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西沉。
傍晚的天空,平常看起来是很优美的。但是,现在却只让人不安。
看在她的眼中,彷佛全世界都陷入劫火一般。
密雷迪紧咬著下唇,不晓得第几次吞下了渗出的血。她正在以高速飞行,看了看她带著飞的梅儿与劳斯。
两人都直视著前方,看起来十分坚强。
但是,密雷迪看得出来,两人其实非常沮丧。眼神深处的悲叹与偶尔浮现在表情上的心痛,是藏也藏不住的。
密雷迪不知道该对两人说些什么。
梅儿与劳斯都失去了宝贵的家人。这种时候,到底该说什么才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梅儿现在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的妹妹──蒂涅仍然平安。另外,听说夏伦他们也顺利地逃出了龙王国。
「小劳……夏伦一定不会有事的。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有莱恩海德与涅西卡跟著他,绝对还活著──该这么对劳斯说吗?
世界上不存在绝对。密雷迪等人一直如此相信,事实也是如此。如今她们也为此吃足了苦头。
在这个世界上,龙王国是仅次于『有女王在的树海』的安全之地。如今那里却彻底瓦解,许多同伴在那里丧命。
魔装梅尔基涅号呈半毁状态,被弃置于山间,船内的萨鲁斯与米凯拉等同伴都死了。
劳斯的苏生魔法顶多只能在死后数小时内挽回性命,即使加上升华魔法的效果,顶多也只能延长至半天左右。
但是,发现同伴们的遗体时,已经死后过了几天,根本回天乏术。一行人在那里得到的收获,只有再生的过去景象。
在过去景象中,看到的是值得信赖的龙人们竟然背叛了,令人难以置信。另外,萨鲁斯在临死之前留下警告,好让密雷迪等人能透过再生看到。密雷迪等人按照他的警告潜入了龙王国。
在那里,她们看到龙王陛下特拉古迪、龙将葛莱斯等众多龙人被处死的遗体被钉在墙上,许多龙人也被关起来了。
背对著如此凄惨的景象、高声畅谈龙王国的未来的,竟是西薇儿公主,不,该称她为新任龙王。使徒与骑士们排列在她的两旁,以年轻龙人为主的数千同胞沉溺在狂热的激情之中。
如此景象,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无疑是恶梦成真。
所幸,一行人到处透过再生过去景象确认有无藏身的同伴,最后发现仍有不少龙人逃向了山脉地带。
在影像中,也看到涅西卡载著夏伦与莱恩海德等人离去的样子。
「密雷迪,别顾虑我。」
正当密雷迪犹豫,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劳斯这么对她说,声音十分沙哑。
「失去家人的不只是我。」
劳斯说的对。对密雷迪来说,萨鲁斯他们也等同于家人。
失去他们,密雷迪也一样心痛。
「而且,萨鲁斯他们以及卡谷、还有葛莱斯阁下,大家都尽了自己应尽的职责。」
该怎么向奥斯卡交代才好?
好不容易与外祖父重逢,却这么快就天人永隔,班度会怎么想?
他们死前的状况,密雷迪都看到了。
他们绝非空虚无为地死去,都死得有价值、有意义。但是……
「凯姆与谢姆最后都凭自己的意志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他们的表情,你也看到了。一脸得逞的样子,满足得很。」
兄弟俩一直对抗达理昂率领的使徒化骑士们,直到最后。
莉可莉斯与黛波菈最后仍然无法放开信仰,听从了达理昂的命令,动手攻击凯姆与谢姆,就像对待夏伦那样。但是,兄弟俩完全没有动摇。
两人怀著如此坚定的觉悟,反抗了教会,他们以往的人生的一切。
最后,到空中的战斗结束为止,兄弟俩成功地拖住了达理昂与大量的骑士。
因此得以逃出生天的,肯定不只是夏伦他们,还有许多的人们。
但是,但是。劳斯抱著兄弟俩残破不堪的遗体、默默流泪的模样,实在是太让人心疼。
一行人没有余裕带走遗体,于是劳斯只好在附近的杂树林内为家人挖坟埋葬。那背影看起来是多么地无助。最强骑士扛起众多重担的背影,唯有在这个时候看起来像个历尽沧桑的老人。
目睹那样的身影,身为解放者的领导人,密雷迪还是想……
「我再说一次,别顾虑我。我……我的儿子们……」
劳斯以这句话表达他所有的情感。口气虽然颤抖,却清晰而笃定。
「我以他们为荣。」
「…………嗯。」
密雷迪紧闭双唇,强忍著眼泪点头。
「梅儿,你也一样,不是吗?」
听劳斯这么问道,梅儿眼光望向远方。
「……还是忍不住会想起来。」
脑中回想起来的,是在前往龙王国的途中,海盗团所潜伏的山中目睹的景象。
在那里,他们找到了海盗团成员们堆积如山的死尸。再生过去的景象,看到的是──
『不行,人数差太多了!』
『已经几乎被完全包围,逃不掉了!』
『我们来当诱饵!你们趁机找个地方躲起来!』
『蒂涅,够了!不准再施展「复原」,否则你会死的!』
『这是副船长的命令!卡媞,带著蒂涅杀出重围!』
海盗团不屈不挠地持续抵抗,明白没有希望之后,为了让蒂涅一个人活下去,拚尽全力奋战到底。
明白与同伴们诀别的时候到了,卡媞流著泪,笑著说『包在我身上!』扛起蒂涅后疾奔而去。被她扛在肩上的蒂涅朝著后方伸出手,哭喊著自己也是海盗团的一员,要跟大家一起死。当时她的哭喊声彷佛仍在耳际,挥之不去。
『船长,抱歉,我先走一步了。至少先保住了我们的公主大人,你就别跟我计较啦。』
这即是克里斯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没有食言,到最后真的保住了海盗团的公主。
然后,密雷迪她们来到了山顶附近高海拔处的大瀑布。瀑布内侧有个隐密的洞窟,卡媞与蒂涅就在里面。
卡媞趴倒在地,背上插著好几支箭。即使受了致命伤,她还是硬撑著,带著蒂涅跑到这里,最后终于断气。
但是,她同样地死守住了该守护的事物,她的挚友的宝物。
在卡媞的身体下方,发现了毫发无伤的蒂涅。
她无数次施展了『复原』,过度使用力量而导致灵魂衰弱,情况相当危急。但是,她仍然活著。
接受治疗之后,过了一会儿,蒂涅恢复了意识。
『姊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大家。』
蒂涅一直在道歉,不断地向梅儿道歉。
她的哭喊声让人心疼无比,她一直哭,然后有如昏厥般地沉沉睡去,到现在仍未醒来。梅儿抚摸著怀中妹妹的头,自言自语道。
「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公国军的遗体。」
这表示他们即使身陷绝境,仍然贯彻了身为『解放者』的原则,没有杀死任何教会以外的战力。
因此,梅儿忍不住这么想,不得不这么想──
「真是一群傻瓜。」
来自无法者都市的海盗们,哪有必要这么老实地殉死?
还宁愿他们在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候自私一点,设法存活下去,无论挣扎得再难看都无所谓。
还宁愿他们活下来……
「死掉的话,不就不能鞭打、痛骂你们了吗……」
「梅儿姊……」
解放者所相信的道路,造成了他们的死亡。
梅儿的脸紧贴著蒂涅的头发,看不到她是什么样的表情。密雷迪不知该对她说什么,心乱如麻,再度紧咬下唇,咬出了血。
「对不起,小密。竟然说这种话。身为解放者,这样真是太不应该了。」
「不!我才没这么想……!」
密雷迪拚命地想要打圆场,同时靠近梅儿。梅儿向她伸出手。
梅儿的手指轻轻地靠在密雷迪受伤的嘴唇上。
与不祥的夕阳相似、实则不同的治愈之光,让嘴唇的伤口逐渐愈合。
「劳斯小弟说的没错,该以他们为荣。」
他们不惜牺牲性命也要贯彻意念。梅儿身为梅尔基涅海盗团的船长,更应该比任何人都为此骄傲。
梅儿悲伤地微笑,像是在说服自己。密雷迪将脸颊靠在她的手上,深深地、紧紧地靠著。她紧闭双眼,咬紧牙关。
「现在该做的是加快脚步,密雷迪。无论是悲叹还是悼念、追思,等一切结束之后再说吧。」
「是啊。我们要赶快去树海会合。」
无论是要继续救助还是采取别的行动,都要先有个固定的据点与避难场所。
在龙王国的时候,三人冒险救出了一些心神依然正常的龙人们。他们在几天之内也会跟上。龙人们主张太多人一起移动反而会拖慢密雷迪等人的速度,要她们先前进。
更重要的是,龙人们知道,连他们龙王国都落到这步田地,共和国不可能没事。
琉媞莉丝在树海内是几近无敌的存在,所以让她一个人先回去了。但是……
龙人们说的没错,谁也无法确定会发生什么事。
再加上事态依然愈趋急迫,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仍有众多解放者与赞同者、协助者们在哀嚎。
密雷迪心急如焚,甚至希望罗盘指出的不只是位置,要是能显示对象的状态就更好了。
「千万要平安啊。」
为所有还活著的人们祈祷,密雷迪同时将速度提升至音速之上。
当天深夜,密雷迪等人抵达了树海。
位于树海外缘部分的【白色战场平原】上点亮著大量营火,数量多的吓人。数十万──不,恐怕多达一百数十万。而且现在仍有人潮陆续从西方往这里前进。
「看来琉顺利展开结界了。」
即使是在深夜,大量的营火仍把地上照得明亮清楚。
看起来,这些军队即使闯入树海,最后仍会若无其事地被引出树海,如此反覆。
现在树海能顺利地排除入侵者。
亲眼确认如此情况,密雷迪等人稍微放心了一些。
但是……
从空中进入大树之都时,密雷迪等人看到的是许多被烧毁、被破坏的民宅,以及多得数不清的遗体,被安置在地上、脸上盖上叶片。
生还者们现在仍忙者到处回收同胞的遗体。
遗族的哭泣声在都城内此起彼落。
「啊……」密雷迪忍不住惊呼一声。
因为,她在大树的树根前发现了永眠的熟悉面孔。
巴特、马歇尔、休休、巴尔夫……
还有莱恩海德与涅西卡……
「怎么可能……莱恩海德!」
劳斯脸色惨白地冲了过去。他这一喊才让周遭的人们察觉密雷迪等人的出现,现场一片騒然。
劳斯发动视魂魔法,祈求著一丝的希望,观察莱恩海德的遗骸。
不用说,当然是回天乏术。
劳斯接著观察巴特等人的遗骸,希望能尽量挽回。但是,他看到的只有无情的结果。
他们的魂魄已经完全消散,一点都不剩。死亡的结果已无法颠覆。
人们纷纷聚集过来,向治愈之圣女与神代魔法使们求助。
这时候,一道声音自上方响起。
「太好了,你们赶上了。」
是琉媞莉丝。什么赶上了?一行人正难过著,正想要开口反驳、宣泄的时候,琉媞莉丝身为女王的气势散发不由分说的压力,阻止了他们。
「快上来!有人还有救!」
感觉像是被打了一记耳光,清醒过来。对了,现在哪是发愣的时候?
密雷迪等人看了彼此一眼,连忙上去大树上的王宫。
一行人直接从大阳台进去宝座大厅。
宽广的大厅,现在看起来俨然像一处野战医院。
奥斯卡、奈兹、巴哈尔与柯琳等人也在。
他们正忙著用尽一切手段照护受重伤的伤患。看到密雷迪等人出现,脸色才稍微显得放心一点。
但是,就连交谈的时间都没有。琉媞莉丝指著宝座右侧的一个角落。
「才过了半天左右,快!」
琉媞莉丝这么说,同时对劳斯与梅儿施加升华魔法。劳斯看到了。
「夏、夏伦!」
他心爱的儿子与宰相帕夏、近卫战士长克雷德等兽人并排躺在地上。
不用靠近也看得出来,因为劳斯的眼睛看得到灵魂。
这一区的人们还没上路,不过已经在鬼门关前徘徊了。
「我一并处理!──『极限突破』『反魂』!!」
灿烂的黑暗色魔力有如夜幕低垂般地笼罩夏伦等人。
「我也来,全部交给我!──『绝象』!!」
晨曦般的光芒有如涟漪似地扩展。
所有在这宝座大厅内『濒临死亡但梅儿与劳斯救得回来的人』在转眼之间被治好,缺损的身体部位也被复原得完好如初。
夏伦等人的喉头咻地抽动一下,恢复了呼吸。虽然还要一些时间才会醒来,但确实是救活了。受重伤的伤患们也陆续起身,彷佛从恶梦中醒来。
宝座大厅逐渐充满喜极而泣的哭笑声。
兽人们纷纷聚集到劳斯与梅儿的面前,向他们道谢。
看了到眼前如此景象,密雷迪终于松了一口气,走向奥斯卡与奈兹。
这时候,她发现令人惊讶的事,瞪大了眼睛。
「迪蓝!?凯蒂!?」
「好久不见……这样说会不会很怪?密雷迪姊姊。」
迪蓝面露有些尴尬的微笑。凯蒂也笑著,不过没有以前那凶悍的气质,反而有一股柔弱虚幻的气氛。看他们醒来,照理说应该感到高兴;但是密雷迪却觉得心口一阵躁动。
「为了拯救鲁思与柯琳,他们两个都醒来了。而且还继承了古代战士的力量。」
奥斯卡骄傲地说道,同时抚摸迪蓝与凯蒂的头。但是,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点心疼。
这让密雷迪的心里变得更加地不安。还来不及为两人的康复开心,她心急地张望周遭。
她在稍远之处发现了鲁思。察觉了她的视线,鲁思向她挥了挥手。
柯琳也在。她缩著身体坐在地上,哭得红肿的眼睛望著密雷迪。
接著,她看到了奈兹。他小心翼翼地抱著一个睡著的女孩,是允法。
「呃、咦?小丝呢?」
闻言,每个人都难过地移开了目光。「骗人……」密雷迪愕然地喃喃道。难以置信,不想相信。
这时候,允法醒了。她茫然地望著奈兹,东张西望了一下子,认知了现状之后……
「……奈兹大人,丝姊姊她……丝姊姊她……奈兹大人!」
「抱歉……都怪我没赶上……抱歉……!」
奈兹紧紧地抱住允法。允法也紧抱著他,哭得痛彻心扉。看到这副景象,即使再不愿意,密雷迪也明白状况了。
密雷迪站不稳,一个踉跄。奥斯卡连忙伸出手,扶著她的背。
「其、其他人呢……?」
「并没有全灭。没受重伤的都在其他的房间休息。」
「那……莫琳姐呢?她也平安吧?」
奥斯卡静静地摇了摇头。密雷迪的脸色转为铁青。
「我、我在龙王国……」
「我知道。那里发生的事,我都听雪莉说了。」
凝视著密雷迪悲伤地动摇的眼眸,奥斯卡继续说道。
「真不愧是我的父亲。明明腹部开了一个孔,却还是修好了我的神器、保护了大家,他真是太了不起了。不是吗?」
「……嗯,嗯!」
迪蓝与凯蒂过来抱住奥斯卡与密雷迪。
视野的角落发现了梅儿与巴哈尔的身影。巴哈尔接过蒂涅,将女儿拥入怀中,深深地感受著她平安归来的事实。然后,他望向面无表情的梅儿。
一拍之后,他伸出厚实的大手,将梅儿从后脑勺拥入自己的怀中。
梅儿本来想抵抗,但巴哈尔似乎说了些什么,于是她安分下来,一动也不动。身体微微地抽动著,或许是在抽泣。
这时候,奥斯卡等人也明白了,只有蒂涅一个人回来的理由。
每个人都被悲愤的情绪压得喘不过气,咬紧牙关,肩膀颤抖著。
过了一会儿之后,一直在一旁默默看著的琉媞莉丝,拍了一个响手。
「各位,行动吧。事态依然紧迫危急。」
女王的威严激励了所有人的心。
一个深呼吸之后,密雷迪坚定地点头,环视周遭。
「接著必须订立有效率的救援计画。现在需要先分享情报。小班还没有回来,得先派人去接他──」
话还没说完,琉媞莉丝的身体便抽动一下。
「小班哥回来了。看来他平安无事。」
班度不只去救援拉斯尔,还负责确认谍报部队的安危。因为他能透过连结追踪从魔库欧的存在。说不定他带回了一些新的情报。
密雷迪等人这么想,对彼此点了个头,同时往外面奔去。
冰龙搅拌著白雾,降落至地面。
看得到冰龙的背上载著库欧。它的背上还载著人,不是谍报部队,而是令人意外的人物。密雷迪不由得拉高音调叫道。
「小齐!?」
靠在库欧背上的少女,正是齐雅拉。
她一看到密雷迪,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热泪夺眶而出。她似乎小心翼翼地抱著某人。密雷迪用重力魔法让她从库欧的背上下来,才知道那是什么人。
「翠?」
琉媞莉丝这么轻声叫道。但是,翠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平常的刻薄话语,也没有表现出平常那怠惰的言行。什么都没有。
「谍报部队似乎全灭了。翠去救了齐雅拉,还跟使徒战斗。」
班度解除龙化,脸色凝重地这么报告。所有人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齐雅拉侧坐在地上,紧抱著翠的遗体,自腹部发出声音喊道。
「是翠保护了我!」
泛著泪水的眼光,望著所有聚集而来的兽人们。
为了让她重要的朋友的故乡同胞们明白翠最后的英姿,她拚命地大声表达。
「她说了!兔人族是很强大的!就算现在不行,只要延续性命,总有一天一定会成功的!说完,她就笑著离开了!」
齐雅拉伴随著哽咽的话语在空间中回荡。最先有反应的,是身穿蒙面战斗服的隐密部队队员们。他们聚集到齐雅拉的面前,注视著毫无反应的战士长。
然后,其中一人开口了。
「你这只渣兔。」
有如侮辱死者般的辱骂,让齐雅拉讶异地瞪大了眼睛。不过……
「就连到最后关头都自己一个人硬闯,自顾自地离开,到底是有多我行我素啊?」
「你真是史上最糟糕的战士长。我一直都想把你踢下战士长的位子。」
「连使徒都无法不忽视你,真是名留青史的恶劣兔子。」
「什么嘛,竟然走得一脸安详。」
队员们的骂声,听起来却充满温情。
然后,队员们同时取下面罩,每个人都流著泪。
「向我们的英雄致最大的敬意。」
其中一个壮年男性一手按著胸口,高声宣告。于是所有人响踏一步,立正站直,同样地将手按在胸口,闭上双眼。
「这位同胞姑娘。感谢你带我们的战士长回来。」
齐雅拉的双眼流出更多的泪水。
密雷迪过来,将齐雅拉与翠拥入怀中。她不问齐雅拉的父母的下落,因为既然人不在这里,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抱著齐雅拉,包容如此悲伤。
「欢迎回来,翠。伟大的树海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无私奉献。」
琉媞莉丝轻抚翠的头,慰劳她的付出,让她安详地休息。
班度等人在稍远处望著如此光景。
奥斯卡、奈兹以及跟著过来的孩子们,看来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班大人!」这时候,一道呼唤声响起。
先前在都城的入口处协助回收遗体的修尼一族过来了。
看到他们,班度瞪大了双眼,一直凝视著带头的玛格丽特,那眼神彷佛已经失去的宝物突然失而复得,脑袋一片空白。
「班大人,我很抱歉──」
玛格丽特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因为班度将她紧紧地抱入怀中。
「嘿?嗯啊!?呼啊!?」玛格丽特太过惊讶,口中连续发出怪声。看到队长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反应,托妲丽特等人全身都僵住了。
「我以为你死了。」
「那……是因为您感觉到与乌鲁鲁克的连结消失了,是吗?」
「是啊。连它都丧命了,我以为骑著它的你不可能还活著。」
玛格丽特伸出缠满绷带的双臂,抱住班度的背。
彷佛要用自己的体温让他明白自己还活著似的。
「……那时候,对手采取了自爆攻势。」
敌方故意让帝国引以为傲的军船与魔人军的庞大魔力失控,三艘船同时自爆,威力足以炸掉冰山的一角。玛格丽特等人在乱战之中遭受了如此冲击,却还能平安地回来,理由只有一个。
「在即将遭爆炸波及的时候,乌鲁鲁克将我甩向部下们,并且挺身为一族抵挡了冲击。」
「原来是这样……是它保护了家人们。」
「班大人,我对不起您。让您重要的……」
「够了,什么都别说。」
玛格丽特满心懊悔与歉疚,全身不停地颤抖。班度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对于这样的班度,奥斯卡仍须告知更进一步的情报。
「班,涅西卡夫人也在这里。」
「什么?龙王国果然也出事了吗……?」
班度讶异地望向奥斯卡,看到他脸上沉痛的表情,脸色顿时苍白。
往奥斯卡看著的方向望去,看到的是躺在地上的巴特等人,以及涅西卡。班度的表情完全冻僵了。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点我也想知道。」
琉媞莉丝走了过来。
「我并没有赶上。我回来的时候,结界已经发动了。」
琉媞莉丝这么说,眼光同时转向抱著夏伦的劳斯。
「发动结界的是夏伦。当时他握著圣剑,有如沉眠。」
「这怎么可能……」
密雷迪放开齐雅拉,过来叫了一声「梅儿姊」。梅儿立即发动再生魔法,重现过去的景象。
于是,一行人看到了。
巴特留下的遗言,以及直立不动的死状。马歇尔等人的奋战。
军队刚踏入王宫的时候,夏伦与涅西卡从天而降。
涅西卡以肉身保护夏伦,为他阻挡攻击。夏伦透过圣剑发动白雾结界,有如骑士立誓一般地单膝跪地,最后一动也不动。
到这里,过去的影像就消失了。
琉媞莉丝蹒跚地走向巴特,在他的身边跪下。
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掌靠著巴特冰冷的手,闭上双眼。
劳斯也在莱恩海德的身旁跪下。虽然不知道详细的经过,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莱恩海德舍命奋战,贯彻忠义,最后让夏伦继承了『勇者』与『圣剑』。
「……我的骑士、我的儿子都太了不起了,我配不上啊。」
从过去的景象来看,可以知道夏伦持续维持结界整整两天,不吃不睡,即使耗尽魔力,仍继续消耗生命力。夏伦有著觉悟,那是勇敢接纳死亡者特有的觉悟。
燃烧灵魂,奉献生命,一心只愿众人获救。
忠义之骑士与最强骑士之子,两人都是不负勇者之名的真正勇者。两人的羁绊引发了如此奇迹。
不,不只他们。因为有奋战到底、最后在此长眠的所有人,才能引发如此奇迹。
自然而然地,人们聚集到密雷迪等人的身边。
众人开始默祷,怀著悲伤,对奉献性命的人们致上感谢与敬爱。
但是,阴狠如神,似乎连这样的心意都要糟蹋。
「!这气息是……!」
密雷迪这么大叫的同时,奥斯卡等人也察觉了。
如今已是熟悉无比的气息正在急速飞来──『神之使徒』来袭了!
密雷迪等人判断没必要等待,同时飞至上空。
一行人挡在大树之前,各自在空中造出立足点站著。
使徒马上抵达。但是她并没有继续冲过来,而是在一定距离前停下。
「我无意战斗。」
「我想也是。现在区区一具使徒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我来是为主人传话。」
不出所料。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才没有立即动手将使徒破坏。
「我们所有使徒能够互通各个体所得到的情报。」
使徒这么说道,同时从银翅膀放出无数羽毛。羽毛在她的头上相连相叠,排成环状。
「参考你们的『天网』,我们创出了能够互通情报的投影术式。」
一个、二个、三个、四个……圆环一个接著一个在空中形成。
「这是我们使徒目前在世界各地目睹的光景。」
银羽毛形成的圆环内侧开始发光,接著浮现了有杂讯的影像。影像渐趋鲜明,密雷迪等人的脸色却逐渐铁青。
「奉神之名,在此宣告。」
「住手……」
空中浮现的无数影像所显现出来的,是在世界各地同时进行的处决光景。
「快住手。」
许多熟悉的面孔被钉在简陋的台子上。
其中包括了娜迪亚、斯诺贝尔等潜伏在沙漠地带的实行部队成员。
还有基普生与丰穰乡的人们、沙漠城镇的支援者们。
发狂的民众们高举火把,正在包围著他们。
密雷迪与奥斯卡等人瞪大眼睛,眼光转向使徒。
使徒却只是传达神的旨意,不带任何感情。
「将军。」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
顿时,影像中布满业火。各影像中,被钉在处刑台上的人们纷纷遭烈火吞噬。
那是在大陆的另一端。即使赶去也来不及为他们苏生。
「狩猎将会继续。人们将会持续狂舞一直到死尽方休。」
这正是神要表达的意思。
对神来说,索性消灭这个时代、重新建立新的文明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不愿意,神之子们必须交出生命。
看是要被当成反叛者处死,或是继续抗战,不惜牺牲全世界。
「就用你们所谓的自由意志,选择其一──」
话还没说完,即被一个「啪喳」的压扁声打断。使徒的残骸随著银色羽毛散落。
寂静填满树海的夜空。一瞬间之后……
「埃希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如来自地底深处般的轰天怒吼。悲叹早已饱和,愤怒超出容忍。奥斯卡等人也一样。
「杀掉你,马上!」
对于以全世界为人质的神,这是密雷迪等人的唯一回答。
一行人在夜空中疾驱,彷如流星。
结合超音速拟似飞行与空间转移,一行人在短短数小时即横越了半个大陆。
再过二、三个小时,东方的天空将会露出鱼肚白。
这个夜晚,太漫长了。
但是,没有永远持续的夜晚。为了追求真正的黎明──
「阿奥!」
「知道!」
奥斯卡朝著近在眼前的【神山】上空锁定目标。
罗盘指出了与【神域】相隔的境界中最薄弱的部分。奥斯卡将黑伞指向那里,射出了破坏境界之箭。
「射穿吧!开通前往神座的道路!」
七色光彩交缠的箭拖著鲜艳彩色的光尾直线飞行,刺在圣堂遗址的正上方,在空中激荡起巨大的涟漪。
空中浮现有如蜘蛛网般的裂痕,随后响起刺耳的破碎声。
以箭为中心在空中出现了鲜艳彩色的光膜,大小差不多只够几个人通过。同时,周围涌现了无数白银光之漩涡,彷佛洪流一般地涌出无数使徒。
这表示『界越之箭』成功地开启了通往【神域】的道路。
「别挡路!」
密雷迪发动『极大•黑天穷』,当场掩盖了三个白银的时空之门。
「我要你们血债血还!──『禁域解放』!『天赋封禁』!!」
树海女王怒火中烧,发动她的升华魔法。
「这是泄愤──『大震天』!」
没能守护想守护的事物,沙漠战士悲怆的一击将周遭一带的使徒同时消灭。
「要是你们有感到痛苦的心,那该有多好──『悠悠缓缓』。」
情同家人的伙伴们遭剥夺,满心憎恨的海盗女帝发动延迟领域,困住了闯过空间爆碎而来的使徒们。
「已经受够悲剧了!」
「我们要终结这个荒唐的世界!」
心怀对神的翻腾杀意,绝代炼成师与魔兽之王分别以『分解炮击』与『侵魔破坏』粉碎被延迟领域困住的使徒。
「出来跟我们对峙!如果你还有身为神的自尊的话!──『最终极限•突破』!」
最强骑士分身为三人,挥舞战棍扫开了勉强过来阻挡的使徒们。
密雷迪通过其身旁,并以重力场吸走奥斯卡等人,跟著她继续前进。
即使是无数使徒也无法阻挡,一行人畅行无阻。
「埃希德!」
眼看密雷迪等人即将冲进【神域】。
瞬间,鲜艳彩色的时空之门消失了。
不过,通道并没有被封闭,而是正好相反。恐怕是对方刻意将其敞开。因此,现在一行人能完全看清另一头的样子。
「呃?呜!」
「什么、啧、快、停下──」
用箭开启通路之后,另一头很可能有埋伏。一行人事先当然有考虑到如此可能性。
因此用来开启门的武器没有做成直接刺上去的剑。从中距离将门打开,并以最快的速度强行突破才是最好的方式,因此才做成『箭』的型态。
但是,谁也料想不到。
在【神域】内等著一行人出现的,并不是使徒,而是一般的群众。
看著密雷迪等人急速逼近,一个少女绷紧全身,神情充满惧怕。
与那少女对上眼,密雷迪拚命地紧急煞车。本来是打算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停下来的,因此这样猛然反转重力,来不及完全卸除冲击,一行人的内脏受到严重的压迫。
奥斯卡等人也咬紧牙关,勉强中断了准备发出的攻击。
没错,主张拯救众人的他们,在这种时候不得不停下来,这正是他们的『弱点』。
命运已定。
突然,地上传来叫喊声。连结地上与山上教会总部的转移魔法阵已经重新建立,不断有一般的民众从那里涌现。
心神仍然正常的人们被发疯的人们追杀,到处逃窜、求救。
突然,【神域】中的人们不知被下了什么样的指示,纷纷开始自高处跳下。
使徒们完全不顾那些人的死活,胡乱地发射攻击。
「各位!」
不等密雷迪号令,奥斯卡等人已经开始采取行动。
密雷迪发动重力魔法,接住高处跳下的人们。劳斯发动『冲魂』使疯狂信众失去意识。梅儿救助受重伤的人们。奈兹与琉媞莉丝张设结界抵挡分解炮击。奥斯卡与班度则动身迎击逼近的使徒们。
因此,他们晚了一瞬间,没能马上察觉异状。
在【神域】里的那个少女,脸上没有任何情感,将手伸向『界越之箭』。
同时,少女的头发在一转眼之间变为白色。
「你们能抢回去吗?甚至不惜杀人。」
她这么说道。那令人害怕的声音,很明显地不是少女的声音。她的脸上浮现满是恶意的表情。附在少女身上的神将箭抱在怀中,彷佛要以她的身体当挡箭牌。然后,银光乍现──对箭进行分解。
箭被断成两截,失去鲜艳彩色光辉,被有如垃圾一般地拋开。
「你到底要卑劣到什么地步!?」
无论对神再怎么表现怨恨,也是覆水难收。
密雷迪情急之下伸出手,吸回了被折断的箭。同时,通往【神域】的道路,关上了。
随后,使徒与疯狂信众都停止了动作。
『没想到你们能抵达概念魔法的境界。』
神的声音从天而降。
『你们真是太有意思了。甚至还创出了可能消灭我的概念,是吗?』
神似乎根据『界越之箭』的效力推知了这些事实。
密雷迪无视神的提问,将箭拋向奥斯卡。梅儿过去跟著拚命地试图修复。同时,神的笑声在周遭回荡。
『哼哼哼、哈哈哈!毁灭我的极限意志!愉快,太令人愉快了!很好!尽管来吧,你们就以世界的灭亡为代价,设法抵达我的跟前吧!』
奥斯卡望著梅儿,眼神就像在绝望中看到唯一的一丝希望。但是,梅儿拚命行使著再生魔法,脸上的表情却愈来愈绝望。
「阿奥!梅儿姊!」
『界越之箭』迟迟没有再度发出概念魔法特有的压迫感。
『但是,你们必须记住。只要你们还在的一天,世界就会持续狂舞!到最后,不只是解放者,人们疯狂的矛头最终将会指向自己心爱的人们。』
语毕,神似乎不打算再多说一字一句,让地上的人们全部举起武器,抵著自己的颈部。
使徒们则朝著心神还正常的人们伸出手。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你能狠毒到这个地步!?」
「密雷迪,现在还是先撤退吧!」
「已经撤退过了!一次就让我受够了!」
奥斯卡抓住密雷迪的手臂,被密雷迪甩开。
她恶狠狠地瞪著什么都没有的空中,眼眶积满泪水,但说什么也不愿让泪水流下。
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愤怒得几乎要失去理智,恨不得不顾一切地大闹一场。
但是,他们当然不能那么做。
梅儿与琉媞莉丝过来一起抱住密雷迪,奈兹同时开启时空之门。
「回去重整阵脚吧。」
劳斯与班度殿后,其他人把密雷迪拖向时空之门。
在转移的前一瞬间……
『……无法理解我,即是恶。』
语带唾弃的这一声,是神首次表现的负面情感。
密雷迪等人回到了大树之都。
孩子们与其他许多人出来迎接。其中包括了醒来的夏伦与帕夏等人。
但是,他们却不敢开口招呼。
「奥斯卡!梅儿!还不能修好箭吗!?」
因为,密雷迪的怒气有如雷霆,让人无法接近。
奥斯卡与梅儿的神情遗憾得难以形容,勉强地挤出声音来说道:
「密雷迪,要修复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概念魔法已经完全消散了。即使是再生魔法也无法还原。」
「既、既然这样,那就再创造一次!快去准备!」
密雷迪怒吼道。这时候,劳斯上前。
「先冷静点。」
「要我冷静?现在这时候仍有同伴死去、随时有很多很多的人会被迫自杀,我要怎么冷静!?就算解放者都被杀光,人们也不会停止发疯,接著就会开始自相残杀!啊,对了……先用罗盘找出还活著的同伴……不,可是……」
密雷迪一下子怒目嘶吼,一下子又脸色苍白地咬起了指甲。很明显地,现在的她并不正常,几乎快发狂了。
「你先镇定点就对了──『镇魂』!!」
镇定精神的魔法扑向密雷迪。换做是平常的话,魔法必然会被密雷迪弹开;但是现在却中个正著。这时密雷迪的眼睛才开始察觉其他人的存在。
「啊……」不由得这么叫出一声。柯琳等人愕然的表情,让她不知所措。
任谁都看得出来,密雷迪现在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
同时,密雷迪等人的弒神行动没有成功,也是一目瞭然的事实。
气氛一片死寂,彷佛刮起了绝望的冷风。
密雷迪狼狈地后退,表情就像是辜负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不,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没问题,还可以的,我还行。
我一定会打倒神。一定会改变世界给大家看!
密雷迪很想这么说,嘴巴却说不出话,只能一直颤抖。奥斯卡过来,扶住了她的肩膀。
「密雷迪,罗盘借我。」
「罗、盘?」
现在的密雷迪没有心力转动脑袋思考,只能茫然地取出罗盘。奥斯卡接过罗盘,交给帕夏。
「各位龙人、修尼一族的战士们、以及各位兽人。拜托你们去搜救生还者。」
那你们打算怎么做?──在场的人们的眼光都在这么问。奥斯卡接著回答这个疑问。
「我们必须专心创造进入神域所需的概念。无法分身去救人。」
「奥斯卡!!」
密雷迪激动地瞪著奥斯卡吼道。但是,她马上察觉扶著她肩膀的手颤抖得很厉害,于是她闭上嘴巴。
「我会修复天网并制造子机与转接器。请各位听从帕夏宰相的指示行动。琉先为捜索队施加升华魔法。夏伦,我知道这很为难,但我需要你代替琉维持结界。」
虽然奥斯卡淡定地一一下指示,但没人看不出来,他正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埃希德说过,反叛者都被消灭之后,无辜的人们将开始自相残杀。」
顿时,好几个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此起彼落,每个人的脸色都苍白如死人。
「唯独这个下场,无论如何都必须设法避免。拜托各位协助。」
说完,奥斯卡深深地低下头。现场再度被沉默笼罩。
最先开口的,是巴哈尔。
「无论如何,我们本来就打算回去安迪卡。如果那边安全,就让西侧的人们去安迪卡避难。至少大陆的居民不会轻易靠近那里。」
接著,夏伦也开口回应。
「我也没有问题。女王陛下,请为我施升华魔法。因为圣剑告诉我,如果有您的魔法加持,即使是现在的我也能也能维持七天七夜。」
两人的回应推动了其他人,纷纷开口答应协助。
「没时间了,各位,马上动身吧!」
帕夏这么督促道。于是,每个人都开始行动,去做自己能做的事。
「密雷迪,你先跟大家一起去锻炼场吧,那边最能静下心来。我跟琉做完准备之后也会马上过去,你们先去集中精神。」
「……知道了。抱歉。」
奥斯卡轻轻地拍了拍密雷迪的头,并以眼神向梅儿等人示意,把密雷迪交给她们。
「小密,快走吧。还没结束呢。」
「……说的没错。绝不能就这样结束。」
密雷迪施展重力魔法,让梅儿等人浮起,直线飞往树海深处的锻炼场。
然后,整整一天过去了。
概念魔法的再造还是没有成功。
但是,这段时间内却收到了好几个隐密村落被灭亡的报告。
二天过去了。这一天有了好消息,来自龙王国的避难者平安抵达。但是,罗盘显示鬼国内出现了使徒与疯狂信众。还收到了坏消息,魔王国宣布放逐拉斯尔。
第三天。概念创造还是没成功。毕竟那是在酒醉之后自暴自弃的精神状态下造出的概念,众人根本没掌握到任何原理或方法,造出的箭都是劣化版,性能远不如原本那一支。
没有任何成果,只有心情愈来愈焦虑。终于,世界开始加速趋向灭亡。
疯狂的人们原本只指向解放者的疯狂矛头,纷纷开始指向其他的国家与种族,甚至身边的人。
全世界都陷入猜忌,质疑自己以外的人可能是反叛者的一员。
第四天。魔王国西方诸领地的连合军向鬼国宣战,开始进军。
帝国、王国的军队也与魔王国的本军隔著【莱森大峡谷】对峙,战争一触即发。
龙王国正式宣布向神国归顺,并组成了狩猎反叛者的龙人部队。
第五天。确认除了支援者与受救助者之外的实行部队全数死亡。
到了第六天。
密雷迪失去了踪影。
滔滔白浪,冲打著晚霞下的断崖峭壁。
那个地点位于圣母乡的正东方,有一座隐密的墓。
在海角前端有一个小小的墓碑。密雷迪站在墓碑前。
她茫然地站著,望著刻在墓碑上的名字。
贝尔塔•列布尔。
「贝儿,大家都死掉了。」
微弱的声音,几乎要消失在浪潮声中。
「我就是做不好……」
明明就还差那么一点,彷佛只要伸出手就能构著……实际上,却还是无比地遥远。
你以前告诉过我的世界,还是那么地遥远。
「但是,真是太奇怪了。大家都不责备我。」
指望密雷迪等人以『过去视』查看状况而留下遗言的,不只巴特一个人。
为了为死者多少留下一些东西,搜救队以神器录下过去的影像并带回。就像密雷迪等人找到萨鲁斯等人的时候做过的那样。
巴特说了。活下去。
萨鲁斯说了。想看密雷迪当个普通的女孩子。
里根说了。要活下去,得到幸福。
豪瑟说了。只要能保住希望之光,那就足够了。
还有可萝莉丝、吉谷贝尔、娜迪亚,所有能回收的过去影像中,每个人在死前的反应都是一样的。
「大家都要我这无能为力的领导人继续活下去。」
比起变革的成功,更关心的是密雷迪的未来。
「……那怎么可能呢?要我一个人厚颜无耻地苟活?这种事我当然办不到了!」
密雷迪跪了下来,有如要寻求依靠般地抱住墓碑,啜泣了起来。
「贝儿……我好想你。」
在这里的,不是有如太阳般天真烂漫的最强领导人。而是当年紧跟在心爱的姊姊身旁的十岁女孩。
她放声大哭,有如要吐出内心深处的所有情感。哭声在浪潮声与海风声之间回荡。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到了夜幕即将低垂的时刻,密雷迪静静地起身。
「……谢谢你听我哭诉。」
纤细的指尖爱惜万分地抚摸墓碑上的名字。
「但是,我还是无法当个普通的女孩。」
知道自己无法当个普通的女孩子,她的脸上浮现柔弱而无奈的苦笑。
「贝儿,我决定了。」
该如何做、该做的事、该如何自处。
以及,觉悟。
密雷迪静静地起身,侧脸的神情已经完全不同。
脸上再也没有一点软弱,只有沉重而坚定无比的决心。
眼神透露的是顽强而犀利的意志,彷如名匠锻造的刀剑。
转身正要离去的时候,一阵风徐徐吹来。
──密雷迪,活下去。
那或许是浪潮声与风声交织而成的幻听。但是,无疑是那个人的声音。令人怀念的声音。
密雷迪停下脚步,闭上眼睛一下子。
「嗯,我会活下去的。即使……必须孤独。」
密雷迪微笑,继续跨出脚步,再也没有回头。
当天晚上……
密雷迪出现在离圣母乡最近的帝国教会支部内。
走进静悄悄的圣堂内,在最前排的长椅上坐下。于是,一个年老的祭司现身,在通道另一边的长椅上坐下。
「埃希德。我是来跟你谈判的。」
祭司毫无反应。但是密雷迪确信只要她继续说下去,对方也不得不听。
「我能让你的游戏变得更有趣。」
至少要阻止全世界自相残杀的局面。
并且为了将希望延续至未来,密雷迪提出了提议。
听了密雷迪的提议之后,老祭司的脸变成了美貌的女子,也就是使徒的脸。
那张美丽的容貌,因为满心的嘲笑与愉悦而丑恶地扭曲著。为了试探密雷迪并加以戏弄,他提出了狠毒的条件。但是密雷迪完全不慌不忙,只针对其中一点继续交涉,绝不退让。并接受了其他的条件。
神的嘲笑声在圣堂里回荡。外表与使徒相同的神埃希德捧腹大笑。
之所以大笑,是因为他从未见过有人做出如此愚昧的选择。
「我不认为你的同伴会答应。」
「不,会的。我相信他们会。只是你必定无法理解而已。」
密雷迪的眼神冷冽,催促埃希德答覆。埃希德又嘲笑几声,然后……
「你该感到骄傲,密雷迪•莱森。让神也惊叹的游戏提议,确实漂亮。」
对于神满是恶意的称赞,密雷迪没有任何表示,站了起来。
背对著神的嘲笑声,走出教会。
于是,神与解放者之间的契约,就此成立。
出了城镇之后,密雷迪不经意地停下了脚步。
因为眼前出现了奥斯卡等六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焦虑。
「密雷迪……太好了。你突然跑来帝国,还以为你怎么了……」
奥斯卡手持罗盘,这么说道。看起来像是刚放下了心上的大石。
其实,在密雷迪消失之后,奥斯卡等人即掌握了她的行踪。只是为了让她一个人静一静,才没有追上去。
但是,当天日落之后,密雷迪依然没有回来。确认其行踪后才发现她竟然在帝国的领地内。一行人以为她出事了,连忙赶来。
「密雷迪,为何你会来这种地方……」
劳斯问道,口气透露些许的责备。但是,说到一半就停了。其他人担心的表情也转为紧绷。因为,他们都被密雷迪现在的表情震慑住了。
光是看她这样的表情,就明白她即将宣布非常重大的决断。
「擅自跑掉,我很抱歉。」
密雷迪散发的沉静氛围让奥斯卡的心底涌现一股不好的预感,胸口也闷了起来。
「密雷迪。关于界越之箭,相信再过不久……」
「嗯,那就算了,小奥。先听我说。」
奥斯卡的眼角一个抽动。其他人也一样。
尤其是梅儿,脸色转为凝重。她很清楚,在同龄以上的异性当中,密雷迪会以『阿』来称呼的,只有一个人。那是密雷迪这个人的人格中,『身为一个女孩子的部分』极其细微的特别表现方式。
「……不管怎么说,这里会引人注目的。先回去再说吧。」
琉媞莉丝如此提议道,没有人反对。
与其说是没有反对,或许是下意识地想拖延,不想听密雷迪接下来要说的话。
返回树海的途中,一行人没有交谈。
于是,一行人来到了树海深处的锻炼场,静谧无比的地点。
在沉重的气氛中,看到每个人围成一圈在树桩上坐下之后,密雷迪开口了。
「我去跟埃希德谈判过了。」
「你说……谈判?」
班度意外地喃喃道。每个人都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密雷迪淡定地说明的模样,在他们的眼中就像幻觉那般地不真实。
「埃希德开出的条件是牺牲我们七人的性命来挽救这个时代。否则就必须牺牲这个时代,为了未来继续挣扎。所以,我决定采取第三个选项。」
那正是将希望延续至未来,并拯救这个时代的选项。
连神都无法忽视的计画,正是──
──七大迷宫创造计画。
「以迷宫的形式施行考验,让成功攻略迷宫、通过考验者继承我们的神代魔法。」
考验的判定与知识的继承可以透过魔法阵来实行,一行人在鬼国都看过这样的魔法阵。
在鬼国,他们也得知初代勇者达理昂竟然能独自创造概念魔法,那是七个神代魔法使合力也难以办到的事。
追根究底而言,由七个人完全统一并发显『极限意志』这种事,原本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一个人的价值观、思想与心意都各自不同。
能共同创出三个概念魔法的密雷迪等人,彼此之间无疑有著史无前例的坚定羁绊,是例外中的例外。
因此,要透过迷宫对后人施加极为困难的考验,唯有意志强大者才能通过。并且……
「只要能让同一个人继承我们的魔法,概念魔法创造成功的门槛应该会更低才是。」
说不定,同一个时代会出现不只一个这种超乎估量的人才。
这样一来,埃希德就能跟如此优秀的继承者进行游戏。
奥斯卡等人一下子感觉像是得到了天启似的,想到了另一个方法。不是透过考验,而是让在场的七个人各自继承其他六人的神代魔法,那不是更好吗?
想到这个主意,同伴们的脸色都变了。但是,密雷迪冷静地否定了这个想法。
「要试是可以,但我认为应该办不到。各位都接触了自己的神代魔法的神髓,对于这一点,应该多少可以理解吧。」
神代魔法使在诞生的时候,即有足以干涉世理的强大力量根植于灵魂,可说是灵魂早已被彻底渗透。讽刺的是,这种天选的神代魔法之子,灵魂完全不可能接纳其他的神代魔法。
一行人无言以对,只能以苦涩的表情肯定密雷迪的说法。
「更重要的是,那样一来埃希德是不会答应的。那家伙对于跟我们之间的游戏已经满足了,不想再用相同的棋子继续玩下去了。」
但是,以后的世代出现跟密雷迪等人同等的棋子之机率可说是微乎其微。
就连拥有固有魔法的人才都随著岁月愈来愈少。正因为如此,密雷迪提议的这种『在任何时代都可能培养出强者』的系统,才能引起神的兴趣。
难怪神会答应这个谈判,其他人到这里也都想通了。
「我们每个人答应就有一年的宽限期,一共有七年。在那之前,虽然疯狂的种子仍在,但人们不会身陷战火。教会将宣布反叛者组织的灭亡,以及神的胜利。」
人们对于反叛者的认知,依然如神所窜改的。最后只剩下七个人没有落网,人们虽然会因此活在不安之中,却能回归原本的生活。
七人要是没有履行契约,世界当然会再度陷入疯狂,彻底毁灭。
另外,七年后,当七大迷宫创造计画完成之后……
「密雷迪•莱森将被处死,系统就此完成。」
「慢著!密雷迪,这是什么意思!?」
一直强忍著冲动、没有插嘴的奥斯卡,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
「不是要我们七个人成为大迷宫的主人吗!?为什么只有你必须死!?」
很明显地,其他的同伴们也无法接受。
六个同伴们的眼光直盯著密雷迪。她苦笑著说道。
「没办法,那个人渣怎么可能不提出任何条件?」
神提出的条件有三。
其一,身为反叛组织之首,密雷迪•莱森必须被处死,解放者的故事将以此落幕。
其二,密雷迪•莱森被处死之后,灵魂将附在新的躯壳上,成为不死之身。
其三,七人终生不得与彼此、与外界有任何联系或接触。
「不过,我讨价还价了。我将永远独自活在迷宫底部,以此做为代价,其他六人可以与一个外界的人接触。虽然还有其他很多细节,不过契约的要点大概就是这样。」
「开什么玩笑!」
奥斯卡激动地大吼,同时站了起来。
「密雷迪,你该冷静一点。」奈兹也生气地瞪著她。
「就是啊,这样实在太不像话了,小密。」
「没错。你怎么以为我们会答应这种事?太令我心寒了。」
「别傻了,你以为我们会答应这种条件吗?」
继奥斯卡之后,梅儿、琉媞莉丝、班度也陆续反对道,完全无法苟同。唯有劳斯一个人低垂著头,脸色满是苦恼。因为即使再不愿意,他还是理解了──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理解归理解,不代表能够接受。
要在迷宫的底部度过剩下的人生,那是无所谓。但是只有密雷迪一个人必须活在永无止尽的孤独当中,同伴们都无法接受。
「有其他的选择吗?」
密雷迪坚定地问道。奥斯卡等人纷纷语塞。
没有错,别说要弒神了,光是在对峙的阶段就无计可施,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而且【神域】内还有部分人类在,对于必须保护人质的奥斯卡等人来说,这是难以克服的障碍。
而且,神答应了目前的条件。这表示对神来说,即使继承人真的出现,他一样能够以玩乐的心态轻松应付。也就是说,以七人目前的实力,即使能够与神对峙,也不保证能确实将其打倒。
「……不,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你说的对,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既然这样……!」
「但是,时间已经没了。所以我们别无选择。」
所有的人们都在互相猜忌,厮杀一触即发。
时限已经过了。现在早已不是设法找出理想选项的时候了。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密雷迪才会抓紧时间,独自前去与神谈判。即使知道奥斯卡等人会反对、即使知道这样做对同伴们是不义的。
密雷迪的选择,确实会让未来的人们继续受神的游戏所摆布。
这么做只是将问题往后拖延,说不定在未来牺牲的人命会比这个时代还要多。
埃希德将密雷迪的选择评为『愚昧无比』,肯定没有错。
但是,即使如此……
「为了未来,绝对不能让这个时代的人们牺牲!但是,我们要是死去,就无法将希望延续至未来!」
密雷迪沉痛地叫道,那是她早已被撕裂的心所表达出来的心意。
任谁都听得出来,最痛苦的莫过于做出这个决定的密雷迪本人。
眼看密雷迪爆发出情绪,奥斯卡也任由激情吐露自己的心思,有如要说服密雷迪回心转意,又像是想甩开不想面对的现实似的。
「但是……你真的明白吗!?继承者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啊!」
「我明白!」
「说不定等到死都等不到!说不定我们会先留下你死去!」
「这我也明白!」
「你、你以为即使见不到面,同伴也仍活著、努力著……但是,到最后就连这样的希望都会失去!你必须孤单地等上几百年、甚至几千年──」
「即使要等上永远也无所谓!」
密雷迪的眼光有如盛燃的烈火,怀著钢铁般的意志,直盯奥斯卡、梅儿、奈兹、班度、琉媞莉丝、以及劳斯。
「我要等!一直等下去!因为我相信!我相信人是强大的!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拯救这个烂透的世界!」
神之所以答应这个谈判,其中一个理由想必是为了试探密雷迪的心神是否会崩溃。
密雷迪欢迎神的如此挑战。她早已做好了觉悟。
唯一不舍的是,她的选择逼得其他同伴必须在迷宫的底部度过余生。虽然为同伴们争取到只能与一个人接触的退让条件,但密雷迪还是对于私自决定了同伴们的未来感到歉疚无比。即使如此……
「拜托了,各位,协助我吧。」
正因为是这六个人,她才能够提出这样强人所难而目中无人的要求。
依靠别人。仰赖别人。
这是密雷迪最不擅长的事。但是,只有这六个她最信赖的人能让她这么做。因为这六个人是她最特别的同伴,能够与她并肩前进,接纳她的依赖。
现场寂静无比,彷佛连虫都不敢鸣叫。
奥斯卡等人都是一副痛彻心扉的表情。嘴唇难过地颤抖著,双拳紧紧地握住,昏暗的情绪在眼神深处逐渐晕开。
这段时间感觉是那么地漫长,彷佛在没有出口的黑暗之中徘徊。然后……
「……我办不到。竟然要我付出全力,就为了让你孤独……」
奥斯卡转身背对密雷迪,离开了现场。握紧的拳头沿途滴下鲜血。
「让我考虑一下。」
梅儿这么说,像幽魂般步履蹒跚地走进树影之中。接著……
「带我走出孤独人生的明明是你跟奥斯卡啊……!」
奈兹这么说道,紧咬著牙关离去。
「……」
班度面无表情到可怕的地步,默默地转身离去。
「密雷迪。你实在是……坚强过头了。」
琉媞莉丝哀伤地说道,跟著离去。
「……抱歉。」
劳斯的表情懊悔得像是想杀死无能为力的自己似的,道歉之后转身离去。
现在,只剩密雷迪一个人独自被留在树林里。
她仰起头,闭上双眼。
没有追上去、没有试图说服,密雷迪只是留在原地。
『相信并等待』是她选择要走的路。而这正是这条路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