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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章 进退两难(double bind)

从家里追着枣飞奔而出以后,我立马后悔了。

啊不,不是说对于照小咏说的追上枣这件事有异议。只是,既然想要追上比我更早从家里出来的枣,为什么没想到用上自行车呢,我为此感到十分后悔。

虽然不知道枣走的速度如何,但应该不会太快才是。与之相对的我跑着的话,总是能追上的。但是,如果用上自行车的话肯定能更快追上,而且也不会搞得这样上气不接下气才对。

到底是有多紧张啊,我。

虽然这么说,就算现在回一趟家把自行车推出来,再重新出发,追上枣要花费的时间估计也不会有变的样子。

我不停跑着,从微微照亮街道的街灯灯光下一一穿过,就在快要数不清经过了多少盏灯下的时候,看到了远处穿着熟悉服装的女孩子小小的背影。

『枣!』

我大喊了一声,前方走着的身影像弹起来一般转过身来。

『学,学长……?』

枣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似乎对于我追上来这件事感到非常吃惊的样子,真没想到她会这么吃惊。

『你,你干嘛啊学长?为什么会到这……』

『原来,也有你看不穿的事情啊』

我这么一说,枣一瞬间似乎露出了呆然若失的表情,然后一下脸颊就像气球一样鼓起了起来。

『人的行动经常有不合理论的东西啊,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都能看透的嘛。而且能得出答案,也是根据自己的知识和经验进行推测将答案推导出来而已,是不是真的正确答案,没有经过最终确认也不能确定啦。所以……』

像这样,枣一边说着辩解的话语,一边像要避开我的视线一般低下了头。

『怎么了?学长。这么慌慌张张的……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小小声的,像嘟囔一般的枣的声音。

『就是因为有才追上来的呀』

『是吗……。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呢,我就听听吧。什么话呢?』

『啊啊……恩,那个……』

我一开口,枣低着头像试探一般用上瞥的视线向我看过来。

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像是隐藏着一丝不安,但又期待着什么一般,被她用这种视线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说的话一下子噎住了。

这么说来,我突然想起小咏说过『枣小姐哭了啊』。也许只是因为这样所以看上去才有些湿润吧,只是,那实在是,那个……和迄今为止那自信满满又好胜要强的眼神完全相反,又微妙的让人感觉似乎更加女孩子气的感觉。

不,不是“感觉似乎”……而是就是让人这么觉得了,所以我张着嘴巴,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不不,因为啊,我想说的是“作为朋友”希望枣“不要走”,“不想和她分开”,虽然只是这样,但是同样的台词对女孩子说的话,这不是完全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台词了吗。

简直……就像告白一样。

是我想太多?

但是,之前枣也对于我偏离世间常识的程度感到呆然,而且小咏也对此感到十分同意,虽然我烦恼不停,但这其实是没有那么必要在意的事……也许?

『……怎么了吗?』

『没,那个……』

糟了惨了怎么办。这种情况下,一句话都不说就回去果然是最不行的吧。我的认知和世间的认知应该还没有偏差到那份上才对。

『所以说,那个——』

我一边烦恼着要怎么婉转的说出想说的话一边准备开口——就在这时。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耳边传来仿佛要刺破耳膜一般的惨叫。

『刚……刚才那是……喂』

我连讶异的时间都没有。

枣她,径直向着传来惨叫的方向奔跑而去。

『喂,喂!』

『刚才你也听到了吧!?』

确实是听到了,因为这样就向着听到撕裂喉咙一般惨叫声的地方跑去,究竟想做什么?横冲直撞也要有个限度——但是,我也向着觉得“非同一般”的地方跑了过去,毕竟不能让枣自己一个人过去。

『喂,不要一个人去啊!』

虽然我出声想叫住枣,但她的脚步却一点也没有缓下来。

岂止是这样——。

『谁在那里?在做什么!』

枣突然叫出声来,然后我也注意到了。

马路对面有什么动了一下。虽然在星空之下,光线不甚明亮看不大清楚,但那恐怕是人影,像逃走一般向远处跑去。

然而,枣没有追赶逃走的人影,而是在街灯下看起来很痛苦的人影跟前停住了脚步。

我跟到她身边,眼前的光景渐渐沉重起来。

血迹……到处都是。

我不认识的女人,被锐利的刃物四处割划,侧腹最为严重,正在大量出血。

『这……这是怎样……喂,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个!?』

『当然是砍人魔了啊』

『诶……?』

砍人魔什么的……在这种地方?从我家走过来只要十五二十分钟不是吗。这种地方……居然有砍人魔!?

虽然有在报纸和电视新闻上看到了,但没想到会在这么近的地方,这么……这么近的地方有人死掉了……

『学长,快叫救护车!』

『诶?啊,啊啊』

和对于在身边——不如说,眼前发生的惨状感到茫然自失的我不同,枣还是和往常一样充满气势的把指示丢了过来。

像是弹起来一般,我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叫救护车。

那之后就是一段手忙脚乱的时间。

遇害的女性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我和枣则是接受了警察的询问。受到警察的询问什么的,当然是生来头一遭的经验。不过到头来,大部分问题都由枣进行回应了,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就是——而那个人的到来,就在一定程度的询问刚完成的时候。

『你们两个,没事吧?』

出声叫我和枣的,是和警察不同,穿着普通西装的男人。

『箕轮先生!?』

吃惊的只有我,枣则是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不管如何,如今我可是栉守君的监护人,不可能不过来的吧』

箕轮先生……是枣的监护人?

『奇怪?枣的双亲呢……?』

『恩?八冢君,没听她说过吗?她原本就是孤儿——』

『箕轮先生!』

虽然话说到一般就被枣的怒声掩盖,但已经足够让人理解了。

枣的双亲是做什么的,有没有兄弟或是姐妹之类,至今为止的都没听她说过这些话题……原来是这样吗。

『总而言之……』

哈啊~……枣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请不要这么顺口就把我的个人隐私说出来好吗。话又说回来,箕轮先生口风真是太松了。居然连尖锐技能育成机构的事都跟学长讲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关于这点可是获得本部的许可了啊。因为八冢君可是作为保留判断的尖锐技能持有者被记录在案的呢』

这么说来,上次遇到的时候好像说过这个来着。

『保留判断……是什么意思?』

然而,枣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的样子。一下皱起了眉头。

『八冢君持有的尖锐技能不是未来预知系的吗。这种靠第三者是很难判断的,没有本人的协助根本无法断定嘛。虽说确定需要本人的协助,但又不得不经过保护者的许可。对于这样的对象,只能等到其二十岁以后了。所以是“保留判断”。』

就算是国家权力,在讴歌健全的前提下,对于有职业选择自由,又还不能担负行为的责任义务的未成年人,不经过父母许可就擅自进行尖锐技能的审查,将可能决定其未来的判断强加给他这种事也是不被允许的吧——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这么说的话,我从一开始就已经被尖锐技能育成机构盯上了吗?』

『虽然说法不是很好,嘛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至少在这方面和你的双亲应该有过接触才对。虽然这次主要是为了栉守君的事情,不是为了劝诱而来的。但由我把事情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虽然我家父母什么都没对我说过,但突然听到这些话——我总觉得还能接受,枣则是说着『不是满满的阴谋气息嘛』,一脸苦涩的表情。

『嘛嘛,这种事先放到一边好了。总之,毕竟你们两位都是担负国未来的贵重人才,没有受伤就比什么都好了。有看到犯人的脸什么的吗?』

『我什么都没……只看到一个人影逃走了』

『我看到的稍微多一点点呢。长得比学长高,是个男的应该没错。脸的话……恩—好像看到了又好像没看到……』

『恩恩……嘛,在那么暗的环境下也就只能到这份上了。那么,我送你们回家吧』

其实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也没关系——刚这么想着,又想到砍人魔出没,而且我们还和他在事件现场遭遇了,这时候还是老实的接受他的帮助吧……本来是这么想的。

『啊,既然这样……』

这时候,枣突然说出了一个我想都没有想到的请求。

『那个……千万不要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错事来啊?拜托了』

开车载我们过来的箕轮先生一边不厌其烦的念叨着这番台词,一边离开了。

就算是我,也没打算要犯下什么“无法挽回的错事”……只是,对于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况,

我也有点搞不明白。

『错事什么的,真是说了相当失礼的话啊』

在轻度混乱的我身边,枣对于离开的箕轮先生留下的话一脸苦涩的发着牢骚。

——没错。

遭遇了砍人魔事件的我们,由箕轮先生送回了家里……虽然如此,如今,在箕轮先生离开以后,枣还在我的身边。而从车上下来后出现在眼前的,是钢筋水泥的五层公寓。

简单的说,我受枣拜托和她一起来到了她的公寓——就是这么一回事。

当然,我没有回自己家,就这么直接过来了,因为枣说『遇到那种事以后不想要一个人』,所以变成了我今晚要在枣的住处留宿这般状况了……箕轮先生会一直念叨着『不要犯错』念到嘴酸的理由,也不难理解。

不,当然那个,绝对没有想要做什么的想法。虽然,没有……说到底说出『来我家』这种话的是枣那边,姑且不管我,也不知道枣那边是怎么想的——。

『——长,学长!有在听吗!?』

『s,是!?』

突然被声音惊得回过神来……感觉有点丢脸。

『等,学长……没事吧?』

『诶?啊,额,恩。没事。还好还好,没问题』

『但是学长,还发着烧……啊。等下,难道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吗?等,可不是那样哦!?』

『诶?』

『所,所以说那个……学,学长期待的那种事情可是一点都不会有的哦!』

『稍,等一下!那是误解啊!话说你从我的表情里到底看出什么了啊!?我可什么都没想啊!』

『骗人!那张脸绝对是在想着什么的脸啦!我们还早……不对啦!不是那样啦!我把学长叫过来,不是想做那种事……啊,那个,也不是说不想做……不不绝对不是那样』

……总觉得枣看上去比我还混乱的样子。最后,枣只是『……啊—真是—……我都说了啥啊……』这般不停碎碎念着。

『……没事吧?』

『都是学长的错吧』

不知怎么的变成都是我的错了……。

『总,总而言之!之所以叫学长过来,那个……不是打算做什么奇怪的事情,而是有事要拜托学长啦!』

『拜托?』

『恩』

从原本满脸通红的表情一变,枣换上异常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

『由我说好像有点那个……学长,能在这里用可变未来幻视吗?』

『诶?』

『明明是我说的“尽可能不要使用”“不要产生依赖”这种话,现在又拜托你虽然有点那个……真的,很对不起。但是这事只有学长能做得到了……』

『做是什么关系啦……但为什么?』

『稍微有点在意的事情。总而言之,把看到的内容全都告诉我。那么,要开始咯』

刚说完,枣向着我举起的手机带着的摄像头闪光灯亮了起来。

虽然一瞬间强光覆盖了视线,但我的眼前很快映入了景象——不,只是感觉像是看到了景象。其他人……例如小咏,在那之后一段时间内应该觉得晃眼而看不到东西才是,但我不会这样,而是会看到别的东西。

也就是说,在普通人“感到晃眼”的期间内,我能看到五分钟后的未来的状况……。

『奇怪?』

如今,我的眼睛所捕捉到的,是五分钟后这个地方的状况。不是过去也不是现在。

然而——。

『为什么箕轮先生会在……?』

『诶?』

对于我不自觉的嘟囔,枣发出了吃惊的声音。

『学长,看到箕轮先生在吗?』

『恩』

看到的未来只有五分钟后的,能看到的时间也不是那么长。映在我视线内的事物3,很快回到了“现在”的状况,取代箕轮先生的,是一脸苦思表情的枣的身姿。

『为,为什么箕轮先生会——』

『过来一下』

非常突然的,毫无事先说明,枣牵着我的手匆忙的走了出去。

不是——为了进入公寓。而是朝着与公寓入口完全不同的方向走了出去。

迎面而来在前方的,是前不久的周六,枣解明我的可变未来幻视机制的家庭餐厅所在的商店街。虽然这么说,在这种乡下地方,这时间点已经是一片冷清,店铺几乎都已经把门拉下了。

『什,什么?怎么了啊?』

『箕轮先生,有点奇怪』

『……哈?』

这家伙突然说了啥?

确实箕轮先生虽然穿得一副西装笔挺的公务员精英模样,却又显得有些不正经,给人一种人生自由的样子,看上去就是全身散发着可疑气息的人……但这些情况,与他有着长时间来往的枣应该比我更了解得多才对吧。

『不是现在才发现的吧,这个。』

『不是那样啦』

枣的回答声有些生硬。

『箕轮先生,也许和这次的砍人魔事件有所关联』

『……诶?』

突然听到的话,让我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箕轮先生……和砍人魔有所关联?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的?说到底,压根没有相交的接点吧。

『什么意思啊。难道说箕轮先生是砍人的凶手吗?』

『不知道……但是,我认为肯定是脱不了关系的。总之先走着吧,学长。』

枣突然中断了和我的问答,似乎打算尽量远离自己所住公寓的样子。也不告诉我具体的目的地,只是兀自移动着脚步。

『最大的违和感,是箕轮先生来接我们这件事。确实我的身份是由尖锐技能育成机构进行保证的,但箕轮先生并不是我的保证人。既然如此,究竟是通过什么路径联络上箕轮先生的呢——问题就在这里』

『那是——果然还是通过尖锐技能育成机构吧』

『就算这样应对也太快了点。学长有接到来自家里的联络吧?』

『诶?啊啊,姑且是有』

『是我们在箕轮先生的车上,要去我公寓的时候来的联络吧?』

『啊啊』

虽然在电话里被怒骂了一顿,但跟他们说完说自己和枣在一起,因为担心她而决定今晚和她待一起这事,却又被人以莫名兴奋的口气鼓励了一番……还真是不知道咱家爸妈在想些什么啊。

『学长的情况,应该是警察那边联系家里了吧。至于我,则是警察联系了尖锐技能育成机构,然后再由那里向箕轮先生联络,多了这么一步才对吧?然而,箕轮先生却比学长的父母还要更早做出应对,不觉得很奇怪吗?』

被这么一说确实是有点奇怪……但是。

『但这只是时机的问题吧?正好联络我父母一直不是很顺利,而那边反而更快联系上了之类的……』

『也许是这样也说不定,但是箕轮先生来得很快也是事实不是嘛。而且是到现场哦?八成……原本就很近的地方吧』

『很近……在那种地方?』

试着回忆事件现场的周边环境,那一带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虽然稀松的坐落着几户民宅,但毕竟只是连接市区和住宅区的一般道路。到了夜里,就算没有砍人魔事件,一个人走着也是会觉得觉得恐怖的地方。

既然身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那确实,就算怀疑他『在做些什么吧?』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因为这样就把箕轮先生当作砍人魔事件的犯人,是不是有点太武断了?』

『当然,并不是说迄今为止发生的砍人魔事件都是箕轮先生干的。我说的只有这次这一件。说到底原本我看到的犯人——』

枣像是有些踌躇似的,话语稍微含糊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继续说道。

『——就是箕轮先生也说不定』

『……哈?但是你,不是说没看到犯人的脸……』

『虽然没看清脸和服装,但逃走的时候看到的背影确实是男性没错。而且比学长还要高。这些点箕轮先生都符合不是吗?更何况,送我回公寓以后就该回去的箕轮先生,学长通过可变未来幻视看到他又拐回来了。如果说……箕轮先生是打算回来杀掉我的话,所有的条理就都说得通了』

『诶……?』

箕轮先生……要杀了枣?

『怎么会推出这样的结论的?箕轮先生明明是尖锐技能育成机构的人,而且本人也说了枣是”担负着日本未来的人才”——』

『那是尖锐技能育成机关的看法。也许和箕轮先生个人的思考方式并不相同』

『不同——?』

『还记得,跟你说过的沙树的事吗?』

对于不经意出现的名字,一瞬间脑里的处理回路没有跟上,稍微迟钝了一下,但很快就想起来了。

『是说枣的亲友的那位……?』

『正是。为防止沙树有什么万一而对其进行监视的,正是箕轮先生。但是因为那人犯下的失误,而导致没能阻止沙树的自杀。然而,箕轮先生的失误却没有被当作问题』

『诶……为什么?』

『当时,情绪极不安定的沙树被送进了医院,并且被安排在带钥匙的个人病房,处于软禁状态。沙树自杀那天,打算去探病的我把病房的钥匙借了出来。然后回去时把病房重新锁上,并且把钥匙还给了箕轮先生……然而,沙树却从病房里溜了出来,从屋顶跳了下去。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个人忘记上锁,就那样把门打开着』

『……这真的假的?』

刚才所说的,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置信。因为如果那是事实的,实在是个大失误。毕竟害得一个人失去了生命。

『你不信?』

『不……不是这意思……』

虽然我只是为了再确认下而问了一句……看来是有些触碰到了枣的逆鳞的样子。被她以可怕的眼神瞪了。

『我确实是把门锁上了啊。毕竟还不清楚沙树的状态,稍微视线离开一下就可能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故,这我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我会忘记把门锁上这种事情,我可以向天地神明发誓,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但是锁确实是打开的。既然如此,其他还有谁能开锁呢?不是只有箕轮先生了吗』

既然枣都断言到这份上了……那应该就是这样了吧。所以箕轮先生的失态应该会被视作问题才对……然而,实际上却没有那样……这么说来的话。

『是被忽略了吗?这事』

对于我的问题,枣默默点了点头。

『当时我在精神上已经认输了……不论自杀的直接原因是谁造成的,沙树死了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而且绝大部分的责任都在我身上这件事也不会改变。所以,“是谁忘记上锁”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无所谓了。全部都是我的错,就算背了黑锅也无所谓了。就是现在才能这么说……已经自暴自弃了啊,我』

当时的枣和如今的小咏一样是中学二年级。在十四岁的年纪,就目睹亲友在眼前跳楼自杀的瞬间……会那样也是没办法的吧。

『但是,从箕轮先生角度来看的话,我就成了“唯一一个知道自己失态的人”了吧。最终,我变成了对这件事缄口不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也许会在哪里露馅,或者变成威胁的筹码也说不定。所以趁着这机会——说不定他是这么想的。』

『这就是箕轮先生的动机吗』

『正是如此』

确实如果说有这些不为人知的经纬的话 ,要说箕轮先生伪装成砍人魔打算杀掉枣,在条理上姑且也算说的通了。仔细想想,这次我们遭遇到的砍人魔事件的被害女性,身高体格要说与枣相似,似乎也挺相似的。

不小心刺错人了——是这么一回事吧。

『既然已经如此确信了。不做这些逃跑之类的举动,而是直接向警察求助不是更好吗?』

『那是毫无意义的』

虽然我自认为提出了再合理不过的意见,但却被枣干脆的否决掉了。

『为什么?』

『因为没有证据。虽然我说箕轮先生是砍人魔事件的凶手,但那充其量不过是我的假说,并不是真相。没有证据的话谁也不会信的,警察也不会行动。况且,如果有什么我尚未知晓的新情报的话,“答案”自然也会跟着改变。也许箕轮先生是无辜的,一切只是我想错了,这种可能性也是不低的』

『既然如此,就算不逃走也没关系不是吗。直接找箕轮先生问清楚的话……』

『也许只是我想错了,是啊,如果是那样最好。但如果是真的呢?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如果这时候反而被袭击该怎么办。那样一来才真是毫无办法了不是吗』

『那该如何是好?就这么一味逃跑也不是办法吧』

『话是这么说……』

……仿佛刚才的饶舌都是假的一般,枣一下子支支吾吾起来。

该不会……我突然想到。

『……难不成,什么都没考虑过……?』

『…………』

点……点头了啊……。

『什么都没考虑过?真的什么都没想过啊!?』

『没,没办法嘛!虽然我擅长情报处理,但情报收集是我的弱项啊!情报收集什么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嘛!』

『知,知道了抱歉!所以不要这么大声喧哗好吗』

虽说反过来闹别扭也挺让人困扰的,但在商店街正中央这么大声喧闹更糟。

毕竟如今的我们,是处在要从箕轮先生那逃跑的状况之中。

『总而言之,没有清楚的证据能证明箕轮先生的清白与否是不幸的啊。这样一来……设下陷阱再与他直接对决才是王道了吧。』

『难道说,你是想要用录音机之类的把他的自白录下来吗?』

一下子被看透脑中所想情景的枣,很快带着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种,只有在电影或是电视剧里才可能顺利进行不是吗。假设成功让他自己招供了,那之后要怎么办?箕轮先生虽然看上去是那样,好歹也学过防身术之类的,更何况还有带着刃物的可能性哦?你有能制服这样的人的自信吗?』

『……没有吧』

说到防身术,应该是格斗技的其中一种没错。有这种技术再加上可能持有刃物,以这种人为对手,对于只有常人程度的运动神经的我来说,怎么看都只会反被制服。

『总之,如今只能先逃跑了。等到天亮的话——』

如此这般,话说到一半的枣——突然闭上了嘴,用力拉着我的手,像飞扑一般躲到了巷子里。

『怎,怎么了?』

『也许是错觉也说不定,总觉得道路那头有什么在发着光』

『很正常吧,虽说是没什么人气的夜里的商店街,但也不是说谁都不会经过——』

『学长』

完全无视我意见的枣,不仅是出口的声音,连表情也十分僵硬。

『再来一次……那个……』

虽然一副含糊其辞的态度,但看着她那样子,就算是我也明白她想说什么。

『是想说要我再用一次可变未来幻视对吧?可以啊,没什么』

『对不起……』

对枣来说,像可变未来幻视这种超能力般的尖锐技能会让她想起作为亲友的少女的事情也说不定。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对于要使用它还是有所抵触的样子。

『……然后呢?要看什么好?』

话不多说,向枣一问,她很快做出了回答。

『这条路有谁经过』

『知道了』

触发了可变未来幻视以后,我把目光转向路中央——。

『……来了』

虽然距离不算很近,但还是能清楚的看出是箕轮先生的身姿。一幅拼命的样子,一边扫视着周围一边向这边小跑而来。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

既然已经看到了,就说明箕轮先生肯定会来这里。但是,至少要五分钟以后才会到这里也是事实。必须趁现在尽可能拉开距离。

我拉着枣的手开始移动起来。

快速穿过大路,向着不容易被发现的小巷前进。

只是,以这商店街的规模,一直在小巷里移动也不能说是良策。毕竟是这不甚宽广的乡下的商店街,很快就会碰上了吧——但是,如今在箕轮先生放弃之前,继续在商店街的小巷里移动也许更加明智。

不管怎么说,这边可是有可变未来幻视的。

能“看到五分钟后的未来”,对逃跑方来说意味着巨大的优势。因为能知道,自己走过的路线,在五分钟后追踪者是否有通过。

如果没有走过那就在那里停下,如果走过就移动到别的地方——如此做出的判断,毋庸置疑肯定是安全的……如果顺利的话。

『……似乎还在找我们的样子啊』

一边反复进行着可变未来幻视一边在小巷里来回移动,到底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呢。从最初的幻视开始应该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然而,箕轮先生的身子还是随处可见。

『还真是纠缠不休啊……』

『时不~时还会看到别的人,这不是更让人混乱了嘛……』

对于我混着牢骚顺口说出的话语,枣做出了奇妙的反应。

『学长,别的人……是指?』

『诶?不,所以说是除了箕轮先生以外的人啊。从刚才开始已经看到好几次了』

『那是……』

『虽说店早就全都关门了,有几个过路人什么的也很正常吧?』

不知为什么,枣似乎对我不经意的一言非常在意的样子……刚才的话里面,究竟有哪里是那么值得在意的地方啊?

『那些除了箕轮先生以外的人……全都是,同一个人?』

『诶?不是吧,不至于』

虽然顺口就否定了……啊咧?是不是呢。

仔细一想,好像也不能很肯定。我集中注意看的,是“箕轮先生在不在”,就算注意到有谁在,只要不是箕轮先生也就不会那么注意去观察了。所以自然不可能记得他们的脸或身材什么的。

『呐,现在也在用可变未来幻视看着吗?』

『不,还不至于到这份上……等,等一下』

这边是为了避开箕轮先生而持续在小巷里移动着的。如果不是有明确意图的话,同一个人不可能在这小巷里一直转悠的——我这么想着,再看着枣那莫名在意的态度,不禁感到有些不安起来,于是试着触发可变未来幻视看了看。

『……诶?』

而眼前所见的五分钟后的未来,让我不仅噤声。

枣被袭击了。

戴着卫衣兜帽遮住脸,身高比我高的男人,把小刀在左右手之间换来换去,像是在玩弄猎物一般,一次又一次的往枣身上挥下。虽然枣一开始就用两手做出防御,但被砍得鲜血淋漓的双手很快就失去了防御作用,无处可逃的枣被强压到墙边,然后男人像要把刀插进去一般挥舞而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学,学长!?』

被猛烈摇晃着肩膀,我眼前的影像突然切换了回来。无论是变成一幅凄惨模样的枣的身姿,或是刺杀枣的男人的身影,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掺杂着惊恐表情的“现在”的枣的样子。

刚才的……那是……那个,男人……难道,是真正的砍人魔……?

『怎么了,学长。从五分钟后的未来里看到了什么吗?』

五分钟后……对了,是五分钟后啊。

我所看到的是五分钟以后的未来。如果就这样什么都不做那这件事五分钟后就必然会发生,但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且,我所看到的未来,是可能被改变的。

就算五分钟后会发生枣被斩杀的惨剧,只要趁现在从这里离开就能够回避掉。

『枣,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诶……?』

『好了快点!』

完全没有说明的闲暇。争论什么的更不能容忍。现在要马上让枣尽可能远离这个地方。

但是。

我听到了鞋底摩擦地面发出的脚步声。

像要把那声音逼退一般把视线投射过去的我,看到了男人的身姿。

卫衣兜帽拉得很低,挡住了脸,手里握着军人才会拿的生存短刀,像要去路一般堵住了小巷。

那样子,毋庸置疑是我在可变未来幻视里看到的——。

『快跑,枣!』

像踢向地面一般踏出脚步,刀尖直直冲着我们而来。

『可恶!』

砍人魔冲过来的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得多。我只来得及把枣撞开,以避开砍人魔的刀锋。即使如此,刀尖还是划过了我的手腕。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砍人魔这么快就出现了?

没有思考疼痛的余裕。在我脑中反复回响着的,只有『为什么?』这般无数的疑问。

我所看到的枣,确实在眼前被砍人魔用刀子砍伤了。但那应该是距现在五分钟以后的光景,还有缓冲的时间才对。现在像这样被袭击的话……被袭击?

为什么是枣被袭击?那时候,和她在一起的我怎么了?

明明枣被砍人魔砍伤了……而和她在一起的我只是在一边看着吗?

这么一来——

『唔哇!』

我把枣撞开,硬是介入枣和砍人魔之间,砍人魔的刀锋——变为朝着我这边挥了下来。

可恶,果然是这样吗!五分钟以后枣被袭击的时候,我已经……被这家伙干掉了吗!

『学,学长!』

『别管我快跑!』

虽然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会被杀”,而下一个被盯上的就是枣。但就这样抛下她逃走,我不是能做出如此理智思考的人。

『——啧!』

话是这么说,但刀刃在眼前划过果然还是好可怕啊!

我连赤手空拳和他人打架的经验都没有。面对在眼前来回挥舞的小刀,虽然没法知道自己是怎样一副表情,但肯定是张丢人的脸。定是一目了然的惊恐表情吧。

所以,他笑了。

虽然无法确认兜帽下的眼神,但一边嘴角明显上扬,一副愉快至极的神情,砍人魔的男人看着我笑着。

看着我被小刀威胁着,仓皇闪避的姿态,而乐在其中的样子。

……真让人不爽。

用刃物威胁他人,伤害他人,并且品味由此产生的优越感,这种砍人魔的思考回路不用说当然是很让人不爽,但让这样的家伙取乐的自己的不争气,更让人生气。

『你这,家伙噢噢噢噢!』

『不,不行!学长!』

我试图向砍人魔做出反击,但却被枣的喊声制止了。

一瞬间,我不经意往前伸出的手臂侧面,被砍人魔的小刀划开了。

衣服被划破,鲜血飞溅,而我则是由于反作用力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被划到的手臂,很快传来了阵阵疼痛。血也一点点涌了出来。但这还只是,轻伤。

如果,没有听进枣制止的声音,再多往前踏一点的话,一定会被砍人魔的刀子砍得更深吧。

就算再不爽,就算再无法原谅对手,不擅长打架的我,面对挥舞着利刃的对手,贸然靠近也无法报一箭之仇。

绝对的战力之差——可以这么说吧。

无论对手是多不讲道理,多卑劣,多无法原谅的家伙,也不可能从挥舞的利刃下钻到空子。事情的发展不会如此尽如人意。

照这样下去,早晚会被逼上绝路,然后被杀掉。

我并没有像电影或是电视剧那样以分毫之差闪开的气魄,随便乱动,也不可能钻到小刀的空子,更别说制服对手了。

要做到这种事情,只能事先和对手说好,或是知道对手挥刀的轨道……事先、?知道轨道——啊。

有了……这不是有办法了吗!砍人魔会怎样挥舞刀子,至少有一次其时机是我知道的!盯准那一瞬间的话,就算是我也能从砍人魔手里抢下刀子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我……如果说我能够改变未来的话——如今,该做的事只有一件。

那就是绝对,不能死。

然而,就在之后。

『噶哈!』

砍人魔对着瘫坐在地上的我的腹部狠狠踢了下去。

一下还没完。

两下,三下,不停的踢着。

虽然尽力用双手挡住了,但砍人魔无视我的防御,一次又一次的踢打着。

痛觉都渐渐麻痹了。

为什么我……会遇上这种事呢?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这样下去……我……会死?

『不、不要……住手!已经够了!……呀!』

这声音,把我已经陷入浑浊的意识拉了回来。

刚才的……是枣的、声音?

回过神来,砍人魔的踢打已经停下了。毫无抵抗的任由对方踢打,砍人魔也认为我已经无法抵抗了吧。

微微睁开眼睛,发现砍人魔把目光转向了枣。枣带着一脸惊恐的表情往后退着。

这里开始,就是刚才的可变未来幻视看到的状况了吧——我还能如此思考着就表示……现在这时间点上,我还没有死。

这是不是意味着“就算没看到的未来也可以改变”呢。或者说虽然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其实自己“一开始就没有死”呢……不管是哪种情况,我都活着撑到那个未来的状况下了。

也就是说,我耐住了砍人魔的攻击。

这样的话……既然如此的话、我——

『连这之后的未来……也要一起改变!』

腹部和手臂,不,身体的每个角落都传来了疼痛,让人使不上力气,我像发条人偶一般一跃而起,挡在枣和砍人魔之间。

一瞬间,砍人魔似乎因为我突然跳起来而下了一跳,但很快脸上又浮起了笑容。以这幅样子窜进来,除了在刀子面前颤抖还能做什么——一定是这么想着的吧。

开什么玩笑。

就在砍人魔挥起刀子的同时,我立刻把他的手臂挡开了。

一瞬间,砍人魔虽然露出一副“挥空了”的神情,但似乎还认为只是偶然,立刻打算把刀子换到左手——在这之前,我对砍人魔做出了“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一般的反应,拍中他的左腕,把刀子打落在地上。

对于和刚才判若两人的我的动作,砍人魔脸上浮现出满是讶异的表情。

这也难怪吧。刚才还在刀子下惊恐的瑟瑟发抖的我,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做出了反击的动作。

『我已经知道了啊,你的动作什么的……』

我已经看到了。这影像,我早已通过可变未来幻视确实的看到了。

所以,砍人魔会如何动作,我早已一清二楚。然后,既然知道的话就可以先发制人,在其挥舞刀子之前先把刀子打落也不是什么难事。办法其实就和射击游戏里,在敌机出现之前先把自机移动到其出现的位置差不多。

『刀子,不用捡起来吗?』

听了我的话,砍人魔为了捡起掉在地上的刀子,慌忙的弯下身子。结果,把自己的脸放在了相当刚好的位置上。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握紧拳头,用上最后的全部力气往前踏了出去。

抬起手臂,扭转腰部,带着我全部体重的拳头,对着砍人魔的正脸揍了下去。

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未感觉过的讨厌的触感,从挥出的拳头上传了回来。砍人魔一边吐着血,一边被打飞,身体重重撞到小巷的墙上,然后——一点点往下滑,最后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哈啊……哈……哈啊~……』

我硬是调整了凌乱的呼吸,看向砍人魔。

成功了吗?我成功的……打倒砍人魔了吗?

就算砍人魔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面前,我也不敢抱着百分百的确信。只是,该说身体是诚实的吗,硬挤出的最后一丝力气似乎也达到极限了。咯噔一声,我的膝盖软了下去。

就在此时,一只手腕把我撑住了。

那是枣的手腕。像从背后抱着我一般支撑着我。

『学长!学长,振作一点!学长!』

『枣……没事吧?』

『比……比起我,学长受的伤要重得多不是吗!为什么要这么乱来啦,笨蛋!』

『居、居然说笨蛋……我说啊……』

对我来说,这可是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拼尽全力而努力的一次啊……居然换来的是“笨蛋”的怒骂,实在让人有些沮丧啊……说真的。

『我也没办法嘛,因为看到你被刺了的未来啊。为了改变未来只能拼命了啊』

『就,就算是那样……』

枣一脸难以释然的表情想要反驳我,然而说道一半就哽咽了,只是用力的抱着我。

『学长可能会被杀掉哦!?又要……又要眼睁睁看着在我眼前,重要的人死掉也说不定……我很害怕啊……』

『啊……』

是啊……枣曾经,在现场目睹至亲之友在眼前了结了自己的生命。我那乱来的向东,似乎勾起了她那时的回忆。

『抱歉啊。但是……我也一样啊』

『……诶?』

『因为我也不想让枣死掉……所以,才会那样乱来的啊。绝对不要枣离我而去,希望枣能在我身边。所以才对……』

啊啊……是啊,原来是这样。

我就是为了说出这些话才追着枣而来,然后现在才会在这里的吧。

虽然最开始想说的时候微妙的钻了很多牛角尖……什么嘛,原来不过是这么简单就能说清楚的话语嘛。

『所以说……咕,好痛……』

是精神松懈下来了吗,一下子感觉像针扎般的锐痛在身体各处不断游走。

『学长?学长,振作一点!等一下,救护车马上——』

枣的声音,在中途就断掉了。明明应该是睁着眼镜的,视线却渐渐模糊起来。

这下真的……稍微有那么点糟糕了也说不定。

虽然成功击退了砍人魔,但还没处理的问题不是还山一般多吗。可不是在这种地方失去意识的时候啊。

但是……。

虽然在心中强烈的这么想着……。

但我的意识,也就持续到这里为止了。

毫无预兆的,诚如此言,像是一如既往的清晨起床一般,我恢复了意识,条件反射般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

我很快就觉察到,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既然如此,那么这是哪里呢。

不管我如何努力回想,模糊的记忆都无法清晰的组合成图像。

我应该……在夜里的繁华街……遭遇了砍人魔……枣被……。

『枣……对了,枣!?』

猛地撑起身体……本想这么做的,但一瞬间,剧烈的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别说是撑起身体了,差点没因为疼痛而昏过去。

这是啥!?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么一副,像木乃伊一样全身缠满绷带的样子?

『还是不要太勉强比较好哦』

在很近的地方,听见了说话声。虽然因为疼痛而无法抬起身子,但只是转个头还是做得到的。

把目光一转,在那的人是——

『箕,箕轮……先生?』

笑眯眯的摆出和蔼可亲的样子,脸上带着仿佛上门推销的业务员一般笑容的箕轮先生坐在椅子上读着文库本。

『这是医生说的,磕碰和断裂伤无法计数,断裂伤都到肋骨了的样子,但最严重的似乎还是右手呢。好像骨折了?到底是多尽全力揍了砍人魔啊?』

箕轮先生一边把书签夹进看着的书里,一边淡淡的把身体的状态告诉了我——虽然没什么不好,但为什么箕轮先生会在这里……啊咧?

这么一说,我和枣不是因为“箕轮先生很奇怪”而出逃的才对吗?

虽然运气不好而遇上了真正的砍人魔……但怎么回事,这状况?到底是什么情况?

『箕、箕轮先生是……咳、咳!』

试着稍微大点声说话,却发出老人一般嘶哑的声音。加上喉咙感到被塞住一般呼吸困难,胸口也感到阵阵疼痛,想多说点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都说了,别勉强了。你想说什么我大概都知道。总之我先说了,栉守君没什么事』

听到这句话,我稍微安下心来。

在那种时间点上失去意识,我真心想着如果真有什么万一的话该如何是好。

『从你刚失去意识以后开始说起吧。那之后——』

箕轮先生所说的,似乎是我刚失去意识以后发生的事情。

箕轮先生为了寻找我和枣而来到商店街附近,一听到骚动的声响就跑了过来。而到达现场后看到的,是脸上淌着血的砍人魔,和受伤失去意识的我,以及紧紧抓着手机为了叫救护车而怒吼着的枣的身姿。

一眼就觉察出当时状况的箕轮先生,代替处于混乱状态的枣叫了救护车和警察,并且处理了之后所有的事情。

之后,从终于冷静下来的枣哪里听完了事情的始末,虽然稍微经过了一番争执,最后总算让枣先回去了,然后就到了现在——事情就是这样。

『说真的,对你再怎么感谢也不够。不管怎样,先让我为栉守君给你带来那么巨大的麻烦道个歉。真是非常对不起』

虽然箕轮先生像这样深深低下了头,但我其实对现在的状况还没有全部理解。

怎么回事?如果箕轮先生说的都是真的,那枣所说的“箕轮先生很可疑”的推理就是错误的了……但是,那家伙不是拥有能称得上是“千里眼”的尖锐技能吗?

『看你的表情,似乎是对栉守君的“看破”出错而感到疑问的样子呢。确实,她的尖锐技能是洞察力——而且是充满威胁性的一瞬间便能看透本质的“千里眼”哦。但是,并不是没有缺点的。』

缺点?从所得情报中瞬间看到头本质的能力能有什么缺点——正这么想着,啊啊,是吗。原来是这样。

枣自己似乎就说过。『得到的情报有错的话导出的结论也会出错,不完整的情报的话,结论也自然是不完整的』

……露出这种表情了吗,我。

不,算了,比起这种事,连枣都不知道的箕轮先生的其他目的究竟是什么?在那种什么都没有的乡下道路上,究竟想做什么?而且,装作已经回去的样子,又折返回到枣的公寓是出于什么目的?

就算不是听过枣的推理,光看这些行动,箕轮先生这些简直就像砍人魔或是跟踪狂的行为不是吗。

『实际上,确实是和砍人魔事件有关啊。你看,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请警察厅提供了行踪不明的栉守君的所在之处的情报。作为回报,我被下达了协助寻找这城市发生的砍人魔事件烦人的命令呢。似乎是想保持事无巨细都要有借有还的完全平等关系的样子。』

什、什么……?

『之所以返回栉守君的公寓,也是为了巡逻一下啊。既然栉守君都说看到犯人了,那烦人肯定也看到栉守君了不是吗?所以我想着犯人下一个盯上的目标也许就是栉守君也说不定……结果就变成现在这么一副惨样了』

简直——。

简直就是“一副惨样”。真是惨到不能再惨的模样。

箕轮先生居然有这种理由,不说出来没人会知道的吧。我自不用说,就算是枣也不会知道的。

『我知道啦。这次这件事,如果我和栉守君之间能好好进行沟通的话是完全可以回避的意外事故。但是,出于一些原因这也很难做到啦』

原因……?

箕轮先生所说的原因……莫非是,枣的亲友,因预知的尖锐技能消失而自绝生命的那位名为木崎沙树的少女的事吗。

因为这件事导致枣和箕轮先生的关系一口气跌到了谷底,我也是听过的。那个枣,甚至说出了『箕轮先生可能想杀了我』这种话来。

即便如此,还是派了箕轮先生来把枣带回去,尖锐技能育成机构的大人物们还真是悠哉……奇怪?

不管怎么说……也太奇怪了吧?

尖锐技能育成机构的上层人物们,会粗心到,让事故的当事人们就这样碰到一起吗?

都发生了有人自绝生命这么严重的事故了,却对处于事件漩涡中心的两个人放任不管……通常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算再怎么乐观,最少也会有“两人的关系不是很好”这般程度的考量才对。

这么一来,就算箕轮先生负责的是事故处理,认为由箕轮先生来把枣带回去是不可能的才是自然的想法不是吗?明明应该还有其他负责事故处理的人,如果由这些人来劝枣回去的话,应该进行得更加顺利的才对。

然而,实际上却没有这样。

我都注意到了的事情,作为国家的极秘计划行动的组织的上层部门的人们却没有注意到——这种事应该不可能吧。

既然这样……是有什么非箕轮先生不可的理由、吗?

『是啊……应该跟你说的……』

正当我打算以充满疑心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

箕轮先生以自言自语般的口气说了起来。

『只是,这些话绝对不要跟栉守君说。而且,因为实在不是什么让人觉得心情舒坦的事情,我先说清楚了,要不听趁早』

说完这些前置的话语,箕轮先生开始说起“真实”来。

『木崎君自杀当天,官方说法是栉守君忘记把房门锁上了。但是,那并不是真实。实际上是我的责任。我犯了失误,让木崎君的病房门锁就那么开着了。当然,我也向上头报告了这件事。但是,这一事实却被盖了下来,变成了是栉守君的责任。并不是我盖下来的,而是由于尖锐技能育成机构这一组织的判断才变成这样的。这样对栉守君更好——他们是如此判断的』

对枣更好……?

枣也说过是箕轮先生忘记上锁了,她自己对此也没感到非常震惊。但是,隐藏这一事实的理由却是这样对枣更好……总觉得难以接受。

而且是整个组织隐瞒事实,就更加如此了。

『我想通过这次这件事你应该也明白了,栉守君的尖锐技能就算通过错误的情报也能导出“错误的结论”。换个说法,就是要发挥她正确无误的能力的话,“正确无误的情报”就是必要不可欠缺的。但是,不可能会有一定能提供她正确情报的这种温柔善良的地方。情报也可能隐藏在艰辛严峻的状况之中。然而她却有从这些事实中逃避的倾向呢……从尖锐技能与车功能机构里逃出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上头认为要改善她的“弱点”必须要有扮演憎恨对象的演员呢,于是就以木崎君发生的那件事为理由,选中了我。实际上,她也确实憎恨着我呢,是不是正中下怀呢?』

『这……这么说、的话……』

『别误会了。我绝对不是故意忘记锁上木崎君病房的房门的。单纯是我的,无法挽回的失态罢了。那是毫无辩解可能的最糟糕的失误。不可能有什么怨言,也不会想有。时至今日还经常梦到啊……真的开始厌恶自己了。正因为如此……吧。我认为就算要扮演栉守君的憎恨对象也没关系』

『不、对……。这种……咳咳!不是这样……甚至、连他人的死都利用……』

『恩?啊啊……是啊。确实尖锐技能育成机构是利用了木崎君的死,来培养栉守君的尖锐技能呢。只是,就是判断有做到这种地步来培育的价值啊,对她。你想想看。栉守君长大成人以后,升到相当高的地位的时候,却从错误的情报中导出了错误的答案该如何是好?尖锐技能育成机构培养的都是能够担负国家未来的人才啊。虽然似乎没资格对因我们而受了重伤的你说,但肯定会引发小镇的砍人魔事件无法比拟的巨大惨事吧』

那是……确实会这样也说不定。

也是是这样……但那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不是吗。

『一开始就说了吧,不是什么让人心情舒坦的话题。即使如此,只要栉守君还保有“洞察力”这一尖锐技能,不,就算没有……我也认为,对她来说克服逃避讨厌的事和辛苦的事这一弱点比较好。所以说,八冢君。这些事绝对不要对栉守君说啊。连让她觉察到也不行。她不以自身的意志走到我这边的话是绝对不行的呢』

『那……样、的话……箕轮先生、就……』

『没关系的。这是对从栉守君身边夺走挚友的我的……嘛,如果能够抵消罪恶就好了,我衷心期望着』

……真厉害啊,这个人。

我发自真心觉得,箕轮先生的觉悟非常伟大。断言就算被人憎恨也没有关系,并能够付诸实践……如果我遇上同样的情况,是绝对不吭像箕轮先生那般行动起来的吧。

『好了……稍微说了些多余的话花了不少时间呐。我一直等到你睁开眼其实是有别的原因的。有人寄了封信在我这里』

……信?到底是谁?

我歪着头,看到箕轮先生递出来的信上写着的写信人名字,忍不住头歪的更厉害了。

为什么枣,要特意写一封信给我?直接来见我不就能说话了吗。

『那么,我就先走啦。希望你能尽早康复』

留下这么一句台词,箕轮先生走出了病房,我目送着他离开后,把来自枣的信的信封撕开了。

“八冢武宏阁下——”

以这样的文字开头,仅有一张便签的信。

八冢武宏阁下

此次,由于受我牵连而给您带来了重大的困扰及严重的伤害,对此我感到十分抱歉。一切都是由于我的无德所致。

身体恢复得如何了呢?

本来应该在病房照顾您直到您痊愈才是,当学长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应该已经是我无法前往病房探望探望您的状况下了。

我,果然还是应该回到尖锐技能育成机构。

这次的事件,让我沉痛的感受到自身还非常不成熟。学长受到我的牵连,而受到今次这般严重的伤害,我必定以此为鉴,不会再让学长被卷入这种状况之中。

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也为了不再出现那种事态,我作出了现在先回来的判断。

对不起,学长。

那天晚上……就是遭遇砍人魔,的那天晚上。

学长对我说『希望你在身边』,我真的觉得非常高兴。就算如我这般,也会有肯对我说这种话的人在,真的太让人感到高兴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强烈的希望能够回应你的这份心情。

但是,按照现在这样是不行的。

所以我为了能够待在学长身边,暂且先回尖锐技能育成机关了。

我一定会回到学长所在的地方的。

虽然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但我一定会回到学长所在的地方的。

在那之前,请等着我——回想这次发生的事情,也许我并没有说这话的立场,但是还是请容许我这么说。

请等着我。

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学长会做出什么表情呢。不能直接看到真是十分遗憾,但想到如果看到讨厌的表情我一定会哭的,所以不能看到真是太好了。

虽然还有很多很多想和学长说的话,但实在太过冗长没法一一道出,就到此搁笔吧。

文法凌乱,字迹潦草,还请见谅。

衷心祈愿学长的伤能尽快康复。

那么,请多保重。

栉守枣

读完枣的信,我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一般的虚脱感。

感受着与被砍人魔袭击搞得遍体鳞伤,在失去意识之前完全不同方向的无力感,不是想使力却使不出力,而是一开始就毫无力气一般的倦怠感笼罩着全身。

啊啊,这样子啊——我想着。

枣选择了回到尖锐技能育成机构吗。

不能说那样不好。箕轮先生也说过,枣的尖锐技能还在培育的过程中,枣自身也了解这点的样子。从这封信里就能看出来。

所以,枣的决定不是其他任何人强迫她做出的,而是枣经过自身的思考而下的。

这样的话,我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我已经向枣传达了想传达的话,但却有种不很舒服的感觉,也不是“有什么剩下的事没做”的心情。

只是……即使如此,呢。

『请等着我,吗……』

紧紧捏着信,我轻声说着。

如今的我是怎样一副表情呢,虽然没有镜子看不到,但会不会正是枣的信中所写的那般“没看到真是太好了”的表情呢。

实际上,我也不想看到。

等待某人什么的,迄今为止还没有过这样的事情……究竟会怎样呢。

这下简直就像,在挑战没有终点的忍耐大会一般了不是吗。

『无论到何时都能等下去的自信……一点都没就是了』

我出声嘟囔,也许是因为伤口的原因也说不定,胸口附近隐隐感到阵阵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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