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咦？」
褐色头发的女生瞪大眼睛，明显很错愕。
其他人也都没有说话，一直看着我，像是在猜测我的心思。
「啊哈哈，凛空你也太幽默了吧～这样真的有好笑到！」
「不，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知道了，你是因为弄脏我的鞋子，怕我要求你赔偿，是吧？你想假装失忆、逃避赔偿责任吗？真是太奸诈了！」
「……………………什么？」
眼神凶恶的不良少女这么说道，同时用手肘顶着我的手臂。啊，原来这就是……
「这就是——勒索！？」
「够了啦，凛空，我们已经被吓够了……嗯，真的，别闹了……」
不良少女似乎一直在勉强自己装出乐天开朗的态度，但最后似乎还是撑不住了，她皱起脸，彷佛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虽然很过意不去，但我还是想不起她到底是谁。
「我跟你在哪里见过面吗？」
「…………哈、哈哈……还真的咧。看来完全是真的……」
不良少女的表情僵硬地抽动起来，全身无力地倒退两步。
接着，换那个褐色头发的辣妹女孩过来跟我说话，口气非常平静。
「凛空……是我，我是彩奈啊。」
「彩奈…………？」
「星宫彩奈。」
「…………抱歉，我不知道。啊，莫非是同班同学？」
「……………………」
褐色头发的女孩没有回话，只是垂下了头。从她的反应来看，我想我是说错话了。
「呃……抱歉。我没有恶意。其实我不记得阳乃以外的人的名字……我没记住名字的并不是只有你一个，请放心。」
我连忙这么说道，但是褐色头发的女孩还是没有抬起头。
这也难怪。我刚才说那是什么蠢话？根本不能算是辩解。
「我……我是彩奈啊。」
「嗯，刚才听说过了。」
「我是星宫彩奈。」
「嗯。不过，你告诉我名字也没用……我真的不认识你啊。」
「呜……！」
褐色头发女孩的肩膀抽动了一下。她一直低着头，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看得出来我的话似乎让她受到打击。这下子到底该如何是好呢？……话说回来，她到底是谁？
就在我烦恼该怎么办的时候，褐色头发的女孩似乎打定主意，转身背对我，走向病房的门口，头也不回地出去了。我感觉有些过意不去。
「彩奈！」
不良少女也快步追了出去，离开病房。她真是吵闹。
「小彩奈、小香菜——」
眼看阳乃也要跟着追出去，我连忙抓住她的手腕。
「……小空？」
「阳乃……留在我身边，好吗？」
◇ ◇ ◇
——我不认识你。
这句冰冷无比的话，不断在脑中反覆闪现。
刚才凛空望着我的冷淡眼神，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真的……忘掉我了……」
我有如逃避般地奔进没什么人的等候室，在椅子上坐下，满心错愕地双手捂着脸。这还是第一次，凛空竟然会那样把我完全当成陌生人看待……
心痛——不，这也完全不足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简直快要过度呼吸。
我拼命地忍着想要哭喊的冲动，以及同时涌现的呕吐感。
「这就是……我让凛空尝过的苦吗……」
被喜欢的人遗忘，竟是这么地——不行，我无法承受。
我感觉自己的存在被完全否定。这比要我去死还要痛苦。
因为，在凛空心中，我现在等于是不曾存在过的人……
「虽然我希望他当我不曾存在过……我真的这样想过，但是……」
「彩奈！」
「香菜？」
香菜追着我来到等候室，瞄了室内一眼，发现有少数其他人在场，于是她没有大声说话，只是安分地在我旁边坐下。
「香菜……我、我……」
「我明白的。」
「香菜？」
「被遗忘实在不是在开玩笑呢。那肯定不是装的，他真的忘了我们。」
香菜呼一口气，往后挪动臀部，装出逗趣的态度继续说道：
「不只是话语。他看我的眼神、表情、氛围……完全都像是在面对陌生人。该说是感情吗……应该说，完全没有爱之类的情感。现在，不管我有多么难过，对凛空来说肯定是事不关己吧。」
「…………」
我完全能体会香菜的话，光是听她这样说，胸口都要跟着难过起来。
「我想起之前在添田太太家的生活。当时凛空完全没有表现出难过的样子。他看起来纯粹在享受跟我相处的时光。不过……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吧。」
「没错。凛空他当时很痛苦。在你没看到的时候，他一直在烦恼、痛苦着……甚至还哭了。」
「…………嗯。」
「当时看着那样的他，我打从心底想要协助他。都已经烦恼、痛苦到哭出来的地步了……即使如此，他仍然想为了心爱的人努力……虽然他有时候说话跟做事都很奇怪，不过…………现在我能体会了。遭遇过这种事，根本没办法保持心神正常吧。」
「凛空的记忆，到底怎么了呢……」
「我想他大概彻底忘了跟车祸有关的事。连你都被忘掉的话……恐怕连相当深层的部分也被遗忘了吧。」
听说凛空是在前往车祸现场的途中昏倒的。
…………原来我一直都想错了。
我自顾自地以为，凛空已经坦然面对过去，克服了过去。
我真是差劲……我明知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要克服失去家人的痛苦，哪有这么容易……
凛空只是一直在为了我努力而已。
他只是一直没有心思去想我以外的事而已。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没问清楚……彩奈，你为什么要瞒着凛空离开家？」
「…………我想独自思考。」
「思考？」
「嗯。我想在那个地点独自思考。」
「彩奈，你可别想不开——」
「不会，我不打算寻短。我绝对不会去死。我要是死了，凛空一定会很伤心。我绝对不要让他伤心。」
「既然这样，你要思考的是……」
「是关于我跟凛空的人生。」
「啊…………」
听到我清楚而坚定的回应，香菜发出了有些沙哑的声音。
「凛空一直为了我付出很多努力。他无数次说过他喜欢我，还说会比我自己还要爱我。因此……我也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跟凛空在一起……」
我思考过，世人会如何看待我们的关系，思考过未来。上次听到凛空爷爷的想法，让我理解自己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必须改变。
我不能只是一直被动地接受着凛空的好意……
所以，我独自来到车祸现场……思考再思考，我想让自己的心意更坚定。
这也是为了正面接纳凛空的心意。
「我应该至少传个讯息给他的。我当时没有心情顾虑到这一点——不，即使那么做，也无法解决根本性的问题吧。」
「彩奈，你是这么地……」
「这次轮到我了……既然他忘了我，我就要让他重新喜欢上我。」
「你真是坚强……放心，凛空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他一定会想起来，然后又开始整天嚷嚷着说他喜欢你。」
「我会努力让结果变成这样。我这就去见他。」
「嗯。那我就在这里休息吧。」
于是，我留下香菜，回去凛空的病房。
我从门外偷看，看到阳乃正在抚摸凛空的头。
他看起来十分幸福。
眉开眼笑的表情非常放松。他望着阳乃，似乎在要求什么。
阳乃看起来也不排斥，温柔地拥抱凛空的头。
「————」
…………啊啊，多么和平啊。
真不愧是青梅竹马，他们两人的世界不需要其他事物。
没有伤害，没有痛苦，凛空看起来打从心底感到安心。
「请问有什么事吗？」
有人从背后这么问我。我回头一看，是医师跟护理师。
「没事。不好意思。」
我摇头这么说，让路给他们通过。
两人走进病房，走向凛空。
「…………」
我转身前往等候室，香菜正在那里等我。
◇ ◇ ◇
「小彩奈、小香菜……」
我跟香菜在等候室等着，不久之后，阳乃来找我们了。她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尴尬。
她一定很烦恼，不知道该怎么跟我们开口。
「小空刚才睡着了……大概是说话说得累了吧。对了，凛空的爷爷跟我爸妈等一下也会过来……」
「阳乃，凛空的记忆怎么样了？」
虽然这是很难以启齿的话题，香菜却毫不犹豫地提起。
阳乃低下头，不过一下子之后，她马上抬起头，回答香菜的疑问。她的声音在颤抖。
「他还记得车祸……不过，他不记得小香菜你跟小彩奈的事了……他的记忆退回到被我拒绝之前的时候。」
也就是说，在超商遭抢的事，他也不记得了……
「医师说不应该勉强他想起来……医师要求我们，周遭的人最好迎合他的记忆行动。」
「「…………」」
「所以，虽然可能要花上不少时间，小彩奈你还是——」
「阳乃。」
我开口打断了阳乃的话，同时走向她。
「小彩奈？」
「这个……还给你。」
我张开手心，将手中的钥匙递给阳乃。
那是凛空生日那天，阳乃给我的备用钥匙。
「你……你在说什么？小彩奈……你明白把这个还给我代表什么意义吧？」
「我明白。」
「既然这样……那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把这个还给我！？」
现在等候室内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人，阳乃悲痛地大叫起来。
阳乃用力抓住站在她面前的我，指甲甚至陷入我的手臂表皮。
「你以为……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支持你们在一起的…………小、小空也是，你知道他有多么努力吗……！？」
「我知道，阳乃。就是因为这样啊。」
「咦？」
「凛空很努力，他实在努力过头了。为了我……他之后也十分努力，不惜痛苦到倒下。明明家人的事其实让他很心痛……甚至昏倒……」
「是这样没错，可是……」
「我本来认为，这次轮到我要努力，让他再一次喜欢上我。」
「既然这样——」
我缓缓摇头，向阳乃展现我的意志。
「……但是，刚才看了你跟凛空的互动……我觉得保持这样会比较好。这样一来，凛空就再也不会因为我而受到伤害……不会再因为我而遭受不必要的难过……追根究柢，凛空之所以这么痛苦，都是我造成的。就是我啊。无论如何，这是永远不变的事实。我本来就没资格奢望幸福……我根本没资格接近凛空。」
「小彩奈————！小、小香菜，你也劝劝她啊！」
「…………」
「小香菜？」
「凛空这家伙曾经说过，他希望心爱的人一直欢笑。」
「那又如何？」
「我们现在也有相同的心情。」
「难道你们————」
「阳乃……凛空就托付给你了。」
我与香菜的口气都非常沉着，阳乃应该能感受到我们坚定的意志。
阳乃张开嘴巴，却说不出任何话，最后只好放开我的手。
「呜……啊……你、你们两个真是傻瓜！大傻瓜！」
「凛空那家伙说过……他要让心爱的人在真正的意义上欢笑。」
「既然这样，不是更应该尊重他那份心意——」
「在我们看来，凛空那家伙跟阳乃你在一起时，总是天真无邪地……像个孩子似地放心欢笑。对我们来说……光是能看到凛空那个样子……就心满意足了。」
「我……我不想让凛空更加努力下去了。我不希望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阳乃，只要跟你在一起，他就能走在和平的人生上，不再受伤……也不会再为家人的事伤心。」
「不、不是的！对小空来说，我只是——」
「只是依赖的对象，是吧。或者是寻求母爱的对象。但是，他对你肯定也抱持着恋爱情感。」
「小香菜……！」
阳乃泪眼汪汪地望向香菜。即使如此，香菜仍保持平静的态度，离开椅子站了起来。我也刻意地保持同样的态度。
「阳乃……这样一来，一切都能回归正轨。」
「回归、正轨……？」
「嗯，回归正轨。凛空跟我本来就不该相遇。」
「没有那回事……没有那回事啊……！」
「为了开创跟我在一起的未来，凛空拼命努力，弄得自己浑身是伤。但是，已经够了……再这样下去的话，凛空总有一天真的会……」
无论我如何下定决心，凛空一定会拼命守护我。无论受到多少伤害，遍体鳞伤、呕心沥血、甚至倒下，他也会——
凛空一定会这么做。我很轻易就能想像到。
「我要退学……跟凛空保持距离。」
「…………」
「凛空之所以为了我努力，原因之一是我窜改了自己的记忆，独自生活。不过，我现在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我一手按着自己的胸口。与凛空之间的宝贵回忆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
「凛空给了我一辈子无法忘怀的温暖。所以，我不要紧了。」
我现在依然认为，星宫彩奈是不该诞生在世上的人。
但是，凛空却一直关心着这样的我。我想回报他的心意。
不过，既然凛空现在遗忘了我……这样也好。我希望他跟阳乃一起幸福。
他给了我一辈子的温暖。现在的我，可以独自活下去。
「阳乃……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请你一定要跟凛空一起幸福。」
「……………………」
阳乃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盯着地面。
等候室内寂静得让人浑身不自在，我不由自主地意识到时间正在流逝。
然后，打破了寂静的人仍然是她。
「小空他……他这个人很像小狗，对吧？他会一直从后面追来……总是随心所欲地凭着心情行动。但是……」
阳乃停顿一下，继续说道：
「其实，我察觉到了。跟凛空分手的那一天，我察觉到了。小空他……他并不是小狗。他是一只鸟，他是因为遭遇了痛苦的事而忘了怎么飞，就那么成长至今的鸟。」
「鸟……」
这一声低喃，应该是我发出的。
「小空原本是个自由自在的男孩子。会在超市内搭着推车横冲直撞，常常在教室内做出最引人注目的事……是个完全不受束缚的男孩子。但是，车祸发生之后……他变得无法离开我，无法飞翔了。」
阳乃静静地说道。她的话语深深地刺入了我的心。
「但是，他后来找到了重视的事物……为了重视的事物，他一直努力试着用受了伤的翅膀飞翔……即使再辛苦、再痛苦，即使流着眼泪！」
阳乃热泪盈眶，恳切地对我这么说道。我不由得移开目光，不敢正视她。
「可是……如果不用飞也能过活的话……」
我勉强地挤出声音说道，像是要找借口似的。没错，造成痛苦的选项，怎么会是正确的呢。
「没错……嗯，这也是一条路。」
「不，是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啊，阳乃……」
「那么，假如小空想起你，那该怎么办……？」
「我希望你能尽力避免让他想起来。」
「即使这样，如果他还是自己想起来的话呢？失去了你，凛空一定会哭的。」
我低头思考了一下，马上想到答案。
「那就由阳乃你来说服他吧。毕竟他这次是昏倒而丧失了记忆。只要有你说服他，他一定会接受的。」
这与直觉有些不同。凛空应该能接受自己昏倒而丧失记忆的事实。
在这之前，凛空只是一直在追逐着我。但是，这次他自己也倒下了……加上阳乃的说服，就算是凛空，应该也会放弃我才对。
这不是预料，我相信事情一定会变成这样。
「小彩奈……看来我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你的心意。」
「嗯…………」
「小彩奈，其实我对于你刚才说过的话，非常能感同身受。如果我是你，应该也会说出同样的话……不，是一定会。」
阳乃这么说，我以为她接纳了我的意见。事实上却不然。
「但是，这样不对……因为我是小空的青梅竹马……我无法完全放弃。我无法放弃小空真正想要的人生。」
「阳乃……？」
「我们都各自确实思考过了……却得出相左的结论，而且我们都无法接受彼此的结论…………既然这样，只能一决胜负了。」
「一决胜负？」
不顾我的困惑，阳乃粗暴地用手指擦拭眼角的泪水。
「即使小空恢复记忆，或许我真的能说服他放弃小彩奈……这一点，嗯，我也能理解。要是知道自己昏倒还窜改了记忆，小空他想必也会思考这一点……」
「阳乃……」
「小空的心情跟小彩奈的心情，我都能体会。所以……」
——所以，我们来打赌吧，小彩奈。
◇ ◇ ◇
听说我是因为跌倒、撞到了头而昏过去，才会被送进医院。真是太冒失了……
医师还说，头部遭受的冲击使我的记忆有混乱的现象。
实际上，我只要试着想起这之前的事，就会感觉脑袋里一片模糊。
医师说只要照常生活，总有一天应该会恢复记忆，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既然要失忆，我真想忘掉车祸的事。
「算了，无所谓，反正我有阳乃。」
只要我还记得阳乃，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为了观察状况，医师要求我住院一天，隔天我就回到家了。回到这个寂寥的家……然后，在阳乃的要求下，我向学校请假，在家休息三天。
「太闲了……」
我躺在床上打滚，心情却莫名地浮躁，静不下心来。
感觉就好像把某一件该做的重要事放着没做似的……就像是决定先打电玩、功课之后再写的那一种心虚感……不，好像不太一样。
为了排遣这一股莫名其妙的异样感，我一有时间就打电话给阳乃。
无论我何时打给阳乃，她总是笑着听我说话。真的好高兴。
漫长的三天就这样过去了，早上，我换上制服。
门铃响了。于是我拿着书包，去玄关开门。
「小空，早安！啊，你头发翘起来了，蹲下吧！」
「嗯……」
我按照阳乃的要求，稍微蹲低身子。她从上面按压我的头发。
但是她一放开手，我感觉头发又马上翘了起来。
「小空的头发还真是顽固呢！」
阳乃开心地笑着说道……这样的情景，让我心情平静。
只要有阳乃在身边，我就感觉一切都得到满足。
◇ ◇ ◇
我跟阳乃和乐融融地一起来到学校，然后安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我没有朋友，只好自己一个人坐着。也不会有人主动过来跟我说话。
不过，即使有人来说话，也只会让我困扰。因为我忙着看阳乃。
「…………但是，总觉得跟平常不太一样。」
同班同学们的样子不太对劲。感觉好像……莫名地在意着我。
他们并没有明目张胆地盯着我看。看起来像是尽量避免看我，却又忍不住瞄我一眼。班上同学全都是这副德性，感觉真不愉快。
唯独阳乃的周遭，气氛一直都很开朗。
阳乃正在投入地跟要好的女同学们聊天，眉开眼笑。
「……嗯嗯。」
在学校观察阳乃，是我的例行公事。
但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怎么样都静不下心来。坐立难安。
渐渐地，我开始感到焦躁。
或许是因为这样，我的眼光竟然离开了阳乃，转向别的方向。我的眼光自然而然地转向教室中央那一带，注意到某个人，是上次见到的那个眼神凶恶的不良少女。
原来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啊。
既然这样，褐色头发的女生应该也在——我这样想，却没看到她的身影。
莫非她不是这一班的学生？不，不良少女前面的座位还是空的，或许只是她还没到校而已。
「啊……」
不良少女往这边瞥了一眼。不巧地，我跟她对上了眼。
「……！」
她嘟起嘴唇，看起来很不满，头转向前方…………什么态度嘛，感觉糟透了。
◇ ◇ ◇
放学时间，阳乃牵着我的手，就好像在遛狗一样。
阳乃握着我的手，我感到无比安心。光是在她的身边，我便很开心。
「阳乃。」
「嗯？小空，怎么了？」
「最近……不，自从出院之后，我感觉自己好像怪怪的。」
「怪怪的？有哪里会痛吗？」
「不是，是心里很躁动。」
「躁动……」
阳乃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我，不知为什么，她的表情很严肃。有点可怕。
「小空，还有其他不对劲的吗？」
「没有。不过，你不在我就觉得很寂寞，而且是比之前还要寂寞。」
「小空……既然这样，今天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嗯。另外……我希望有更多时间跟你在一起。」
「…………可以啊。毕竟我们是青梅竹马嘛。」
阳乃笑着这么说道，她的笑容开朗而耀眼。
不过……………………会是我看错了吗？
在展现笑容之前，有短短的一瞬间，阳乃的神情显得有些阴沉。
◇ ◇ ◇
「事情就是这样，我已经拜托过同学们了，要大家别去意识凛空。」
「谢谢你，小香菜。真是帮了大忙。」
我拿着手机，听了小香菜的报告之后，以开朗的口气向她道谢。
拜托同学们——现在我无法离开凛空身边，这种事只能请小香菜代劳。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旋转，继续跟小香菜交谈。
「凛空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完全就是认识小彩奈之前的他——不，应该是被我拒绝之前的他。不过，他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好像比以前更容易觉得寂寞，而且莫名地坐立难安。」
「那就是跟彩奈一样了……之前彩奈忘掉凛空时，也差不多是这样。」
「看来心本身果然还记得感情呢。」
「你今天找凛空回家吃饭了吧？情况怎么样？」
「很普通。爸妈也都配合着我们……凛空吃过饭之后就回家了，跟以前一样。」
今天小空回家之前，眼眶湿润地看了我一眼，表情很寂寞。
那时候，我感觉胸口一阵紧缩。
心里有一股冲动，让我好想抱住他，坦白我的心意。
不过，我用力地捏了自己的手臂，逼自己忍下来了。
「凛空……他真的不要紧吗？」
「小空一定没问题的。」
「…………」
「小空他只是累了而已。累了就回到青梅竹马身边……在跟他分手的那一天，我也对他这么说过。」
「阳乃……」
「我明白，小空总有一天会从我的身边飞走。」
他一定会起飞，去建立自己的容身之处——我能预见这样的未来。
◇ ◇ ◇
「早安，小空！你今天头发还是很翘呢！」
每天心里都有一股异样的感受。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阳乃一直都陪伴在我身边。我只需看着阳乃一个人，只要想着她就行了。
…………不过，我也只有刚开始的前几天能够用这种方式应付。
挥之不去的力不从心感，就好像喝再多的水都无法解渴一样。我一直都为这种奇怪的感觉所困。除了睡着的时候之外，我心里一直都有这种感觉。
这种情况愈来愈严重，现在即使在阳乃身边，我也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小空？怎么了？还想睡吗？」
「……早安。」
「早。好了，我们快去上学吧。」
「阳乃。」
「嗯？咦……！？」
我一心想摆脱这种饥渴感，于是任凭当下的情绪，从正面抱住了阳乃。我紧紧地抱着她，感受她身体的温暖与柔软。
「小、小空！？一、一大早就很有精神呢……我、我虽然很高兴……啊，这就是……嗯、呼……」
阳乃的气息听起来有些恍惚。我重要的青梅竹马看起来很幸福，我也很高兴。
………………不过，不对。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我仍然觉得不满足。
反而有些心痛。这是——罪恶感吗？
「阳乃，突然做出这种事，对不起。」
虽说是出于冲动，但是我感到相当过意不去。我放开阳乃，低头道歉。
「没、没关系的，小空。别放在心上。啊，不过，下次要这么做的时候，要先说一声喔。」
「嗯……我真的很抱歉。」
我们是青梅竹马，只是拥抱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我们小时候的互动更加亲昵。但是……我却觉得自己对阳乃这么做，是非常不应该、很过分的行为。
看着阳乃红着脸娇羞地笑着的模样，我觉得自己非常差劲。
◇ ◇ ◇
那一天，学校放学之后，阳乃握着我的右手回家。
看着自己牵着阳乃的右手，我心里突然浮现奇怪的想法——我不该被握着，而是要去主动握住某人的手才对。
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我自己也不明白。
「小空，你最近很常发呆呢。」
阳乃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对我这么说道。
「嗯……我在发呆。」
「我很担心你。不然我现在跟你回家，今天就在你家过夜如何？」
「…………不，免了。」
「嗯，我想也是。」
其实我真的很希望阳乃来过夜，但我竟然拒绝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阳乃……我是不是很奇怪？是不是有病？」
「你没病，只是累了而已。」
「只是累了……？」
「嗯！这种时候，你可以尽管依靠身为青梅竹马的我喔！」
阳乃笑容满面，满怀自信地拍了拍胸膛。
「你是不是在勉强自己？」
「咦……没、没有啊。」
阳乃的表情有一瞬间转为认真，但又很快地恢复成开朗的笑容。
……看来不对劲的人不只我一个，阳乃也是。不只如此，其他还有很多事都不太对劲。同学们那生疏的态度到底是……还有当时在病房的不良少女与褐发女孩……
「……你们挡到我的路了，凛——黑峰、春风。」
有人从背后向我们这么说道，口气听起来很不高兴。我转头一看，眼前竟然是那个不良少女。
她的眼光比平时还要犀利，而且正在瞪着我，好恐怖。
她全身散发凶暴的气氛，一副随时都会扑过来揍人的样子。
「让开，别挡路。」
「喔……抱、抱歉。」
我跟阳乃一起站到路旁。不良少女「啧」了一声，从我们面前走过。看她这样，我下意识地叫住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
「啊？」
眼神凶恶的不良少女停下脚步，瞪着我。可怕！
「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香菜。」
她的名字好像是香菜。说出了名字之后，香菜没再说什么，快步离去了。
「小空，你很在意小香菜吗？」
「毕竟当时我住院的时候，她也在病房啊。」
「没错。你昏倒的时候，她刚好也在场。」
刚好在场……因为同班同学昏倒，她出于关心，跟去了病房——是这样的吗？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我刚醒来的时候，她的态度未免也太过亲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我跟香菜之间其实有过什么，而我却忘记了？
◇ ◇ ◇
「小香菜！你那样做违反规则吧！而且你家又不是这个方向！」
「我、我真的很抱歉……」
晚上，我忍不住打电话给小香菜责备她。我的口气并不是真的很愤怒，算是半开玩笑的……但是，小香菜的行为确实违反了规则。
我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旋转，听着小香菜接下来的发言。
「啊，可是……我跟凛空在病房已经见过面了，那种程度的接触应该没关系吧？」
「就算是这样，我们当初不是约好，不该强行接触小空的吗？」
「是这样没错……」
「小香菜，我能体会你的心情，真的……」
「抱歉……我果然还是希望凛空喜欢着彩奈……应该说，我觉得那样比较自然…………倒是阳乃，难道你无所谓吗？」
「你是指什么？」
「继续等待凛空采取行动，到时候不就会失去现在跟他之间的关系吗？你只要维持这样的关系……总有一天能跟凛空在一起。依凛空的状况，只要你真心追求的话——」
「不，小香菜，你错了。」
我放下双脚，踏着地板，让椅子停止旋转，慢慢地说出我的心里话。
「明明知道喜欢的人最幸福的未来是什么，我不想妥协，让他走上其他道路……我希望小空变得比现在还要幸福。即使那会让他吃上比现在更多的苦……如果那是小空期望的路，我希望他去走那一条路。」
「阳乃，你真是严厉。」
「这是有爱的斯巴达教育！」
「哈哈。不过，我这下子好像明白，为什么你以前无法察觉自己对凛空的好感了。」
「嗯？是为什么？」
「因为阳乃你的心里只想着要让凛空幸福，对你来说其他都是其次……就连自己对他的好感也是。你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心意啊。」
「我才没有————或许吧。」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生。是最受喜爱却也最受讨厌的类型。」
「那是什么类型啊……」
不过，我也觉得小香菜这样说其实意外地正确。感觉有些不甘心。
◇ ◇ ◇
我想出去吹吹晚风，来到了阳台上。双手扶着栏杆，仰望夜空。
「…………看起来好近啊。」
我感觉之前仰望夜空的位置好像更低。
现在我无论做什么事、看到什么，都感觉不太对劲。
「这手表也是。」
奇妙的是，我左右两手都戴着手表。双手表，挺帅气的。
「银色的这支是爷爷给我的吧。黑色的这支……我想不起来。」
我甚至想不起来银色的手表是在什么情况下收到的，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会把那支表给我……
早知道就该在爷爷上次来病房探望时问他。
「这下子真是伤脑筋了。」
心里的异样感一天比一天强烈，让我坐立难安。
「还有那个褐色头发的女生……」
当我在病房内醒来时，一直陪在我身旁的那个褐色头发的女生——好像叫做星宫彩奈。
她是个辣妹风格打扮的可爱女生。结果在那之后我就没再跟她碰过面了。我不曾在学校看过她，应该是别校的学生吧。
或许我该向阳乃或香菜打听关于她的事。也许那个人是她们的朋友。
「到了现在，我反而更在意她了。」
星宫彩奈——我念出了这个名字，完全没有任何异样的感受，叫起来非常顺口。
◇ ◇ ◇
「彩奈。房间都整理好了吗？」
我将衣服收进衣柜时，刚好有人从背后跟我说话，回头一看，只见奶奶站在房间门口。奶奶总是穿着和服，无时无刻都打直腰，表现出凛然坚毅的神态。
「嗯，都整理好了。」
我这么回应，于是奶奶浅浅地微笑。
凛空变成那样的状态之后，我立即办理了退学，搬家到奶奶在乡下的平房。为了准备接下来的生活，这一阵子都很忙碌，就连整理房间的时间都没有。最近才好不容易安排出空闲时间，花了好几天整理房间，在刚刚整理完毕。
「奶奶，我接着要出门了。」
现在还是上午，我还有事要做，跟奶奶这么报备之后，我正要走出房间。
「彩奈。」
「嗯？什么事？」
「关于黑峰先生……」
「啊……嗯。」
「彩奈，你才十六岁……人生才刚开始啊。」
「…………」
「你应该展开新的人生。总有一天一定会遇上好对象的。」
「你说的对，奶奶。那我出门了。」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奶奶，只好先装出笑容再说。
◇ ◇ ◇
「啊，小彩奈。好久不见～」
这里是超商的库房。老板一看到我，忸忸怩怩地开心说道。看到老板这么有精神的样子，我松了一口气。我想来的地方就是这间超商。
之前什么都没说就突然辞职，我一直对老板感到很过意不去。
「老板，之前擅自辞职，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的，小彩奈。毕竟当时的情况就是那么不简单。你应该要以自己为重。」
「是……」
老板温柔地这么说道，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另外……我听小阳乃说过他的事了。」
凛空失忆之后，最积极地为他采取行动的人是阳乃。她联络了所有跟凛空有关的人物，并寻求协助。
「明明很想帮助他，却什么都帮不了……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我……我希望凛空就这样永远跟阳乃在一起，过上幸福的人生。」
「你是真的这么想吗？」
老板凑过来盯着我的眼睛看，我连忙低下头。
「抱歉，这不是我可以深入追问的问题吧。」
「…………老板，真是受您照顾了。」
我深深地鞠躬道谢，然后离开了超商。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乡下的超商。上次我在那里一样什么都没说明就辞职了，给职场添了麻烦。我打电话给店长说接下来会过去赔罪，便去了车站，搭上电车。
望着车窗外不断流动的景色，各种念头与回忆在心里浮现。
……我已经亲手删除凛空手机里所有跟我有关的回忆，包括联络方式与照片，全都删除精光，什么都不剩。
所以，现在凛空的周遭应该没有任何跟我有关的痕迹才对——啊，还有手表……
「糟了……」
我忘了从凛空手腕上取下我送他的手表。阳乃肯定早就注意到了。
当时，阳乃提议说要打赌。老实说，那实在算不上什么打赌。
那只是在拖延时间，为的是延后我做好觉悟的时刻，与凛空分道扬镳的觉悟……
「…………」
忽然，我想到奶奶今天说过，以后一定会有好对象出现。
「即使遇上了……恐怕也没办法吧。」
◇ ◇ ◇
「给我站住！香菜啊啊啊啊！」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和平的放学时间，在喧闹的街上，我双眼布满血丝，追着香菜到处跑。
我跑得侧腹剧痛，感觉那里都要破裂了。即使如此，我仍大喊着「站住啊啊啊啊！」同时追着香菜跑。今天在学校我向香菜搭了好几次话，她却一直不肯理我。我无可奈何，只好在放学后堵她————
然后像这样追着她跑。
「香菜啊啊啊啊！」
「别、别过来啊啊啊！」
我们在人行道上追逐，穿越公园的沙坑，来到了河岸的步道。
「我……我只是有话要问你而已啊！」
「别、别跟我扯上关系，走开！…………啊！」
「啊。」
香菜转过头来对我这么喊，导致她被自己的脚绊倒了。
「没、没事吧！？」
「…………呜……啊啊……好痛……！」
香菜眼眶泛起泪水，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磨破了膝盖，受了一点皮肉伤。
「抱歉……我追得太过火了。」
「就是啊，可恶……」
「记忆没受影响吧？」
「我才不像凛空……我没忘记任何事。」
「叫我凛空……？香菜，我跟你果然彼此认识吗？而且还要好到以名字称呼……」
「呃……没、没有啦……」
「其实真的是这样吧？你刚才说自己没有忘记，不像我……就是这个意思吧？」
「…………」
香菜的态度显得很尴尬，她眼光一直不敢直视我，用手帕擦拭膝盖磨破的伤口。从刚才的对话来看，她应该很不擅长说谎。
「痛死了……都怪你这笨蛋。」
「抱歉，不然让我来吧。」
「…………嗯。」
香菜把手帕递给我，于是我帮她擦拭伤口。但是——
「痛死了！笨凛空，很痛耶！够了，我自己来！话说这种事本来就该自己来吧，只有自己才知道该怎么控制力道啊！」
「这的确是我的错，但是手帕是你给我的……」
「怎样？」
「没怎样，是我的错，对不起。」
香菜以太妹般的凶恶眼神瞪我，于是我马上道歉。太可怕了。不过，这种感觉令人有点怀念。
「你笑什么笑？看我很痛，让你觉得很有趣吗？」
「咦？我笑了吗？我只是……觉得有点怀念……」
「是喔……」
「香菜……我跟你以前就是这样的交情吗？」
「谁知道呢？好了……我要走了，别再追来啰。超恐怖的。」
「等一下！」
看香菜起身要离去，我想制止她，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右手腕。
「…………」
「香菜？啊，会痛吗？」
「这点力道倒是不会痛……」
不知道为什么，香菜的脸颊有些泛红。但是，现在我完全没有心思去思考理由。虽然让她受了伤，我很过意不去，但是有一件事我一定要问清楚。
「星宫彩奈是什么人？」
「…………」
「就是当时在病房里那个褐色头发的辣妹。我问了阳乃，她说对方是你的朋友。」
「竟然丢给我……」
「香菜？」
「呃～嗯，她的确是我朋友，应该说是好友。不过，她搬家去外地了。」
「搬家……搬去哪？」
「我不说，绝对不说。」
「为、为什么？」
「因为你害我受伤了。」
「真的很对不起……」
「不过就算没受伤，我也不会告诉你。」
什么跟什么啊……然后，香菜甩开了我的手，转身离去。
「香菜！」
「我不能告诉你彩奈在哪……绝对不能。」
香菜回过头来这么说，挥了挥手之后离开了。
就算继续追她，她也肯定不会告诉我吧。我只能放弃了。
◇ ◇ ◇
我感觉很焦虑，彷佛被什么催促着。
无论做什么事，我都感觉不对劲，好像有微弱的电流在搔着我的脑袋。
跟香菜交谈之后，接着我决定向阳乃打听看看。
我打电话给阳乃，说我接下来会去找她。然后，我来到了阳乃的家，那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物。纯白的外表看起来很时尚。这是我自幼就看过、进入过无数次的家，是我青梅竹马的家。
按了门铃之后，接起通话的是阳乃，我跟她打招呼。
几秒钟之后，门开了。阳乃来开门，她身上还穿着制服。
「怎么？小空，很想念我这青梅竹马吗？」
「我想念的不是青梅竹马，而是阳乃你。」
「你有时候会突然说这种令人心动的话呢。你有话要跟我谈吧？先进来吧。」
我跟阳乃一起去她的房间，态度很自然，因为我们都很习惯这样了。
阳乃的房间整体色调明亮，完全就像个女孩子的房间。壁纸是浅橙色的，窗帘、地毯等家具也都选用与壁纸颜色相配的暖色系。
「小空，请坐吧。」
阳乃这么说，于是我坐在她的床边缘。
阳乃也在我旁边坐下，脸上浮现开心的笑容。
「每当小空你来我家，我总是会很开心。」
「小时候……我几乎每天都来这个房间玩。」
「是啊，我也去了你家好几次……」
「还一起洗澡、一起睡觉……一起上学、从学校回家……」
「还发誓将来要在一起，还亲亲了。」
「…………那是很小、很小时候的事了。」
我满心怀念地回忆过去。年幼的时候特别关心结婚的事，真是不可思议。
「啊，这个娃娃……」
我注意到摆在枕边的一个Q版造型的狗娃娃。
「这是小学二年级时，你给我的生日礼物。」
「你还留着啊。」
「那是当然的。你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很珍惜地保存着。就连被你称为是杰作、用橡皮擦屑揉成的丸子，我也收在抽屉里喔。」
那倒是应该要丢掉。
话说回来，我竟然送那种垃圾给阳乃——对于以前的自己，我感到有些无言。
接着，我决定提起正事。
「说这种话可能有点恶心，但是，阳乃，我没有隐瞒你任何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愿意让你知道我的一切。因为对我来说，阳乃你曾经是我的一切。」
「曾经，是吗？嗯，然后呢？」
我转身面向坐在旁边的阳乃，深呼吸一次之后，以认真的态度问道：
「阳乃，你是不是在隐瞒我某一件事？而且还是足以改变人生的重要的事。」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直觉。」
「直觉……」
阳乃惹人怜爱且无奈地干笑两声。
「阳乃，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但是最近却……我感觉我只是在一直这样说服自己。我也说不上来，但我总觉得现在的生活好像不是我本来的人生……」
「小空……」
「我还是无法想起以前的事，记忆仍是模糊的。还记得的只有跟家人一起生活的日子，那一场车祸，以及跟你相处的日子……但是，我总觉得还有其他的。阳乃，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我不确定。」
「阳乃！」
「对我来说，小空你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我想了很多之后，我明白自己能做的只有准备。」
「你在说什么？什么准备！？」
「一切都看你自己。」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跟香菜都不肯清楚地告诉我，明明只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就够了……」
「假如世上真的有命运，现在应该就是你接受命运考验的时候吧……不，这样说好像也不太对。你现在正在走的路，是过去的你所期望的道路。」
「都说了，我想听的不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再告诉我具体一点的事吧！」
我的口气显得焦躁。面对生气的我，阳乃的脸上一直保持浅笑。她这种默默守望的态度，现在却让我很不满。
「算了，我要走了。」
「小空，再见。」
我要走出房间时，阳乃又温柔地说了一句「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是你的青梅竹马」。结果？到底是指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清楚地告诉我呢？
莫非这背后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吗？如果有的话，或许就是跟那个褐发女孩——星宫彩奈——有关的事？
「……！」
我边走边思考，突然头痛了起来，忍不住当场蹲下。
我感觉太阳穴那一带阵阵刺痛，而且还感觉恶心、想吐。
「…………」
或许我不该再试图想起。
直觉告诉我，不该再探究心里这股异样感的来源，就像人类会出于本能地逃避黑暗一样。
「还是、算了吧……反正又没人肯告诉我……我只要有阳乃在我身边……」
我并不讨厌目前的生活。与其让心情变得这么焦虑，甚至为头痛所苦的话，还不如努力不去在意这一股异样感——我对自己如此做出了结论。
于是，时光流逝，到了冬天——
◇ ◇ ◇
早上，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我跟阳乃并着肩，一起走路去上学。
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白色的，现在已经完全是冬天了。我甚至不想将手自口袋中抽出，也完全不想让任何一寸皮肤暴露在空气下。说到这一点，阳乃跟一部分的女生实在很令人钦佩，在这样的冬天也不穿裤袜。如果是我，双脚早就冻僵，动弹不得了。
「小空，围巾温暖吗？」
「嗯。」
我跟阳乃边走边围着同一条围巾。
这样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对交往中的情侣。但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仍然只是青梅竹马。或许我该在升上三年级的时候向她告白……
我跟她都这么亲密了，应该是不可能会被甩才对。
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不过还是稍微试探一下好了。
「阳乃。」
「什么事？」
「我们……在旁人的眼中看起来，是不是很像在交往？」
「或许吧，嘿嘿嘿。」
阳乃开朗地笑，可爱得让人忘了寒冷。看来我们一定是两情相悦。
「不过，我跟小空是青梅竹马喔。」
「……但是……应该也有可能进一步发展成更亲密的关系吧？」
「以可能性来说的确是这样啦。不过，我还想再维持这样的关系一段时间。」
阳乃笑着这么说道，从她的态度感觉不出任何恶意。这是她的真心话。
…………想再维持这样的关系一段时间，是吗……
阳乃肯定已经察觉了我的心意。
我感觉她是在要求我先不要告白。
「为什么啊……」
「小空？」
「没事。」
我将手从口袋中抽出，握住阳乃的手。阳乃也确实地回握我的手。
围着同一条围巾，牵着手一起上学……明明愿意跟我这样，为什么不肯让我告白呢？
「咦……？我是不是曾经对阳乃……」
我好像有对阳乃告白过……不，应该没有吧。
如果有的话，早就开始交往了。
「小空，你前一阵子不是说一直感觉不太对劲吗？现在怎么样？」
「入冬以后好一些了。因为我一直让自己只想着你。」
「小空……」
「你讨厌我吗？」
阳乃的口气听起来有些复杂，这让我很不安，忍不住这么问道。
「不，不讨厌，完全不讨厌喔。」
阳乃这么说，然后又小声地喃喃自语说「直到那一天之前……就过着跟往常一样的日子吧。我可不能跟小空——」我没听清楚，不过或许阳乃也有她不得已的苦衷。无论这背后有什么理由……
「阳乃……你不会抛下我，去别的地方吧？」
「不会！小空，我是绝对不会抛下你的。或许会被抛下的反而是我吧。」
那是不可能的——我如此心想，笑了起来。除了跟随阳乃之外，我本来就不可能有别的路。
◇ ◇ ◇
午休时间，我一直在看着阳乃跟朋友聊天的模样，享受疗愈的感觉。这时我忽然尿意来袭，于是前往厕所。
小解之后，我洗了手，出了厕所。
「啊…………是香菜。」
厕所门前的前方几步处有阶梯，我看到香菜正从那阶梯下去一楼。自从上次追逐过她之后，我就再也没跟她说过话，甚至连对上眼都没有。
我一直刻意只注意阳乃一个人，香菜则刻意忽视我的存在。
「…………」
我想快点回去教室看阳乃——虽然心里有这样的冲动在催促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别在意香菜的行动。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吧。
即使如此，我还是决定跟着香菜。
我下了楼梯，看到香菜的背影走在一楼的走廊上。
为了不让她发现我，我维持着一定的距离，从背后跟踪她。香菜出了校舍玄关之后，绕到校舍后方。
为什么要特地换下室内鞋、出去校舍外面，来到这种地方？啊，莫非是要勒索！？
香菜把目标约到校舍后方，打算恣意地凌虐对方……是这样的吗！？
竟然在这么冷的户外……
我背靠在校舍的外墙上，悄悄地从墙角探出头，偷看校舍后方的状况。
那里只有香菜一个人，她背对着我。
说不定其实是告白！？
但是，香菜接下来的行动完全不在我的预料之中。她拿出手机，拨了电话。
「——所以————真的？嗯————」
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不过口气很雀跃，看起来她聊得很开心。
香菜仍然背对着我，但是不难想像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开心。她究竟在跟谁讲电话呢……？感觉不像是男朋友，应该是在跟朋友讲电话吧。
「凛空吗？那家伙————嗯——不过————」
我心头一震。真好奇她到底是在跟谁讲电话。好想知道啊。
「嗯、嗯————然后————这样啊，彩奈也——」
彩奈……………………是星宫彩奈吗！？我都快忘了这个名字了。
不，正确来说，是我一直刻意不去想起来。因为我愈是意识这个名字，就愈容易头痛。
再想下去，我恐怕会得知不该得知的事——这名字让我涌现这种奇妙的感觉……可恶，我开始有点想吐了。
还是回教室去吧。要是被香菜察觉，肯定很麻烦——
「哇，竟然偷听！真是太差劲了！」
「…………」
虽然想溜走，但是我晚了一步。香菜出现在我旁边。
香菜脸上浮现为难的表情，望着我的眼光充满责备。
看来在我感受到吐意的同时，香菜已经讲完了电话。
「凛空，怎样？很在意我吗？」
「算是有一点点吧……」
「是喔……明明你在上次之后完全不在意我。」
「是没错，该说这真的只是偶然吗……」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踪香菜。
「问你喔，你打算跟阳乃交往吗？」
「我的确是想跟她交往，我打算找适当的时机跟她告白……等等，这种事我为什么要告诉香菜啊？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忘了吧。」
「好啦、好啦，祝你幸福啊，凛空。」
香菜挥了挥手，走向校舍玄关。
望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我忽然觉得，要是错过现在，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是什么的机会？我不知道。但是，心里就是莫名地焦急。
「香菜！」
「…………」
我大声叫唤，于是香菜停下脚步，一语不发地回过头来。
香菜脸上浮现有些阴沉的表情，等着我开口。
「星宫彩奈是谁？」
「……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
「刚才……我听到了一点点你讲电话的内容……就想起来了。」
「凛空，你不是要跟阳乃交往吗？那样不就好了吗？」
「真的是这样吗？老实说，阳乃看起来好像不希望我向她告白……」
「那也只有现在而已。」
「只有现在？————香菜，莫非阳乃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
香菜默默地移开目光。她的反应真是明显……
「我只是两人的见证人。」
「两人的……见证人……？」
「老实说，我感觉很吃亏。每天心里都闷闷的。但是我知道，我的立场就是这样。」
「就不能再说得清楚一点吗？说得这样模糊不清的，我什么都不明白啊。」
「你就自己去走走吧。」
「什么？」
「光是一直跟着阳乃，本来想得起来的东西也想不起来吧。心里那一股不对劲的感受也不可能得到解决……这段期间看着你，我是这么想的。」
果然，香菜知道些什么。而我果然遗忘了什么。
现在阳乃不愿意让我告白，肯定也是因为这一点。
「也就是说……你跟阳乃在等待我自己想起来吗？」
「…………」
香菜再度明显地移开了目光。看来我的料想是正确的。
「等我自己想起来的理由是什么？这……是我最想知道的。」
「那就是最不该告诉你的部分啊，凛空。」
「这……真是急死人了。」
「既然这样……你就自己走访看看吧。你可以到街上走走，要不然也能搭电车去有点远的城镇走走看看…………差不多到暑假结束之前的时期。」
「我……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已经说太多了，会被阳乃责备的……总之，最后还是看你自己，凛空。」
「香菜——」
「身为协助者，我能给的建议只有这些。就这样。」
香菜开朗地这么说道，不等我开口就转身离开了。
一切都很莫名其妙。但是，也有了确切的收获。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我遗忘了某些事，而阳乃与香菜正在等我自己想起来。那恐怕是跟星宫彩奈有关的事……
「提示是……在暑假结束之前在街上到处走走看看，是吗……」
◇ ◇ ◇
到了放学时间，我仍然很在意香菜对我说过的话。
那与其说是建议，听起来比较像是她希望我那么做。原本快要遗忘的异样感再度涌现，我又开始为了无法想起的记忆感到焦虑。
「小空，怎么了？」走在我身旁的阳乃这么问道。
「没事。」我这么回应。这时候，我们来到一处岔路，我停下脚步。
「阳乃，我们去别的地方绕绕好不好？」
「好啊。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那倒是没有……我只是莫名地有些想要走一走而已。」
「这样啊……那我们就一起散步吧……啊！小空，小心狗大便！」
「唔喔，好险！」
我差一点就踩到了。虽然只是小事，但是一开始就碰上这种事，真是不好的兆头……
然后，我跟阳乃随处逛逛，看到车站附近有卖可丽饼的摊贩。在小广场上设有座位，我总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反而好像来过不少次的样子……
「阳乃。我们一起来过这里吧？坐在那边的椅子上，一起吃可丽饼……」
「咦？你记错了，小空。我们是一边喂彼此吃，一边走路回家。」
「…………咦？啊，对喔。的确是这样。」
「小空～你记成别人了吧？会是谁呢？」
阳乃仰起头，眯起眼睛瞪着我看。这表情就好像天竺鼠在生气一样。
「我是记成谁了呢？」
「…………」
「啊，我知道了。」
「真的！？」
「嗯！我经常幻想跟你约会的情境，大概是把幻想跟现实搞混了吧。」
「知道个头！完全不是！小空！不是那样的！」
阳乃吼了起来，口气就像母亲在责备小孩子似的。奇怪了，这种事哪有什么正确答案？
「话说小空……原来你会幻想跟我约会啊。」
「啊……抱歉，这样很恶心吧。」
「不，没那回事。虽然心情有点复杂，但是我很高兴喔。」
心情复杂却高兴……？我该如何理解这句话？
「暑假过后……小空，到时候再告诉我你的答案吧。」
「暑假过后……」
又是这句话。看来真的有某个只有我不知道的事实存在。真让人焦虑。
◇ ◇ ◇
今天是星期六，于是早上我悠哉地躺在床上。
无意之间拿起摆在枕边的手机，滑着滑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中午。但是，我却没办法专心看手机。
「…………可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都是因为香菜。她说过的话一直占据着我的脑袋，挥之不去。
然而，只要我试图想起自己遗忘的事，我就会头痛、恶心。
简直就像过敏反应一样。
我闭上眼睛，即使难过仍试着想起。
却一直无法想起那个遥远而模糊的身影到底是谁。
我曾经试着遗忘，让自己只专注于阳乃一个人。
即使如此，我还是……
「算了，如果只是出去走走的话……」
毕竟那有益健康，而且也能散散心。总比把自己关在家里闷闷不乐好多了。
我换上便服，准备出门。
「「啊。」」
一打开玄关的门，我就遇到了阳乃。
与阳乃对上眼的那一瞬间，我想起自己跟她有约。
阳乃今天要来我家玩。
「嗯？小空，你出来迎接我吗？辛苦啦！」
门在自己的面前突然打开，阳乃显得有些困惑。不过为了转换心情，她马上有些戏剧化地说道。还一脸得意地挺着胸膛。
「啊……嗯，我的确是来迎接的。」
「才不是，肯定不是。你忘了跟我之间的约定，正打算要出去，是吧？」
完全被看穿了，真不愧是青梅竹马。我在心里为阳乃拍手。
「所以呢？竟然连跟重要的青梅竹马之间的约定都会忘记，到底是为了去哪？」
「没、没有啊……」
「真的～？说这种话无法打发我喔～！」
阳乃刻意地扬起嘴角，靠近过来逼问我。这下子真是伤脑筋了。
「我是要去……散步。」
「散步……咦？散步？」
「我想在附近随便走走。」
「你怎么突然想去散步？被网路影响，开始重视健康了吗？」
「不是那样的……算了，阳乃，进来吧。」
可不能为了散步这种小事就让阳乃白跑一趟。但是——
「你去吧。慢走喔。」
「…………嗯？」
「你不是要去散步吗？我在你家等你就好。」
「为什么？」
「你是指什么？」
「我只是要去散步……甚至根本算不上是有事啊。」
「但是对你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事吧？」
不，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虽说是香菜的话让我有了这个念头，但这只不过是一种临时起意的行动。
「我会做好午餐等你回来的。」
「啊，嗯……」
阳乃笑着点头，然后进来我家。她以关门的声音表示我们之间的对话结束了。
「…………咦咦？」
只不过是散步而已啊……
◇ ◇ ◇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一开始的时候在家附近随便晃晃，然后慢慢扩大走动的范围，去学校附近看看。我到处散步，打算在中午时回去。
毕竟才刚跟阳乃那样说过，现在就马上回去也很奇怪……
「嗯？」
我走在路上，忽然停下脚步。因为马路对面有一间咖啡厅引起了我的注意。
感觉头的深处在躁动。
我本来以为这种场所与我无关，但我总觉得在这里好像有什么理所当然的回忆……
「不行，想不起来。」
即使是跟阳乃也没来过这种地方。但是，我总觉得跟别人来过这里。却想不起到底是谁。即使努力地试着回想，也想不起来。
至今已经体验过无数次的焦躁感受再度出现，让我很不耐烦。
「…………」
我本来只是漫无目的地乱逛，却觉得这条街很熟悉。感觉双脚自己动了起来，我任由直觉领着我前进。途中看到的电影院与电子游乐场都让我特别在意。不过，我跟阳乃来过这些地方，会有印象并不奇怪。只是，我感觉原因好像不是这样。
「只要沿着这一股感觉去想……」
说不定就能想起来——我这么觉得。
或许是因为我并不是在勉强自己想起，我已经不觉得头痛，也不觉得恶心了。
但是，一直想不起来让我有些恼火，忍不住「啧」了一声。
「既然如此……」
我忘了自己正在散步，投入地到处走动。
我彷佛像抓着一条随时会断掉的丝线寻找其源头，追求脑袋深处的那股躁动感，持续驱使双脚。
「车站……？」
最后我抵达的地点是车站。我离开家已经走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我看了看手机，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十五分。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当然，阳乃有打电话来，也有发讯息来关心我，像是「你什么时候回来？」「没事吧！？」之类的。我连忙回讯息说「抱歉！我现在马上回去」。
「……特地搭电车去散步就太荒谬了。」
想起香菜的建议，我嗤之以鼻。于是我转身背对车站，踏上归途。
◇ ◇ ◇
荒谬……我本来真的是这么想的。
但是，翌日——也就是星期天——我现在在电车上。
大清早的，我在做什么傻事呢……——我无奈地对自己这么嘀咕，同时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我要再度找到那种感觉……」
可丽饼摊贩、咖啡厅、电子游乐场、电影院……不，不只是这些。
还有通往车站的道路，也让我特别怀念。而且那条路是从我的高中通往车站的路，也就是搭电车来上学的学生会经过的路。
「…………」
我还是别去车祸发生的城镇好了。
光是想像自己去那里，就浑身不舒服。我连想像都不愿意。
我决定先搭一站就下车看看，到处走动，直到傍晚。
不过，我这次没有任何感觉。在这里看到的只有从未见过的陌生街景。
我决定再扩大移动的范围看看。我还想再体验那种怀念的感觉。
◇ ◇ ◇
放学时间，我跟阳乃一起走在回家路上。
之后，我在家附近以及学校周遭到处闲逛。我每天都这么做。
现在这可说已经成了我的例行公事。然后假日就去邻镇，不停走路。
一切都是为了追求那股无意间涌现的怀念感受。
「小空，今天下雨耶，你还要去散步吗？」
我在玄关穿鞋子时，阳乃从背后这么问道，她看起来不太放心。
最近阳乃开始来我家过夜。
大概是因为我最近发了疯似地不停散步，让她担心了吧。
看到我在假日一大早就穿着雨衣出门，阳乃很担心地看着我。
「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
我仍然害怕与阳乃分开，想待在阳乃身边。
但是，我更想感受那股怀念的感觉。
我想排解无法想起回忆的焦虑感受。
我想找回被遗忘在某处的重要事物。
我想知道那重要的事物到底是什么……
于是，虽然下着雨，我依然到处走路。
只要有时间，我每天都到处走路。
「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我这么自问，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我怀疑自己的行动是否真的有意义。
「这没有意义，快回去阳乃身边吧。」内心的自己无数次地如此温柔呢喃。
即使我同意这句话，我的脚却仍然向前。
「我到底在做什么呢？竟然不惜与阳乃分开，一直在做这种事……」
冬天早就过了，不知不觉间我升上高中三年级。
高中二年级时，学校有过各种活动，但我几乎没什么印象。
回忆中的我，不是与阳乃相处，就是在走路。我只有这两种回忆。
一直搭电车的话交通费会很吓人，于是我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以脚踏车代步。
骑到了事先决定好的目的地城镇后，找个免费停车场停放脚踏车，然后到处走动。
我已经穿坏了好几双鞋子。
转眼之间，春天过去，夏天来了，到了暑假。
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仔细考虑之后的出路，为将来做出了决定。
但是，我没有多余心思思考将来的事。
我有如失心疯似地不断在街上到处徘徊。
我想找回遗失的某物——这样的冲动一直在驱使我行动。
但是，我一直找不到让我怀念的地点。
明明我是如此努力，心里却一直没有出现那种点燃灯火般的温暖感。
闭上眼睛，黑暗中会浮现某人的容颜……
但是，那轮廓却比以前更为模糊了。
「……！」
有时候，我会在无意之间流泪。
现在我才终于察觉，我无法靠自己想起被遗忘的记忆。为了找到能让我想起的线索，我才会像这样每天在街上到处走动。
「都做到这个地步，还是想不起来……这样的记忆，是不是别想起来比较好？」
这几天，我会头痛、也会感到恶心、作呕。老实说，有几次在走路的途中吐出来了。
所以我现在会随身携带呕吐用的袋子。
刚开始的时候，我到处走动只是为了追求「好像有印象」的感觉。
最近则是为了想起我所遗忘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目的改变，我再度开始为头痛与呕吐所苦。
「可恶……到底是怎样啊？可恶……」
我决定先按照香菜所说的，到暑假结束之前一直走下去。
我戴上帽子，将水壶与毛巾塞进背包。
就这样，到了暑假的最后一天。
真是漫长……过了今天，我就能完成对自己的约定，终于可以摆脱散步地狱了。
今天，我一样一大早就在陌生城镇到处散步，到了中午仍到处逛着各式各样的店家。
然后，我突发奇想，决定去山上看看。
途中看到一家超商，我进去店内，发现站在柜台的店员是个浑身有着强壮肌肉、脸上却画了女性妆容的男人。「嗯哼～来了一个可爱的男孩子呢～」他一看到我就忸怩地这么说，感觉挺可怕的。不过从气氛看来，他应该是个好人。
「已经到了傍晚啦……」
我用毛巾擦了擦冒汗的脖子，仰望逐渐被夕阳染成橙色的天空。
我想，差不多该回家了。我就像被灯火吸引的蛾似地漫步，往车站所在的方向走去。就在这个时候——
「这间公寓……」
我走在路上，发现一间破旧的公寓。那是一栋木造的二层楼建筑物。
一看到那间房子，怀念、喜悦、安心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
「……………………」
对了，就是这个。这就是我要找的感觉。
我一直摆动双脚走到了今天，就是为了找到这股感觉。
即使走到脚底长茧、即使走破了茧也要继续走，就是为了这一刻。
我现在的心情有如回到自己睽违数年的家。怀着这样的心情，我走向那一间公寓。
◇ ◇ ◇
我越过公寓前的空地，先去看看一楼的集合信箱。
这里似乎没什么人住，只有一个信箱有名牌，写着「门户」两字，其余信箱都是没有名牌的空信箱。
「…………」
接着，我望向通往二楼的破旧阶梯。踏上几层之后，内心浮现熟悉的感觉。
于是我继续走上二楼，双脚自然而然地主动前进，彷佛这样的举动我已经重复过无数次，毫不迟疑地来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前。
现在，在我眼前的这个房间没有门牌。目前没有任何人住在这里。
然而，我的手却自己动了起来，握住了门把。
我转动门把，一拉。伴随着「叽」的金属摩擦声，门竟然开了。我忍不住「咦」了一声。
是房东忘记锁门了吗？说不定那个姓门户的人就是房东。或许是因为这里没有住自己以外的人，才会这么疏于管理。
我这么想，同时将门打开，动作非常自然。
「…………啊啊。」
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寂寞的风灌进屋内，让我心里一阵空虚。
玄关什么都没有，往内看得到走廊尽头有个房间……真的什么都没有。
「不……我不该擅自闯进去……」
虽然我这样指正自己，但是我的双脚却反而认为那样才是正确的，自己向前走了起来。
一跨进玄关，顿时感觉头一下子变得很沉重，还有剧烈的吐意与疲惫感。
我连忙一手按着墙壁，忍了下来。
「这下子……我反而更在意了。」
这看似跟我完全无关的公寓其中一个房间，竟然会让我的身体表现出如此剧烈的排斥反应，这实在太异常了。我想要确认清楚，这一股异样感的来源到底是什么。
我调整呼吸，在玄关脱了鞋子。
通过走廊的同时，瞥了旁边的厨房空间一眼，同时往尽头的房间前进。房间差不多是八张叠席的大小，里面什么都没有，看起来特别宽敞。我来到正中央，跪坐在地上，环视周遭。
什么都不剩的景象，让我忽然感觉好像自己失去了一切。
「…………啊……」
泪水沿着脸颊滑落。我用手指擦去泪水，终于理解心里那股异样感的来源。
「是这里……就是这里……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虽然这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脸颊非常烫。
但是，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这让我很难受。我甚至无法正常呼吸。
我头痛欲裂，抽泣了起来。
「呜…………啊啊……呜…………啊啊！」
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是我非常重要的事物，绝对是曾经存在过的。
愈是想要想起那重要的东西，头痛就愈剧烈，痛得好像脑袋内侧被铁锤敲打了好几下似的。
「想起来啊……我啊……快想起来……重要的……人？……星宫、彩奈？」
嘴巴念出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脑海中浮现了父母与妹妹被撞飞出去的情景。我想，那一定是我不该想起的事。我自己也感觉得出来，本能正在抗拒。
但是，心里的另一个我正在呐喊。
「星宫、彩奈…………褐色头发、辣妹风格打扮的女孩……」
那是我打从心底想要守护的存在。是我所想要共度人生的存在。
我想用我的一切让她幸福——
「……嗯……啊啊……啊啊！」
我再也承受不住，不顾难堪地大声哭叫起来。
我竟然放开了比任何事物都还要重要的存在。我竟然失去了、遗忘了那么重要的东西。
记忆还是没有恢复，即使如此，我却能打从心底理解，我再也无法感受到那份温暖了。
「我……忘了…………都是因为我……！」
就连为什么忘了都想不起来。但是我知道，一定是因为我太没出息了。
「……星宫、彩奈…………！」
「凛空……」
「是谁——」
回头一看，发现有个女人站在我背后。
虽然是个美女，但是双眼下方有浓浓的黑眼圈，令人印象深刻。
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小空同学……对不起。」
「咦……？」
突然，她温柔地将我抱在怀中，我动弹不得。
「都是我们这些大人不好。明明保护你们这些孩子是我们的责任……但我们却因为不知道该如何与你们接触，深怕会有任何闪失，只好一直跟你们保持距离。」
「你在、说什么……？」
女人的口气透露出强烈的自责，听起来甚至像是在忏悔。
「我……告诉自己身为大人就不该插手，在一旁守望就好……但是，这只是借口，结果我什么都没做。只因为你这么坚强，于是我依赖你、利用你……只是一直待在隔壁的房间。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明明……明明我还能为你们做更多事的……」
「…………」
女人也在哭泣。听着她的声音，同时我感觉彷佛脑袋在颤抖。
「明明……明明最痛苦的是你……！我竟然让你痛苦成这样，身为大人真是失职……我没资格当个大人，没资格啊……小空同学，对不起……」
「………………………………给未满十八岁的人色情书刊，本来就已经是身为大人不该做的事了吧？」
「小空同学……？咦？你的记忆……」
「……只有想起了一点点……我想起你就是这样的人，门户小姐。」
会给我色情书刊的房东，要求我称呼她为「小门门」的变态色情漫画家。
「门户小姐才不是失职的大人。」
「不，我很失职。我只是在一旁看着。顶多只是从旁象征性地帮忙你们一点事。本来照理说应该要由身为大人的我来思考、做出决断的……我应该要指引你们才对。」
「不……这样说，就揽太多责任在自己身上了。对我们来说，随时都有可以依靠的大人在一旁等着……光是这样，就让我们放心很多了。虽然我还没完全想起来，但是我记得你的存在总是让我感到很安心，门户小姐。」
「小空同学……你这孩子真的是……！」
门户小姐这么说，更用力地抱紧了我，让我有些难受。
「等等，这是什么情景？这应该是我们要做的事吧……为什么最后是千春姊占尽了便宜？」
「就是啊，我跟小香菜这下子完全置身事外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提起眼光，看到房间的入口处来了两个女生。
香菜一脸无奈，阳乃则是在苦笑着。
察觉到两人出现，门户小姐放开了我，似乎是顾虑着她们。
「你们两个……怎么会来这里？」
「话说回来，凛空啊，你也未免太不正常了吧？竟然真的傻傻地每天到处走。我当时的意思是要你适时出去散散心。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要偶尔离开阳乃，一个人出去走走，说不定这样就会想起来啊……」
「想不到小空真的找到小彩奈家来了。在这之前我跟小香菜都要一直轮流跟踪小空，真的很辛苦呢…………啊，由于今天是最后一天，所以我们才一起来跟踪你。」
最后一天？什么意思？而且两人说得有些疲惫的样子，这表示————
「难道……你们每天都跟踪我？」
「这也无可奈何啊。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想起来……结果到最后还是没有完全想起来嘛～」
「拜托，说明清楚，好吗？」
「我跟小彩奈打了赌。」
「打赌？」
「我们打赌你是否能在忌日之前想起小彩奈。」
「什么跟什么啊……」
忌日——指的应该是我的家人丧命的日子。我记得是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也就是今天。
「如果小空你还是没能想起来，就由我守护你一辈子。如果你想起来的话，我就推你一把，引导你前进……这就是我们打赌的内容。」
阳乃这么说明，同时走向我。由于我刚才还在哭，一下子还无法整理好思绪。但是，我心里有一股情绪，在我进来这个房间之后愈来愈强烈。
看到阳乃与香菜出现，我感觉支配内心的绝望逐渐转变为希望。
「事到如今，你们打什么赌都不重要了……拜托，让我见她。」
「小空，你说你要见谁？」
「星宫彩奈……那个辣妹风格打扮的女生……无论怎样都无所谓，我就是想见她。」
「小香菜，听到了吧？他是这么说的。」
「唔唔，可是这样算是想起来了吗？」
「你哪有资格说这种话？你做了很多违反规则的事耶。」
「这样说是没错啦……不过话说回来，我在凛空眼中好像是不良少女呢。既然是不良少女，做些违反规则的事应该无所谓吧？」
「哇，竟然承认了！既然这样，你干脆再违反规则一次算了。反正只要小彩奈不知道就没事啦。」
阳乃调皮地笑着这么说道。香菜双手盘在胸前，表现出一副在思考的样子。
「……看在凛空的眼泪份上，下不为例喔。」
接着香菜这么说道，脸上浮现跟阳乃一样开朗的笑容。
「我……我要去哪里才见得到她？」
「现在的话……你去车祸发生的地点，就能见到她。」
「车祸发生的地点…………」
「彩奈就在那里，她似乎从今天早上就一直在那里。她应该会在傍晚时离开。」
香菜看着手机这么告诉我。似乎是对方事先告诉她的。
「车祸现场……呜……」
想起那个地点，光是想像要去那个地方，我就感觉非常想吐，比之前还要难受。
「凛空，不必现在马上过去见她也行吧？你实在没必要特地去车祸的现场——」
「不，我现在就想见她。」
「小空……你要是去了，说不定又会昏倒喔。」
「昏倒——莫非我之前就是因为要去车祸现场而昏倒，因此忘了关于她的事，是这样的吗？」
听了我的问题，阳乃思索了起来，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告诉我。然后，她郑重地点头。
「我好像明白你们打赌的理由了……」
「小空，你还是要去，对吧？」
「对……我绝对要去。我想……我早就有了觉悟，即使事情会变成这样也要去。」
「这样啊……那么，你就去吧，小空。这一次……你一定要跟小彩奈一起回来喔。」
敛起一切笑意，阳乃的神情转为认真，望着我这么说道。
看来这样的状况不是第一次，之前肯定发生过一样的事。
「从现在的时间来看，你应该要马上去车站。」
听香菜这么说，我站了起来——身体却站不稳。
就在我要往前倒下时，一旁的门户小姐扶住了我的身体。
「哎呀呀……看来很吃力呢。你真的走得动吗？」
「没问题的，我只是没站好而已……可能是因为走了不少路，有点累了。」
我气若游丝地这么说道。然后，门户小姐从裤子口袋中拿出一串钥匙，取下其中一把。形状看起来像是脚踏车的钥匙。
「你就骑我的脚踏车去车站吧。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样了。现在骑脚踏车应该比搭计程车快。」
门户小姐这么说，于是我从她的手中接过钥匙。不过，这时候却有人从旁边伸手过来抢走了钥匙，是香菜。她为什么要抢走钥匙？
「我来骑吧。凛空，我载你。」
「可是……」
「你要多少保存一点体力。这恐怕是我身为协助者，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协助者……对香菜来说，这个角色想必有重大的意义吧。
以前的我跟香菜，建立了这样的关系。
「脚踏车双载？身为大人，也许我应该要制止……不过，你们尽管去吧！任何责任都由我来承担！最重要的是你跟小彩奈的幸福啊！」
「……千春姊怎么突然这么有存在感……」
我的青梅竹马有些无奈地这么说道。
◇ ◇ ◇
小空的身影快速地远去。
小香菜发挥她卓越的体能猛踩脚踏车，速度快得几乎能追上机车。骑这么快而且还双载，要是被警察看到就麻烦了。
「阳乃，你也真是个好孩子呢。」
「普通而已，普通啦。」
只要能让喜欢的人欢笑、让他幸福，我愿意做任何事。这是很普通的啊。
我只是追求小空最大的幸福而已。
「啊，已经那么远了…………」
我在公寓的二楼，一直看着小空的背影远去，直到完全看不到为止。
「这次，你真的……真的飞走了吧，小空。」
我的青梅竹马，不会再回到我的身边了。他启程了，飞出去建立自己的容身之处。
◇ ◇ ◇
景色以非比寻常的速度向后流去。
速度快得我忍不住抱紧香菜的腰。这个不良少女就跟她的外表一样，拥有可怕的体能。是不是平常就有在锻炼身体呢？
体验了几分钟有如云霄飞车般的恐惧之后，我们抵达了车站。
「吁……吁……我、我们到了！凛空！」
「载着一个人还能骑这么快……你应该可以当自行车选手了吧？」
「胡说什么啊？我练的是拳击。」
既然这样，应该是每天练跑的成果吧……不管怎样，还是很厉害。
我下了脚踏车，正要前往车站。然后，我无意间停下脚步，转身面向香菜。
「啊？」
香菜已经跨上了脚踏车，正在整理凌乱的长发，用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
「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
「什么啊？再不快去的话，电车就要——」
「香菜，你姓什么？」
「啊……」
「我一直想不起你姓什么，而且我总觉得我肯定想不起来。」
简直就像我打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她姓什么。
可是，我跟她应该挺要好的。照理说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姓氏。
「偏偏就是不告诉你！呸！」
香菜吐出舌头挑衅，完全就像个调皮的小孩。
「既然是我忘了，我当然会道歉。但是——」
「你就这样在意一辈子吧。」
「……咦？」
「你就一辈子在意我的姓氏吧。至少依我这点小事吧……笨蛋凛空……」
香菜娇羞地这么说道，脸颊泛红的模样就好像恋爱中的少女。嗯？这是怎么回事？
「香菜——」
「凛空，快去吧！我到最后都是你的协助者！」
「……」
「去接我的好友回来！」
香菜的声援与支持，看起来像是在刻意忽视自己的感情。莫非她对我——不，我不该再想下去了。香菜她本身肯定也不希望我这么做。
我转身，向车站跑去。
◇ ◇ ◇
我在电车上，随着行驶中的电车摇晃，思考着今后的事。
即便到了现在，我还是无法明确想起跟那个褐色头发的辣妹女孩——星宫彩奈——有关的事。
能够想起的是模糊的轮廓，以及她的氛围。但我却无法清楚地想起她的长相。明明当时在病房醒来时见过她，然而我现在就连当时的记忆都不太能鲜明地想起。
「实际见到面的话……总会有办法的吧。」
我很肯定实际面对她的话，记忆就会复苏。
到了我要去的那一站之后，我跑下电车。
来到镇上，我走入熟悉的街景中。
跟家人一起走过的记忆——还有跟香菜一起走过的记忆——
对了，我曾跟香菜一起走过这条路。
随即，肚子深处有热烫的东西涌起。
热烫的感觉来到喉咙，我勉强地吞下去，忍了下来。
太阳穴开始抽痛起来，无法思考其他的事。
「唔……！」
一步接着一步，我踩稳脚步，确实地前进。
——凛空，你真是的！
忽然间，她生气的表情在脑海中浮现。
接着是悲伤的表情、温柔的表情，还有笑容、虚无的表情……她的各种表情接二连三地在脑海中浮现。
对了……以前我为了看到彩奈的各种表情，故意说些奇怪的话、做些奇怪的事。
她害羞的表情也很可爱，惹人怜爱…………啊，对了，在知道那是被改窜记忆后保护着的表情之后……我打从心底想要让她在真正的意义上欢笑。
不再自责，将发自内心的感情表现在脸上，活得自然——我下定决心，要让她过上这样的人生。
这是只有我才能办到的事。
「…………」
天色愈来愈暗了。
不可思议地，愈接近车祸发生的那个交叉路口，路上的行人就愈少。
有如踩着自己在地面上伸长的影子似地，我一步接着一步地前进，然后抬起头。
「……啊。」
我看到一个少女走从前方走了过来。
一头黑色的长发随着脚步摇摆，那是个戴着眼镜的朴素女孩，看起来并不起眼。
年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我只思考了一下子，马上靠边走，让路让她通过。
为了尽早见到彩奈……
◇ ◇ ◇
我与凛空错身而过。现在心脏仍然跳得很快。
他没有认出我。
凛空他想起我了吗？——刚才我这么想，各种情感一下子涌现，但是也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与我对上眼之后，凛空像是要避开障碍物似地往旁边让开，继续往前走，眼光也只看着前方。我没有转头，仍能感觉到凛空在我背后愈走愈远。
……看来凛空还没有完全想起我。
他只是凭着隐约的记忆，找到这里来了。
「…………」
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跟阳乃打赌的期限就是今天——不，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不重要了。
几个月没见的凛空，看起来稍微长高了一些，容貌也变得精悍俐落。眼睛看起来红红的，彷佛才刚哭过……
我没有一天不想起凛空，而刚才他真的出现在我眼前了。我的心情非常激动，胸口一阵紧缩。
「啊……呜……」
我真想立刻转头叫住他。
我本来是打算跟他保持距离的。
我拼命地压抑自己的心意。但是，光是实际看到他一眼，我的决心就荡然无存。
爆发出来的情感让我停下脚步，即将要发出声音来叫住他。
「……不、行……」
那是追求幸福的行为。而我是没资格追求幸福的人。
如果只是为了回应凛空的心意，我还有理由与他相见；但是，现在凛空还没有完全想起我。
过了今天之后，阳乃一定会跟凛空……
「我不该追求幸福。」
我说出自己重复过无数次的话语，扼杀自己的心意。
即使只有一次也好，真想回过头去看看凛空——我压抑这份欲求，向前跨出脚步——本该是如此的。
「找到了。」
「咦？」
某人从背后抱住了我。我对这温柔却强而有力的拥抱有印象。这是——
「彩奈……总算见到你了。」
◇ ◇ ◇
真是千钧一发。跟黑发的彩奈错身而过后，我目睹了那个发生车祸的交叉路口，马上想起了一切。虽然心里受到冲击，让我差点就当场跪倒在地，但是唯独这一次，我绝对不能倒下。我立即回头去追彩奈，现在终于成功将她拥入怀中了。
彩奈没有挣扎，只是缩着身子。
「…………凛空。」
我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
虽然还想继续抱着彩奈，不过我想向她坦白我现在的心意，于是放开了她。
「彩奈。」
「……………………」
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内疚，彩奈缓慢地转身过来。
然后她低下头，稍微提起眼光看了我一眼，有如要窥探我的神情似的。
现在，我的心情是——
「我很生气。」
「…………咦？」
「我现在非常生气。那一天……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就自己跑去车祸现场？」
「呃……我、我想要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当、当时真的没有心思留言……我……」
彩奈现在的态度就好像被父母斥责的孩子，说话愈来愈小声。
即使看到她这样，我也无法压抑不断涌现的怒火。
「这、这太奇怪了。我、我并不是想要求什么回报，但是……既然这次是我窜改了自己的记忆，你主动来接近我不就行了吗？」
「这…………」
「我跟你的关系难道就只有这样吗？对彩奈你来说，我就是这么可有可无的存在吗？」
「不、不是的！才不是可有可无，绝对不是！」
「而且你竟然还跟阳乃打那种莫名其妙的赌……我的意志就可以完全忽视吗？」
「因、因为……凛空你跟阳乃真的很要好……你们两人的世界完全不需要别人……根本没有我能介入的空间……」
「假如你陪伴在我身边一个星期……不，陪伴四天左右的话，我应该早就想起来了。只要跟我说明我跟你是什么样的关系，说说我们之间有过什么样的回忆，我一定会马上想起来。之前你失忆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你去住添田太太家时，我去找你之后，你的记忆就开始恢复了，不是吗？」
「………………」
「彩奈？」
彩奈一语不发，于是我叫了她的名字。她只是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仔细想想，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像这样对她发怒。
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有对彩奈发怒过。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我现在才有心思注意周遭。
以这个时段来说，真的非常罕见地，我们的周围没有任何其他的人。
车道上也没有车子通过。
「那、那是因为……」
「怎样？」
彩奈盯着地面，小声地诉说了起来。
「我想说……如果你忘了我，那就算了。」
「真过分。」
「我……因为我的关系，你的爸爸跟妈妈……你的双亲跟妹妹都过世了……我没有资格跟你在一起。」
「这件事——」
「嗯，你好几次说过你喜欢我。所以我也想要尽力回应你的心意。不过……如果你能忘了我，跟阳乃一起得到幸福的话……」
我现在的心情非常沉闷，恨不得多反驳她几句。
但是，一想到彩奈的境遇，我就说不出口了。
彩奈不允许自己得到幸福，对我的罪恶感更是深不可测。
在这样的条件下，一有机会就会想要跟我保持距离，也是可想而知的。
……但是，即使是这样——
「彩奈——」
「将来的事。」
「…………将来？」
「我也想了很多关于将来的事。我也思考过……周遭的人们会怎么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
「……在学校大家都对我们敬而远之，深怕一不小心就会伤害到我们。」
「大家真的都对我们很好，尽量避免干涉我们。中学的时候可辛苦了……」
「…………嗯。」
「而以后随时都有可能变得像中学时那样。」
「这——」
这的确不是不可能。虽说被周遭的人知道的机会其实很低……
「要是我们的孩子因为我们的事被霸凌……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就……」
「孩子……你是指我跟你的？」
彩奈低着头不发一语，只是点头。
「而且……要是我们的孩子想要知道我们相识的契机……那又该怎么回答呢……」
「没想到你竟然想得那么远。」
「当然……当然会想了。说不定又会有重要的人，因为我而不幸啊……」
彩奈费劲地挤出声音说道，泪水自眼眶溢出。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跟我商量这件事呢？」
「这会造成你的负担。」
「怎么会是负担——」
「你只会说『我一定会保护你』，我只会让你多操心一件事……你一定会为了我勉强自己。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
她说的没错，我想我一定会这么说。因为对我而言，彩奈就是我该守护的人。我一定会勉强自己努力应付……最后可能会承受不住。
上次在前往车祸现场途中昏倒，就是一个实例。
「凛空……我再也不想让你为了我而努力，最终受到任何伤害。今后你一样会为了过世的家人而痛苦。我要是在你身边，你只会更痛苦…………我受够这样了。」
彩奈双手掩面，啜泣了起来。
情况会变成这样，最大的原因都是因为我昏倒、窜改了自己的记忆。
对我来说，家人的死实在是太痛苦，即使是痛苦也完全不足以形容。
我甚至打从心底觉得，我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在这世上活下去了。
假如没有阳乃的陪伴，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
现在光是站在这里都觉得痛苦。
头又痛又想吐，只要稍一松懈就可能会再度昏倒。
随着时间流逝，我对家人的容貌的记忆也渐趋模糊。但是，丧失家人的悲伤却完全没有减缓。
为了尽可能地逃避悲伤，我收起了家人的照片，尽量避免接近车祸现场，甚至还忘了要去墓前上香、祭拜。
「凛空，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的相遇，本身就是不应该的……」
「…………」
彩奈泪流不止，一直在哭泣。
因为我来到这里，害得彩奈必须伤心、落泪。
既然这样，我们真的该保持距离吗？
——不，我不这么认为。
「我要是独自一个人，早就无法活下去了。如果没有阳乃，可能早就寻短……要不然就是在家里自暴自弃。」
「……………………嗯。」
「现在我之所以能站在这里，其实也是一样。要是只有我一个人，肯定没办法。因为有阳乃跟香菜的扶持……还有门户小姐发自心底的关怀…………不只她们，可能还有很多人默默地支持着我，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
「这样的我……根本没有能力单方面地守护某人。至少现在的我没有能力。所以，彩奈……我希望你能扶持我。」
「…………咦？」
彩奈想必完全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她发出错愕的声音，不由得抬起了头。
她的那一双大眼睛依然流出泪水，疑惑地望着我，等待我说明。
「而我……我也会扶持你。我们要互相扶持。」
「……互相扶持……」
「让我们一起思考得到幸福的方法吧。我们一起扶持，一起努力吧。为了得到幸福。」
「但是，都是我害得你的人生……」
「对，没错…………的确是这样！因为那一场车祸，我们都失去了家人！也曾经哭干了泪水！从家人死去的那一天开始……时间就静止了！每天只是为呼吸而活，就像行尸走肉！……只能借着遗忘或是依赖别的存在，说服自己继续活下去……」
我依赖阳乃，彩奈则是选择了遗忘。
「重要的并不是车祸的原因。重要的是我跟你体验了同样的痛苦与孤独，心灵受了同样的伤害。这痛苦是绝对无法遗忘的……那是我们必须一辈子面对的回忆。」
热烫的东西在眼眶积聚，然后溢出。
但是我不在意，用双手紧紧抓住彩奈的双肩。
「这样的我们……不，正因为我们有这样的境遇，才能够互相扶持，一起活下去啊！」
「凛空…………」
「光是依靠阳乃……我无法得到真正的幸福。而且这样也对不起阳乃。因为，那种关系并不对等……」
「…………」
「彩奈……如果不是跟你一起，我甚至无法为了抓住幸福而努力。你应该也一样。因为我跟你……打从心底喜欢彼此啊。」
假使我们有其他喜欢的人，大可以分道扬镳，各走各的人生。
然而，实际上却没有。
因为我们已经喜欢上了彼此，一心只在乎对方的幸福。
「彩奈……请跟我一起活下去。」
「啊啊……可是我……我不该得到幸福——」
「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一起谈，一起面对。我们要一起分担各自的痛苦与烦恼，然后一起克服。」
「呜呜……」
「我们可以一起思考，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自己。」
原来，一直以来我都想错了。我一直误解了与别人一起活下去的意义。
彩奈以手指擦拭溢出的泪水，以颤抖的声音问道。
「凛空……真的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
「洗、洗衣……」
「洗衣？」
「我、我希望衣物要分开洗。因为毛巾的脱线会沾上衣服，还有染色的问题……」
「当然没问题。」
「还、还有，我希望你能多留意垃圾的分类。」
「当然！」
「还、还有……比起孙子的名字，我希望你能先想我们孩子的名字……」
「说的也是！真要说的话，孙子的名字或许本来就不该由我作主！」
「凛空……还有……」
「嗯…………」
「最喜欢你了。」
「——」
彩奈热泪盈眶，脸上浮现满面笑容，扑到我怀抱中。
她的如此反应，完全证明她终于允许自己追求幸福。
在这个瞬间，我与彩奈之间停滞数年的时光，终于再度开始流动起来。
「彩奈……我喜欢你……我也最喜欢你了。」
「嗯……嗯！」
我们彼此确认心意，互相拥抱，并坚信——再也不会失去怀抱中的这一份温暖。
◇ ◇ ◇
「谢谢惠顾！欢迎再次光临！」
望着客人的背影走出店外，我喊出已经习惯的定型问候句。
我从柜台后方环视店内，确认没有任何客人。
然后我看看背后墙上的时钟，时间是晚上九点三十分。
再三十分钟就要下班了……
「看来你愈来愈习惯这份工作了，凛空。」
在柜台旁作业的彩奈对我这么说道，口气像个有些温柔的职场前辈。
她穿着超商的制服，头发是黑色的，戴着眼镜。老实说，这样的她看起来非常朴素。没想到光是将发色从褐色改回黑色，看起来的印象竟会如此不同。
不过，还是一样可爱就是了。
「是你教得好，彩奈。」
「是吗？谢谢称赞。」
「真没想到有一天能够像这样跟彩奈一起工作。」
「是啊。」彩奈也点头附和。
两个星期前，我跟彩奈开始在老板的店里上班。
不过，我排的班并不多。毕竟现在是高三。当然我上班都很认真，不过最主要的目的是在彩奈上晚班的时候保护她。这是老板的提议。
彩奈高中辍学，在这里工作的同时思考未来的事。
「凛空。」
「什么——咦？」
彩奈眯着眼睛瞪着我。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惹火她了？
「刚才找零的时候……」
「找零？」
「刚才的客人是个大美女呢。」
「咦？是吗？」
「你找零的时候，握着她的手、给她零钱。」
「呃、不、不是的！是对方来握我的手……！」
「你大可以把钱放在零钱盘上就好了……」
「我还来不及那么做，手就被握住了！」
「唔唔……」
彩奈似乎还是不服气，嘟着嘴唇检查收银机。怎么这样……
这真是太不讲理了。
不过，彩奈这么明显地为我吃醋，老实说我很高兴。
这表示我们的关系有进展了。
「彩奈。」
「…………干嘛？」
「抱歉，没事。」
「讨厌，什么啦～」
彩奈不满地鼓起脸颊，好像松鼠一样。
◇ ◇ ◇
「凛空！凛空，快过来！」
假日的早上，我正在洗脸台前为出门做准备。
房间里传来可爱的怒吼声。她这样大吼，隔壁的门户小姐应该也听到了吧。这间破公寓的墙壁这么薄……我这样想，同时从洗脸台前走回房间。
「凛空！」
彩奈一副等着要兴师问罪的样子，气呼呼地拿起两本书给我看。啊，那是——
「你、你又、又偷藏了色情书刊！而且……还是藏在床底下！」
「不是的，彩奈，你先冷静。」
「这、这要我怎么冷静得下来！？我看你是真的很喜欢辣妹喔！这两本都有跟我之前的造型很像的女生！」
之前的造型——也就是头发染成褐色、辣妹风格的打扮。
现在的彩奈头发是黑色的，戴着眼镜。虽然也很可爱，但还是给人不起眼的朴素印象。
「你希望我换回以前的造型吗？」
「别说傻话了！」
「咦……？你这是真的在生气吗？」
「我当然生气了！辣妹变回朴素妹，这样的落差才诱人啊！」
「这种事我哪会知道……你这样振振有词地说明，也只会让我困惑。不、不对，重点是色情书刊！说，你为什么藏着色情书刊！？」
「当然是因为不能让你看到，才要藏起来啊！」
「也就是说你知道我会生气是吧！？笨蛋！」
「谢谢！」
「为什么被骂还这么高兴…………？」
彩奈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是真的很嫌弃。但是，彩奈骂我「笨蛋」的口气，实在是太可爱了。
「凛空真是太奇怪了……而且明明就有我，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色情书刊吧……」
「这你就错了，彩奈。那两本书非常重视真实性，对学习很有帮助。」
「才没有！这可是色情书刊耶！？对学习怎么可能会有帮助！？」
「不，我觉得真的很值得参考……从你的反应来看。」
「我的反应……？啊————」
彩奈一下子涨红了脸，大概是想起了我们每天晚上在做的事。
门户小姐给我的色情书刊，对我来说等于是教科书。不过由于书的内容本身重视真实性大过于娱乐性，听说卖得并不好……
「这、这根本不需要！这些色情书刊要丢掉！」
「等等！那是门户小姐给我的——」
「那就拿去还给千春姊！现在，马上！」
「…………是。」
彩奈气得呲牙裂嘴，严厉地这么要求。我只能满怀悲伤地点头。对不起，我心爱的色情书刊们。我没能守护你们。
于是，我一手拿着两本色情书刊走出家门，来到隔壁家的门前。
按了门铃之后，门户小姐从门内喊了一声「来了～」于是我马上回答「我是凛空」。门户小姐马上就出来开门，从门内探出头来。
「小空同学，你好啊。我都听到了，看来是那个被发现了吧。」
「真是对不起……这还是还给你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其实色情书刊有很多种，但是在一般人眼中全都一样，只是色情书刊啊……呼呼。」
门户小姐满面哀愁地微笑。
「啊，对了，你的青梅竹马来了。」
「你说阳乃？」
「她平时就常常来找我玩，我很高兴呢。要不要跟她聊聊？」
我点头，跟着门户小姐进去她家。
进了房间，看到阳乃正躺在地上看漫画。她在这里看起来很自在。
「啊，是小空。」
「阳乃，你在做什么？」
「千春姊家里有很多漫画，我有时候会跟她借漫画来看。毕竟总不能一直读书，偶尔也需要休息嘛。」
「可不能老是看色情漫画喔。」
「你哪有资格说……」站在一旁的门户小姐无奈地这么嘀咕。
「我没有看色情漫画。这是普通的漫画喔。」
阳乃拿起她正在看的漫画给我看。的确是普通的漫画。
是热血型的战斗漫画，少年与少年战斗的故事。
「千春姊很了不起，她拥有各种类型的漫画。」
「原来门户小姐并不是满脑子只有色情吗……」
「看来你是误会我门户千春了，这样可不行啊。身为一个漫画家，本来就该对各种类型的漫画保持兴趣，加以吸收，活用于自己的创作。」
「……那真是对不起。门户小姐真的很了不起呢。的确是个职业的作家。」
「哼哼～你们想像看看。少年与少年赌上各自的自尊与坚持，以拳头彼此冲突，然后认同彼此、萌生情谊，然后因为一些阴错阳差共度一晚，干柴烈火————」
「到头来还是为了色情嘛。而且还是BL。别用那么快的语速说这些有的没的。」
门户千春果然还是门户千春。
「…………」
这时候，我不经意地与阳乃对上了眼。不知道为什么，阳乃正在微笑，以温馨的眼光望着我。
「阳乃？」
「没事啦。啊，对了。我在这本漫画中看到一句话，写得很好喔。」
「喔？」
「青梅竹马的关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是这么写的。」
「……的确是这样啊。」
「嗯！所以，我跟小空你……一直都是青梅竹马喔。即使我们各自走上不同的人生也一样。」
阳乃这么说，并没有什么特别深的意义，她自己也说得一副很普通的样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却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
然后，我跟她们聊了一下子，适时走出了门户小姐的家。
我关上门，回头之后——
「啊，是凛空。」
「香菜……」
刚好遇到了刚从楼梯上来的香菜。
「你也要去门户小姐家吗？」
「嗯，是啊。是阳乃找我来的……而且听说那个色情漫画家其实很聪明，很会指导人读书呢。」
「真的假的……」
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啊～……凛空……再见。」
「呃、啊…………嗯……再见。」
我跟香菜实在不知道该聊什么话题，于是我走向彩奈的家，香菜则前往门户小姐的家。
两人各自握住门把的时候，我「啊」了一声。
「对了，香菜……我知道你姓什么了。」
「呃……」
「没想到你的姓氏居然是……该说是命运吗？」
「别、别说这么恶心的话，笨凛空！笨蛋！笨蛋！」
香菜满脸通红，自顾自地骂过我一顿之后猛地拉开门，逃进了门户小姐的家。骂人的内容跟幼稚园儿没两样。不过，这样也很有她的风格就是了。
看她进去了，我也打算回家。
我打开门，进去玄关一看，看到彩奈站在眼前。
「真是的，你可终于回来啦。」
「抱歉，有一点事……」
「我们差不多该出门了。一起去问候吧。」
◇ ◇ ◇
「……………………」
合掌祭拜之后，我睁开双眼。
模糊的视野中逐渐浮现的，是黑峰家的墓碑。
我跟彩奈搭上电车，到墓园来见我的家人。
我已经有几年没来这里了。我一直下意识地避免来到这里。
「…………」
蹲在我身旁的彩奈仍闭着眼睛，双掌合十。
……我有很多想跟家人说的话，也想征求他们的意见。主要是关于我跟爷爷奶奶之间的事。我经常跟爷爷彼此联络。但是，因为奶奶的关系，我目前恐怕还是没有办法带彩奈去见他们。
…………希望总有一天能够跟彩奈一起去问候他们。
「……嗯。」
彩奈睁开眼睛，她似乎也报告完了，静静地站了起来。不过她的眼眶泛红，一直盯着墓碑。
「…………我的家人都很高兴。」
「…………」
「他们都笑说我找到了高攀不起的好对象。」
「…………」
这并不是我随口胡说的。我真的听到他们这么说了。
「彩奈，我们也去问候你的父母吧。」
「嗯……」
我温柔地握住了彩奈的手。
◇ ◇ ◇
为了前往彩奈的父母沉眠的墓园，我们徒步前往车站。
一路上，彩奈一直低着头，不发一语。我牵着她的手来到车站，搭上了电车。我们在车上并着肩坐下。
「…………怎么办……我开始紧张了。」
「紧张？为什么？」
「接下来要见你的父母，我当然紧张了。」
「不用担心，凛空。我爸妈都很温柔的。」
「呃呃……『请把令嫒』……呃……」
我专注地思考该怎么向彩奈的父母报告，同时念出声音。
不过，无意之间听到的车内广播，将我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嗯……？咦？这方向……该不会……」
「凛空？怎么了？」
「不，应该不会吧…………不不不，不可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现，我立即掏出手机，查询电车的路线…………啊、啊啊！
「彩奈……抱歉。」
「咦？什么？」
「这班电车是——反方向。」
「…………」
彩奈顿时僵住了表情。是我带她搭上这班电车的，也就是说，是我搞错了。
这下子要被责备了——
「……噗……啊哈哈哈！」
「…………彩奈？」
「讨、讨厌啦！凛空你真是的！啊哈哈哈哈！」
彩奈开怀大笑，露出白牙，甚至笑得眼眶泛起泪水。
「彩奈？我们电车搭错方向了……」
「呼呼……！是、是啊……搭错方向了……啊哈哈！」
彩奈肆无忌惮地大笑着，忘了自己还在电车内。
她一直大笑，像个孩子似地坦率地表现出自己的情绪，不受任何束缚。
「呵呵……凛空真是奇怪！」
「可是……这样我们问候你父母的时间就必须延后了……」
「没关系的。我的爸爸跟妈妈，一定愿意等我们……啊哈哈哈！」
「…………」
这……与其说是让她欢笑，这样比较像是她在取笑我吧？
「算了，也好。」
看她这样笑着，我也跟着开心了起来，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我反而开始觉得，这样是最好的。
电车不断地前进。
载着我们，前往更远、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