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微风吹动树梢的沙沙声,使我从睡梦中醒来。
看样子我似乎是躺在草皮上,看着天空看到睡着了。
这里是位于高中部校舍后方的一座小中庭。或许是因为采光不佳的关系,好像不太受到学生们的欢迎。也因此这里成为在放学后最适合独自一人发呆的地点。
我深呼吸一口气并闭上眼睛,这股淡淡的青草气息,闻起来格外舒服。
——再多睡一会,应该也无妨吧。
我在草皮上翻了个身,泥土与青草的芳香气味顿时变浓许多。
不过就在我即将再度陷入睡神怀抱之前,我的耳朵听见了一阵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紧接着头上又传来平稳的说话声。
「……我请狐狩田帮我找你,结果他说你人在这里。」
我双眼微睁,只见和臣——诹访部和臣正露出与往常无异的笑容俯视着我。
「还真是一个适合午睡的好地方呢。」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
我简短作出回应,藉以观察对方来意。和臣沉默了一会之后,带着不变的笑容开口对我说:
「总而言之,上头要你耐心等待商议的决定。」
八卦传开的速度还真快。
「嗯,算是吧……」
我语带暧昧地结束掉这次谈话。
「——担任妙龄少女贴身保镖这种工作,明明就不是随便都有得接的好差事……你也未免太不懂得珍惜了吧?」
这并不是和臣的声音。
我惊讶地跳了起来。
不知何时,和臣身旁竟出现了一个我从来没看过的人。
这是否是该称为美男子典范的长相呢?
虽然容貌端整,不过穿在他身上的高中部制服却显得格外邋遢。明明从来未曾见过,但是他的声音却让我感到很耳熟。
(——个人认为你应当好好享受可以守护自己欲守护之人的幸福才对喔……)
我的喉头发出咕噜声响,并压低声音询问眼前这名男子。
「……我们前天曾在走廊上碰过面,对吧?」
这名脸色苍白得有点不正常的美少年随即『嘻』地笑了一声。
「和臣,他的耳朵还满敏锐的嘛。」
「当然罗,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亲爱小妹的守护者,能力自然十分优秀啊。」
我以眼神向和臣要求说明。
「他叫狐狩田源之丞,虽然跟我同年级……不过年纪可是大我很多喔。」
「如果你叫和臣『学长』,那我大概就是所谓的『老老学长』吧。」
「不过真要说的话,平常都是由我在照顾他就是了。」
「你真没礼貌,亏我还为了不让和臣你戚到无聊,而费尽心思引发一些问题给你处理说。」
「你这句话好像是讲真的,让人感觉很可怕耶。」
狐狩田转动身子,重新以笑容面对我。
「不管是老老学长也好、狐狩田大人也罢,甚至是源之丞大明神亦可,反正随你怎么称呼我都无妨啦。」
「如你所见,这人虽然有点奇怪,但绝不是什么大坏蛋。」
和臣完全无视这三个令人讨厌的选项,面带笑容结束掉这次的介绍。
我则决定仿效和臣,平凡地称他一声狐狩田学长。
「——只不过,我总觉得学长的奇怪程度,似乎无法只以『有点』这个形容词轻松带过耶……」
狐狩田学长转身面向和臣。
「和臣!他感觉真的还满敏锐的耶!」
「因为他是我可爱日奈小妹的守护者啊。」
……你们嘛帮帮忙,我已经提出守护者职务的辞呈啦,目前正在等待顶头上司们作出最后决定。
连说明都嫌麻烦的我,决定闭口不语。反正想也知道和臣八成是为了讽刺我,才跟狐狩田学长一搭一唱演起双簧给我看。
狐狩田学长蹲在我身旁,对我面露微笑。
「你压根儿用不着怕我,我只不过是活得比你们久一点罢了。你是狼、我是狐狸,咱们就跟亲戚没啥两样,你说是不是呢?」
「我跟大白天就现身的非人存在是亲戚?」
「因为我就算晚上出现,也只会碰到为了『轮班』而现身的诹访部,这样一点都不好玩嘛。」
对于被这名把有趣摆在第一顺位,而任意选择出现时间的怪物说成『亲戚』一事,我虽然并非全无异议,不过却也无心提出任何有力的反驳主张。
毕竟看在一般人类眼中,我也是个不折不拙的非人存在。
心情变得很郁闷的我,再次躺回草皮上。
「……那两位来找我有何贵干啊?麻烦请长话短说。」
「其实是我那个最亲爱的妹妹,听说她好像开始独自进行那起事件的调查工作。」
「什……!」
我不由自主地猛然起身。
我的视线刚好与狐狩田学长那笑咪咪的眼神产生交会,而我一移开视线,和臣不停点头的模样又随即映入我眼帘当中。
「……算了,那又如何?反正她的事已经跟我无关。」
我拼命装出冷淡的声音作出回应,这两名学长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是一脸笑咪咪地凝视着我。
——真是够了,我怎么突然感到自己很无地自容啊!
「旧校舍那股非比寻常的诡异气息,似乎又变得更加浓烈了呢。」
内心觉得很不舒服而准备动身离开现场的我,却被和臣这句话给留了下来。
「……我知道宵见里的气最近相当浮动不稳,而那栋旧校舍好像就是异常现象的中心点。」
「在旧校舍附近受到『气』的影响而倒地昏迷的学生人数,听说也有逐渐增多的倾向。」
「连学生会所收到的怪异现象报告书,发生地点也都集中在旧校舍一带耶。」
「嗯……虽然从很久以前开始,那附近就是不准学生接近的地带——」
两人同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受不了这两股视线所造成的压力,我只得轻声开口询问。
「你们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
「这当然是因为妹妹正努力试图完成『职务』,当哥哥的我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只在一旁纳凉看戏吧?」
——还真亏你能这么大言不惭……直到昨天为止,你明明啥都没做不是吗?
我侧目瞄了脸上浮现出温厚笑容的和臣一眼。
换句话说,这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挖苦,对不对?冲着我这个主动放弃重要职务,丢下他那可爱小妹孤军奋战的家伙……
可是我也是在仔细思考过后,才作出这样的决定啊。
要是再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迫变身,我将无法对我自己的行为负起全责。
要一个没办法控制自身力量的人,担任下任当主的守护者,这根本上就是一个开得过火的玩笑嘛。
「你曾去过旧校舍吗?」
狐狩田学长突然对我抛出这个话题。
「之前跟日奈一起『轮值』的时候有去过……那个地方发生过什么事吗?」
——从以前就是个不准学生接近的地带……刚刚狐狩田学长说过这句话。
在这间宵森学园当中,据说有着七乘以七,或者七的七次方个不可思议传说。其中说不定就有数个传说与那栋旧校舍有所关连……
因此,学生们才对这栋旧校舍敬而远之——?
和臣被我这么一问,脸上随即浮现出柔和的笑容,并缓缓地摇了摇头。
「是因为大约自十年前开始,在那边出没的野狗数量有所增加,才导致学生们怕得不敢轻易接近。」
「所以我没记错的话,后来便有人提出干脆拆毁这栋旧校舍的建议,对吧?」
「在教职员会议当中,这项议题好像也被提出来进行过讨论。说是……为了维护安全的校园生活,对不对?」
这还真是个令人不禁感到傻眼的平凡理由。
「计划推进派的领导者,听说就是身为戏剧部顾问的草野老师——」
戏剧部顾问……草野。
仿佛联想游戏一样,昨晚呈现于戏剧部办公室的惨状顿时浮现在我脑海当中。女学生那张有如纸片一般苍白的面孔——当我拼命将那幅光景驱离之后,另一道记忆随即涌上心海。
「……话又说回来,那个『幽灵』是不是说过睽违十二年之类的话?」
日奈说过,这次的公演内容,乃是一出睽违十二年的戏码。
令那个幽灵如此执着的因素,是与这次公演有关的某种事物吗?而这与旧校舍的异常变化之间,究竟又有着何种关联性呢?
当我不经意地抬起头的瞬间,双眼又与和臣对上。
——他看起来一脸很高兴的样子。
我这才察觉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当中,用心思考起这个问题,这让我感到很丢脸。
「反正这些事都已经与我无关了。」
「纵使诹访部日奈已经开始进行正式调查,你也不予理会吗?」
狐狩田学长再次搬出日奈的名字……你就这么想要撼动我的决心是不是?
我则再次压抑住显而易见的情绪波动,迳自栘开视线。
「……我还在等待上头决定,所以至少这件事跟现在的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学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他那道仿佛可以看穿我内心深处想法的眼神,使我感到非常不自在。
「这里是一片会实现人心愿望的土地,如果只想在这块土地上度过平稳人生,那就切勿许下任何愿望。此乃这块土地的铁则。」
狐狩田学长以吟诗般的语气对我说,并探头俯视着我。
「——然而,当你许下希望守护某人的愿望之时,有时反会招致因而失去守护对象的状况喔?」
「……」
「应当守护之时却不懂得把握,等到失去之后才悔恨不已……相信这绝不会是令人感到幸福的方式。」
「我……」
找不到接下去该说些什么的我,只能默然不语。
狐狩田学长虽然也不发一语地等着我接话,但他最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并对我露出微笑。
「总而言之,内心有着想守护的人,而且还有人能够让你守护,可是令人十分羡慕的事喔。」
此时,告知放学时刻来临的钟声,仿佛打消狐狩田学长的低语一般,响遍校园各个角落。
周遭景色也几乎快要没入昏暗色彩之中。
「那个幽灵——她确实说过『睽违十二年』这句话吗?」
「嗯,她说过睽违十二年,以及主角已不在人世等等的话。」
「睽违十二年……已不在人世……?」
学长重覆咕哝着这几句话,随后仿佛突然想起某事一样,『哦哦』地点了点头。
「说到十二年前……我记得有一名女学生失踪了,对不对啊,和臣?」
「你这样问我,我也很困扰耶。我又不像你一样,当过好几十次的三年级学长。」
「哎呀,我不是在不久前才向你提过『失踪的女主角』这件事吗?」
「失踪的女学生……是戏剧部的成员吗?」
我不禁从旁插嘴发问,学长这次并末再开我玩笑,而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我的记忆当中,确实是戏剧部的成员没错,而且还是个三年级的女学生。」
「十二年前的失踪事件……」
这跟那个幽灵口中所说的话,有着相当奇妙的吻合。
那么……她所执着的是十二年前那名失踪的女学生呢,抑或者是……
「看来不管如何,我们都有走一趟旧校舍的必要。」
和臣轻轻拍了拍手。
「那么,我们就约晚上十点在学校大门口集合吧!」
「嗯,就这么说定了……勇太,你可别迟到喔!」
「如果迟到的话,就要接受惩罚游戏喔!」
「……咦?为什么变成我一定要去了啊?」
「你说这是什么傻话啊?在校园当中,一年级的小学弟正是位于阶级制度的最底层啊,被年长的学长们一时兴起拖着到处跑而感到苦闷,便是你们的存在意义。这是众人皆知的常识,不是吗?」
「我祖父曾留下遗言说『千万不要成为一名受到无聊常识所困,而浪费自己生命的男人』,所以请恕我对两位的好意心领了。」
「你应该要乖乖听从学长及老学长的话才对喔。」
「你们这种旧时代的想法只会惹人嫌弃喔。」
「所有学长都具有强迫学弟接受不合理要求的权利,你懂是不懂?」
和臣居然面带爽朗笑容,大刺刺地抛出这句过分至极的台词。
「此外,日奈她正为了完成自己的『职务』而拼命努力,你就呆呆地躲在这里钻牛角尖,这样真的好吗?」
「……总而言之,请恕我无法随行。」
「我好歹也具备着与日奈相当的力量,我劝你还是不要反抗比较好喔。」
「哼,你打算靠诹访部的『力量』逼我就范不成?」
听见我作出反抗意味浓厚的回答,和臣的笑容竞变得更为灿烂。
「我并不喜欢太过暴力的手法,也很讨厌见血。」
「啥?」
「我就好心一点,只把你变成从明天开始,讲话非得以『~汪』作结尾不可的体质好了。」
「……」
「等等,这样破坏力似乎稍嫌小了一点?那让你变成只能吃沾了蜂蜜的纳豆这类体质,以及除了猫耳女仆装与学校泳装之外,什么衣服都穿不得的体质等暗示好了……你觉得这样如何啊,狐狩田?」
「我最推荐三者混合模式说。」
「啊哈哈,狐狩田你还真是狠啊……不过这提案很有趣,我决定采用了。」
「……那个……」
和臣面带笑容转头望着我,虽然他的语气夹带几分玩笑意味,然而眼神却透露出再认真不过的神态。
这个人真的会做……当他决定之后,必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而且……凭和臣的能力,肯定能够让我乖乖臣服在他脚下……
「你也愿意跟我们一起来吧?」
「……」
「你愿意……跟我们来吧?」
「……是。」
和臣俯视着颓然屈服于威胁之下的我,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我的背上顿时感受到一股沉重的败北感。
「那就先解散,晚上十点再见。」
两人一同离开了中庭。
离去之际,和臣仿佛突然想起似的补上一句话:
「啊,对了,那名被幽灵附身的三年级女学生已经恢复意识了喔。」
我相当惊讶地抬起头来。
和臣隔着肩膀,转头对我报以微笑。
「……虽然她失去了自己被附身这几天的记忆,不过看起来还满有精神的。医生也说她脖子上的伤痕,只要假以时日便可完全消失。」
——这真是太好了,真的……
我受够了这种因为变身后无法好好控制自己,而导致牺牲者出现的状况。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在两位学长离开之后,我盘坐在草皮上思考。
少掉一桩担心的事情,似乎使我恢复到得以较为冷静地思考事情的状态。
再这样下去,我就非得卷入这起事件不可……在最糟糕的状况下,我也只好认命一点了。
只不过……
日奈这家伙独自展开行动一事,还是令我挂怀。
这家伙毫无自觉,不晓得自己是个只会鲁莽行事的暴冲型人物。一旦放手不管,她就会一直朝着无路可退的危险境界直冲而去。
而且更糟糕的是她非得撞上什么东西、吃了什么亏之后,才懂得停下脚步。
我用力吸了口气,抬头仰望着天空,并发出一声代替叹息的轻声咕哝。
「这家伙……最要紧的地方居然一点成长都没有……」
因为被卷入她的暴冲之中,而导致我蒙受困扰所苦,这一点也跟六年前一模一样。
直到六年前,没有在她吃到苦头嚎啕大哭之前先阻止她这等事,向来都是我的责任。而不管哪一次,总是既麻烦又难搞的累煞我也。
「……如果少了职务在身,或许我就能更坦率地出手帮助她呢……」
我脱口说出浮上心海的想法。
不过此话一说出口,听起来却反而成了一句远超乎我想像的蠢话。
***
晚上十点,钟声响遏整栋无人的校舍。
学校脱离人类的掌控,陷入魔鬼支配的时候也已然到访。
「——时间到了。」
我听见走在前面的和臣脱口而出的这句轻声咕哝。
我一边紧跟在和臣的后面,一边抬头仰望位于樱花林荫大道另一侧的旧校舍。
这栋老旧的木造建筑物,感觉上完全不像是两天前夜晚曾经到访过的同一个地方。如今整栋建筑物中,已充斥着一股先前未曾闻到的异样气味。
仿佛之前潜伏于建筑物里面的东西,在这两天之间不断膨胀,而且因内部压力再也承受不住,而一举往校舍外面扩散开来一样。
在旧校舍映入眼帘的同时,我身旁随即传出一阵欢呼声。
「哦哦,这真是太惊人了,我们已经踏入灵气,不对……应该说是妖气的领域当中罗。」
「……学长,请问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啊?」
「咱们都特地跑这一趟了,要是啥事都没发生,岂不是太过无聊了吗?」
「但我个人倒是比较喜欢平安无事或是毫无异状这类的成语。」
「不过其实只要习惯之后,鬼哭神嚎及七荤八素等成语倒也是满有趣的说——你要不要试试看啊?」
「小弟心领了。」
我马上开口回答。
——拜托,究竟是什么样的无间地狱,才能让人习惯鬼哭神嚎这种要命的状态啊?你到底打算推荐我什么东西啊你!
狐狩田学长听见我的回答后,便相当遗憾地咋了一下舌头。
「……勇太实在太过缺乏年轻人应有的霸气了,你说是不是呢,和臣?」
「……他确实有点提不起劲呢,看来非得设法让他能够更懂得在日常生活当中,找到属于他自己的小小幸福不可啊……」
「请两位不要说那种摆明讲给我听的悄悄话好不好?」
我瞥了两位完全感受不到紧张气氛的年长者一眼,迈步越过了樱花林荫大道的分界。同时,飘浮于周遭的空气也产生了剧烈变化。
——从原本彷佛自死寂深渊传出的混浊气味,转变成一股直冲脑门的刺鼻臭味。
「……看样子,咱们似乎很不受欢迎呢。」
和臣露出乐天的笑容,转头环视了周遭一圈。
一道……两道——充满敌意的多数气息,逐渐从周遭的黑暗之中逼近我们。
伴随一股夹杂浓密邪气的野兽气味,以及低沉吼声而缓缓现身的生物,乃是体长将近两公尺左右的大型犬。从脖子上并未戴着项圈这一点看来,八成是一只野狗吧。
——对了,先前学长曾经提过,大概从十年前开始,野狗就变得愈来愈多了……
这家伙……该不会也是在这附近徘徊的其中一只野狗吧?
但我脑中这天真的想法,却在转瞬间烟消雾散。
因为现身的野狗并不止一只……只见多达十只左右的大型犬,带着受憎恶所污染的血红双眼,一只接一只地从黑暗当中现出身影。
这是一群嘴角不断滴下带沫唾液,彻底展现出强烈敌意的野狗大军。
我从这群野狗身上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邪气,这群野狗八成也是因为受到『思念』的影响,而陷入了狂暴化的状态。
——而且搞不好是从它们集结于此的十年前开始,就持续受到邪气感染……
我一边测量双方距离,一边缓缓走近旧校舍。
和臣及狐狩田学长也跟着我一起走。
距离升降口还有八公尺远。
七、六、五——当距离只剩下三公尺之际,野狗们突然停下原本持续发出的低沉吼声。
「——快点冲进校舍里!」
就在我放声大喊的同时,野狗们也一起向我们发动袭击。
我感受到杀气,急忙转动身子。
只见黑狗露出一口尖牙掠过我的左肩,一头撞上旧校舍的墙壁。
虽然墙壁是木头所造,不过像这样一头撞上去,照理说绝不可能毫发无伤才对。
然而黑狗却完全没有丧失战意的样子。
它『咔锵咔锵』地咬响口中利牙,并不停挣扎摆动身子,试图将陷入墙壁当中的头部抽出来。
——这根本就是一群疯狗!
我还来不及感到毛骨悚然,另一只狗随即露出尖牙,纵身朝我飞扑而来。
我以毫厘之差闪过这一咬,拔腿快速冲进校舍。
在确认过和臣及狐狩田学长均已安全进入校舍之后,我马上动手关上大门。
——咚!咚!
野狗们发疯似的一边狂吠,一边不断纵身冲撞这扇被我关上的大门。
「——早知道我就带支金属球棒来了……」
我一边感觉背部不停冒出冷汗,一边轻声嘀咕起来。
我确实在我老爸的指导之下,学会了一整套的护身技法。
不过要我空手对付这群精神完全失常的野狗大军,对我而言实在是吃亏了点。
面露严肃神情陷入思考的和臣,此时终于开口:
「……我说狐狩田,你是不是做过什么足以让那群流浪狗怀恨在心的举动?」
「没礼貌。我可是个十足的爱犬人士耶,光看我这样的疼爱勇太,就可算是最佳证据了吧?」
拜托一下,你说谁是狗啊?
「哦……经你这么一说,似乎也没错呢。」
你又干嘛认同他这番说明啊?
「那个……咱们快点前进好不好?照这情况看来,这扇门大概也支撑不了太久喔。」
我嫌一一出言吐槽太过麻烦,只好设法催促学长们快点朝走廊底端前进。
在漆黑夜色包围之下的走廊,几乎无法看见前方状况,然而我的鼻子却嗅到自旧校舍里面所飘散出来的那股熟悉气味。
这股占据了旧校舍的『灵气』源头,肯定就在这条通路的最底端。
于是我们开始朝着校舍里面移动。
我们每踩一步,年久失修的地板便会发出轧吱声响。光源则只有从窗户外面射入的月光,以及手电筒的灯光。
一手拿着手电筒走在最前面的和臣突然停下脚步。
只见老旧的课桌椅杂乱无章地堆放在走廊上,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道堵住通路的栅栏。即便想要透过空隙观看另一边的模样,但手电筒的光芒却无法透射至走廊深处。
「……看来此路不通罗。」
「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钻过去呢……」
当我向和臣借用手电筒,屈身蹲在课桌椅堆前面查探的瞬间,在我们附近突然涌现出一股杀气。
只见一道黑影伴随着惊人吼叫声,飞身撞破窗户、跳入我们所在的走廊上。
碎裂的玻璃及窗框木片飞洒而下,我反射性地举起手臂保护自己的眼睛。
但当我举手护眼之时,却看见野狗的巨躯已纵身扑向狐狩田学长。
「学……!」
在我准备出手迎击之前,学长竞朝着飞扑而来的野狗伸出手臂。
他用手掌轻轻地拍了猛犬的鼻头一下。
瞬间,野狗彷佛突然在空中转变袭击目标一样,往右转了个大弯。
只见它用力撞上了紧随自己跃过窗户的同伴,因而发出悲鸣声,颓然摔落在地板上。
学长则是动作十分优雅地拨掉沾在制服上面的玻璃碎片。
「勇太,你没受伤吧?」
「……呃,嗯,我没什么大碍……」
「是吗,那就好。既然有我跟在身旁,又岂能让日奈的爱犬受伤——」
我还来不及吐槽,另一只刚出现的猛犬又从侧面扑向学长。
学长用看起来就跟轻轻挥手没什么两样的动作,轻易化解了野狗的攻击。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野狗便一股脑儿地撞上了墙壁。
「——你该不会杀死它了吧?」
「你说这什么傻话?我不是说过,我是个十足的爱犬人士吗?」
学长让翻白眼的黑狗呈现出仰躺姿势,并开始抚摸黑狗的肚皮。
抚摸着黑狗肚皮的学长,脸上露出一副看起来既天真又高兴的表情。对于昏死的黑狗吐出长长舌头这一点,他似乎一点儿都不以为意。
学长肯定是那种过于固执,而招致动物讨厌的人种。
相信除了昏倒的野狗之外,其他动物必定也会因为讨厌他的固执,而打死不肯给他摸。
「好啦……应该全部都搞定了吧?」
和臣一边环视着周遭状况,一边走近我们。
另有一只外表有点脏的灰色大型犬,仿佛随从一般跟在他脚边。
「那只狗是……」
「嗯?你是指这小子吗?」
这只大型犬一被和臣伸手轻抚头部,立即兴奋地卯起来摇动尾巴。
我则不禁瞪大双眼,因为我察觉到那竟是刚刚有如发疯似的猛撞旧校舍大门的其中一只野狗。
「和臣的洗脑术威力还是一样强大呢,简直就是人兽通吃嘛。」
「说什么洗脑,未免也太难听了吧。就我看来,你的妖术才是跟犯规没啥两样啊。感觉又很诡异……」
「没礼貌,我这哪是妖术?这可是我每天锻练所得的成果耶。」
「一般人就算再怎么锻练,也无法成为无视物理法则的超人吧。」
和臣边笑边轻拍随侍在侧的这只大型犬。
——不知不觉当中,野狗们全都失去了战意。
有些野狗更仿佛等待暴风雨退去一般,卷起尾巴缩成一团。
有些相当害怕地躲在走廊一角,全身颤抖不已。
有些则是一边汪汪叫,一边在同一个地方不停打转。
还有些则是一溜烟地拔腿冲出旧校舍。
「……好啦,看样子似乎有人不希望我们继续往前推进呢?」
「嗯,像这种东西嘛……」
狐狩田学长手臂一挥,堵住走廊的课桌椅栅栏随即应声崩塌。
我呆呆地凝视着抱持一马当先心态,纵身飞过课桌椅堆的学长,以及面露苦笑随后追赶而上的和臣。
「——你们真有必要刻意找我一起来吗?」
对于我不禁脱口而出的这个问题,和臣随即转过身来。
既然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只要他们两位自行前来……不对,只要他们其中一人出马,应该就能轻松解决这起事件了吧?
「……我们确实拥有某种程度的力量,当然你也一样。然而,这世上也有只靠力量无法顺利解决的事态,没错吧?」
和臣面带笑容凝视着我,他露出一道仿佛看透我内心想法的眼神。
「相信用不着我刻意说明,你应该也能理解才对吧?」
我的脑海之中,再次浮现出发生于戏剧部的惨烈光景。
散落于血海当中的小道具残骸、倒卧其中生命垂危的女学生——以及日奈的悲鸣。
如今我终于知道……
我们其实早就可以从另一个不同方向逼近事件核心。
如果我们好好进行所谓的事前调查,或许早已打听到关于十二年前那起失踪案件的情报。
或许就可以侧耳倾听,得知那个『幽灵』的执念究竟来自何方。
或许便可以察觉到与旧校舍有所牵连的相关事态动向。
一切都是因为我太过焦急。
我因为在面对任何事态之际,都把日奈的安全摆在最优先顺位,并过度重视阻止妖怪的行动,所以造成了自己的失败。
——结果也误伤了一名无辜的女学生。
我用力握紧双拳,笔直回看着和臣的双眼,开口作出回应。
「……下一次,我绝不会再失败。」
和臣面带笑容,轻轻拍了拍我的背部。而不知不觉跑到我身旁的狐狩田学长,则是感慨万千地点着头说:
「很好很好,这样才称得上是山神一族的明日走瞧君。」
「……那是什么东西啊?」
「什么!最近的年轻人居然连明日走瞧君都没听过?」
学长一脸愕然地看着我。
「所谓的明日走瞧君,乃是只颁发给『每天固定扯开嗓门大喊:明天我一定会变得更幸福,去你X的给我走着瞧!这句话的人』的光荣称号喔!」
「……等等,这种感觉跟『请再加把劲奖』没啥两样的称号是怎么一回事?」
「认真的男人最帅气啊。」
「很抱歉,请恕我拒绝收下这个由七成『丧家之犬』及三成『倒楣大王』所组成的诡异称号。」
我斩钉截铁地回绝之后,随即环视了周遭一圈,我感受到那股气息变得愈来愈浓密。
「那群野狗的转变,果然也是受到这股『气息』的影响所致吗?」
「八成错不了,我猜可能有人许下愿望,不希望其他人轻易靠近这栋旧校舍。」
「野狗们大概是为了赶走企图踏进旧校舍的人物,才展开了袭击行动吧。」
刚刚那群野狗,在两天前并未现身。八成是因为它们知道日奈及柠檬不会踏进旧校舍。
今天也是一样,在我们跨越樱花林荫大道这条界线之前,它们亦未做出任何反应
如果换做一般学生,在看到将近十只野狗展现敌意,并发出威吓的低沉吼声,肯定会马上转身逃离现场。
——不希望任何人接近旧校舍。
——不择手段排除所有入侵者。
这样的『思念』依附在那群野狗身上,并操纵它们守护这栋旧校舍。
「……咦?」
我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
在栅栏崩塌的瞬间,突然强化数倍的漆黑气息,其中竟夹杂着一股非常微弱的异质『气味』。
那是一股纵然遭到压倒性的邪气吞没,亦不足为奇的微弱清幽『气味』。
——我的鼻子告诉我,这股清幽之气肯定是自走廊深处飘出。
我跨越崩塌的课桌椅堆,继续往走廊深处迈进。
每当我们一步又一步地往深处推进,这股原本微弱不堪的气息也随着逐渐变浓。
最后,我们终于抵达了走廊底端。有一扇门出现在通路尽头处,门扉上面钉满了木板。
「不能打开的门终于出现了吗?」
「这扇门的后面是地下仓库,以前是用来摆放资料及教材的地方……」
气息自门的另一端传出,我用力拆下钉在门扉上面的木板。
——当初真应该随身带支金属球棒来才对……
最后一块木板发出霹哩霹哩的声音裂成两半,门扉随即『叽……』地由内侧自动开启。
光轮照亮了通往地下仓库的木制楼梯。
我们依赖手电筒的光芒,沿着楼梯走进地下室。
地下室呈现出一片毫无秩序可言的弃置状态。
里面有大概是在以前上课时所使用过,还留有『苏联』这个名词的世界地图,巨大算盘、三角尺与圆规。
以及已经模糊到完全看不出内容物为何的神秘福马林标本罐,还有人体模型。
「与其说是仓库,倒不如说是个垃圾场还比较恰当一点吧?」
「给人一种根本就是把所有东西都往这里面塞的感觉呢。」
我并未回应颇感傻眼地发表着感想的两名学长,而是专心追查气息的来源。
在摆满福马林标本罐的钢制置物架底下——地板上留有钉过木板的痕迹。
那股『气味』……便是由此处传出。
「……就是这里。」
我使出浑身解数,伸手准备拆掉堵住地板上这个大洞的木板。
啪滋!我的指尖顿时感受到一阵宛如静电的痛楚。
那股围绕旧校舍的气息,在这个房间最为浓密。
——无论如何,就是不想让人看见这下面的东西是吧……
我用力拆掉木板,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看起来钉得相当结实的木板,竟轻易地被我拆下,木板下面出现了一个空洞。
一股压过湿土气味的物理性刺鼻异臭,顿时迎面而来。
这股类似干燥沙土的气味——是死亡的味道。
我用手电筒照向空洞内部。
光芒映照出一件腐朽破烂的水手服,以及一具白骨。
躺在坑洞内部的物体,竟是一具身穿旧校服、半身被埋于泥土当中的白骨尸体。
「……真是可怜啊……」
探头观看坑洞的和臣轻声说出这几个字,脸上则露出了勇太首次瞥见的悲悯神情。
——这是何时所埋的尸体呢?
高中部女学生的制服,是在十年前才由水手服换成西装外套。
如此说来,就代表这名女孩被埋于此地,至少已超过十年以上的时光。
就在我难以接受地叹了口气,并将视线自坑洞底部收回之际,我突然发现……
——气息正在逐渐变强。
在这之前,遭到包围整栋旧校舍的邪气所覆盖住的这股莫名气息……
突然间,我才察觉到坑洞底部充满着一股奇特气息,尸骸随即发出蓝色光芒。
只见身穿水手服的『幽灵』,在蓝色磷光之中现出身影。
这是因为尸骸近在咫尺呢?还是因为我已舍弃掉原先对她所抱持的成见?
总觉得跟先前出现在社团办公室的『幽灵』比起来,现在她的身影看起来明显清晰许多。
她有着一张以『美女』称之亦不为过的脸蛋,一双细长的美丽双眼则笔直凝视着我。
『幽灵』向我伸出手臂。
同一时间,整间地下室充满了『幽灵』的感情。
(——求求你们,救救野川同学。)
(——不要让她站上舞台。)
(——危险。)
(——公演——很危险——)
戏剧部果然是问题的征结所在吗!我为了询问更详细的情报,而将意识集中在『幽灵』身上。
然而,充满整栋校舍的邪气仿佛企图妨碍我一般,突然变得极为强大。『幽灵』的气息如同遭到邪气压垮似的逐渐弱化,夹带蓝色磷光的手臂也渐渐离我远去。
就在听见少女发出微弱悲鸣的瞬间,我突然体会到一种奇怪的不协调感。
只是我还来不及查明不协调感的真相为何,『幽灵』的身影已如同方才现身之时一样,倏然自我们眼前消失。
附近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只剩下横躺在坑洞底部的尸骸,露出一双空洞飘渺的眼窝对着我们……
「她刚刚——是不是说出了『野川』这个姓氏?」
狐狩田学长边按着太阳穴边轻声嘀咕起来。
看来狐狩田学长及和臣似乎也都听见了『幽灵』的声音。
「戏剧部为了这次公演,而特地从外部邀请前来的女演员,是不是就姓野川呢?」
「野川美悠——不但是宵森学园的毕业生,同时也是在舞台演出方面小有名气的女演员。」
和臣以手抵着下巴。
「……这表示公演之时,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咱们快点报警吧!」
我好不容易才从坑洞边缘抬起头来。
「就说旧校舍的地下埋有一具女学生的尸骸。如此一来,警方自会接手处理……」
「不不,你先等一下。」
狐狩田学长拉住了正准备上楼的我。
「勇太啊……你当真认为报警是最佳的处理方法吗?」
「什么最佳不最佳?这可是杀人事……」
「这名女学生的强烈心愿,使她在死后仍然能够以『幽灵』的型态持续存在于此。」
学长竖起手指,指向横躺于坑洞底部的尸骸。
「就真正的意义而言,若想助她实现心愿,救她脱离此地的束缚——」
狐狩田学长突然闭口不语。
他仿佛寻求答案一般,侧头近距离窥视着我的脸。
「……就必须排除掉有可能企图加害野川这号人物的幕后黑手……?」
「一点都没错!」
学长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然而我却感到难以释怀。而对于我脸上这张看起来似乎不太能够认同的表情,学长则不予理会,并继续开口说明:
「否则她将一直被囚禁于此,既无法获得净化、亦无法得到满足,必须承受死亡的痛苦及悔恨之折磨,并永永远远伫留于这个地方……这样真的可以吗?」
「这…:你问我可不可以,我也不知……」
「我是在问……守护学园夜晚时分的山神一族,当真可以允许这么过分的事情吗?」
「……」
我一边倾听学长这番以唱戏般语调高声朗诵的言论,一边心想……
——感觉上实在有点诡异。
学长这番论调当中,飘散出一股近似于神棍说教的浓烈诡异气氛。或者该说是用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说辞,有着企图诓骗他人的气味。
的确,不设法解放这个『幽灵』,或许就无法真正解决这起事件。
但这也不是一件会在通知警察之后,便再也无法着手进行的事情啊。
「可是只要向警察报案,不就也可以顺便请警方保护遭到狙击的野川学姐吗?」
狐狩田学长微微抬起眉头,顿时陷入沉默。
——这家伙,果然只是打蛇随棍上而已吗……
我与狐狩田学长就这么默默无言地彼此对视。
「……我倒是比较在意操纵这群野狗的幕后黑手呢。」
压根儿不屑回应我们的针锋相对,迳自窥视着坑洞的和臣,突然小声抛出这句话。
「假设这名操纵野狗的人物,用意是为了不让我们发现这具尸骸的话,那我认为此人很有可能便是杀害这名女学生的真凶。」
「果然还是得报警……」
「发生在这间学园的事件当中,有许多都是警方无能为力的案件。」
和臣这句话使我顿时惊觉。
若是犯人像今天一样,驱使神智疯狂的野狗大军袭击野川美悠的话?
或是引发骚灵现象,将对手关在密室当中,再将其剁成碎片?
再说难听一点,我们要求警方保护野川美悠的理由为何呢?
『在地下室遇见的幽灵,拜托我们保护野川美悠。』
「——肯定会被一脚踢出警察局吧?」
「警察大概不会相信我们的说词吧。」
和臣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狐狩田学长则是露出『你真是深得我心』的表情,对我投以微笑。
「……简而言之,这表示若不治本,说不定又将引发其他的骚动。」
「我认为警方八成无法好好保护野川小姐周全,此外——」
和臣略带忧愁地垂下双眼,简短咕哝了一句话。
「——要是因为报警处理,而导致后天公演被迫中止的话,日奈一定会感到很伤心。」
「结果还不是只为了这个原因!」
我不得不开口狠狠吐槽他一番。
这个死恋妹狂学生会长……!
亏你前面掰了一大堆听起来义正严词的言论,最后竟然拿这个理由作结尾?
我对曾经有那么短暂的瞬间,差点对和臣刮目相看的自己感到极端丢脸。
而面对大受打击的我,狐狩田学长则轻轻拍了拍我的背部。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正义的英雄绝不可依赖国家公权力。」
那是一张感觉上真的非常非常乐在其中的笑容。
看到这张笑容,我由衷地戚觉自己果然很讨厌这样的非人存在。
就结果而言,我接受了学长们的意见,放弃报警处理此事的念头。
的确,我也不认为警察会知道应对妖怪的方式。
虽然警察一来,旧校舍必将成为无人可任意进出的封锁区域,遗体或许也能被警方回收,进一步查出真实身分。
可是找警察前来处理,真有办法使戏剧部正式取消本次公演吗?好一点的结果,顶多也只是让公演日期往后顺延,却完全无法保证事件能在野川美悠遭受危害之前获得解决。
因此我们决定暂时先将这名女学生的尸骸置于原地。和臣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这具横躺于坑洞底部的尸骸。
「……等这起事件解决之后,我们一定会带你回家。」
和臣语气温柔地对尸骸说道,我则默默地合掌祈祷。
在转身离开地下室之时,狐狩田学长以十分热心的语调找我聊天。
「——勇太啊,你仔细想想!」
「想什么?」
「这可是一部历时十二年之久的爱恨物语喔?」
「呃……」
「难道你不觉得要是将这件事交在公事公办不解风情的警察手中,最后只沦为一则枯燥乏味的官方报告,岂不是太过……太过可惜了吗?」
又是唱戏的语气,学长摆明就是觉得这起事件很有趣嘛。
我正打算开口责备他一番之时,突然察觉到一股不协调感。
『历时十二年之久』
『爱恨物语』
——我们几时提起过这两句话啊?
我悄悄瞄了走在自己身旁的学长侧脸一眼。
——这人该不会打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这起事件的存在了吧?
包括这具被埋在地下室的女学生尸骸。
『幽灵』如此执着于这次公演的理由。
或许他连杀害那名女学生凶手的真面目,都早已了若指掌。而且可能是早在事件发生的十二年前就已经知道了……
「……此外,那名女孩已在阴暗地底等待了十年以上的光阴。难道你不希望亲手解放她,让她能够毫无遗憾地离开宵见里这块土地吗?」
狐狩田学长的表情由于没入阴影当中,而无法清楚看见。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学长,随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因为学长这番话当中,没有任何一丝欺骗的气味。
「——说得也是,相信她也有权利得到这种程度的善意对待才是。」
学长笑了出来。
就如同相当满意学生回答的老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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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过去,到了上演前一天的下午。
我正在明天即将成为公演场地的大会堂里面。
该说是理所当然呢,还是颇感遗憾呢……我并非独自一人,我还是一样跟着日奈到处跑。
昨天从旧校舍回到学生宿舍之后,本家所派出的使者前来拜访我。并告知我现任当主打回了我所提出的解除职务要求。
『一切回归原点。』
我对于因此感到安心的自己,觉得相当丢脸。
而对于我昨天一整天并末陪在她身旁一事,日奈也并末表达任何意见。
搞不好她内心只浮现了『昨天没有受到勇太的纠缠,真是太幸运了』这样的念头而已,也说不定……等等,我干嘛因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大受打击啊?
我重新提振精神,再次确认目前状况。
日奈待在为了彩排而由外界前来学园造访的女演员身旁。
野川美悠——正是那个『幽灵』希望我们能够帮忙的对象。
当然,柠檬也随侍在侧。
我一边观察积极找野川对谈的日奈,一边回想起今天早上的对话。
「——我觉得女演员·野川美悠可能会有危险。」
今天早上,在教室前面等我的日奈,连什么说明都没有,就直接丢出这句话。
害我瞬间以为和臣已将旧校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都说给日奈听了。
因为只有面对日奈的时候,和臣才会展现出魂不守舍的溺爱态度。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我啊,昨天跟柠檬一起到处寻找相关线索喔。」
日奈面露认真神情,将从草野口中所问到的话,以及在图书馆调查资料所得知的讯息全部向我说明了一遍。看来日奈独自进行调查的这个说法,确实一点都不假。
在十二年前行踪不明的竹内响子,与野川美悠好像是感情很要好的朋友。两人同为戏剧部成员,也均与十二年前的公演有所关连。
而目前身为戏剧部顾问的草野,在十二年前则是担任两人的班导师一职。
野川这位着名的实力派女演员,之所以愿意接受客座演出的邀请,据说乃是拜草野居中牵线所赐。
日奈拿给我看的照片上面所拍人物,乃是十二年前的女主角·竹内响子。
错不了,竹内与我在地下室所遇见的『幽灵』长得一模一样。
「我认为野川学姐就是那个『幽灵』所找寻的人物。」
所以日奈宣称要在公演期间,担任野川的贴身保镖。
「太危险了。」
我的立即回答,让日奈摆出侧头的姿势。
「如果野川真是幽灵的目标物,那你说不定会遭受到波及,这样对你而言实在太危险了。」
「没关系,反正我会跟柠檬一起行动……」
此时,日奈突然抬起头来,以她那双宛如猫咪般的圆大双眼注视着我。
「而且,如果我真的遭遇什么危险,只要你肯保护我,那不就没事了吗?」
我顿时无话可说。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守护诹访部公主的安全,本来就是我的任务。
——我一边保持一定距离,观望着在野川身旁忙进忙出的日奈,一边心想……
搞不好日奈并未获得告知,不晓得我曾经提出了解除守护者职务的要求也说不定。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那么不加思索地说出「由你保护我」这句话吧。
我抱着有点松了口气的心情,将视线栘转至开始进行排演的野川身上。
一旦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地思考,事态似乎就很容易持续往不妙的方向发展。
就往好一点的方面去想吧。
如果日奈整天跟在野川身边,那我便可同时保护日奈及野川两人的安全。
我可以同时完成旧校舍那个『幽灵』的请托,以及赋予在我身上的『职务』。
正如眼前所见,日奈的个性就是这样,一旦做出什么决定,就会不顾一切地设法完成。
然而,在她与身为守护对象的野川一同行动的这段期问,相信她多少也会收敛自己的鲁莽行径才对。
「……这样也好啦……」
我轻声咕哝了一句,自顾自地认同这个想法。
过了一段时间,结束排演的野川迈步走下舞台。
「您辛苦了!」
日奈递出一条毛巾给野川。
「嗯,谢谢你。」
野川边擦汗边面带微笑向日奈致谢。
即便是对戏剧及演戏毫无兴趣的我,也能看出野川确实是个很棒的女演员。
一举一动均不拖泥带水,并深知无需动用夸张肢体语言,便可吸引众人目光的诀窍。
根据日奈所言,我们学校的戏剧部水准已经算很高了,不过似乎还是赢不了职业等级的演出。
「……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是否方便提出?」
我听见野川正在与戏剧部部长进行交谈。
「这是我睽违十二年重新回到这间学校……我能否去校舍里面逛逛呢?」
「请便请便,反正我们接下来还得花点时间调整大道具的位置。」
「谢谢。」
野川致谢之后,随即离开了大会堂。
我与日奈互相使了个眼色后,悄悄跟在野川后面。
野川相当怀念地环视着周遭,并漫步于校舍当中。
只见她走进途中行经的某间教室,在一张课桌前面停下脚步,神情温柔地抚摸着桌面。
「……她看起来似乎真的只是很怀念学校而已呢。」
「我刚刚问过野川学姐,她说她在海外读了将近十年的书喔。」
「读书……是跟戏剧有关的课程吗?」
「对,而且是高中一毕业就出国留学。所以她必定对这一切都感到十分怀念吧?」
我们跟着野川一同来到中庭。
野川毫不犹豫地在花圃附近的草皮上坐了下来,此处或许是她学生时代最喜欢的地方。
野川抱着膝盖坐在草皮上,并向自己身旁的空间伸出手臂。她仿佛想抓住目不能视的某种东西一般握起手掌,又马上松开手掌。
——她就只是一直重覆着同样的动作。
最后,野川叹了口气,收回原本伸出去的手,再次抱住自己的膝盖。仰望天空的野川脸上,有着一抹浓厚的疲惫阴影,不过那绝非只是因排演而造成的疲劳……
「……野川学姐,是不是被某人给抛下了呢?」
「……什么?」
「平常总是在身旁的人不见了,不过自己却始终不肯承认对方已经消失的事实,总觉得只要伸出手,说不定就能发现其实对方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但结果证明他终究不在身旁……」
日奈彷佛回想起什么事一样,一句又一句地轻声咕哝起来。
感觉上,她的侧脸并不像是在看着野川,而是望向了更为远方的景色。
「……日奈你是不是曾经有过被人抛弃的经验啊?」
此话一出,我背部突然挨了重重的一踢。
「嘘,安静一点啦!要是被她发现,那可怎么办?」
「要不是你突然起脚踢我……」
「还不都是因为你做了活该挨踢的事。」
「我又做了什么?」
「废话少说,专心监视……」
日奈突然闭口不语。
她在自己嘴巴前面竖起食指,随即默默地指着野川。
曾几何时,中庭竞出现了另一条新的人影。
「……野川同学,好久不见了。」
听见有人叫出自己名字的野川抬起头来,只见戏剧部的顾问·草野老师就站在她的视线前方。
对野川而言,草野既是她高中时代的班导师,同时也是邀请她以本次公演的女主角身分,重新回到宵森学园的主要人物。
日奈与我一同侧耳倾听他们的对话。
「草野老师……好久不见。」
「我听说过关于你的活跃罗,你已变成一位相当优秀的女演员了呢。」
「不,我还离优秀这一词很远……老师你呢?」
「我啊,正如你所见,我依然只是个穷教师罢了。」
在母校与怀念之人重逢——不过我却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劲。
在我印象当中,草野这名态度总是和霭可亲的好好先生,如今却带着有点僵硬的表情俯瞰着野川,而且不晓得是否我太过多心,连他的脸色都显得很难看。
至于野川,则是如同无法承受草野这道强烈的视线一般,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她凝视着自己的脚尖,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似的张开嘴巴,旋即又犹豫不决地闭口不语。
最后,依然是由草野先向她开口:
「——野川同学,非常感谢你这次能接受我的邀请而前来。我原本还很担心你是否会因为这部剧本的关系,而拒绝受邀前来呢。」
「不,我一直很期待能有机会……饰演这个角色。而且是打从十二年前开始就一直期待了……」
「这样啊……原来自从竹内同学最后演出的那场公演,至今已过了这么漫长的一段时光了啊。」
抓住草皮的野川指尖显得很苍白,看在我的眼中,她的手指甚至还微微颤抖不已。
草野好像并未察觉到野川内心的动摇,只是眯着双眼,开始怀念起遥远的往事。
「——当天,竹内同学的演技真是精彩绝伦——在之后的这十二年当中,我虽也看过了许许多多的舞台演出,但不论是职业也好、业余也罢,我终究未能发现足以超越竹内同学的女演员。」
「因为响……竹内同学是个天生注定要站上舞台发光发热的人物啊。」
「嗯,所以野川同学……除你之外,世上再没人有资格担任她的替身。」
草野这句话,使野川整个人的身子顿时为之一震。野川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低头默然不语,双肩也持续颤抖不止。
草野则露出有点阴暗的视线,全神注视着野川的侧脸……由现场所散发出来的极端诡异气氛,实在很难说这是一段睽违十二年的师生温馨对话。
此时,野川突然拾起头来,在这张好不容易才对草野展露的微笑表情当中,已完全感受不到一丝阴霾。
只见她仿佛为了结束这次对话而起身,并伸手轻轻拍掉沾在衣服上的杂草。
「……谢谢你,草野老师,我会尽全力演好这个角色……」
「嗯,我才要向你道谢,我很期待你明天在舞台上的演出。」
这对分隔十二年时光又再度相遇的师生,在彼此行礼之后,便分向左右两侧离开了现场。
日奈一边迈步追赶野川,一边轻声咕哝。
「我想野川学姐……内心八成很嫉妒竹内学姐吧?」
「为什么?」
「假设在竹内学姐消失之前,野川学姐就一直无法胜过她的话……」
「日奈会因为这种事而嫉妒他人吗?」
「……我有时也会相当羡慕那些拥有自己所缺乏之事物的人啊。」
这是一个颇令我意外的回答,我虽然很想再深入了解一番,但在我开口询问之前,日奈却突然拔腿冲向前方。当她超越了原本走在前面的野川之后,随即装出一副才刚发现野川的模样,并微微地睁大了双眼。
「咦?野川学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哦,原来是诹访部啊……我只是刚好出来逛逛校园罢了。你呢?」
「我正要去买果汁请大家喝。」
「辛苦你罗,我也帮忙提一些回去好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
日奈很干脆地与野川并肩而行,我则隔着一段距离,紧跟在两人身后。
「对了,听说野川学姐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对不对?」
「嗯,是啊……不过是十二年前的往事就是了。」
「如果只是短短十二年,那学校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吧?」
「是啊,教室里也都还找得到我之前用过的课桌……」
「课桌?」
「我跟我好朋友,一起在桌面刻下了两人的名字……那张课桌还在喔。」
「学姐口中的好朋友,自然也是戏剧部的成员罗?」
「嗯……是啊,我们不但同班,而且还属于同一个社团。当时我们成天都黏在一起呢。」
「当时的班导师是草野老师,对吗?」
「……嗯。」
「学姐会偶尔回来找找草野老师,或是跟老师互通音信吗?」
——你这问题未免也太直接了吧?
我虽吓了一跳,但野川却笔直注视着自动贩卖机,语气平静地回答。
「不,我们毫无交流可言。」
「完全都没有联络吗?」
「嗯,不但从来没见过面,甚至连电话、书信或电子邮件都没通过半次。」
「在这十二年之间,连一次都没有?」
「嗯,一次也没有。」
日奈颇感意外地眨了眨眼,并再次凝视着野川。
「——可是啊,这十二年当中,我却从来未曾忘记过。」
这是一阵感觉有点钻牛角尖的声音。
「……野川学姐?」
「诹访部,我啊……是为了赎罪才特地重回母校的喔。」
「赎罪?」
野川缓缓点了点头,并对日奈露出微笑。但那是一张看起来仿佛脱缰失控的笑容。
「我纯粹是为了赎清我在青春时代所犯的罪过,才决定重回此地。」
野川以陷入梦境般的陶然语气,微笑着对日奈说。
「我啊,希望以我自己的作法,为我这段长达十二年的时光彻底做个了断。」
就在此时,戏剧部的成员刚好为了找寻野川,而出现在两人面前。
野川与日奈这段奇异的对话也因而告一段落。
在回到大会堂之前,日奈小声询问野川:
「关于刚刚学姐提到在课桌上一起刻下名字的那个朋友……」
野川停下脚步。
「她是否也成为了女演员呢?」
「……没有……」
野川缓缓摇了摇头。
「她因为我所犯的过错,而在毕业前死了,所以她未能成为女演员。」
就连躲在远处的我,也能清楚看见日奈背部顿时僵住的反应。
随后,野川与日奈就在戏剧部成员的催促之下,一同走回大会堂。
这一天,戏剧部一直重覆进行彩排,直到很晚才宣布解散。
而我们……终究未能得到机会,以确认野川内心的真正想法。
***
「……野川学姐今天要到我们家过夜喔。」
当彩排结束,我忙着协助收拾善后之际,日奈劈头便告诉我这件事。
「她要住进诹访部家?」
「毕竟是学校招待她前来担任客座演出,再加上这附近又没有什么比较高级的饭店……」
此时,日奈突然压低声音说:
「——况且只要住在诹访部家,则不管是幽灵或怪物出现袭击,总会有办法即时加以应对。」
这样说也对。
那可是自远古时期以来,便持续守护宵见里直到今日的诹访部一族之根据地。一般『思念』及邪气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我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放下了一个肩头重担。
我护送日奈、野川及柠檬回到诹访部家。
虽然距离宵见里之力活性化的晚上十点还有一段时间,不过提高警觉总是有好无坏。
「日奈。」
在进入玄关之前,我出声叫住日奈,日奈一脸狐疑地转头望着我。
「怎么了吗?」
「到了半夜,你可别独自一人跑进学校喔。」
「我才不会咧。」
「如果要去,也一定要通知我一声,我会跟你一起去。」
日奈相当讶异地凝视着我,随后她用力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不会随便跑出去乱逛……毕竟我还得保护野川学姐啊。」
日奈转身走进屋子里,柠檬则随后跟上。
在关上大门之前,我与柠檬四目交会。
柠檬眨了眨眼,轻轻点了点头之后,才将大门关上。
我一走出屋子,随即信步沿着屋子的周围开始打转。
不管是在旧校舍所感应到的邪气也好,或是那个『幽灵』的气息也罢,在这里一概感受不到。这种现象绝非只是因为诹访部家具备万全的守备态势,我个人猜测八成是由于这两者均无法离开学校太远所致。
——所以事件才会选择在野川睽违十二年,再次回到学校的现在爆发出来。
「勇太。」
在我花费将近三十分钟,绕了屋子周围一圈之后,头上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只见坐在围墙上的柠檬,正轻轻向我招手致意。
「……唷。」
我一挥手回应,柠檬随即无声无息地跳到地面上。
「找我有什么事吗?」
「——明天早上,日奈及野川就拜托你了。」
「拜托我……那勇太你打算做什么呢?」
「有件事令我颇为在意,我想再深入调查一番。」
如果纯粹是我杞人忧天,那也就算了。
我只是为防万一,希望能够事先完成所有布局,不留任何可趁之机罢了。
「……真是拿你没辄呢……那么,如果你查到什么东西的话,记得要顺便通知我一声喔?」
「嗯……」
我简短说了声『再见』,准备掉转脚步离开现场。
「啊,对了对了。」
却因为听见柠檬这句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事的嘀咕,而停下步伐。
「怎么了?」
「野川小姐啊,刚刚好像试图打电话到什么地方去呢。」
「打电话?」
「因为行动电话在屋子里根本无法使用,所以只好改用室内电话罗。」
野川发现手机收不到讯号,因此向家中之人询问电话放在何处。
她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格外紧张,不但以颤抖不已的手指拨打电话,其问还曾经数次按错号码。然而好不容易拨通了,她却在电话响不到一声的状况下挂断电话。随后逃也似的急忙走回诹访部家为她准备的房间去。
「……为什么?」
「呃……好像是因为突然感到害怕的缘故。」
「感到害怕?」
「因为在拨完电话之际,她身上的恐惧气味突然变得相当浓烈啊。」
「我还以为她是打算拨电话找草野呢。」
「不,并不是喔。人家按了重拨钮,确认过那支电话罗。」
「结果打到什么地方去?」
「警察局。」
在柠檬的答案里,提到了一间距学校最近,位于半山腰的警察局名称。
「……难道不是单纯打错电话而已吗?」
「我原本也这么认为,所以我又调查过她的行动电话。」
——什么时候下手的啊?
或许柠檬与她的外表不同,是个相当机灵谨慎的女孩子呢。
「不过野川小姐的行动电话里面也登录了同一支电话号码,因此我认为并不会是打错电话。」
「……虽然打了好几次,但都在接通前就挂断电话?」
「八成错不了。」
——『她因为我所犯的过错而一命归天』
这个『她』,十之八九就是指竹内响子吧。
野川知道竹内在十二年前遭到杀害的事实。
她是因为目击整起事件而遭到狙击呢,还是——她打算自首?
此时,柠檬突然抬起头来。
「——野川小姐好像已经洗好澡了,我要回屋子里罗。」
「嗯。」
我对着轻松跃至围墙上的柠檬背影说。
「——就拜托你了。」
站在围墙上的柠檬,转头隔着肩膀望向我。她任由轻飘飘的浏海摇晃,并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
「勇太你自己也小心一点喔。」
柠檬的身影随即消失于围墙另一侧。
——好啦,现在该开始下一步行动啦。
我一边行走在通往学生宿舍的路上,一边凝神思考。
假设野川与竹内之死有所关连,那为何竹内的『幽灵』要在地下室拜托我保护野川?
如果我选择相信竹内『幽灵』的那一番话,就表示有人打算要野川的命。为什么?此人到底是谁?
我暗自决定,明天提早离开宿舍。
正如和臣所说,当事人一旦毫无自觉,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无论发生什么状况亦不足为奇。
纵使公演到一半,嗜血的野狗们突然闯入会场……
即便在正式演出之际,舞台上遭受到如同暴风般的骚灵现象所侵袭……
以及——就算发生了超乎我所能想像的血腥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