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和勇太开始调查起了饭纲清纯,也就是饭纲家的起源。
现在我们无法踏人宵见里,所以无法利用诹访部大屋的藏书以及宵森学园附属的图书馆。
「没办法接触到诹访部所拥有的情报实在很伤。」
「总之,先到市内图书馆去吧,只要找找这个地带的风土记事或名人录,应该能够找到一些台面上的情报。」
我们警戒著追兵,并前往市内最大的图书馆。
平日中午之前,来使用图书馆的人比我们想的还要多。
我和勇太一边注意别太引人注目一边走,来到了排列著我们需要的资料的书架前面。
饭纲家在『宵见里』这个名号出现之前就已经服侍诹访部家了,是历史渊远的一族。他们有许多人都担任国家或地方代表,这点我和勇太都很清楚。
「从外界的眼光来看,大概就是宵见里的名人吧!」
勇太连连翻动风土记事的书页。
我和勇太蹲在书架的阴影下浏览著资料,可是看到的几乎都是小时候长老们跟我们提过的事情。
饭纲家是以对里的爱与贡献而闻名的一族,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在太平洋战争中以及战后对里的援助,对宵见里而言是很大的功绩。
在战后的混乱期,饭纲家为了减少里的饿死者,散尽家财全面投入援助,是很有名的故事,我小时候也经常听大人提起。
「——战时,里有很多人出征嘛,也有很多人战死呢!」
「就算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在『战争』中也无力回天是吗?」
听到勇太低声这么说,我感到有些悲伤,但同时我也明白,这世上并不存在什么万能的力量。
「长老们跟我说了很多次,现在我们能够这样活著,都是托了这些人的福。」
我们的确很感谢,可是,即使说什么他们立下的根基让我们这些小孩子可以过著和平富裕的幸福生活,我们还是涌不出实际的感觉。
或许活在现在的我们,的确没有必要去担心会因为战争或饥饿造成死亡的问题,不过我们也有过去不用面对的升学压力,何况大环境也不景气。
欺负人的事情以前或许有,但是我想应该也没有现代这么阴险。
说起来政治也愈变愈奇怪,危险只是变成地球暖化或恐怖分子的形式或规模,依然存在于我们身边。
勇太忽然抬起头来,轻轻嗅了一下空气,站起来看看四周。
是追兵来了吗?我正要站起身来时,勇太伸手制止我。
「——我去那边看看,你待在这里不要动。」
勇太默默留下这句话,蹑手蹑脚地走出了书架之间。
我点点头,继续蹲在书架间,视线再度落到书上黑白相片里过去宵见里的风景。
清纯是因为爱这个里,才想对这个里做些什么吧!
不过,目前里之中显而易见的变化,只有我和饭纲结婚、勇太和柠檬立了婚约准备结婚这两者而已。
「——实在搞不懂这么做的意义。」
如果他的目的是和我结婚进而掌握里的支配权的话,我觉得他完全没有必要将勇太和柠檬配在一起。
考虑到清纯在相亲宴和夜晚的校舍里让我们见识到的实力,加上饭纲家对里的贡献度,以及在里外构筑的地位,要让诹访部失去实权,由饭纲代行辅佐也是轻而易举。
即使得到身为下任当主的我,让成为女婿的饭纲家人得以挥霍权势,那也不过是在现任当主——我的母亲引退之后的事情了。
「……搞不清楚目的的事真是讨厌。」
「不顾身分迷恋上诹访部日奈,于是投身于这场破碎的悲恋,这样比较美丽、颓废,也比较浪漫,是我个人很推荐的剧情喔。」
「呜哇呀!?」
突然出现在头上的声音,让我不由得往后跳了一步,背撞到书架,我用责怪的眼神看著发出声音的狐狩田源之丞。
插图057
「嘘——小声点,宵森学园难道没教过你在图书馆要保持肃静吗?」
「是狐、狐狸学长你自己突然冒出来……」
所以是你的错吧,我将这句话给吞了回去。
因为如果在这里引人注目,将会完全违背我的本意。
我将杂志抱在胸前,慢慢跟『宵见里的妖狐』拉开距离。
「难得学长会在这里,是什么风把你吹来啊?」
「也没什么,只是因为你跟勇太没有一起来学校,我来看看你们是不是还活著。」
「当然还活著啊!活蹦乱跳的呢!」
「的确,因为爱情无法实现最后自杀殉情,勇太也就算了,这么做确实很不像日奈的作风。」
有种在挑拨我的感觉,不过我偏要反击回去。
我交抱手臂,默默地抬头往上看。狐狸学长很无聊似地吐出一口气,在附近的桌子坐了下来。
——赢了,虽然只赢了一点点,但是我赢了。这种小小的胜利,将会引领我在最终局面对狐狸学长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我趁势开始反驳。
「什么无法实现的爱情?那根本是饭纲擅自乱说的吧,我跟勇太可没有必要被那家伙的妄想追著跑。」
「现在是如此没错,可是状况继续发展下去的话就会变成『真实』喔!」
「我不会乖乖让状况发展下去!」
「我想饭纲并不是靠毅力和不服输就能够解决的简单对手。」
狐狸学长从我手上拿过老旧的杂志,啪啪翻过,然后毫无兴趣似地阖上。
「饭纲只要将对方视为『敌人』,就会毫不留情地给予打击,不想个对策就去挑战的话,只会损失重要的眷族。与其犯下这种愚蠢的过错,不如趁现在放弃还比较聪明。」
「……哼——?你对他们的评价还颇高的嘛?」
「这不是评价,是陈述事实,我在叙述将饭纲当作敌人并非聪明之举的严正事实。」
「亏你还很带劲地参加妨碍跟饭纲家相亲的作战呢!」
「要白痴的骚动若不参加才亏本吧?」
「赖则事件时你也说了半天结果还不是参与了吗?」
「那次是因为关系到朋友的性命,但是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既没有谁的性命陷入危险之中,也没有对里的存亡造成威胁吧?」
我瞬间说不出话来。
的确,清纯并没有想要我们的性命,他想要从我们身上夺走的,是性质更不一样,更无法明确化的东西。
「说起来——唉,就算无法阻止他也不成问题吧?日奈你交尾的对象不管是饭纲或谁,反正都能继承诹访部的血统,维持里的和平啊!」
「不、不要说交尾啦!」
「交尾不行吗?那就更率直一点,『性交』……」
「不要啊啊啊啊!狐狸学长说得有够直接的,我才不要!!」
「……再怎么用言语去掩饰,结果该做的事情还是只有一件吧!」
「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妖魔的世界是怎样的啦,可是我们人类的世界对这种没有意义的部分很重视!非常重视!!」
狐狸学长皱著眉头喃喃自语地抱怨了几声,我则肩头上下起伏地喘著气。
「——不论如何,我不想无聊地去阻止相恋的人。」
「相、相恋的人!?是谁这么认为的啊!」
「至少饭纲清纯确实尽了全力要娶你为妻喔!」
狐狸学长悠然一笑,手上挥动著那本杂志。
「的确,挑动别人的恋爱风波很有趣,但是我可不想对人家夫妻吵架插嘴,所以这次就让我乖乖地在旁边看著吧。再说整件事情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跟我有关的特殊事件。」
狐狸学长高傲的看戏宣言,让我感受到一阵被殴打了一拳般的冲击。
我从一开始就并未打算借用狐狸学长的力量,也没想过要硬逼他成为我们的伙伴。可是,他这么明白地说出没有要帮助我们的意思,还是让我遭受到非常沉重的打击。
简单地说,这次的事件在狐狸学长眼里不过是呵宵见里居民内斗』,他判断不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也对这件事没什么特别深的兴趣。
因为如此而受到打击的我,果然还是下意识地打著『要是有个万一,狐狸学长应该会对我伸出援手』的撒娇算盘吗?
而狐狸学长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才特地来告诉我他这次『没有意愿出手』——
「——想要我帮你吗?」
忽然听到他这么一问,我自然地抬起头来。
狐狩田学长一脸认真到不自然的表情,上半身倾斜,盯著我的脸看。
「你……愿意帮我吗?」
「这个嘛,如果日奈跪在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著大喊『啊啊,伟大的狐狩田大明神,请您务必救救软弱无力的我』,也不是不能考虑啦!」
「啊!?」
看到我无法掩饰表情,整张脸僵住,狐狸学长微笑了起来。他看起来乐到嘴巴就要不可思议地咧到耳边,而且露出依然邪恶的笑容。
「交易不成立,很遗慽地我拒绝!」
我一撇头,狐狸学长笑得更乐,继续怂恿著说道:
「软弱无力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啊,承认自己的软弱与无力,然后将这点当成武器生存下去,这也是很不错的生存方法之一……」
噗吱。
似乎听见了自己的血管爆开的声音,应该是我幻听了吧!
我不再对狐狸学长说什么,而从书架里用力抽出一本厚达十二公分的图像目录高高挥起。
「谁、需要、你、这家伙、帮助、啊!」
我以浑身的力气和纯粹的杀意对准妖狐那可恨的笑容,丢出图像目录,却被他轻轻一个低头闪过,直接撞到他背后的书架。
狐狸学长愉快地压抑著笑声,一边对著我挥手。
「诹访部的下一代真勇敢,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有不服输这一点比人强呢!」
「吵死了!你这变态狐狸!笨蛋笨蛋——!」
被他用这种令人生气的方式挑拨,我也痛骂回去,开始追著他打。
追在逃进书架与书架之间狭窄通道的妖狐后面,我在途中抓起一本辞海举到肩上。
我扭动腰部,用侧手投法将体重加上去,回转扔出这本辞海。
命中了……!这么想的瞬间,妖狐身体轻轻一转,消失在书架与书架的空隙之间。而吃了我一记必杀辞海攻击的书架,发出感觉很不妙的摩擦声,响彻了周围的空间。
背上瞬间出现仿佛被冰冷的东西碰触到的不快感。
「日奈——!」
我听见勇太用非常焦急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怎么了?难道饭纲家的追兵已经找到图书馆来了吗?
我连忙转身回头,倏地注意到自己头上的阴影,抬起脸后当场僵住。
因为刚刚的冲击,没有堆好、散乱堆积成山的书本已经塌陷,化成雪崩,往我的头顶上落了下来。
「——风遁!」
威风凛凛的声音响起,震动了周围的空气。
我的脚下飘起一股轻轻的风,那阵不可思议的风吹动我的头发,抚过我的脸颊。
本来要直接砸在我头上的那些书本被这风一吹,全都往上飘了起来。
被风吹得敞开来的书页就像是蝴蝶展翅,轻飘飘地在空中飞舞。
「下任当主大人,来这边!」
有人拉住张口结舌呆呆看著这一切的我。
我踏著踉舱的脚步脱离书架与书架之间的下一秒,展开『翅膀』的那些书忽然像是失去了飞行力量般啪哒啪哒全部掉落到地板上。
「——您没有受伤吧?」
将摄影杂志抱在胸前并带著认真的表情问著我的,正是昨天晚上才在地下的仪式用房间分开的薰子小姐,也就是甲贺薰子。
*
勇太好像是发现了薰子小姐身上飘出的『宵见里的味道』,才前去察看状况。注意到薰子小姐味道的勇太虽然厉害,但是隐藏起自己所在位置的薰子小姐说起来也非常厉害。
——顺便一提,勇太似乎也注意到狐狸学长的味道,只是他判断可以先放著不管,也就是所谓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将掉落下来堆积如山的书一一放回书架上之后,我和勇太在薰子小姐的带领下来到了图书馆二楼中摆放视听资料的阅览专用区。
「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声音是不会这里的小房间流泄出去的,在追兵进入图书馆发现我们之前,勇太应该就能察觉对方的气息、决定对策才是。」
我看著薰子小姐以淡淡的语气说明的侧脸。
我没办法单纯地因她平安无事及这场重逢而高兴,因为昨天晚上我看见了,薰子小姐直到最后都还留在『门』的附近。
清纯的强烈思念是以仪式的房间为原点,慢慢往周围扩散开来。
在我被勇太抱著逃出仪式房间的时候,薰子一直站在原地抬头盯住祭坛上的清纯,就算因此受到『改变』的影响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可是,我觉得现在面对我们的薰子小姐跟过去没有什么不一样。
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只是单纯的直觉。
从夜晚到早晨那段时间,那群追著我和勇太到处跑的人给我的不悦印象,并没有在薰子小姐的身上发现。
勇太似乎也跟我意见相同,没有对薰子小姐特别警戒的样子。
「饭纲家自古以来就负责里和外界沟通的『任务』。」
宵见里和『门』,不管传承到什么时代,似乎都是当权者们难以漠视,充满魅力与深刻威胁性的存在。
在漫长的历史中,也曾出现一些笨蛋认为只要支配诹访部一族就能自由自在地操纵『门』的力量,甚至还有因太过恐惧这股力量,而企图毁灭里的蠢蛋。
为了让这种愚蠢的当权者不会因为误会和钻牛角尖而危害到诹访部及里,饭纲家的『任务』就是进行沟通,并在关系变紧张时设法解决。
同时,听说饭纲家也带来许多必须从外界得到的技术与知识,那些是里的人们为了生存下去的需求。
我曾经从众长老那边听说,在与诹访部无关的外界之人也会来宵见里之前的时代,人们在宵见里提到医生都会称为『饭纲医生』。
在里之外必须跟当时的当权者交手,在里之内还得以医师的身分拯救里的人们所罹患的疾病或伤势——与其说是里的名人,饭纲家更像是暗中的守护者。
「这些事情,我在小时候也曾经从那些老婆婆那里听过。」
只要是出生在宵见里的人,都曾听过眷族们为了里和诹访部鞠躬尽瘁的忠义故事。和老年人长时间聊天,甚至因为正坐而导致腿麻痹站不起来,倒在杨杨米上面。这样的共同回忆,就像是基础知识般刻在脑海里,我和勇太当然也都记得。
「所有生长在宵见里的人都知道。」
薰子小姐仿佛想起了久远的回忆般微微一笑。
可是只有一瞬间,薰子小姐马上又端正礼仪,挺直背脊面向我。
「那么,我们甲贺一族使用的体术及『读石』的教来石一族所使用的法术,其实都源自于饭纲一族,这件事您知道吗?」
「不,这我是第一次听说。」
「在户隐山祭祀饭纲权现的修炼者,叫做户隐流,又被称为忍者之祖。历史上说他们和伊贺一族有很深的渊源,其实他们的体技及秘术也是通过饭纲一族传承至我们一族的。」
饭纲家传下来的技术经过长年累月的钻研越见洗练、强化,然后进化为现在传承于各家的超体术跟使用念力的秘术。
「所以甲贺一族长久以来都对饭纲家怀有特别的敬意。」
来到近代,情报的价值变高,在里的内外担任谍报任务的甲贺一族权力也跟著扩大,但是甲贺和饭纲之间的关系并未因此而有所改变。
「就连赖则面对饭纲家的当主也会控制自己不说出那种高姿态的发言,本家的长男居然对诹访部之外的人屈膝,据说也让一部分的人觉得很无趣。」
不过会这么想就太没脑子了,薰子小姐低声说著,缓缓摇头。
或许她是性子很烈的人,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她对甲贺的现状及内部的人心散乱,都有著说不出口的想法吧!
——不过那个赖则居然会对饭纲家怀抱敬意,真是令人意外。
我记得即使面对身为诹访部未来当主的我,那家伙也是一见面就以非常高傲的态度说话……想到这个就让人生气,先忘记这些吧!
「我想下任当主大人及勇太也都知道,赖则引起的事件背后,也跟教来石的术者有所牵连。」
这部份的确在事件结束后也有人告诉我。
信奉赖则提供帮助的人里面也有教来石的人在,他们应该受到严厉的处分。
本来听说甲贺和教来石因为过去的争执与派系斗争而处于冷战状态,我还记得当时自己对这件事有种不对劲的微妙感觉。
「我在意的也是这点,因为我是第一次听说赖则认识教来石的人。」
薰子小姐趁势说道,开始将话题移向中心点。
「你们两位是否注意到饭纲清纯戴在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呢?」
听到薰子小姐的话,我想起在相亲以及夜晚巡逻时,清纯都戴在手上那枚闪闪发亮品味差劲的戒指。
「嗯,那颗很大的绿宝石戒指是吧?那戒指怎么了?」
「我想那个戒指上八成施有教来石的魂结之术。」
薰子小姐淡淡说出来的话,让我身边的勇太倒吸一口凉气。
「慢著……薰子小姐,为什么你觉得那是教来石的法术产物?」
「昨天晚上,清纯跑上祭坛用跟平常完全不同的态度开始讲话时,我注意到他中指上的戒指闪耀著青色的磷光。」
经过洗练的法术或长久的岁月而得以纯化的『思念』会带有磷光。和教来石的术者立下契约的思念体,以及留在现世太久的思念体都会闪著青白色光芒,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自从知道对方提出相亲要求,我就调查了饭纲清纯这号人物,我觉得他不是个会随著流行穿戴饰品的人。」
「嗯,这点我有同感。」
的确,在构筑『饭纲清纯』这号人物的各种要素里,唯有那枚戒指无论如何都让我产生不对劲的微妙感觉。
饭纲清纯的西装和鞋子虽然高级,可是设计都很单调简朴。
手表也很重视实用性,看起来很耐用,身上的穿戴都没什么装饰性。
偏偏只有那枚戒指有种奇妙的不协调感,从整体上来看,总会觉得很显眼——简直不像是他的东西。
薰子小姐看到我表示赞同,似乎松了一口气,肩膀也跟著松了下来。
至今都还一脸凝重地思考著的勇太,顺势问道:
「——如果那枚戒指真的施加了教来石的法术,那么你们觉得是谁的魂魄?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想留在清纯的肉体上?」
「凛说过,教来石的法术容易奏效的对象,是有因缘的人……也就是说有血缘关系,或是有什么重大因缘存在,如此施加的法术才能有强力的效果。」
「自动人偶『三郎』的模仿对象,据说是在诹访部传说里登场的从黄泉杀回来的英雄,甲贺三郎。所以能跟自动人偶连结的魂魄,就是我们一族的魂魄。」
也就是说,是『甲贺』这个名字能和人偶连结,如果甲贺的祖上真有甲贺三郎这个人,那么血『缘』上也得算过去。
「从这一点来推测,依附清纯的人也跟清纯有血缘关系,至少,是跟他有亲近关系的人可能性比较高。」
「他在祭坛上曾大叫『饭纲一族四代以来的愿望』。」
「听起来有可能精神已经被替别人占据了。」
「也就是依附在清纯身上的,是饭纲家先祖的可能性极高,是吧?」
「至少应该跟饭纲家先祖有什么因缘,这点绝不会错。」
薰子小姐肯定地回答后,勇太依然一脸凝重,思考了一下,手指按住太阳穴对薰子小姐问道:
「——薰子小姐,你该不会从以前开始就怀疑饭纲家,所以自行展开了调查吧?」
我瞬间跟著转过去望向薰子小姐。
薰子小姐也瞪大了眼睛,然后重重地点头。
「最近饭纲家的行动很古怪,在担任了数十年当主的现任当主将武大人病倒人院之后这几年,饭纲家有些诡异又显眼的动作。」
薰子小姐粉拳紧握放在大腿上,掐得青白的手指颤抖著。
「本来应该是我们为诹访部的各位先收集好情报,然后报告给诹访部的各位,让各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
因为赖则那白痴做了蠢事,使得甲贺在宵见里的发言权威暴跌,闹到甲贺一族此时也变得不敢进言。
「也就是说,薰子小姐觉得是饭纲家为了陷害甲贺家,才煽动赖则的吗?」
「是。我想他们或许是害怕甲贺近年的增长,害怕甲贺势力扩大才会……」
「——不对,说不定真相比我们想的更加恶劣。」
勇太低声插嘴,薰子小姐眉头轻皱,望向勇太。
「您知道什么其他情报吗?」
「不,只是单纯从现状推演出来的结论罢了——我想,赖则的事件对幕后主使者来说并非『目的』,而是『手段』吧?」
「什么意思啊?」
「我认为,赖则的事件,是为了让里的情势变得不安定而被人利用的。」
也就是说——最近的事件全都是饭纲家在底下操作的是吗!?
勇太用有些同情的眼光看著愕然不语的薰子小姐。
首先煽动对里的现状有所不满的赖则,使里陷入危险。
于是赖则的事件让不安的长老们在危机威驱使之下,引起这次的相亲骚动。
「就是这样,看穿日奈的个性后加以挑拨,让不服输的日奈不断前进直到抵达门扉前——这么想颇为合理,你们说呢?」
的确很合理。
我有种预感,勇太的推测有相当高的机率完全正确。
所以,我必须承认自己完全被饭纲清纯,抑或依附在饭纲清纯身上的饭纲家族之人给算计了。
勇太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地盯著我看。
「日奈,不要丧气。」
「我没有丧气啦!」
「……不不,你一脸铁青、满眼泪水低著头在那边发抖,说自己不丧气也没有任何说服力啊!」
「勇太,你给我跪下!」
我的声音让勇太瞬间跪到地板上,低头看著回过神来用恨恨的眼神看著我的勇太,我一口气站了起来。
插图064
「的确,我的自尊心是被打得七零八落,我是非常生气没错!但是,身为主人的我都说没丧气了,那就是没丧气!」
我忍住泪水,握紧拳头,双手擦腰站著望向勇太和薰子小姐。
「这次的事件我一定会全部解决!开什么玩笑,我一定要让饭纲家后悔惹我生气!洗好脖子等著吧,饭纲家……!」
看见我发誓挽回名誉,勇太和薰子小姐一同拍起手来。
有种自己很悲哀的感觉,算了,先忍忍吧!
「……实际上,问题不在饭纲家,也不在追兵上,而是洗脑的效果。」
清纯的『愿望』充满宵见里,所造成的记忆呵改变』,效果非常的大。
不管是去痛殴饭纲一顿,还是想让里恢复原状,只要没有先找到战胜那种强力洗脑的方法,很有可能刚踏进去就被洗脑了。
——如果讨伐到一半变成夫妇吵架的话,狐狸学长一定会笑翻在地吧!
「所有的洗脑,都可以利用疼痛或类似的刺激来减轻效果。」
「啊,这个我知道!像是拿苦无刺自己大腿那种对吧?」
薰子小姐连连用力摇头。
「真的实行那个方法的话出血量会很大,而且还会发热发肿,这种方法现在除了甲贺一族外,我不推荐使用。」
「……你曾经做过?」
薰子小姐眼角一红,闭上美目。
「小时候曾做过那么一次。」
看她这个反应,当时一定引起了发生一次就很超过的骚动吧!
「那薰子小姐你是如何抵抗洗脑的?」
「我从小就接受过控制感情的训练,拥有『关键』。」
「关键?」
「就是心灵创伤或重要的回忆。将深深埋在心里的感情或发生过的事情当作『关键』,然后转换成对抗精神侵蚀的武器。拥有关键,就很容易反弹回去。」
关键……我低声重复了一次,薰子小姐点点头,无声地站了起来。
「那么,我差不多该回去做自己的工作了。」
「薰子小姐,你要走了?」
「是,我不能浪费任何一点时间。」
「跟我们一起行动不是比较好吗?」
「不会,因为我是甲贺一族。」
「可是,这种状况下单独行动很危险喔!」
「有危险的是下任当主大人您,我是甲贺族人……而且甲贺家的状况,也已经迫在眉睫了。」
我从她说出的尖锐话语中感觉到一阵剌痛,我轻轻地张大眼睛。
薰子小姐沉静的面孔上混著一丝冷漠,直盯著我的眼睛。
然后她静静地闭上眼睛,缓缓地对我一鞠躬。
「我想,这一点下任当主大人也能理解。」
「——薰子小姐,那个……」
听到我的呼唤,手搭在专用区域门把上的薰子小姐,回过头来。
我想不出『那个』后面要接上什么话,烦恼了一下才说道:
「……你要保重。」
太过普通的一句话,让我很难为情。
可是薰子小姐听了只是转开专用区域的门把,认真地再次鞠躬行礼。
「知道您和山神同行我就安心了,接下来也请您务必小心注意。」
薰子小姐的身影轻轻一动,瞬间消失在门的另一侧。
「——薰子小姐所说的『自己的工作』会是什么啊?」
开始清除我们留在专用区域的痕迹的勇太抬起头答道:
「不知道,可是,我想我们或许也该做做自己的工作了。」
明明是勇太,说出的话还颇正经的嘛!
我和勇太两个人就这么离开了市内的图书馆。
*
依照目前的状况看,我们只有手上的情报量增加了,问题却一个也没解决。
特别是金钱的问题正无时无刻地往恶化之路迈进,或许是因为一直没睡,我觉得身体有点冷,也很想洗澡。
「——这次的家伙还颇烦人的。」
勇太抓著我的手继续跑。
一走出图书馆,我们再次遇到了追兵。
追兵们和早晨的时候不同,明显变强了。
在市内到处跑的人里面,似乎也有我在诹访部大屋里见过的家人在,所以我们不太能混进人群里面。
再加上追兵里面好像多了些脚程比较快的人,即使勇太拉著我的手,拚命跑也没能完全甩开。
「……在街上、也不能够、化身、成狼!」
「那么要往山里逃吗?」
这么做或许比较轻松,这种想法闪过我的脑海。
可是从这里往山边逃的话,必须横跨整个街道,回到宵见里。
横跨整个街道本身就是本末倒置,在目前还不清楚清纯的『愿望』效果已经扩张到什么地方的状况下,没有一点准备就靠近里是不明智的举动。
在高耸的大楼与黄白色墙壁左右包夹的小路上,勇太忽然停下了脚步。
「日奈。」
「怎么了?」
「前面也有几个人正在靠近。」
看来我们遭到夹击了。
我默默地指向路边的黄白色墙壁,勇太也默默地点头并用双手抱住我,脚对著沥青马路一踏,跳过了黄白色的墙壁。
追兵们没有注意到贴在墙壁另外一侧压抑气息的我们,墙壁的彼端传来「在那边」、「快追」等呼喊声。
直到凌乱的脚步声远去,勇太抱著我的手才松了开来。
「……甩开了?」
「大概吧!」
墙壁的内侧盖著大楼,只留下我跟勇太勉强可以通过的宽度。黄白色的色调比一般墙壁还要重的这些大楼墙壁上,并排著许多装饰得不错的小窗户。
是什么店吗?感觉如果是公寓的话窗户也太少了些。
抬头望著这些建筑物走著的我,撞上突然停下来的勇太的背,让我不禁按住了鼻头。
「等等!你要停下来的话好歹也先说一声……」
怒吼到一半的我将视线随著僵立当场的勇太的视线看过去,一样呆在当场。
带著金边,给人追求装饰艺术却失败了的感觉的紫色看板上,清晰地浮现著白色的文字,是『休息』以及『住宿』。
「……这里,该不会是爱情宾……」
「出去吧!」
勇太忽然抓住我的手,快步走开。
勇太抓住我的那只手变得格外地热,从后面也看得出勇太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我也害羞地低头跟著走。
可是,就在我们离开装饰著蔷薇的便宜门扉抵达外面的世界之前,新的客人进来了,我和勇太慌慌张张地一百八十度回转向右边。
——仔细想想不需要转向右边,只要默默地擦身而过就好了嘛。
毕竟我们又没有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烦恼的同时我和勇太来到了贴有各种照片的看板前面。
这里的经营形式似乎是准备各种不同内部装潢的房间,让客人拿看板上的介绍照片当参考,选择自己喜欢的房间。做得真不错啊——等等,现在不是感叹的场合吧!也不用把视线移到什么优惠时间比较便宜的标语上!
焦躁的我们背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还有一阵女人的叹息声。
——啊啊啊!该不会是在给我们压力吧甲是在要我们快点选啦,以为我们不敢进去吗!?
我惊慌失措地拉拉勇太的手,告诉他我们快点出去。
勇太也一脸紧张地盯著看板,被我这么一拉手,于是他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接著按下写著『七〇二』的房间按钮。
——等等,你为什么按下去啊!?
在僵立当场的我面前,勇太从看板旁边柜台里的老婆婆手上快速接过对方递出来的七〇二钥匙。
我还想说我和勇太都穿著制服,可能会被唠叨些什么,不过没有露出脸来的老婆婆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就关上小窗子。难道是学生客人意外地多吗?
勇太拉著我走向房间。
我不想在途中遇到人,所以躲起来黏在勇太的背后,但途中完全没有遇到人,也没有人出声叫住我们。
我只看得到勇太的背,感觉走了大概有几十分钟,不过实际上大概连两三分钟都不到吧,我和勇太已经站在写著『七〇二』的房门前面。
我偷看了一下勇太的脸,勇太也正好在偷瞄我,两个人视线一撞到,又慌慌张张地转过头去。
——太好了,勇太也在脸红心跳。
一想到这里我就不再觉得苦闷,稍微轻松了点。我跟在使用钥匙打开房间的勇太身后,走了进去。
第一次踏足爱情宾馆的房间,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宽敞明亮。
我本来想像会有灰暗的粉红色灯光,在狭窄的房间正中央咚地——摆著一张很大的回转床。然而这里有厕所和浴缸,房间里面也有不会转的床和小小的桌子,甚至还摆放著电视和冰箱,简直就跟一般旅馆一模一样。
很像普通的旅馆啦,只有床是很大的双人床,上面摆著两个枕头——
「日奈。」
我觉得整个心脏好像快要跳出来,转过身去。
缩著身子转过去的我视线对上勇太,他突然满脸通红,用力左右摇头。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个、那个、该怎么说……总之不是那样!」
光是用这个那个我根本听不懂,面对皱著眉头、满脸疑问的我,勇太混乱地开始说明:
「那个……从昨天晚上你就没有睡过吧?我是没关系啦,可是我想你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就是这样。」
会迷路跑进这边虽然纯属凑巧,不过反而是这种场所比较不需要担心会跟诹访部有关系。
也不用心惊胆跳地担心追兵什么时候会找到这里来。
「我想这附近暂时还会有追兵在巡,比起随便跑出去,待在这里应该比较安全才是。」
「嗯,是这样子啊!」
本来想要表现出自己安心了的声音里,不知为何明显多出了一股失落的味道,让我有点慌张。
的确,听了他的说明我可以接受,也认为这是很不错的判断。
——可是,有种非常失望的感觉也是事实。
勇太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打开了电视。
两人一同坐到床上,默默地看著电视上重播的戏剧。
自从勇太回到宵见里已经过了半年。
高中部的日常、晚间的巡逻,就连休假日都不由分说带著他到处乱跑。明明两人一同度过的经验多到不可胜数,为什么我还会有这种奇怪的紧张感呢?
果然还是因为地点的缘故吗?
还是因为我注意到了勇太也脸红心跳的关系呢?
我自觉自己的耳根子火热了起来,忽然想到自己身上会不会都是汗臭味。
说起来我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洗过澡了,而从高中部校舍开始到山中的小路等等,一直都在跑步……
我一口气从床上站起来,勇太被我吓到,转头看著我。
「我、我去洗个澡!」
「啊?嗯。」
「绝对不准偷窥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偷窥的,你慢慢洗吧!」
他的语气让我不是很愉快,不过我只有把手边的毛巾对准勇太的背扔过去,然后就快步走进了浴室。
浴室里的装潢是统一的乳白色,清洁且宽敞。
浴缸也很大,有心的话两、三个人似乎也塞得进去。
我一边佩服沐浴乳和洗发精是装在一次抛弃式的小纸袋里,同时还准备了梳子跟吹风机这点也让我很讶异——通常都是这样的吗?
其他还摆著-些完全不知道该用在哪里的道具。
——我决定等勇太洗完澡再叫他告诉我用途。
我扭开热水冲在头上,一口气冲掉从昨天开始不断急行军所累积的疲劳与脏污。
我的视线落在各个一碰到热水就产生刺痛感的地方,看见了一些淤青和擦伤。
——如果没有勇太、柠檬和薰子小姐的帮助,受的伤肯定不只这点程度。
我一边感谢我的眷族们,一边关掉热水,披上浴巾。
然后才想到接下来勇太或许也会冲澡,于是冲了一下浴室后才走出去。
虽然很想洗洗脏掉的制服,可是我没有带著其他的衣服。小时候也就算了,都高中生了,我可没有胆量只披著一件浴巾就出现在勇太面前,只好把制服又穿上去。
我边拿毛巾擦拭著淋湿的头发边走出浴室,勇太还坐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午间新闻。
他应该也累了吧,看到他有点驼背的身影,冲澡时冷静下来的心跳又开始变快了。
我假装平静,对著勇太的背尽量用开朗的声音唤道:
「勇太也去洗个澡吧,很舒服的,身体也能暖和起来喔。」
隔了一会儿勇太才转头望向我,短短回应一声「嗯」,然后带著有点疲惫的脚步和我擦身而过,走进了浴室。
咦?为什么觉得他的心情很低落的样子。
是不是又思考一些想了也没用的事情而钻进牛角尖了呢?
我本来想叫住他,只是手才刚摸上门把,怱然又想到万一他正在脱衣服的话怎么办,于是连忙把手缩回来。
为了打发勇太洗好澡这段时间,我在床上抱著膝盖看起了电视。
现在是平日的午间,在平常都会去学校的这段时间窝在床上看电视,感觉很不好受。
并非节目的内容怎么了,而是自己没有待在应该出现的场所,这种不自然的状况让我感觉很难受。
想要尽早回到自己应该出现的地方的那种焦急与不爽,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怎么做都觉得不太愉快,我在床上动来动去,还没过五分钟,勇太已经洗好澡出来了。
我们心照不宣,视线没有对上,各自在床边坐了下来。
「……」
「……」
——不自然的微妙沉默感觉很糟糕。
「……」
「……」
「……喂,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一边看著电视上完全不知道来龙去脉的戏剧,对勇太问道。
勇太不知道有没有在看电视,湿了的头上盖著毛巾,头垂得低低的。
「我是打算休息一下就回里去,可是又觉得这样很危险。」
「那不然,等大哥跟我们联络?」
「也不知道他那边的状况怎么了,我们根本联络不到他。」
勇太轻声说著,脸上的表情一变。
大概是想起了最后和大哥讲手机时的对话吧!
「我也很在意柠檬的状况,不过别看柠檬那样,薰子小姐既然没事,柠檬做事也不太会出篓子,一定也没事吧?」
勇太的眼睛从湿湿的毛巾下面望向我,阴暗的眼神稍微平稳了一些。
「嗯啊,柠檬应该没事——不论如何,我们要跟谁取得联络都得慎重,不然有可能被敌人找出我们的所在地。」
所在地这个词汇,让我想起刚刚那份不安的心情。
「没想到直到昨天为止四周都还很普通的日常风景,会突然变得完全不一样呢!」
当然,我完全没有打算就这么放任事情发展下去!补上这句话,勇太也微微笑了出来。
「嗯,如果照这样下去没有解决,一定会变成大麻烦。」
那个『大麻烦』指的是我和清纯会结婚吗?
几乎从咽喉里挤出来的这个问题,说什么都无法化作真正的言语问出去,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我轻轻地摇动双腿,兜了个圈子问道:
「即使照这样下去没能成功阻止,我们也不会死吧?」
「毕竟清纯想要的不是日奈以及我的性命。」
「勇太……如果没办法阻止饭纲,世界就这么被窜改掉了,你会怎么办?」
听见我的问题,勇太眉头轻皱,抓抓头。
「跟柠檬结婚啊!这个嘛,是有点麻烦……」
听起来似乎跟我不一样,他不是绝对不愿意,这点让我觉得很生气。
反正跟柠檬相比,我就是发育不全啦——内心一边愤恨不平地说著,一边将坐位移到床边比较浅的地方晃动著双腿,勇太忽然望向我的脸。
「那守护者的任务怎么办?能够继续下去吗?」
在勇太急躁的语气之下,我也停止晃动双腿。
勇太带著非常认真的表情,半个身子靠过来,盯著我等待回答。
一——这、这个,我也不知道吧?」
说起来,拥有决定权的不是坐在这里的我。
决定权应该在成为饭纲清纯的妻子、照著饭纲清纯的愿望行动的『我』身上。
我忍住想哭的感觉做出的回答似乎让勇太稍微吓到了,他彷佛哪里被刺到般脸色一拧。
「……也是,我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抱歉。」
勇太慢慢地将放在床单上的手缩了回去,再次盯著电视看。
看著他的背影,我感觉自己第一次在真正的意义上了解了『改变世界』是怎么一回事。
我在软绵绵的床上爬动,到勇太的身边坐下。勇太默默地看著电视,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画面。他一脸无聊地拿著遥控器,不停地切换频道。
如果按照饭纲的『愿望』,现实被新世界覆盖成功的话,至少我和勇太现在的关系或许会有所改变。
我变成我并不希望变成的『我』,意义就跟我不再是我是一样的,和我这个人已死也是同样的意思。
即使有同样的面孔、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名字,也有同样的记忆、同样的基因、同样的血统,那也只是样子和我相同,实际上却跟我不同的人。
我忽然觉得很不安,轻轻将额头靠在勇太的背上。
平时只要我三罪近,勇太就会马上离开,可是他今天却没有,就这么放任我靠在他身上。
我的青梅竹马,出生后的十年以及这半年间和我一同度过的男孩子。
这个半年前被任命为我的守护者,可以变身成凶猛又狡猾的黑狼的同年级生。
「……我啊,在小学的时候曾经相信,不管经过多少时间,不管周围如何变化,唯有和勇太一同度过的时间,才是真正的永远。」
就像勇太虽然离我远去,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般,我觉得这段时间里有著无法改变的真实。
「——不过,这只是我自己深深相信而已。」
即使以为和朋友之间的过去、一同度过的时间可以永远停留,人类生长发育的心也不可能被强制留在同一个地方。
而且隔了六年回来,勇太没有让我知道就变得这么高,同时还一脸不记得我的样子。以前他还会被我弄哭,曾几何时却已经变强到可以轻松扛著我跑步——
听见我的独白,隔著勇太的背,我感觉到勇太在苦笑。
「……你啊,为什么对我的身高那么不满啊?」
「因为我没有允许你长高嘛。」
「也是。」
「明明一直跟你说不可以擅自变大,你还忘记。」
「……嗯,抱歉。」
勇太一边切换电视频道,微微笑著对我道歉。
我的额头继续压在没有回头的勇太的背上,继续喃喃自语。
将我和隔了六年才回来里的勇太连接在一起的,是『任务』。
负责守护的勇太和被守护的我,一开始我还完全不肯接受,每次勇太一说守护我是任务,我就不爽。
「因为勇太让我觉得,如果没有任务,你就不会守护我了。」
「那是你的误会。」
「嗯。」
「只要你有麻烦,我一定会帮助你。」
「……嗯。」
我变得非常珍惜下任当主和『守护者』之间的关系。
因为我发现,只要我是诹访部,而勇太是山神,任务就是我们无法仅靠一念之差便可左右的事情。
那是一种勇太再怎么惹我嫌,让我生气到无法自制,说出不需要勇太,依然无法轻易把我们分开的微妙安心感。
「可是我马上就注意到了,任务确实是无法靠我或勇太的意志来左右没错,可是相反地,不管我和勇太多么地希望,这份关系都不会被我们之外的其他人的意志轻易抹消。」
为下任当主挑选守护者,是为了诹访部家,也是为了里。
所以如果不是为了诹访部和里,让比我伟大、比我更有权力的大人们来判断的话,我和勇太之间将会什么关系也不会剩下。
「日奈,并不会什么也不剩。」
勇太的话让我继续将额头压在他背上,连连摇头。
我能够挺胸说我是山神勇太的朋友,已经是六年以前的事了。
勇太有许多朋友。
柠檬、凛还有薰子小姐都喜欢勇太。
一斗哥、大哥以及狐狸学长也都跟勇太站在同一阵线。
我无法认定比起这些人,勇太会更加喜欢我。
一起度过的这十年与半年,除了从来没有忘记的孩提时代的回忆,以及诹访部派下的任务之外,联系自己和勇太的东西,什么也没有。
——可是我身上唯一属于我自己的,就只有这个。
其他像力量啊、性命啊、未来啊、血啊、肉啊,全都属于里和诹访部。
十年份的回忆和诹访部的『任务』,都无法保证我想要的永远。
如果我像柠檬和薰子小姐那样,再可爱一点,再像女孩子一点,可以自信自己是个有魅力的女孩子的话,可能一切就不一样了。
可是,现实当中,勇太平常根本没有意识到我是个女孩子吧!
即使如此,我还是告诉我自己,思念勇太是我的自由,然而清纯要我交出去的,在我身上寻求的,却是我自己真正拥有的一切。
我感觉对于世界被窜改之后的『我』,原本的我所重视的一切都会变得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要。」
「日奈?」
「勇太,我讨厌这样。」
我感觉到一直看著电视的勇太,回过头隔著肩膀望向我。
「我不想忘记。」
觉得继续低著头我会哭出来,于是我抬头看著勇太的脸。
勇太的身体在床上重重压了一下,转身面对我。当勇太的手谨慎地摸著我的头发时,我已经再也无法拾著头了。
「拜托你,不要忘了我。」
我带著颤抖的声音对勇太哭诉,将额头压在勇太的胸前。
勇太将遥控器丢到床上,换成完全面向我的姿势。我和勇太,两个人的重量让软绵绵的被单整个凹下去,滚动的电视遥控器撞到我的大腿,似乎撞到了什么按钮。
本来在播著刑警连续剧的电视画面转换成录影带画面,随著粗重的鼻息声响起,画面上同时映出了充满大量肌肤颜色的画面。
我和勇太看著电视的画面,两个人都当场呆住。
画面之中,一个半裸的男人正亲吻著一个半裸女人的脖子。
可是,看见这些的勇太并末像平常一样把我推开,我也没有想过要撞开勇太逃到一边去。
我轻轻抬头一看,视线和勇太对在一起。原本想说先笑一笑带过,勇太却一脸认真的样子,让我也无法笑颜以对。
勇太的心跳声和我的心跳声愈来愈近,他的身体有一些些往这边倾斜了。
——他要吻我吗?
脑海里呆呆地闪过这个念头,我闭上双眼。
两人的体温愈来愈接近。
插图074
耳里听见因为紧张而压抑下来的呼吸,脸颊上感觉到勇太吐出的气息。
当嘴唇感受到火热的温度接近的瞬间——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倏地,放在勇太胸口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我们瞬间像是从梦中醒来般各自快速退开,背对著彼此。
「喂喂,我是山神——一斗哥!?」
——居然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过来,不愧是一斗哥。即使身处离我们遥远的地方,也能抓准正确的时间点,完全破坏在场的气氛。
到了这种地步,我甚至感觉这不是什么不会看气氛,而是他所隐藏的一种天赋了。我轻轻感叹著,望向勇太。
一斗哥的声音很大,所以电话另外一侧传来的声音也能传进我的耳里。
凛和他在一起,两个人似乎是陪著统领诹访部长老们的三婆中的其中一位,也就是德子老婆婆,去了东京一趟。
「——可是老婆婆去见的饭纲家老爷爷却意识不清。」
「饭纲家的老爷爷?不会是……」
「我们想说没办法了,只好比计划提前回去。正要买车票时,和臣却跟我们联络,说绝对不要回里去,叫我们先跟勇太取得联络。」
「联络?和臣没事吧!?」
「没事是啥意思?你们吵架啦?我愈听愈糊涂了。」
「嗯啊,抱歉,我现在说明一下——」
勇太开始向一斗哥说明状况。我一边隔著勇太的背听著,一边将双手贴在脸颊上,等待火热的脸颊冷静下来。
——如果电话响起的时间再慢个几秒,我就会跟勇太接吻了。
是该抚著胸口说好险好险,还是该觉得可惜?或者是该憎恨这个在远距离之外依然可以不看气氛打破一切的一斗哥呢……
勇太收起手机,从床上站了起来。
「日奈,走吧,我们得跟一斗哥他们会合。」
他的声音僵硬到彷佛忘了方才我们差点就要接吻了。
勇太抓起放在床边小桌上的房间钥匙,毫不回头地走向门边,我看著他的背影,感觉有点生气。
的确,如果他打完电话之后对我说我们继续,那我会很困扰,觉得很不满。
我并不是说什么都想跟勇太接吻,毫无疑问我心里是有著没有接吻使我松了一口气的念头,可是像他这种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直接背对我的态度,让我非常讨厌。
我小跑步来到勇太的身旁。
其实我是想跟他牵著手的,不过当我从旁边偷看勇太的脸时,他正满脸烦恼地思考著,同时双拳紧紧地握起。
——啊啊,那是只有拚命思考如何帮助我的一张脸。为了我,为了守护我。
一想到这里,就觉得生气的自己很丢脸,我退后了半步。
我没有牵他的手,反而改成抓著他的衣服下摆,勇太回过神来似地望向我,然后表情柔和了一点,接著打开了门。
「——去程似乎是搭中央本线到东京,可是回程有可能已经被监视了,所以他们说决定改变路线——」
勇太一边说明一边在走廊上快步走著,离开大厅,在通往出入口的缓坡上停住了脚步。
然后他挥手制止差点就要直接往前走的我。
「怎么……」
他回过头来的谨慎表情,让我的身体也跟著紧绷起来。
注意到我和勇太停下来,隐藏在门外的那些家伙也现出了身影。
不显眼的外表、俗气的西装、看不出情感的脸——熟悉的眷族的脸也混在其中,而从中央慢慢走出来的高挺人影,正是饭纲清纯。
清纯在众人包围之中向前踏出一步,用令人不爽的动作张开双手。
「来,我们一起回家吧,日奈,时间已经到了。」
「我的家是诹访部家。」
用冷硬的声音回答后,清纯露出沉稳的苦笑。
「任性就到此为止吧,我们还有很多话得谈。」
「我可没有什么话想跟你谈!」
随著我拒绝的话一出口,勇太和我迈步开跑。
既然门被挡住了就换走别条路,跟进来的时候一样,跳过墙壁就可以避免无谓的战斗到外面去。
然而饭纲也没有那么愚蠢,他在墙壁和宾馆之间的缝隙也配置了人员,往后一看,连大厅前面也有好几个眷族站著。
——当我注意到的时候,我和勇太已经被清纯部队完全包围了。
站在斜后方的男人冲过来抓我。
勇太用左手挡著我,右手撇开来袭的男人,趁势对他的背送上一记蹴击。
下一波又来了,虽然不想对里的人造成伤害,可是状况已不由我们分说。
「日奈,我们要强行突围了。」
低声说著,勇太快速解开自己衬衫的扣子。
露出不像勇太的狰狞笑容,嘴角曾几何时已经伸出犬齿,粗壮的手臂不知不觉也覆盖上一层黑色的兽毛。
第一次看见勇太变身的家伙们开始骚动起来。
「怎么可能——他竟打算在大街上变身成狼!?」
听见他们接近哀嚎的声音,我不禁微微失笑。
「笨蛋!守护者不在下任当主有危机的时候变身,是要什么时候才变啊!」
完全变身黑狼的勇太发出威吓性的低吼,来到我的身边,用鼻子摩擦著我。
我抱住黑狼的头温柔地抚摸它,黑狼很舒服地哼了几声,摇摇尾巴。
「——的确如日奈所说,守护不了主人的守护者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清纯用沉稳的语气加以肯定之后,从怀里取出了竹筒。
雷光带著仿佛会炸裂地面般的光芒出现,共有九匹管狐现出了身影。
我感觉到贴在我身边的黑狼微微紧张了一下。
我宠爱地抚摸黑狼的头让它冷静下来,然后笑著说道:
「不可以杀死哦,最少也得半死不活知道吗?」
看见眷族们表情扭曲地后退,我觉得蛮不错的。
我的守护者的威名在这半年里,已经被眷族们传为最强的了。
会想跟疯狂愤怒的黑狼战斗的,除了重度被虐待狂之外,就只有想死的人而已。
「勇太,上啊!」
随著我发出指令,黑狼跳了起来。
压倒性的力量挥开围在清纯身边那群害怕退缩的人,有勇无谋而敢于挑战黑狼的家伙们,只是被黑狼的爪子扫到而已就发出了惨叫。
几乎在一瞬间,清纯四周的人就被扫光了,可是清纯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
正要将攻击移向清纯的黑狼被管狐们给挡了下来。
九匹灵兽目标既小,动作又灵活,而且还有意志统一的连携合作,对黑狼来说也是无法轻松应付的敌人。
或许先后退拉开距离比较好?
正要开口给予指示时,我的手怱然被扭住,不禁发出了苦闷的声音。
「——在战斗之中把注意力从敌方主将身上移开是不好的喔,下任当主大人。」
不知何时,清纯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
那张露出平稳笑容的脸上,唯有眼睛带著赤色的绚烂光彩。
「听从我的话吧,我会守护你的。」
温柔的声音让我柳眉一竖,狠狠瞪著清纯的脸。
「该听话的是你,放开你的手,失礼之人。」
清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唔……」
清纯的脸色一扭,好像在抵抗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抓住我手腕的手指也一根一根渐渐离去,这时候——
黑狼忽然发出愤怒的咆哮,震动了周遭的空气。
沉溺在战斗中的黑狼,注意到我被清纯抓住了。
黑狼在狂怒之下停住了动作,决定了这场胜败。
清纯瞬间下了判断,快速将目标从我切换成黑狼。
被清纯闪著红光的眼睛瞪住,黑狼忽然全身僵硬,化身雷击的管狐们则开始一一攻击起黑狼。
黑狼没有发出声音,就这么横躺倒地,动也不动。
「勇太……!」
清纯等待的正是这一刻。
他把握住我因为黑狼败北而动摇的心所产生的空隙,并且巧妙地利用了。
清纯抓住我手腕的五指再度恢复力气,我虽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败,却为时已晚。
「听我的。」
脑海里响起一道很像清纯又不像清纯,如雷响般的声音。
清纯盯著我看的眼瞳里散发出的赤光,在我的脑海里不断扩张,让我再也无法思考任何其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