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啦─。」
周日午后,购物回家的深衣奈把买回来的食品放进冰箱,然后进入客厅。
「喂,桦恋。我买东西回来时捡到了好东西……。」
上半身靠在矮桌上睡着的桦恋,把脸颊压在桌上朝向天花板打开的笔记本上,发出「咝咝」的安祥呼噜声。
「唉呀,睡着了呢。」
明明邀她去购物时,说要做作业。这样看来,是不可能期望这位小姐在迫近眉捷的第一学期(每年4-7月)期末考,取得好成绩了。在深衣奈偷看她睡脸的时候,桦恋好像梦见自己在时装店选购洋装。
「呜喵~,全都是想要的衣服实在选不下手……」
面对她有点蠢的梦话,深衣奈不禁叹气。
真是悠闲的家伙呢。
看见桦恋睡得那么舒服,要是吵醒她也太可怜了,深衣奈于是走到客厅旁的走廊边穿上凉鞋走到外边。她转向前庭处,通过爽朗的风吹起晾晒衣服的晾衣场侧,来到玄关前。那里有着一只稍微有点污秽,放了气的塑料儿童嬉水池。深衣奈说成「好东西」的这件对象,是她在大型垃圾置物场处捡回来的。虽然看上去像是被弃置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东西,而且非常秽,但却看不见有破损的地方。为了确认是否有破洞,深衣奈才抱住塑料水池捡回家中。她在浴室把它洗干净,再用抹布约略的擦去残留的水迹,然后才拿到玄关外。为了让曳了气的水池再次充气,她本来准备用口吹气的方式来灌进空气,但发觉比预想的还要困难。还没有让水池膨涨起一半,她那鼓起来的脸颊已经痛得不得了。看来水池和她的胸部一样,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涨起来呢。尽管如此,她还是忍耐着持续对住塑料水池吹气,好不容易才出现了圆型的水池形状。
是不是这样就可以了?
深衣奈如字面般的喘了一口气,把鼓起来的塑料儿童嬉水池放置在家门前。
桦恋起来的话,大概会吓一跳吧。
家门前放置塑料嬉水池的景像,大概在她们两个──还有,加上麻郁眼中都有特别的含意。说到原因,就是把三人拉至这个家的照片中映照出的,某个夏日中浮现的一幕无法忘怀的情景。
一定是,在今天一样好天气的日子里,在这个家门前玩着水的呢。
在稍微远离的位置,看着以住着的自家为背景的塑料嬉水池,通过沉醉在那不存在的虚拟记忆酿造出的虚假乡愁中的深衣奈,浮起了奇妙的违和感而歪着头。
有点不对劲。
这样想的她,面对嬉水池放置的位置,多次改变自己站立的地方,但结果是,无论如何摆放也无法显现出相同的光景。
真奇怪─呢……。
狠狠地尝试了不同的方向后,深衣奈决定还是去拿取照片来作例证。虽然,根本没有必要为了严密再现照片中的景像而这样做,但她还是赌气去做。加上为了让麻郁和桦恋吃惊,漂亮地重现照片中相同的景像的任性想法,她回到家中登上二楼自己的房间拿取相片,与现实的景像进行比对。
哎呀?这个,难道是……。
察觉了什么的深衣奈突然,一脸紧绷的跑上未铺装的坡道,来到湖畔沿岸的道路上。她交替的看着手上拿的照片与家的方向后,横渡马路,来到背后堆积起大堆混凝土块的陡峭斜坡前。
不对,不是这里。
深衣奈在右手边发现坡道的入口,放是快步走向该处。她登上茂密杂草丛生的斜坡,来到斜面之上。从那里朝向自家的方向,再走了数步。
是这里了。
到了看上去和照片中显现的家一模一样的地方,深衣奈停下了脚步。没错。照片是从这里拍摄的。然后,嬉水池的所在是……。
深衣奈的目光,寻找着照片中塑料嬉水池的所在地。
但是,这里是……。
虽然时机是迟了很多,但当深衣奈意识到自己看着的手指指尖处,与现在住着的家挟住一条马路的时候,激烈的晕眩感袭向她。
胡说……为什么?……竟然……。
深衣奈现在身处的地方,地面比起马路高出许多。而且相对的,她们的家竖立的地方,比起马路却又更为低沈。因此,由于角度的关系,从照片摄影的位置看上去,湖岸边的道路完全没有进入视界中。也由于这个原因,照片看上去,房子简直像是在嬉水池后建起来似的。但是,实际上,两者之间有着长长的沥青大蛇横卧着。
那么……那么,相片中孩子们的家是……。
如恐怖电影的女主角般,她的身体被未知的恐怖所冻结,但是,不可思义的力量却驱使她向着黑暗中走去,让深衣奈战战兢兢的回头。在那里有着一楝,和深衣奈她们现在住着的家大小相近的二层建筑。不,正确来说,应该是以前被称为家的房子。房子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岁月没有人打理了,油漆剥落的屋顶表面浮现锈痕,关闭窗户的木板,污垢积压得已经让人看不清本来的颜色了。屋子每一处都破破烂烂的,像是让体格良好的柔道部员一推就会倒似的。当然的,一点也没有人生活的气息。
这就是,我们出生的家……。
当然,还没有清楚深衣奈和桦恋到底谁才是麻郁的血亲,所以还没法肯定这里就是她出生的家。但是,受到过强冲击的深衣奈,并没有察觉这一点,就这样呆然的站在古老的废屋前。对弃儿的她来说,相片中影照的家,是不存于记忆中却又确实存在的家人与自己的唯一连接,是缘分的所在。所以,被伤害迫逼时,寻求庇护的地方时,她才来到「过去,应该是自己的家」的房子。但是结果,却是搞错了重要的家跑进了别处,闹成了愚蠢至极的笑话。
依靠唯一的照片搜寻到的家。在家里,深衣奈与桦恋相遇,然后同时被麻郁收留。谁是麻郁的血亲?谁是外人?一组男女因为映照出相同景像的三张照片,形成了不确定不安稳的关系。可能是血亲。可能是外人。渴望是血亲。渴望是外人。血脉相连的到底是深衣奈,还是桦恋?心意像钟摆似的摇晃着的三人,到现在为止住在同一屋檐下,想方设法的一起生活下去。在这段时光中,快乐的事,悲伤的事,高兴的事,痛苦的事──有着各种各样的事发生过。每经历一件事,三个人就更亲密一点,心与心之间也更为挨近。现在的深衣奈,感觉就像是从出生开始,就与麻郁和桦恋一起生活在湖畔的家似的。
快门一瞬间按下而产生的三张照片,召来没有亲人的麻郁、深衣奈、桦恋三人,结成不可思义的纽带。但是,三人同时认为是自己出生的家的建筑物,实际上并不是真的的事实,激烈地打击了深衣奈。就像是,这二个月在那里经营的家族生活,其实是建基于错误的认知,依靠表面的感觉所断言的,然后在荒废的家那废屋般的凄惨形像前,在留下的照片里残留着的絶对无法回到往日幸福日常的影子中,残酷的宣告了这个谬误。
这是假的!现在马上离开这个地方,把所有都忘了吧。这样想着的深衣奈却不知为何,有如灯蛾扑火般靠向荒屋。近在眼前的建筑破落得很,一看就清楚明白。玄关前杂草任意生长,拉门的玻璃也几乎全部破碎。虽然在家门前的通道走过不知多少次了,到现在为止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有这座建筑的存在。也正因为如此,深衣奈有一种错觉,这所废屋是突然从恶梦中出现的。
虽然完全没有进入其中的意欲,她的心理却是像看见可怕的事物似的把手搭拉门,打开那长久地等待着来访者的门户。不知是门锁坏了,还是最初就没有上锁。深衣奈就像被看不见的手所招徕,伸脚进入废屋之中。淤塞发臭而充满霉菌的气味冲入她的鼻子。登上玄关,延伸而来的走廊上,厚厚地积着一层尘埃,让来访者没必要去注意是否需要脱鞋的问题。深衣奈穿上凉鞋的脚踏上走廊,半毁的地板发出讨厌的吱吱嘎嘎的声响。她一边弄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一边慎重地向前走。房子的布局和他们现在居住的家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日光从顶棚与墙的裂缝透入,让室内意外地明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深衣奈还是在一楼的周围转了一圈。残破的家具什么积满尘埃,但日式房间的橱柜和壁柜,却不知为何打开了。注意到异样的深衣奈,走入那间房间,重新视察四周。最初,以为是遭小偷了,不过实际上却感觉只是单纯荒芜过头了。短暂之间,深衣奈看着这个情景,感觉好像有一种既视感似的。
对了。这就像那时候!自己与养父母夜逃时一样──。
这样想象着的看下去,身边的东西的的确确集中在一起,快要惊慌地飞奔出门似的。恐怕这一家人,身负不得不躲藏起来的原由,冲冲忙忙的逃离这儿。然后在这时刻,成为累赘的孩子们,就像这些留下的杂物一样被抛弃了吗?
果然,不应该来这里的。
像是要拂走讨厌的想象似的摇头的深衣奈,走出日式房间去。这时的她,发现在墙柜前掉落的一张照片。墙柜的拉门大大地敞开着,照片像是就这样刚刚才从中掉出来似的。但是,在她犹豫着是否要捡起照片时,照片上厚厚积压的尘埃证明照片其实掉在此好长一段时间了。
看清掉在地上照片的瞬间,深衣奈一脸惊愕的。心想着不会那么巧而拾起相片,拂去表面那难以清除的尘埃后,尘埃下浮现的是,在塑料造嬉水池中游玩的男孩和女孩的身影。
这个,难道是……。
拿出口袋中从自室拿出来的照片对比后,证明了这张照片,和自己被舍弃时拿着的照片是同一张。是继自己、桦恋、以及麻郁手拿的三张照片后的第四张。照片从动摇起来的深衣奈那发抖的手上滑出,轻轻地飘落地下。伸手拿起反转掉落在榻榻米上的照片的她,看见照片上写着的文字,不禁停下了动作。
哎……?
一瞬间,深衣奈无法理解那里所书写的内容。她并不是无法阅读其中的字,而是书写的内容太具冲击性,让她无法立刻理解其中的含意。屏住气,用颤抖的手指拿着照片,她目不转睛的看着照片背面的字。照片背面,有用黑色万能笔写着的字:
『麻郁与华恋酱,第一次的嬉水』
那么,也就是说……。
深衣奈大大的睁开眼睛,盯着照片的表面。并不需要去思考其中深意,照片背面写着的,说明了照片中映照出的,是小时候的麻郁和桦恋。
是吗?是这样呀。血亲,是桦恋。
这个答案,从没想象过竟然出现在这么近的地方。以为永远也无法得知事实的疑问──在慢慢地,开始感觉就算不解开谜团也无妨的的时候,却简单地解开了谜底。深衣奈不知为何感到很失望,就这样站立在现场。到底,站在那里多久了?在回过神的同时,各种各样的感情在心底里卷起成旋涡。
桦恋是麻郁的妹妹……那就是说我是外人……知道这个事实,桦恋和麻郁会怎么想?……在这以前,我应该怎样和桦恋说才好?
不得不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头痛得像要爆炸似的。为了逃避这些烦恼似的,深衣奈拿着拾起的照片,从废屋走出屋外。因为眼睛习惯了屋内微暗的环境,让午后的阳光变得刺眼异常。深衣奈头也不回的走出道路,横过其中走下未铺装的坡道。直走到自家门前,她才好不容易意识倒,手上的照片是决定了谁是麻郁血亲的证据,她慌忙把它放进口袋里。不知不觉间整理好混乱的呼吸后,她打开锁好的大门。不知是否听到了深衣奈开门的声音,在她进入玄关的时候,就像是等着她似的,桦恋从客厅飞奔而出。
「不,不得了啦,深衣奈!」
拉着一脸吃惊的深衣奈的手,桦恋把她拉到前庭侧的走廊处,指向放置在晾衣场侧的儿童戏水池。
「请看这个!」
哎呀,那个不是我拾回来的……准备这样说的深衣奈,却被兴奋的桦恋阻碍而开不了口。
「其实我,在做作业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刚才才醒过来,然后庭园里就出现了这个。」
还以为是什么一回事……。
深衣奈一下子安下心来,桦恋则一脸认真的说:
「这说不定是,圣诞老人的礼物呢。」
「真是的,你说什么呀?」
面对桦恋孩子般的奇想,深衣奈忍不住吐糟:
「又不是澳大利亚,无论如何,这么热的日子圣诞老人才不会来呢。」
「那么,是谁……」
「那是,我在垃圾场里捡回来的。」
「是那样吗?」
面对理所当然得过份的真实,桦恋脸上浮起像是吃了一记过肩摔的表情。稍微静下来安定心情,想起自己一脸认真的「圣诞老人」发言,桦恋立刻害羞得脸红起来。
「但是,对了,那个,不是那位吗?所以,我,才吓了一跳,那个,说不定是,就是,那个人送来的……」
虽然是莫名其妙的发言,不过还是能够明白她所想说的话。深衣奈也能理解,要是看到塑料嬉水池,桦恋当然会想起自己被遗弃时所持有的照片吧。嬉水池如果刚巧放置在家门前,会感到吃惊也不是没有理由。刚睡醒迷迷糊糊的时候看见这东西,如果是有着异名「不可思义酱」的她的话,会贸然断定是来自上天的礼物也不算不合理。
「那么,现在嘛,首先,要换泳衣吗?」
「哈?」
像是被突袭一样,深衣奈一脸呆然的。
「稍等一下!桦恋你,难道打算进去吗?」
「不是吗?」
「又不是小孩子,长那么大了,才不会在塑料嬉水池里玩水呢。」
「那么,为什么要拾回来?」
这样一问,深衣奈无言了。在垃圾场发现嬉水池时,一心只想着再现照片中相同的景像,除此以外,她什么也没有考虑。
「好不容易搬回来了,就进去玩嘛~」
桦恋满心欢喜的想进去塑料嬉水池中玩。于是,一点也不想进去的深衣奈,拼命去想不用进去的理由。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两个人是无法一起挤进去的吧。」
的确,当孩子的时候还可以像照片一样,两个人一起跑进塑料嬉水池嬉水,但是现在除了胸部还没有成长的她们,一起挤进去只会很痛苦。桦恋想象着自己和深衣奈穿着学校泳装,挤身狭小的嬉水池时,也不得不露出深思细想的表情。
「也是呢。的确是太挤了。」
「就是嘛。」
深衣奈点头表示正合我意。
「但是,好不容易捡到了,不用也太可惜了。」
说着桦恋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
「如果那么想进去的话,一个人进去好了?我是不会阻止你的。」
「但是,一个干会很害羞的。」
「两个人一起,可是更害羞的。」
二人在面向庭园的走廊交谈着时,为了冲泡咖啡而从二楼走下来的麻郁,听到话声而伸出头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啊,麻郁。」
桦恋指向塑料嬉水池说:
「请看这个。是深衣奈捡回来的噢。」
看见桦恋指着的方向,麻郁脸上浮现少许吃惊的表情。果然,塑料嬉水池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带有特别含义的事物。
「把这东西捡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麻郁看向深衣奈的方向问,在她响应前,桦恋硬是挤过来说:
「当然是进去玩啰。」
「玩真的吗?」
麻郁一脸「不是吧!」的表情看向深衣奈。深衣奈则重重的左右摇头。
「我才不会进去呢,絶对。」
「哎哎─!」
桦恋向着深衣奈高声抗议,然后马上朝向麻郁说:
「那么,就让麻郁和我……」
「笨蛋!」
桦恋还没说完,麻郁就快速的否决提案。
「怎可能进去呀!」
「别这样说嘛,一起来嘛~……啊,对了,要是两人一起进去的话,一定能重现照片中的情景的。」
「才不会呢。」
麻郁冷淡地响应后,
「况且,那张照片中显现的,又不一定是桦恋。」
无心地说出的一句话,当场让空气冻结起来。
「也,是呢。」
桦恋像是被抓去浴室洗澡后的小猫一样,一下子沮丧下来。
「照片中的女孩子是哪一个,还没有弄清楚呢。」
「呀,不,我不是想这样说的……」
三人之间,弥漫着难堪的气氛。
不是的!事实上,已经知道了!照片中映照的是……麻郁的血亲就是桦恋!
尽管宣告真实的话语已经来到喉咙了,深衣奈还是无法张声。果然,要说明决定性的事实,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整理心情。
「啊,对了。」
麻郁故意的发出声音。
「我,是来泡咖啡的。」
他一边嘟哝着无关痛痒的事,一边从走廊回到饭厅。深衣奈像是要追赶他似的,却在途中来到楼梯登上二楼。走进与桦恋共同使用的房间的她,解除紧张后带来了反动,让疲劳一下子袭击而来。她咚地坐倒在榻榻米上,从口袋中掏出破屋捡来的照片。照片的表面,是看惯了的二名年幼孩子。但是,在照片的背面,却记载了让不安定的同居关系终结的事实。
怎么辨呢……。
深衣奈看着手上的照片,禁不住叹了一口气。无论怎么干也好,应该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让麻郁和桦恋看这张照片,告知他们真实。而且与桦恋缔结的恋爱同盟也有规定「当得知自己是麻郁的亲人的话,要马上向对方报告」。刚才那是很好的时机,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当然,她不可能永远的掩盖下去,也没有这样的想法。话虽如此,她还是需要一点时间。需要一点下决心的时间。
「深衣奈。」
突然,房间的拉门打开,桦恋露出脸来。吓得像是要跳起来似的深衣奈,慌慌张张的把照片夹在手边的杂志中。
「什,什么?」
桦恋向一脸抽搐着回头的深衣奈说:
「水池要怎样办?就这样放着可不好噢。」
「也,也是呢。无论如何,先放掉空气收拾一下吧。」
深衣奈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后,像是不让桦恋进入房间似的,把她的身体压向走廊的方向。
「现在赶快去做,我也来帮忙。」
*****
「呜呜,终于做完了~」
在客厅做完功课,一脸疲累的桦恋走进厨房时,深衣奈正在准备晚饭。难得住在同一屋檐下,为了有效率的写功课,就让其中一人分担其中一部份,另一个人抄写。为此深衣奈和桦恋各自按自己的专长项目决定科目的分担。深衣奈的是英语和历史,桦恋则负责现代语文和古文。顺道说一下两者都应付不了的数学与理科,从最初就被放弃了。昨天因为有古文的作业,桦恋好像在午饭以前都在做──过程中虽然稍稍打过瞌睡──不过还是睡着了。
「辛苦了。」
穿着围裙的深衣奈开火烧起注满水的锅子。
「好像相当的,花时间呢。」
「古文的作业,量一向是很多的,真是辛苦哦。」
「花费很长时间,不是因为边打着瞌睡边做功课吗?」
被捉住痛处,桦恋露出一脸被罚的表情。想想是否把话题岔开好,她向着从厨房水槽下取出菜刀的深衣奈说:
「对了,今天的晚饭吃什么?」
「主菜是有很多配料的猪肉味噌汤噢。还有就是厚烧蛋卷,和上汤菠菜。」
「是纯和风的菜单呢。」
「是啊,因为猪肉味噌汤可是做了满满一锅,暂时会每天都一样。要做好觉悟呢。」
「呜呜,拜托您手下留情。」
神城家的菜单基本上以成本作为优先考虑,为了应付多天的需要而大量制作,因此同一张菜单会持续好几天是常有的事。桦恋对着开始切割加入猪肉味噌汤的蔬菜的深衣奈说:
「请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不,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
深衣奈一脸意外的表情拒絶桦恋的提案。人类是每天都会进步的生物,料理差劲的桦恋练习的话,总有一天会熟练的。这样想的深衣奈曾多次尝试和她一起站在厨房里做饭。但是,当看到桦恋剥去洋葱的皮时,不停流着眼泪而拼命地把白肉也剥去时,她就死了要教导她料理食物的心。深衣奈很感谢她想帮忙的心意,但料理出来的是吃的东西,所以絶对不能让桦恋沾手。
「是吗?」
看着一脸遗憾的桦恋,深衣奈像是要让她有所凭借的说:
「对了。有空的话,请帮我们的房间打扫一下。」
当然,这是为了让桦恋远离厨房的借口。可是,桦恋脸上并没有发觉这一点的表情。
「好,明白了。」
说完后,她走出厨房,踏着轻松的步伐走上二楼。
哎呀?但是,二楼的扫除,好像最近老是在做似的……。
总算察觉到不对劲的事,但她还是没有产生怀疑的念头,就这样走进自己的房间。开动吸尘机前,要先收拾一下东西,桦恋首先从散乱在榻榻米上的书和杂志着手。
「哎呀?」
拿起的杂志时,看见内里的照片轻轻飘落,她于是停下整理的手。照片中映照出的,是玩着水的两名幼儿。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放在……她这样想的时候,拾起照片的桦恋,不自觉的把照片翻过来。
哎……?
看见照片背后写上的文字,桦恋的眼睛大大地睁开。然后,在她理解文字中的含意的同时,手上抱着的书和杂志不自觉的散落在地。
*****
「嘛郁呀─,桦恋─,饭做好了噢─」
在楼梯口向上喊叫的深衣奈,马上引来二楼打开拉门的响声。回到厨房的她,把盛有料理的碟子运往客厅的矮桌上时,从自己的房间下来的麻郁正好露脸。
「今天的菜是?」
「猪肉味噌汤,厚烧蛋卷和上汤菠菜。」
深衣奈顿了一口气后说:
「麻郁,桦恋呢?」
「谁知道呢……」
平常的话,听到有饭吃总是马上露脸的,准备着吃饭用具的深衣奈这样想着。她在矮桌上排列好碗筷,往饭碗里装饭,然后,直到要说「我开动了!」时,桦恋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在客厅里。
深衣奈脱下围裙,再次走到楼梯口处说:
「桦─恋─呀─,吃饭了噢─」
虽然用了相当大的声音喊了,但是二楼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不快来的话,我们就先吃了噢─」
难道是,又打瞌睡了?
深衣奈登上二楼,来到她们的房间打开拉门。
哎呀,不在呢。
还以为一定会在那里的,但是房间中就是没有桦恋的身影。在想着跑哪去了,而刚好一脚踏入室内的深衣奈,注意到杂乱地散落在榻榻米上的书和杂志中,竟然掉落着那张照片,不禁发出不成声的悲呜。
怎会……胡说……难道是……。
深衣奈像是崩溃了似的,当场坐倒在地上。
桦恋一定是看到了。看到了自己是麻郁血亲的决定性证据。然后,知道了自己是决不可和麻郁谈恋爱的存在。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一时之间,深衣奈动也没法动的,坐在散乱的杂志旁。
「喂,怎么了?不快一点吃的话饭菜要变冷了。」
打破僵局的,是登上二楼从打开的拉门伸出头来的麻郁。回头的深衣奈刚一看到麻郁的脸,立刻就哭起来。
*****
「怎么了,你到是赶快跟我说呀!」
听着边哭边说明事情的深衣奈的话,麻郁不禁怒吼。
「我是打算说的!是想说的。但是……」
坐在榻榻米上一动不动的深衣奈,突然无力地垂下头来。站在门边的麻郁俯视着她,露出少许难为情的表情。试着了解深衣奈的心情,因为证明了自己不是他的亲人,实在无法马上把被事实弄得混乱的精神振作起来,所以有这样的反应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想的话,要是为了这件事而责备她,实在是太苛刻了。而且如今,寻找不见踪影的桦恋是最优先事项,想到这一点时,麻郁注意到了奇怪的地方。
「话说回来,为什么变成是那家伙逃出去的?」
要是知道自己才不是亲人的话,还可以理解是因为觉得自己在这个家没有栖身之所而离去。但是,明明知道了自己是血亲,却要离家出走,实在让人费解。完全没法明白其中的理由。
「麻郁。」
抬起脸的深衣奈,用溜满眼泪的眼睛注视着麻郁的脸。
「你真的不明白吗?桦恋离开的理由。」
承受着深衣奈视线的麻郁,把目光从她的脸上别开。
真的……真的不明白吗?不是那样吧,只是装作不明白……是明白了却不愿意去承认自己是明白吗?
面对直指自己内心最脆弱处的质问,麻郁慌忙的抖落它。这种事,等以后再说吧。现在最优先的事是找出桦恋,他硬是这样劝说自己。
「无论如何,现在先去找桦恋,其他的事往后再说。」
「我,不去。」
「哈呀?」
面对深衣奈意外的响应,麻郁不禁把眉头上吊。
「不去?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担心桦恋吗?」
「担心噢。那不是肯定的吗?」
「那么,为什么?」
深衣奈无言地咬紧嘴唇。但是,她内心中像是吐血般的呼喊。
怎可能去呀!
从前,桦恋曾经在深衣奈无法忍受自己是否麻郁亲人的不安而离家出走时,拼命从后追回她。然后,她对害怕失去与麻郁恋爱的资格的深衣奈说过:
在清楚明白是哪一边前,我想,我还是会继续喜欢麻郁的。烦恼也好,死心也好,都会等到知道结果后──。
那时候的深衣奈,明白了桦恋比起外观更为坚强。就如桦恋所说,在知道结果前就继续喜欢麻郁吧。然后,知道结果的瞬间,她因为无法承受一直积聚的思念的沉重而逃离。怀抱相同恋情的深衣奈,非常痛切地感受到她的情怀。明明最喜欢的人就在世上最接近之处,却因为知道了自己立场上是妹妹,絶对无法实然恋情时,就是深衣奈大概也会采取相同的行动吧。因此,深衣奈无法去追桦恋。把逃走的桦恋找回来,让她以妹妹的身份回到这里,等同在她的内心的伤口上再补一刀。作为同甘共苦的恋爱战友,这是她不可能这样做的。而且,如果自己找到桦恋的话,到底应该如何面对她呢?真好呢,桦恋。概然你和麻郁是兄妹,那么知道了你和麻郁是至亲后,根据恋爱同盟的规则,要支持我的恋情噢……这样说吗?这一刻的深衣奈,深深感受到和桦恋结成恋爱同盟,对双方而言是多么残酷的事情了。
「喂,说点什么呀!」
在深衣奈还深陷在心中无法说出口的烦恼时,焦急的麻郁急躁地喊她。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冷淡?是知道了我们和你是外人了后,就想说:『和我们没关系了。』吗?」
话说到这样深衣奈还是保持沉默,麻郁遂背向她说:
「不管怎样,我这就去。」
话虽如此,但麻郁还是没有马上跑出去的样子,他稍微的站在那一阵子。就像是等待着深衣奈说「等一下,我也去。」似的。但是,深衣奈仍旧沉默着。他忍不住背向她说:
「真失望哟,你竟是那么冷漠的家伙!我,对你真的……真的是当成妹妹那样看待的!」
这句话对深衣奈来说,是了不得的残酷话语。但是,麻郁看也不看她脸上悲伤得快歪掉的表情,就这样下了楼梯。
可恶!这是怎么了?
快速地穿上鞋的麻郁飞奔出家,戴上头盔,跨上轻型摩托车。
深衣奈这家伙,为什么……。
虽然在意深衣奈那难以理解的样子,但在轻型摩托车发动引擎的同时,麻郁就把念头放诸脑后,穿过夕阳染成茜色的地平线了。不管如何现在,追寻桦恋的去向是最优先事项。首先,试着找找最接近的车站以及其四周。接着是学校、打工的缘川商店、附近的便利商店,还有尝试了桦恋平常爱待着地方,但是,到处都不见她的踪影。
那个笨蛋,到底在哪里?
本来心中就没有充份的线索。不一阵子,能想出来的地点都找尽了,麻郁一下子就陷入穷途末路。根据深衣奈的话,桦恋不见踪影,是准备晚饭那三十分钟间的事。而且也没有拿取行李的迹象,跑去乘坐电车的可能性很低。这样计算的话,根据做点什么事也会打盖睡的迷糊娘的脚程,是不可能跑得太远的。不管如何,也不能一动不动的待着,麻郁只好乘着轻型摩托车在家附近转来转去。身上那像是烧灼似的焦躁感,让他自然而然的驾驶得更粗暴。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去呀?明明好不容易才知道了是血亲。好不容易才知道是血脉相连的……。
其实在这一刻,心底的某处是意识到自己提出的疑问的答案,麻郁追逐着桦恋的身影加快了轻型摩托车的速度。
*****
「喂──,哥哥,好东西到底是什么?」
晴子向着走在山路前领路的哥哥背后问道。然后跨他,脸上浮起自以为清爽的笑容答道:
「那个,看见后就会很满意的。」
「像平常一样,别隐瞒的告欣我嘛。」
面对兄长摆架子的话,晴子嘟起嘴说。
「嘛嘛,只要再一下子就到了。」
最初被跨邀请,说是去看好东西而一起出门散步时,晴子是拒絶的。但是,面对哥哥过分执拗的邀请,外加免费雪糕的条件下,她还是跟来了。她一边舔着从便利商店买来的软雪糕,一边想着到底要去哪里时,跨已经渐渐走向山中去了。在软雪糕还没吃完的时候,晴子沉迷在其中而老老实实的跟着。但是,当眼前的诱惑渐渐舐尽时,她开始后悔受哥哥的诱惑而来。
「哥哥,还没到吗~」
晴子打算,要是从这里开始还要往前走的话,就是兄长说什么她也会回头的。于是,走在左右被树木夹着的小道上的跨指着前方说:
「来,到了噢,晴子。」
通过树丛,比地面略高的地方,有一座小展望台。展望台用铁骨搭成,在高高的台阶上建成唐风的四阿(※中式凉亭)建筑,高度大约三、四米左右。
「这就是好东西吗?」
面对一脸惊讶的妹妹,跨像是要赶她走似的说:
「是噢。你试试登上去吧。」
沿着从高出的地板延伸出的生了锈的楼梯上行,来到三角型的屋顶下。屋顶下有扶手支撑,看出去的景观非常的好。
「呜哗呀─」
从扶手处伸出身体俯视的晴子,看见沐浴在夕阳下,染上透明感的橙色风景。
「怎样,晴子。漂亮吗?」
站在隔壁的跨说完后,晴子双眼闪闪发光的点头。
「嗯!」
虽然口说是好东西,但是因为说的是哥哥,晴子心想大概是无聊的东西吧,但是事实上却真的是非常「好的东西」却让她大吃一惊。
「晴子,这里呢,是我的好朋友从前发誓要和喜欢的女孩相爱的地方噢。」
「是噢─」
晴子无心的回应,高处俯瞰所见的景色夺去了她的心思。
「在这种地方告白,很浪漫呢。晴子也这么想吗?」
「嗯。」
她还是含糊的回应。
「一定是这片地方,有着让男与女结合的的力量。」
不知在图谋着什么,跨拉近了与站立在隔壁的晴子的距离。
「啊!」
晴子突然大声的喊道,让跨那将要搭上她那穿着吊带裙的肩膀,将她抱入怀中的手停下。吓得哆嗦了一下的跨,不禁缩回了手。
「怎,怎么了?」
「乌鸦!」
「哎?」
朝着晴子视线前方看去,有着不知是否准备归巢,面向山后落下的夕阳飞去的数头乌鸦。听到乌鸦呀呀的吵着后,晴子就背向染上晚霞的天空说:
「乌鸦开始叫了,回家啰。」
「哎哎?」
看也不看着了慌的跨,晴子头也不回的以轻松步伐走下台阶。
「晴、晴子等一下……」
跨慌忙从后追赶妹妹。
「还不能回去呀。等等还有重要的事情呢。」
晴子一点也没有把哥哥的话听入耳中,走向刚才登上来的道路。跨不得已的随后追赶,两人走下和缓的坡道时,桦恋突然地从左边的树丛中出现。
「啊,桦恋!」
相对意外的偶遇而吃了一惊的晴子,桦恋的吃惊程度更超过她,像是害怕搭话似的她慌慌张张的从两人来的方向跑去。
「走了……」
「到底是怎么了?」
「谁知道。」
目送沿着坡道上行的桦恋背影,晴子和跨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两人再一次经历偶遇的时候,已经是走出了树丛包围的小路,来到像蛇般蜿蜒的铺装路时。通过他们面对的轻型摩托车,传来短促的急速剎车声停下。跨坐在上的人回头看向她们的脸,让晴子轻轻地睁大了眼。
「哎呀?神城君。」
麻郁省去了一切的开场白说:
「桦恋,有看到吗?」
「看到了噢。」
本想着不行了的质问却得到干脆的响应,麻郁一瞬间,露出呆然的表情。但是,他马上就回过神来问:
「在哪里?在哪里看到的?」
面对来势汹汹的麻郁,晴子不禁退缩了,她指着自己刚走过的小道。
「那边噢。才不过刚才的事,跑向展望台的方向去了。
麻郁从轻型摩托车上下来,脱去头盔挨近晴子们身边。
「发生了什么事了吗?可以的话,和我相谈一下──」
对着装成好前辈模样的跨,麻郁脱下头盔塞给他:
「就这个,拜托您了。」
「啊,不,我不是说这个……」
无视看起准备说什么的跨,麻郁朝向展望台的小道跑去。
那家伙,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
由于麻郁所不知道的缘由,因而离家出走的桦恋,迷失在不知应该向何方去的迷茫之中,来到了山中,然后彻底成为了迷路的孩子。她本人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身处何方,所以麻郁无法找到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穿过丛林时,麻郁被一种既视感似的不可思议幻觉所包围住。
是什么?这种感觉是?从前也……很久以前也,有过这种感觉……。
蓝色的瞳孔/女人/温柔的脸/但是,脸上却是悲伤的表情/谁?/最喜欢的人/形态优美的唇/抱歉呢/远去的/蓝色的瞳孔中/温暖的/最不想放开的宝物/不要/不要/不要……。
那是,是没有记住的幼年时代的记忆残渣?或是,在那之后的心理创伤所创造的虚假记忆?但是,在追寻那记忆的真假之前,麻郁穿过了树丛。马上的,坐在展望台第一级台阶的桦恋身影跃入眼中。
「桦恋!」
麻郁的喊叫,让孤零零地垂下脸的桦恋突然的抬起头。她像是被弹起来似的,翻转身体打算从麻郁的面前逃跑。但是,桦恋的迷糊娘本领却在此刻发挥作用,让她在什么也没有的地方摔了一交,就这样和地面粘在一起。虽然她马上站起来,但还是被从后伸出手的麻郁,抓住了她的手腕。
「请……请放开我。」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明明知道了是血亲……明明知道了是血脉相连的。」
「就是因为如此。就是因为知道了是血亲才……」
「哈呀?完全搅不懂噢!给我说清楚!」
麻郁逼近后,桦恋像是要燃烧似的说:
「我,喜欢麻郁!」
呼喊的桦恋也好,听到的麻郁也好,都像冻结了似的停止动作。二个人觉得四周好像急速地静下来似的。
「所以,我不想成为麻郁的妹妹。成为了妹妹,虽然能待在身旁,但却不能爱上。」
力气从扼住桦恋手腕的麻郁指间消失。桦恋缩回手腕,用另一只手压住被强大力气握得出现红痕的手。像是被桦恋的话打垮了似的,麻郁失去力气的垂下头。夕阳把面对面站立着的两人染成茜色。麻郁像是在嘟哝着什么似的,嘴唇微微地抖动着。然后力量再次注入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左右手的拳头坚坚地握住。麻郁深深的垂下头说:
「如果是那样……如果是那样,那就不要做妹妹好了!」
「那是不可能的。我与麻郁是血脉相连的……」
麻郁抬起脸,从正面定睛看着桦恋。像是要遮挡她的声音似的说:
「没─有关系!」
「嗯?」
「不是说没─有关系吗!」
这样大喊的麻郁,伸出两手把桦恋的身体拥入怀中。把因为唐突的举动而身体僵硬的她的拥入自己怀中,紧抱那奢华的身体。
「拜托了,桦恋,留在我的身边。」
桦恋注意到了,某种温热的湿润事物沾湿了自己的脖子。
麻郁,在哭。
那是,麻郁遇上桦恋以来初次的眼泪。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谁了!也不想舍弃谁不顾而去。不要……不要离我而去。」
「麻郁……」
说出他的名字后,桦恋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对不起!我,只管考虑自己的事情。
单纯过头了,反倒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所谓离去,就是等同扔下麻郁不管。直到这一刻前,桦恋也没有考虑到这一点。麻郁亮出自己最软弱部份的话语,让她体会到自己如何的自私。已经,再也不要离去,环抱着桦恋身体的麻郁双手用力的诉说着。
麻郁他也,强烈的渴望着拥抱自己──那是,非常让人高兴的事,也是,非常悲哀的事。原因就是桦恋她,己经不是单纯以妹妹的身份渴望拥抱麻郁。本是应该连结桦恋和麻郁的血缘,现在却化成竖立在两人之间的高墙。
「我也想留在麻郁的身边。希望一直……一直在一起。但是……但是……」
不知何时哭出来的桦恋再也说不出话时,麻郁突然把手放在她的两肩上,把她拉离自己的身体。然后,无言的夺取她的嘴唇。那一瞬间,两个人的牙齿和牙齿碰撞,发出咔的声音。唐突的吻,让桦恋被眼泪沾湿的双眼大大的睁开。两人重合的嘴唇,倒底是只维持了一瞬间,还是,持续了更长的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的她已经无法得知了。
麻郁的离开她的唇后,向着发呆的桦恋说:
「这是,我的答案。」
只是一吻,桦恋就明白了麻郁的决心。麻郁准备跨越所有障碍,带着她向前走。
麻郁的目光,探视着桦恋的眼瞳。看着他的眼睛,桦恋感受到这次是在寻求她作出《回应》。在她心中,已经再无迷惑和犹豫了。桦恋稍微伸直背脊,用力的把自己的唇压上麻郁的唇。
*****
麻郁发现桦恋一小时前,一个人留在家中的深衣奈,像是忘记了自己的脚有站起来的机能似的,坐在二楼的和室悄然不动。
真高兴……呢。麻郁他,把我当作,妹妹一样看待。
那样想着,深衣奈的眼角再次溢出眼泪。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只凭一张照片聚集的三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后,好不容易得到细微的幸福成长着,然后,因为另一张照片的原因而崩坏。
顺着脸颊流下的眼泪,滴落到手边放着的照片上。
就是因为自己,发现了这张照片才……,自责的念头驱使着她,深衣奈伸手拿起照片。在照片背面上写的,只有一行的简短语句,招来了这次的灾难。虽然想别过脸去,但是却被不得不看着自己伤口的心境所支配,深衣奈把手上的照片翻过来。
『麻郁和华恋,第一次的嬉水』
重新看一次照片背面句子的深衣奈,注意到了语句中的违和感。刚开始,她并不明白那到底是起因于什么一回事,但注满泪水的眼睛追着文字看了好几次后,终放清楚了不协调的所在。
那是,名字错了……。
看清楚的话,桦恋的「桦」字变成「华」字了。一般的想法,写上这个的是麻郁和桦恋的父亲或母亲吧。因为字体十分轻柔,恐怕是母亲吧。要说可能性的话,会有母亲把自己经历阵痛生下来的孩子名字搅错吗?当然,这是无法完全断然否定的,但是「桦恋」的名字属于相当特殊的名字(注:别忘了日本很多女生只用平假名名字,用汉字的又多数为X子或XX子,「桦」字在汉字中也算是冷门字)。要是特意地用上那么特别的名字,母亲却把字弄错的话,也实在太奇怪了。但是,在这里写上名字的要不是桦恋的母亲的话,搞错「桦恋」与「华恋」,就不是不可能的事了。这样推想下去,写上这个的,应该是双亲以外的某人了。如果,在这里深衣奈她没有注意到背面的字并没有称麻郁为「酱(※小孩的一般性加称)」,而桦恋有加上「酱」而感到奇怪,那她就会认同这个推论了。当然也可以想象可能是因为桦恋是女孩而加上「酱」。但是,深衣奈的脑海中,浮现更为合理,更易于理解的解答了。
如果,在照片背面书写的是麻郁的母亲,但她又不是桦恋的母亲的话……。
那样的话,就能简单的说明答案了。在书写桦恋的名字时,没有选择日常生活使用的「桦」字,而是由发音的「か(KA)」而单纯的联想到「华」字而写错,然后,对自己的孩子去掉「酱」字的称呼,只对别人孩子的桦恋加「酱」的称呼。
但是,这种事……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深衣奈因为自己的猜测而自我混乱起来了。说到原因,如果这个假定正确,照片中影照的二人就不会是兄妹了。拼命压抑住原因不明的大叫冲动,深衣奈继续思考下去。
为何认为照片中显现的二个孩子有血源关系呢?其中最大的理由,是孩子们的双眼,都是蓝色的。但是,比起这个客观的事实,身为孤儿的自己渴望有着血脉相连的家人的愿望,更让这个想法根深柢固。这件事,麻郁和桦恋也是一样的。但是,在这一点上,要是存在着以为孩子们的背后就是居住的家的相同谬误的话──。
不知不觉间,深衣奈用力紧握得照片皱起来了。
必须试试去调查……。
擦去眼泪站起来时,她的脑海里浮现拾起这张照片的地方。荒废的和室中,打开一丝空隙的壁橱拉门前的位置。照片就像是在拉门的空隙中掉出来似的。也许,壁橱之中,说不定还有其他的照片。这些照片是能清楚明白地澄清照片中有着蓝色眼睛的二个孩子,是否血脉相连。
深衣奈走下一楼,在玄关穿上鞋子出门。虽然太阳尚未完全落下,但是东边的天空,己经染上浓浓的紫色。这下子,在没有电力的废屋中搜索就必须点灯了。深衣奈回头返家一次,在家中取出手电筒。然后只身横渡道路,走向本以为再也不会踏足的废屋。夕阳照射在腐朽的屋子上,看上去比起白天,越发令人毛骨悚然。要是没有坚定不移的目的,实在没有勇气踏入其中。深衣奈进入废屋里,打开手电筒。手电筒照亮着脚边,帮助她走向发现照片的和室。积满灰尘的走廊地板上,残留着午间进来时的点点足迹。她感觉到呼吸困难,呼吸困难不是因为沉积淤塞的空气,而是不安与紧张。
深衣奈来到壁橱前方,把手搭上残破的拉门空隙,大大地把它拉开。这时候,分成两格的壁橱下格中众多塞进去的各式各样杂物崩塌而出。看来,以前住在这个家的人们,似乎不太会整理物品。在飞舞的尘埃包围下,深衣奈剧烈地咳嗽个不停。咳嗽静下来后,她把手电筒照向崩落成堆的乱七八糟杂物。白色的光环捕捉到一本古旧的笔记本。在笔记本的表页,有着与照片背后相同的字迹写着「育儿日记」的字体。心脏高速跳动的深衣奈拾起笔记本,打开它的表页。笔记本的第一页如此的写着:
『我可爱的孩子们──麻郁与深衣奈的成长记录』
*****
麻郁与桦恋回来时,家门附近己经一片漆黑。因为逃离麻郁时跌倒,桦恋的衣服沾满泥污,加上当时不知何处也擦伤了,袜子上沾上了少许血迹。面对一脸含情脉脉的两人,深衣奈藏起失望的表情,以普通的脸迎向两人。
「总算回来了呢。」
听到惯常拉开大门的声音而伸出头来的深衣奈,看见桦恋的样子后说:
「真是的,全身都一塌糊涂了。浴室里的水热好了,马上给我进去!」
桦恋感谢深衣奈体贴地什么都不问,从她腋下挤过去走向浴室。但是,跌倒时弄伤的足踝还在痛,步伐奇妙地变得尴尬。桦恋离开后,深衣奈像是在找到了机会似的,和站在门框边的麻郁搭话说:
「麻郁,有点事要谈一下。」
麻郁无言的点头,跟着先进入客厅的深衣奈身后。在客厅的矮桌上,放置着深衣奈在废屋发现的「育儿日记」以及数张照片。深衣奈在矮桌前座下,等待对面的麻郁坐下来后,把笔记本推向他的方向。麻郁把笔记本拿在手上,像是质问似的看向深衣奈的脸。
「是刚才说的那里的……」
深衣奈在他吞吞吐吐地说话时插嘴道:
「是在我们真正的家发现的。」
麻郁重重地吞了一口气,短暂之间,像是要把笔记本表页上的字吸进去似的凝视着。
「那么,这是……。」
「说明等一会再说,无论如何先试看第一页吧。」
麻郁依言垂下头,看向笔记本打开后的第一页。才刚看到页面上写的文字,就像弹起来似的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深衣奈的脸。
「深衣奈,这是……」
深衣奈舔了一下唇后,开始说明直到发现这个之间所发生的事。在那期间,麻郁不发一言的,听着她说的话。深衣奈说完大概的情况后,他才初次张口发问。
「那么……那么,我的妹妹……我血脉相连的是……」
「是我。」
深衣奈面对麻郁,看着他的眼睛响应。
「那么,桦恋呢?」
「大概,桦恋是对面人家的……,也就是说,可能是这所房子的,这个家的孩子吧。」
「这一点也写下了吗?」
麻郁指向除了第一页外还没看过的笔记本,深衣奈摇头。
「还没看过笔记本的内容呢。如果要看的话,我想最好三个人一起看。只是,笔记本内夹着这些东西。」
深衣奈边说边把放在矮桌上的照片伸到麻郁面前。照片全部加起来只有几张而己。照片中映照出的是幼年时代的麻郁们,还在背面用万能笔写上的短短介绍。其中的一张,有两名小女孩并排着睡觉,照片背后记载着「午睡的深衣奈。和对面的华恋酱一起」。写下记述的人,好像完全把桦恋的名字搅错成「华恋」了。
「桦恋是,对面家的孩子……」
面对获悉的事实,不知是否还没能接受,麻郁只是用迷茫的眼神看着矮桌上的照片。面对着她的深衣奈,像是要咬牙似的说:
「也就是说,我是麻郁的妹妹,桦恋则是和你没有关系的人。明白吗?」
麻郁笨拙地点头,深衣奈像是要结束对话似的站起来。
「那么呀,我,要去洗澡了呢。这件事,不得不向桦恋说明呢。」
麻郁用稍微嘶哑的声音说:
「啊,麻烦你了。」
*****
「打扰──了。」
故意以滑稽的调子说话的深衣奈进入浴室后,在浴盆中抱膝的桦恋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深衣奈用小桶子盛起热水淋浴后,滑进桦恋面对着的位置。然后,她故意假装地干咳了一下后,向着垂下头的桦恋说:
「那么,现在遵照恋爱同盟规第二条,我宫藤深衣奈在此,报告我是神城麻郁血亲的事。」
抬起头的桦恋,发呆的看着深衣奈。
「再来,根据这点,发动规章三,由本日开始,宫藤深衣奈会支持神城麻郁和小野寺桦恋的恋情。」
「深衣奈!」
桦恋再也忍耐不住,浴室中回响着她的声音。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麻郁的血亲,不是我吗……」
「那个,是错误的。」
深衣奈开始对桦恋的质问说明到底,把刚才对麻郁说的话再重复一次。说明结束后,她面向发呆的桦恋问道:
「……也就是这样。明白吗?」
桦恋像是懂了以的点头,但是在缺乏笔记本与照片实物的情况下,她还是难以置信似的。深衣奈喃喃地说着「真是没办法呢」后,再次把对麻郁说的话重复一次。
「也就是说,我是麻郁的妹妹,桦恋则是没有关系的外人。明白了吗?」
*****
深衣奈从浴室出来后,裸身用浴巾卷好,就这个样子来到客厅入口处伸头呼叫麻郁。
「浴室空出来了噢。」
「啊啊,等会才去吧。」
好像是从客厅侧的走廊走出前庭了,响应的声音稍微远了一点。
「深衣奈,你先把睡衣穿上,然后来这边。桦恋也要一起来。」
「好,明白了。」
思考着到底在庭园做什么,深衣奈随着先上二楼的桦恋身后踏上台阶。两个人换上睡衣后来到客厅,麻郁正好在晾衣处场侧燃起篝火。塞进燃料罐里的旧新闻纸,正猛烈地燃烧着。
「什么呀,这么热还要生火?」
深衣奈口中涌出理所当然的疑问,麻郁拿起放在廊子旁的笔记本说:
「这本子,我准备烧掉它。」
随意说出口似的话,让深衣奈和桦恋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顺便一说,里面的,还没有读过噢。」
「那么是说,不读就烧掉吗?」
深衣奈禁不住大声的问。
「是啊。已经没有想知道的事了。」
「但是,本子里面,不是还有我们儿时的数据在吗?那样的话,家人的事情啊,还有,就是,我们为什么被舍弃的原因等都还没有弄清楚呢……」
「没有必要。」
麻郁冷淡的响应。
「至少,我认为,已经不需要了。的确,直到现在为止,我对自己的父母是怎么的人,自己在那里出生,过着怎样的生活,还有,为什么要舍弃我等等事情,都十分想知道。一直……一直都拘泥着。虽然想要忘记一切,不过,还是在心底的某处,挂念着这件事。」
在麻郁的嘴唇边,模糊地浮现自嘲的笑容。
「但是,我明白了。」
麻郁瞄了桦恋一眼后说:
「我,已经不再需要过去了。没有记忆的事情,和不存在的事一样。比起那些事情,现在最重要的,是现在……还有从今以后。」
看见麻郁安静而充满决心的脸,不知不觉间让深衣奈肩膀僵住的力量消失了。
「是呢。就如麻郁所说的呢。」
「那么……」
面对麻郁的发问,深衣奈点头道:
「嗯嗯。我也赞成烧掉它。」
「桦恋呢?」
「我也赞成。」
出乎发问的麻郁意料之外,桦恋断然的同意了。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
深衣奈这么一说,麻郁遂像是确认似的顺序看向她与桦恋的脸,然后,把笔记本投入燃烧得十分旺盛的火焰中。燃料罐子中的旧新闻己经烧成灰烬,灰烬随火花飞舞。笔记本一转眼间被火焰包围着,可能记载着他们过去的线索的记录也化成一丝轻烟,升上天空伴随闪耀的星光去了。
*****
那一夜,桦恋虽然睡在被窝中,却怎样也无法成眠。今天一天,实在经历太多的事情了,她心中兴奋得很。身体虽然很累,眼睛却还是睁开着。
「我说,桦恋。」
黑暗中,睡在并排的被窝中的深衣奈,偷偷地向她呼喊。看来,她也是没法成眠。
「还醒着吗?」
「是的。总是,无法睡着。」
「我也是。」
深衣奈透过微暗的空间仰视天花板。
「总觉得怪怪的。」
「是什么事?」
「我,是麻郁的妹妹了呢。」
在夏日的薄被下的桦恋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
「……也就是说,如果桦恋和麻郁结婚的话,桦恋就是我的姐姐大人(※日本人把嫂子叫姐姐,中国有的地方也是这样吧)了。」
「胡、胡说什么呀,深衣奈!」
「桦恋姐─姐……大人呢。」
「真是的,请别戏弄我。」
桦恋鼓起脸颊说道,像是要继续闹下去似的,深衣奈从自己的被窝中钻过去。
「等、等一下深衣奈……」
深衣奈紧紧地抱住在被子中慌乱地郁动的桦恋身体,把额头贴在她的胸口。
「桦恋呀,成为了姐姐的话,我,可以向你撒娇了呢。只要现在……只要一阵子……」
呜咽冲上喉咙,深衣奈再也说不出话来。在桦恋的被褥中,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偷偷哭泣。
「深衣奈……」
桦恋的胸口,也有一股温热的感觉向上冲。从一点一点地颤动着的深衣奈身体,传来阵阵的悲伤。但是,桦恋没有哭。她拼命地忍住眼泪。她忍住眼泪是因为,她明白现在这一刻,自己絶对不能哭出来。桦恋转动手臂环抱深衣奈的身体,温柔地拥她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