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深夜,在洒了层朦胧月光的房间里,我边听着虫鸣边想。
——有没有什么即使被捆绑,也能睡得安稳的姿势?
今天承受了视觉上的刺激,我已经精神亢奋,连用普通的睡法都不见得能成眠,要是又加上手脚被捆,这下更是休想睡觉了。
整体来说,那的确是我的错。若要说是罪有应得,的确是我自己活该。
当初返回浴场时,应该要先敲个门出个声才对……
正当我如此反省之际,远方忽然传来脚步声。
走廊的某处,木板『嘎吱、嘎吱』地作响。
想不到深夜里的脚步声,听起来竟然这么阴森。
不但如此,那脚步声还往我这里节节逼近。
最后,在我房前停了下来。
我浑身的感官知觉,这下全集中到走廊上。
紧接着,纸门『唰』地开出一条缝。
从门缝伸进来的竟然是——一把菜刀。
「咦咦咦咦!?」
难不成,有母夜叉要来杀我吗!?
我现在可是动弹不得耶!
这下岂不是成了一块肥美的俎上肉吗!!
我吓得心脏险些就要罢工,结果继菜刀之后,希也从门缝里探出头来。
「……我来了。」
她就像个捣蛋的孩子般俏皮地说道,但因为左手仍然握着菜刀,看起来实在是有一点恐怖。
「呃……你为什么拿着菜刀?」
「当然是为了要割断绳子呀。」
「喔~原来如此,所以才选了菜刀是吗。」
尽管一开始亮出菜刀的那一幕让人感觉有点恶意,不过以希的个性,她应该不是故意要整我
「我刚刚还以为是谁要暗算我呢。」
「…………」
「慢着,这阵沉默是怎么回事?」
「嗯……看到时政同学被绑住,我感到有点不太妙。」
「怎样叫不太妙!?」
「就是有一种,想要对时政同学乱来的冲动……」
「拜托,你千万要忍住!」
「……我尽力试试看。」
希陈述了她那自我克制的抱负后,向我逼近。
接着,绕到我背后,手伸向夺去我人身自由的绳索上。
「那么,我现在就把绳子割断。」
「喔喔,麻烦你了……话说,既然来帮我解开绳子,代表你肯原谅我了吗?」
「不,还没原谅你。」
简短又冰冷的回答,让我觉得自己似乎不该问的。
「……可是,被绑着一定很不方便,也没办法睡觉吧?我很担心时政同学,担心得睡不着。」
「……谢谢你。然后,这次真的很抱歉。」
「就是啊。虽然说是意外,但时政同学你也太大意了……害我好难为情。」
希轻声嘀咕,随后不发一语。
她现在心思似乎全集中在割断绳子上头,于是我也停下交谈。
过了一会儿,绳子终于断开,我的双手双脚重获自由。
「呼~终于割断了。」
看来割绳子似乎是一份费力的工作。希终于喘了口气,将菜刀摆到桌上。
接着,她做出一项提议。
「那么时政同学,要是你希望我能原谅你之前那件事,那么……能陪我一起去散个步吗?」
「散步?可以是可以,不过是要去海边?还是去山上?」
「当然是海边。夜晚的山上太可怕了。」
「这样吗。话说,你现在还是怕鬼吗?」
「与其说是怕,其实只是有点排斥罢了……还是说,时政同学比较想去山上?也许山上比较有气氛?」
「气氛?」
「啊,不对不对……我的意思是,不知道哪里散起步来会比较有意思。」
「喔喔,原来是这样。嗯~我基本上比较喜欢海边吧。」
「这、这样啊?那就决定去海边,我们出发吧。」
讨论出结果后,为了不吵醒睡着的明日奈,我们尽可能放低音量,往海边出发。
一出了别墅,眼前是一片梦幻的景象。
平静的浪潮一涨一退,海面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哇~满天都是星星呢。」
我照她的话抬头一瞧,许许多多的星星,在夜空里飘游闪烁。
相较于平常在家里看到的星空,这儿的星光散发着更加强烈的光芒。
「还真是壮观啊。」
「因为空气清新,连星星也看得格外清晰呢。」
「是啊。以前从来没去注意过,原来大自然这么美。」
对着夜空,我们只有连声赞叹。
在那之后,两人仰头对着夜空欣赏了好一阵子,随后才弯下腰,比邻坐到沙滩上。
「我呀,这次是头一次跟不是家人的人一同旅行呢……而且,也是头一次在这个时间跟男生独处。」
「这我也是一样。」
「……欸,时政同学,像这样跟我在一起,您有没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感受呢?」
「特别感受是?而且,你干嘛突然用尊称叫我?」
「不小心的尊称就别在意了……所谓特别的感受,就是例如跟我一起欣赏海景的感想,或是……」
「喔~感想啊……我觉得,这就有如做梦一般。」
「有如做梦一般!?」
希反问道,表情又喜又急。
「是啊。一个月以前的我,就连做梦也想不到风纪委员会增加到三人,还办了这样的合宿。」
「……什么嘛,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希显然很失望。
难道她期待的,是更感人的回答吗?
「……其实我也觉得,时政同学能像这样与我比邻而坐,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希说着,眼珠向上瞧着我,轻轻地微笑。
「不过虽然这么说,我的『就像做梦』的意思,其实跟时政同学的不太一样喔。」
「嗯?意思不一样?」
「……今天晚餐时,我们聊了小学时试胆大会的事,您难道忘了吗?」
希没正面回答我的疑问,对我说话也改回尊称。
并且,声音微微颤抖。
「那天也跟现在一样,是一个有月光的夜晚呢。」
「……这么说来好像是。」
不过当时的我们,根本没空仰望夜空。
「我记得希你那时一边找钥匙圈,一边还担心会不会有鬼怪出没,从头怕到尾呢。」
「嗯,我那时真的很怕,而时政同学你为了替我舒缓紧张,边走边唱歌给我听。」
「先说好,那次可不是我自愿唱的,是希你一直叫我『快点唱歌,拜托,现在唱首歌好吗』,最后我才只好开口唱的。」
「咦~是这样吗?」
「没错。」
「可是,我以前应该没那么厚脸皮才对呀。」
「吵死了,你别想就这样搪塞过去。」
「可是呀,在那种状况下,一般是不会选择校歌的吧?」
「我可没那胆子唱普通歌曲啊。校歌有什么不好,跟小学生很搭不是吗。」
「唱起来的确是像个小学生。」
「而且话说后来唱到高音部分时,你不也半途加入了吗?」
「没错没错,听着听着就害我也跟着想合唱了。而且时政同学你第三段的歌词根本是乱唱的。」
「因为平常朝会时只会唱第一段嘛。会把校歌整首唱完的,我看只有入学典礼跟毕业典礼吧。」
「也就是说既然经历过那两个典礼,时政同学你现在一定能唱完整首啰?还记得歌词吗?要不要现在试试看?」
「不,算了。」
「真冷淡。」
「话说这件事的重点是找钥匙圈,可不是什么校歌啊。如果要把我唱校歌的事挖出来,那么希你差点跌落悬崖的事也一起顺便说一说算了。」
「啊~!!那次我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四周那么黑,谁会晓得哪边的地面是空的嘛!」
「可是我就晓得啊,而且还抓住了你的手。」
「时政同学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
「是啊,连我都觉得自己那次的表现真是精彩。」
「后来,时政同学你说我太粗心大意,于是就牵着我的手找。」
「在那之后,我们好像突然就停止了对话。」
「因为人家很难为情嘛。」
「嗯,我也很难为情。那可是我头一次跟女生牵手牵得那么牢。」
「嗯,我也是喔。」
「——我们找得那么卖力,最后却没找回钥匙圈。」
「结果沮丧到隔天早上,才发现原来东西已经被送去失物招领,真想说『这种事拜托早点说好吗!』」
「一听到朝会上的失物招领,真的是蠢到害我都笑了。」
「就只有我们两人笑个不停呢。」
「是啊,还被大家用异样眼光看待。」
「当时虽然很难为情,如今却都成了美好的回忆呢。」
「一点也没错。虽然途中遭遇危险,不过基本上还挺有趣的。」
「那次合宿过后,我们在学校里开始有了交谈。」
「结果升上国中后就分开了。」
「嗯。可是到了高中,又被分到同一班时,我真的觉得,这肯定是命运的安排。」
「不过我们俩直到上个月为止,好像都没说到什么话啊。」
「毕竟三年没见面了嘛,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结果谁知道竟然会因为那种事,让我们又重修旧好。」
「……别再提电车色狼的事了啦。」
说完,希嘟起了嘴。
接下来,她重新带回话题。
「你还记得登山露营结束后,游览车的那件事吗?」
「嗯?哪件事?」
「回到学校下游览车时,我又道了一次谢,结果时政同学你说『反正我都已经知道你是胆小鬼了,以后要是想私下找人帮忙,就来找我吧。我会偷偷帮助你,不让其他人知道。』」
「……你记得可真清楚。」
是的,没错。
小学时的我,确实是说过这么不长眼的话。
那个年纪总是会比较白目啦,拜托原谅我吧。
「不过啊,我们的立场如今已经逆转了。」
希在国中三年间有了成长,我反倒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懦弱。
搞不好当时的我,比现在还要有胆量也说不定。
「可是那个瞬间,我真的觉得时政同学是全宇宙最帅的人。我心想,这个人是真心接纳了我的弱点。」
接下来,希面露毅然之色,对我如此表白。
「……我想,那应该就是我的初恋了吧。」
——那瞬间,我觉得世界仿佛静止了。
各种环绕着我们的声音,突然变得什么也听不见。
然而一切只是我的错觉。只要凝神倾听,风声与浪潮依旧清晰可辨。
……也就是说,我刚刚并没有听错。
传进耳里的话语声属于希,并且货真价实。
尽管已经是过去式,但我不禁再三思量,这句告白所带有的份量。
……原来,希曾经喜欢过我吗……
国小时与她共度的回忆有如跑马灯,在脑海里重播。
……这样回顾下来,的确是有几个场面令我恍然大悟。
然而当年的我,却从来没察觉到她的心意。
——话说六年级的那个情人节,我鞋柜里曾经出现一份寄件人不明的巧克力,莫非就是希送给我的?
就这样,多年的谜团顿时真相大白,然而希似乎还有其他话想对我说。
只不过她欲言又止,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能让她如此踌躇不决,想必是非常难以启齿的事了。
震撼的告白才刚结束,我的心还剧烈地跳动着。
只能默默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在这紧张的气氛里,希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小小嘀咕了一句。
「……我好怕要是说出心底话,会让我跟时政同学的关系产生裂痕……」
「……?」
我没印象自己做过些什么,不晓得那是怎样的心底话?
既然会产生裂痕,代表她在告白之后想说的,是什么负面的话吗?
例如「小学时的暗恋只是一时意乱情迷,现在的时政同学男人魅力等于是零,请加点油好吗?」之类的?
……这的确是让人很难启齿。
不过这我早有自觉,她应该不必再这样特地指责吧?
「……有件事,我很想告诉时政同学,可是却怎么也提不起勇气……」
「……你想说的我大概了解。」
「看、看来果然藏不住?……才说了这么一点点,时政同学就知道我想表达什么了……?」
「是啊……我一定会让自己,成为杰出的风纪委员。」
「没错,其实我对时政同学——咦?」
我的宣言,令希睁圆双眼。
「……时政同学,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结论会变成这样呢?」
「呃,怎么说呢,现在的我不是很没出息吗?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连风纪委员的工作都搞不定。」
「不、不会啦。虽然你不擅长警告或取缔他人,可是时政同学比任何人都温柔和善。」
「光有温柔和善是不行的……立下这样的目标也许你会觉得奇怪,不过我想当一个真正有资格成为希初恋对象的男人。所以首先,我要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风纪委员。」
「……原来,是这个意思。」
尽管有些错愕,希还是展露笑颜。
看来她总算理解了。
「……那么,等时政同学成为独当一面的风纪委员,到时再让我正式表达自己的内心话吧。」
「嗯,就这么办吧……嗯?」
正式表达,指的是什么意思?
等我成了独当一面的风纪委员,到时还会被她再次给予负面评价?
……难不成,她想纠正的地方不只一个?
等我把作业完成,再出新的作业,类似这种感觉?
……想不到,希还挺严格的。
不过话虽如此,这总比一次被通盘检讨,要来得好多了。
「好吧,就等我先成为独当一面的风纪委员吧。」
「嗯,加油喔,时政同学。」
说完,希有点别扭地笑了笑。
朝上瞧着我的眼珠子宛如洒上星光般,看起来晶莹剔透。
……这还真是,如梦似幻的一幕。
就这样,在动人的月夜里,我重新检视了自己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