谁突然开口了。
说的没错,的确是没关系。他的一句话清楚点出了纪之的处境,到目前为止一直在纪之脑海里打转的负面思想,很简洁地被用语言表达了出来。真是优秀的表达能力!
「但是一开始是千叶同学发现其他颜色的黑桃後才软我如何处理的,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常常提供我意见。」
「意見?什么时候?」
站在和泉旁边的男同学菊池开口了。因为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所以没发现他站在那里。菊池是四班的副班长,所以应该也负责协助作战会议的进行吧!
「嗯,就是大家都在椅子上睡觉的时候,他帮了我很多忙,是不求回报地为班上付出。」
和泉一边斟酌著语言,一边帮纪之说话。同学们静静地看著那样的和泉,却没人看纪之,就好像纪之不存在似的。
「但是因为是和泉同学,有给他什么好处吧?我觉得一定不会是没有报酬的。」
菊池用手指头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并发表意见。
「千叶同学没有拿任何东西。」
「什么都没有吗?」
「那个,只有洗澡时使用了卡片。」
和泉说完後,突然噤声不语。
「我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是千叶同学自己决定要取下这个手环的。」
「但是我们是同学啊!」
「可是他完全没有帮助我们啊!不参与讨论,只会倒在椅子上睡觉,他并没有替我们多得到方块的点数不是吗?」
话题越扯越远。
纪之感受到周围同学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这就是连续剧,是枯燥无聊生活中的娱乐,大家都振振有词,谴责坏人。
纪之茫然地想著,小学时在班会上惹人厌的同学也总是成为箭靶。像是某某同学总是偷懒不打扫、欺负女生、上课时讲话等等。
於是今天的议题就变成了针对某某同学的讨论,大家来谈谈他的缺点,然後讨论该如何改进。接下来我们请某某同学起立,现在开始讨论。
「我觉得协调能力很重要。」
「同学就应该要互相帮忙。」
「规矩最重要。」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发表自己的意见,全都是正确的言论,令人作呕的正确言论。
气氛慢慢热烈起来,全班决定要处决害群之马。
纪之根本没有在听这些同学的讨论,因为这些无意义的噪音没有必要听进去。在家也是一样,他早已学会将妈妈的厉声责骂和姊姊的尖酸笑声全都当作耳边风。
纪之面无表情地移动视线,和泉避开了纪之的视线,低下头去。
和泉可能就是要让纪之成为代罪羔羊,她想把这复杂的情况和压力转到纪之头上。
结果造成了全班空前的团结,即使是合唱比赛或是运动会都没有这么团结过。
「千叶同学,我觉得你应该跟大家道歉。」
菊池看著纪之这么说。等纪之回过神时,发现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在看他。
爽快感、优越感、侮辱、嘲笑、恶意。
纪之一瞬间被感情的枷锁套住了,黏搭搭而且还带有金属臭味的感情枷锁。
纪之转过身背对著那群人。真是无聊。他根本不想挤出虚伪的笑容只为了获准加入那个小圈圈。
「喂!等一下!」
和泉跑到正准备离去的纪之面前。
「你就这样走开的话,大家是没办法接纳你的。」
和泉在他耳边说。
纪之瞪著净说些不负责任的话的和泉。
「别闹了,你只是在利用我,把我当作让全班团结的坏人。」
即使她并没有这样想,做了鸡婆的事也的确是事实。和泉不费吹灰之力地破坏了纪之原本勉强维持的安定状态。
「我才没有这样想,你先冷静下来!千叶同学的心情我可以了解,但是你不能一直处於这个状态吧!只要形式上道个歉就好了。」
和泉用力地眨著眼睛对纪之说。
「你们都是废物!」
纪之的声音清楚到全班都听得见。一群废物!若是无法确认他人与自己之间的关系,就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一群没有想法的人。
「……千叶同学。」
和泉摇著头。
「你说什么!我看你才是废物吧!」
菊池走到和泉跟前瞪著纪之,和泉制止菊池後对纪之说。
「千叶同学,你只是在逃避。」
眼前的和泉露出冷酷的眼神,那是平时的和泉,在学校时她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纪之的。
「闭嘴啦!丑八怪!」
「你说什么?」激动的菊池揪住纪之的胸口。
纪之看到了,坐在他面前的同学们的眼睛里都带著刺眼的光芒。
就在这时,萤幕上传来了人工智慧体的声音,那个苏菲亚的声音。
「严禁暴力行为。」
同一时间,菊池抓住自己的手腕大叫,虽然他的叫声马上停了下来,但是仍然抓著手腕,翻著白眼。
「怎么了?」
和泉冲去倒在地上的菊池身边。
「刚才我的手环被拙紧了。」
菊池带著僵硬的表情露出自己的左手腕。
这个国家是严禁暴力行为的,纪之促使了那个罚则的首次施行。
纪之赶紧转身往萤幕附近的区域走去,回到自己的座位。
纪之彷佛感受到强烈的视线和恨意刺进了他的背,但是他无视这一切,倒卧在座位上。
这里是外太空,纪之闭上眼睛,想像自己漂浮在漆黑的空间,浮在软绵绵的黑暗中。人类全都是漂浮在宇宙空间座标上的物体。
他听到远处传来的同学们的对话。那个噪音持续了好一阵子,比平常都久,还很热烈,因为追加了新的议题。
纪之置身於那个噪音中,不知不觉睡著了。
下次醒来是亚美钻到他座位上的时候。
室内鸦雀无声,这时亚美在他耳边呢喃著。
「不要担心。」
「什么事?」
「還有我在。」
纪之紧紧抱住亚美。
「淋浴你是跟和泉一起洗的吧!」
亚美不经意地说。
「是的,怎么了吗?」
「没什么。」
「那些人有说什么吗?你们刚才一直在讨论吧!」
「你要听吗?」
「……不用了。」
纪之摇摇头。
「我觉得这样很好。」
「这样是指?」
「我觉得不用勉强进入那个小圈圈,因为食物什么的,我都会想办法给你。」
亚美微笑著。
纪之看到那个笑容後,不知为何感到非常不舒服。
在密室的时间纪之仍继续被孤立。
纪之确认室内都安静下来後,就走去饮水机喝水,但是萤幕前仍然坐著几个同学。
同学们不悦地看著正在暍水的纪之。
「明明就没有帮忙,真是太贼了。」
「不能遵守规定的话,就离开这里吧!」
同学们已经无法再按捺心中的不痛快,累积已久的心声全都脱口而出。
这样的言语就是证明。我正在攻击这个团体的敌人,也就是说我是这个团体的一份子。敌人的敌人就是我方,所以自己也是这个集团里的一份子。这个国家已经分裂为两半,分成纪之与纪之以外的两个团体。
纪之照样暍著水想起一些事情,那就是校园生活。在班上他还和同学处得比较好,虽然和一些人不合,但是其他人还是会和他说话。
但是这些交流都是假象,这就是人际关系的本质,校园中的人际关系终究也只是表面的。
「至少也要说声谢吧!」
其中一个男同学看著继续喝水的纪之这么说。
纪之笑了,他心想:你们才应该谢我才对。就是因为我,你们才能团结一致不是吗?虽然你们攻击我,但还是希望我留在这里。如果我不在这里,发泄压力、发表国家主义的场面将会不见吧!纪之一边这样想一边擦著嘴。
纪之转身准备回座位时,视线突然停住了。
眼前就是这问密室的出口,那扇有转盘的门。
从这里出去就好了。
为什么我不出去?纪之这样想。
同时纪之又想,其他同学已经知道他不能从这里出去,所以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攻击他。
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完全一样,一模一样的状况,跟害怕遭到社会排挤而接受被管束的家庭生活一样。只要考试成绩不理想就会被打被骂,桌子、书包里的东西都要被检查;接受母亲的歇斯底里,立正站好听她说教,这样就能让母亲感到满意。因为在外面必须继续扮演幸福家庭。
如果不喜欢,只要出去就好了。
纪之紧握门上的转盘,金属制的冰冷转盘。
纪之松开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现实问题是不知道外面是什么,这里又是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仍无法判断。
如果外面什么都没有,真像苏菲亚所说的一样,只是太空船大厅的话,在那里一定不能存活下去的。势必又得再回到这里,但是门无法从外面打开,所以不能保证回得来。
纪之咬牙切齿,果然还是一样。没有办法出去,但是在这房间里的生活也很晦暗。在这个状况下,不努力进入班级的圈圈,而被孤立。在家里也是一样,不努力改善情况,只是站在那里。只是在这里更没办法到外面去。
他好喜欢自由这个词。
敢於打破学校的校规,厌恶协调,望著天空假装自由。但事实刚好相反。因为处於被管束的状态,所以才大声疾呼自由,其实早已被一支大锁束缚住了。
当纪之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在颤抖,冷汗直流,全身冰冷。
「怎么了?」
亚美发现纪之不对劲,便整个人抱住他。
纪之为了止住身体的颤抖,拚命抱紧亞美。
「不要紧的,有我在。」
亚美也将纪之抱紧。纪之感受到亚美的体温後,精神终於安定下来。
在这种精神状态逐渐被削弱的生活中,扣亚美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唯一最美好的事。
「你肚子饿了吗?」
「没有。」
「你最近都没有吃什么东西……有别人给你吗?」
纪之对於亚美的问题摇了摇头。
「还有跟和泉见面吗?」
看著纪之摇头,亚美颔首而笑。
「因为只有我会帮助你。」
亚美的唇靠了过来。
纪之在和亚美相拥的同时,似乎看到自己被许多锁链缠绕住的幻觉。锁链就像荆棘一样缠绕著纪之,把他的肉都撕裂开来。
亚美也是一样。只有纪之接受她的控管,才会帮助纪之。如果不喜欢,不要享受这美好的时间就好了,但是你应该做不到吧!亚美这样说。
纪之在黑暗中大叫。
现在是密室中难得的静默时段。
纪之悄悄起身活动。他在饮水机暍完水後,就站在门前。
他已经下定决心,无法继续待在这里了。他要出去。虽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是只要不在这里,去任何地方都行。
纪之轻轻将手放在门上的转盘,转盘摸起来非常冰冷。
「喂!」
纪之吓得转过头一看,和泉正站在萤幕前。
和泉正用那双不带任何情感、像玻璃珠一样的眼睛看著他。
「你要出去吗?」
「嗯。」
「我来帮你,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一样,我会在这里帮你开门,让你可以回来。」
和泉的声音在安静的密室里显得很清晰,她的脸颊尽管消瘦憔悴,但是仍然神采奕奕,和快要发疯的纪之截然不同。
「我没有打算要回来,我只是想出去。」
纪之说起话来就像是在朗诵课文一样,因为最近都没说什么话,所以发音也变得怪怪的,好像会漏风一样。
「你打算从这里逃走吗?」
和泉说出令人意外的话,纪之为了接受这个事实,决定赴战场。就是这么坚决。
纪之没有反驳,瞪了和泉一眼後,就朝门走去。打开这扇门後就要展开旅程了。那是唯一可以拯救自己的方法。
纪之将手放在转盘上,小心地转动。转盘发出细微的声音旋转,然後便听到喀锵一声,锁被打开的声音。
门向旁边慢慢滑开,往外一看,外面是比这里还要黑暗的空间。有一条通道,可看见前方还有另一扇门。只要打开那扇门,就可以去到另一个世界了。
纪之正要钻出门时,一只手从後面抓住他。
「这个给你。」
和泉将一个玻璃纸袋递给纪之,里面装了罐头、袋装饮料,那是贩卖机的A套餐。
「不用了。」
「这种情形下你就不要再逞强了。」
和泉硬是将东西塞在纪之手里。
「那我走了。」
纪之钻进门里,和泉抵住打开的门,纪之瞪她一眼,和泉嘴唇微微蠕动。
「干嘛?」
「……没什么。」
和泉看向别处。
纪之把门推开。
只有那短短的一瞬间,纪之与和泉眼神交会後,门就关上了,和泉从他的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