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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三章

返回宿舍洗完澡后没多久,我便一头栽进床铺上。本来只是想小憩一下,结果醒来时差点就错过了预定的时间。

——幸好今晚我不用「轮值」,只要放学后早点返回宿舍就能好好休息了。

我急忙为出门做准备,接着就为了迎接日奈而前往诹访部的宅邸。半路上我与步下石阶的男子们擦身而过——他们并非诹访部的族人,但是每个都是我略有印象的中老年人。

在我尚未溯及自己的记忆前,男子们已经对着我抱怨起来。

「山神家的小子,怎么连个守护者都做不好啊!」

「就是说啊,既然是重要的守护者职责,不好好干岂不是存心找大家麻烦嘛!」

「如果你尽忠职守的话,我们就不会被怀疑了……」

字面上感觉很高调,但语气却完全没有威严或压迫感,这种说话方式我确实有印象。

他们是诹访部的家臣之一,丸子家——担任迦楼罗守护神之名门——的长老们。

这群人劈头就对我抱怨个没完没了,实在不懂他们在生什么气。

在我还来不起反问之前,那群长老就已经边碎碎念边步下石阶了,双方连对话都无法成立。

我歪着脑袋思索着,缓缓爬上阶梯,在还没报上自己迎接下任当主大人的来意之前,日奈与和臣已经从敞开的门中走了出来。

和臣发现我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不由得略略浮现一抹苦笑。

「你该不会撞见丸子家的人了吧?」

「是啊,就在刚刚……那些人到底在气什么啊?」

「嗯,真抱歉。关于昨天的事件我才刚质问过丸子家。毕竟袭击者会施放火焰弹,没错吧?」

和臣的说明很有道理。

丸子家是诹访部家臣中拥有最强大火焰咒术的能手。

以各家族拥有的能力而言,诹访部的确会将丸子家列为优先审问的嫌疑犯。然而丸子家的长男浩树似乎在为了参加祭典而返回里后,身体便开始出现严重不适,整个家族正忙得鸡飞狗跳,所有人都拥有不在场证明——这么说好像怪怪的——总之,他们也缺乏犯案的动机。

「我已经提醒过家里的人不要过度刺激对方,看来还是惹恼丸子家了。」

那群疯狂恼怒的丸子家长老们好像一大早就赶来这里了。

「他们气得以『既然要怀疑丸子,还不如先排除那群流族才对』来反驳我们。所以啰,双方在交涉上遇到了一点麻烦。」

当然,此案是否与「流族」有关,和臣与其他高层早就进行过调查了。

目前丸子家才因日奈相亲一事与而诹访部埋下不愉快的种子。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双方的关系才会特别紧绷吧!

「——我早就建议过了,这种时候不该把那些流族召回里内。」

和臣低声抱怨着。平日总是尽量维持完美形象的他竟然在我面前用这种方式说话,简直是大忌中的大忌。我除了因为难得看见他的真面目而半感高兴外,也因他的演技会在如今崩溃足以显示眼前的状况有多么棘手而感到不安。于是我不禁开口问: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和臣以略显讶异的表情望着我。他重复眨了好几下眼睛后,才迅速恢复平日那种伪善者的笑容,对我轻轻挥手。

「放心吧,小事一桩。那些长老虽然嘴巴上很顽固,一旦发生了什么事还不是只能拜托我……所以不用你操心。」

和臣环抱着伫立于身旁的妹妹头部并拉近自己胸口,对我露出看似轻松的微笑。

「话说回来——勇太这次不是还身负与日奈共同演出的重责大任吗?如果有空管其他闲事,还不如先专心把那个做好吧。」

「唔。」

——真是完全大意不得的家伙。想必他是为了反击刚才弱点被我发现才故意说出这番话吧!位于他眼镜后方那双细长的眼睛已充分证明了我的猜测。

和臣放开日奈并步下石阶,就好像为了安慰被他一击溃败的我一样,在双方擦身而过时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里跟诹访部也不是真的那么团结。各人、各家族间都身负不同的任务,为了完成职责只能各自努力,所以你也要好好善尽你的职责。」

就是由于各人、各家族都拥有其他人无法取代的重要性,所以宵见里才能在大家携手合作下撑过无数次危机,直到现在依然在这块土地上生生不息。

就算是我忙于守护日奈的这段日子,或是以一介平凡高中生之姿每天上学、苦于与日奈的排练时等等,都是在幕后某人的辛勤努力下才得以实现。即便是令我感到烦闷的无意义空闲时间,也是出自于某人的牺牲而成立的一种奢侈。

——不过,众家族的职责间也包含了太多流过鲜血的复杂历史,只要某人的旧怨因刺激而顿时爆发,就很有可能发展为无法想像的大惨剧——

一股蛮力突然扯着我的耳朵,让我痛得忍不住返回现实。

日奈以留着长指甲的手指揪住我的耳朵,怒气冲冲地瞪着我说道:

「……一大早干嘛表情那么阴暗呀,要你来接我是件那么难受的事吗?」

我慌忙摇头否认,日奈这才满意地转过身,接着便步履轻快地跳下阶梯。我也赶紧追了上去。

我一边望着在我斜前方摇曳不定的日奈红色缎带与黑发,一边认真思索犯人的真面目及其目的,以及该如何以最快的速度逮捕对方。

——假如今年的校庆因此而停办,那么对于生来就具备倒霉体质的我而言,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与日奈缩短距离的机会了。

一种卑屈的未来景象不断在我眼前上演——每次日奈与柠檬开始轻松地闲聊时,身为奴仆的我只能默默地消失在远处。光是今天一天,那幅画面就不断在我眼前出现,不管是上课中或放学后,抑或是回到宿舍,都不留情地盘踞在我脑海中,甚至化成恶梦,持续削减我的气力。

* * *

——天亮后的翌日,坐在化妆樱根部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大呵欠。

日奈跟柠檬都还没回来。

自从今年四月起我开始就任日奈的守护者之职后,已过了半年,而我也学到了她每次准备出门或集合都需要花很长时间的教训——且当同伴变多后,她所需的时间也等比例增加。

我从昨夜负责「轮值」的家伙中打听过了,并没有出现任何特别强大的妖魔鬼怪或可疑纵火事件,所有的时间都几乎花在驱赶熬夜或告白的学生上。

因为一直担心遭遇前天那名「纵火犯」,所以我在学校一整天都提高了警觉。然而除了敌方第二度的袭击毫无踪影外,我也「嗅」不出任何带有恶意或敌意的气息,就这样结束了一天的课程。

——搞不好前天的纵火是犯人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犯行。

由于犯人对搭建那座鬼屋摊位的班级怀恨在心,所以才首度犯下此犯行想藉着纵火引发骚动,没想到竟会被两匹狼狂追,因此对方……

总之,既然「纵火犯」没有打算引起第二度骚动,对我们来说也算是少了一个必须分神的问题,实在是托对方的福——这种毫无根据的乐观推测好像很不适合我,毕竟我每次都习惯将事态预先设想为最糟糕的情况。

我无意识地伸手松开领带,这才想起当下穿着的并非宵森学园高中部制服,而是演戏时必须用到的陆军军官制服。

日奈跟我约好了,今天放学后必须穿上这套久违的戏服,进行排练。

上次身着这套服装是跟阿修罗总督缠斗那次吧?总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其实也才一周左右而已。

根据日奈的意见,在表演结束前会有一段必须激烈活动身体的情节,所以最好趁现在掌握这套服装的感觉。

不知道这是戏剧部的理论,抑或单纯只是日奈的突发奇想,总之目前的天色还亮。

离十点的钟声响起、「轮值」正式开始前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我现在也找不出反对她的理由。

我拼命忍住即将冲口而出的第二声呵欠,轻轻地转动脖子。

昨夜明明难得可以充分补眠,我却因恶梦不断使得疲劳几乎没有消除。自从孩提时代起,我就对自己顽强的体力非常有自信啊……

我再度以深呼吸取代按捺不住的呵欠,并端正自己的坐姿。

等校庆平安结束后,就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只要再撑几天——正当我如此说服自己并抬起头的同时,刚好发现校门外有一对熟悉的人影正在逐渐接近。

那是凛与宫田。

凛穿着国中部的制服。我记得她跟日奈约好下课后要过来协助我们排演。

一旁的宫田也尽量配合凛的步伐慢慢地走着。

宫田突然指着路旁的植物对凛说了些什么,逗得凛开心地笑了起来。

——当初光是为了能与凛正常交谈就花了我不少时间,没想到如今竟能看见凛发出声音「嫣然一笑」的模样。

「宫田先生好像每天都在国中部门口等她哟。」

我的头上突然传来柠檬的说话声。

按住军帽抬头仰望,这才发现柠檬穿着跟我一样的陆军军官制服,一脸微笑地从上方低头俯瞰我。

「……这是怎么回事?」

「日奈不是说要大家一起穿上戏服排练吗?所以我就跟戏剧部借了一套。好看吗?像不像威风凛凛的女军官?」

柠檬从过长的衣袖中伸出指尖,略微弯着身子展示给我看。

——真是不成体统。这套军服的尺码根本与身材娇小的柠檬不合,只有胸前的部分显得特别紧绷,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之前去海边玩时,柠檬穿的那套比基尼布料极少,我似乎也是以「很健康」或「很有律动美」之类的形容词蒙混过去。

我以呆板的口吻回答了声「很好看」后,便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转回凛与宫田身上。

「你说宫田每天在校门口等,是为了接凛放学吗?」

「宫田先生觉得经过上次爆炸事件之后,放着凛不管会有危险,所以才每天这么做吧。」

青春真好呀——柠檬如此感慨着,我则是狐疑地歪着脑袋。

能够跟某人在约定的场所碰面,或许真的是一件愉快的事吧!

无法确定对方是否会如期赴约的不安,还有确定熟悉身影后心头顿时涌现的安心感,以及对方一步步靠近时难以压抑的兴奋之情——相约碰面的愉悦之处应该就是上述这些吧。

从小时候开始,要是我与日奈想一起出去玩,总是会由其中一方跑到另外一人的家中邀约,所以几乎没有这种在外面碰头的经验。

如今变成主人与守护者的关系后,我们每天上学放学都得并肩而行,即使非得前往其他场所,也几乎都是由我主动前往诹访部的宅邸迎接,所以类似漫画或连续剧里经常出现的那种男女朋友在外头碰面的经验,我根本无缘体会……

——大概是体力没恢复的缘故吧,总觉得一点小事也能让自己意气消沉。

正当我抬起头想要重新振作时,一道轻快又急躁的脚步声逐渐朝此处逼近。

已换上灯笼褶裙加长马靴——一身女学生打扮的日奈以闪闪发亮的目光指着凛与宫田的方向,同时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向柠檬。

「咦?咦?那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得那么亲密?」

「就是说嘛!青春真好呢!」

柠檬重复了刚才对我感慨过的话,日奈听了则颇有同感地用力点了好几下头,接着又陶醉地叹了口气。

「——宫田先生真是个绅士。」

「对呀对呀。如果一不小心就会让人觉得很娘娘腔的行为,宫田先生却掌握得恰到好处。」

「没错。例如像在校门口等对方放学啦,这种小地方还真是贴心耶。」

两名少女将宫田的举止视为旧时代的美好风气而感佩不已,我则是对日奈与柠檬也会像班上其他女同学般,因为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的反应感到错愕。

话说回来,我也是每天到日奈家门口迎接她出门呐,怎么从来没有人夸奖过我?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有点火大。

凛发现我们三人都已各自正装聚集在化妆樱底下后,立刻穿越高中部正门小跑步朝大伙接近。来到跟前后她立即深深一鞠躬。

「真是非常对不起,凛错过了约定的时间吗?」

「没有呀,高中部本来就比较早下课吧!」

「虽然如此,凛还是很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面对态度恭敬朝大家低头的凛,柠檬脸上浮现开心的笑容并摇着头。

「不会啦——你如果来得再迟一点我反而更欢迎哟。」

凛听了瞬间抬起头,似乎察觉到柠檬的言外之意。

「……柠檬姊姊,禁止你想那些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例如呢?」

「奇、奇怪的事就是指奇怪的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柠檬,不要再捉弄凛了。」

狐狩田学长不知何时突然大剌剌混入我们之中,难得说出了比较像正常人的劝告。

满脸通红的凛原本还打算继续辩解,听了学长的话后也不由得瞠目结舌,只能抬头仰望学长的脸。

「这种时候要在一旁细心守护两人的进展,让他们能顺利培养感情。等双方进入二十四小时都不愿分开的热恋状态后,再以迅雷不急掩耳的手段一口气帮两人昭告天下,这才是正统的做法啊!」

「二十、二十四小时都不愿分开的热恋……」

——凛,你的吐槽点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狐狩田学长的那番话应该充满了令人质疑的地方——

「抱歉,请问一下。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宫田突然对狐狩田学长如此询问道。

我暂时打断脑中寻找正在吐槽点的作业,仔细端详这两个人。

狐狩田学长就像在整理脑中数百年的记忆般轻轻瞥了宫田一眼,接着才轻轻摇着头。

「我想我们大概碰过面吧,时间恐怕是在二战前。」

「嗯——我也觉得好像有印象……」

「狐狩田学长,如果你知道什么线索请告诉我们。」

「不,老实说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狐狩田学长冷淡的回答让我大失所望。

「连在哪里碰过都想不起来吗?」

「如果这个人会变身为狼或狸猫,或是每次都能表演宛如艺术般徒劳无功的行为,甚至拥有自掘坟墓的才华的话,我应该就会对他念念不忘了。」

——我怎么觉得被指桑骂槐了?算了,暂时不理他。

「不过,当我还是私立宵森学园的学生时,我跟这个人的确很可能打过照面——即使只是单纯在走廊上擦肩而过。」

学长的话让宫田陷入了沉思。凛也以不安的表情仰望着宫田,接着又突然绷紧着脸,瞪着一旁的狐狩田学长。

「凛是来协助日奈姊姊排练的,大家赶快开始吧!」

喔!凛很难得地以「闲杂人等快滚」的口气说话了。

「不用因为这里有不相干的人在就暂停练习,对吧?」

「……」

凛交替看着宫田与狐狩田学长,日奈终于按捺不住地开口打圆场。

「呃,宫田先生就暂时交给我们照顾,凛你先去换衣服吧!」

凛接过日奈从戏剧部商借的服装后便一溜烟跑开了。

宫田依旧陷于方才的沉思中。只见他不断反复出现似乎想起什么又不太敢确定的表情,然而最终还是挖掘不出任何有帮助的情报。

「不过,比起之前仿佛隔了一层厚重的墙壁,现在记忆已经像被笼罩在白色的朝雾中,微微浮现轮廓了……真抱歉,我的说法好像很复杂。」

「哪里,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回答让宫田不太好意思地笑着搔搔头——然而他的笑容却在刹那间僵住了。

宫田的眼睛瞪得老大,上头还倒映出凛换上舞台服装并冲回众人跟前的身影。

粉红色的无花纹和服上衣,搭配藏青色的灯笼褶裙,当然还有那双绑腿的靴子,长发则另外以红色的缎带束起。凛的旧式学生装扮营造出与日奈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气氛。

「……美沙绪、小姐?」

宫田喃喃唤着我从未听过的陌生名字。

凛换完衣服后以全速奔回此处。当肩膀剧烈颤抖且上气不接下气的她抬起头来时,正好与宫田先生四目交会,接着宫田就好像触电一样立刻冲向化妆樱。

他以手掌用力拂过樱树粗糙的表皮,激动异常、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不停在树干表皮来回检视。

「……宫田先生?喂,宫田先生!你到底在找什么?」

「我想起来了。我曾经把日记本藏在这棵树的树洞里!」

不过宫田所说的树洞却杳然无踪。

「有没有可能是在别棵樱树上?」

「不可能搞错的。宵森学园每年会在秋天绽放的樱树,就只有这一株而已……」

眼见对方依旧不肯罢休地在化妆樱底下搜寻,日奈突然提出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你为何要刻意把日记藏在树洞里呢?这么一来不是有可能被其他人偷拿,或是因风吹雨淋而损坏吗?」

——这的确是众人最先产生的疑惑。

宫田「啊」地轻喟一声后,这才端正姿势将前一刻唤回的记忆重新转述给大家听。

宫田生前是一名暂住在教来石家的落第书生。

当时在教来石本家有一位叫美沙绪的少女,拥有沉鱼落雁的美貌。

两人处在同一个屋檐下,日久生情,但平时鲜少有交谈的机会,唯一的交流方法就是透过将日记放在化妆樱的树洞中交换讯息。

如果直接面对面互换日记,不仅会让双方都感到很不好意思,而且也很难掩蔽教来石一家其他人的耳目。

日奈听到这儿,无法理解地偏着头间:

「不过,宫田先生是以书生的身分暂住在教来石家吧?稍微与对方闲聊或交换个日记真有那么严重吗?」

「对教来石的族人来说,身为诹访部家臣之一的教来石本家姑娘绝对不允许与一介平民产生情愫,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危险性也要避免。」

「没错。我对美沙绪小姐的情谊是不被世间所允许的,如果不小心曝光,铁定会被教来石扫地出门,还补上一句『真是不知自己有几两重的死老百姓』吧!」

「但你们不是正在热恋中吗?」

宫田听了这句话突然面红耳赤地激烈摇着头。

「不!我虽然与美沙绪小姐交换日记,但内容都是闲话家常或讨论各自的职责而已,离热恋还有一段……」

不过,宫田最后还是无法压抑心中的情感,决定在日记中对美沙绪小姐告白,且一如往常地将日记本放入化妆樱的树洞中。

只可惜他还没得到回答,对方就已然病故了。

「我很想知道美沙绪小姐的心意,不管最后她的答案是否愿意接受我都无妨。在无法确定最后结果的情况下,就算我离开人世也会死不瞑目吧。」

宫田之所以会化为思念体并在化妆樱下现身,所抱持的「遗憾」应该正如他所述。

——确实,在告白后一定会非常想得知结果。不管成功或失败,至少是对自己心中的牵挂有了一个交代。

打扮成女学生的凛正好牵动了宫田心中美沙绪小姐身影,让他的陈年记忆一口气苏醒过来。

——这么说来,身为不速之客的狐狩田学长这回多少派上了用场。那家伙当年一定也是尽干些调皮捣蛋的坏事,所以才会让宫田留下印象。

一斗哥在接获通知后不久便赶到现场,与宫田一同调查过化妆樱的树干后回头对众人说:

「可是这上面根本没有树洞啊?」

「真奇怪,怎么会?我记得应该就在这附近。」

宫田指着自己的头顶上方。

「我对那道十字形的伤痕还有印象。」

他指出那道刻在树皮上的十字伤痕,离地面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树木也是会生长的,所以树洞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封闭起来了吧?」

事实正如日奈的推测。

况且宫田将日记放入化妆樱的树洞已经过了九十年的光阴,就算是一棵小树苗也有充足的时间长成巨木了。

凛以仿佛拥抱化妆樱的姿势将额头抵在树干上,闭起眼睛试图与樱树沟通。

虽然感应植物不是她擅长的领域,但即便没有像人与人之间的沟通那么灵光,想要找出对方大致的情绪也不是难事。

「——化妆樱的确心事重重,很有可能就是由于宫田先生所说的笔记本、日记本。」

一斗哥皱起眉头,抬头瞪着这棵樱树。

「倘若日记被关在里面的话,要怎么拿出来?」

「如果是十字伤痕附近的位置,擅自切开的话很可能会让整棵树枯死吧。」

——那样就糟了。如果化妆樱枯萎的话,这次的舞台表演就毫无成功的机会了。以画在三夹板上的图案或假花根本无法制造同样的效果,非得要那棵樱树不可。

那么,要放弃解决宫田的遗憾吗——不,这也行不通。如果以暴力勉强让他这个怪异的樱花精灵投胎,铁定会对化妆樱产生不良的影响。

让业已封闭的树洞打开,或是在不伤害化妆樱的前提下取出封闭在树干内的日记本——这真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如果诹访部的家臣中有能够穿梭时空的家伙就好了,这么一来问题便可迅速解决。

不过,不管是在定居于里的族人当中,或是正在返回里的那群「流族」里,都没有人具备可操纵时空的强大技能——

「——嗯?」

等等?

应该用不着穿梭过去、现在与未来的不可知力量吧?

重点在于化妆樱本身的状态。

只要能暂时让化妆樱的时间倒转回去……?

——对喔!

「呀!」

我冷不防抓住日奈的手臂,似乎吓她一跳。

「做什么啦?」

「日奈,专家!我们需要藉助专家的力量!」

「专家?」

「就是住在花屋的那些人啊!你记得吗?那家人可以自由操纵植物的生长——」

日奈那张原本瞪着我、满怀困惑的脸孔,听到这儿忽然为之一亮。

「你是说高远家吧!?」

「没错没错!反正现在死马当活马医,不妨找高远家的人试试看。」

* * *

高远家位于距离里中心地带稍远处的山麓附近。

即使距正式上场表演的日子已经剩不到几天了,穿这种戏服去拜访人家也未免太失礼了。于是我们决定先暂时换回制服,再动身前往高远家的宅邸。

高远一族具有能与植物互通心灵,并自由操纵其生长的神秘力量。

由于这种技能可对众人赖以维生的农作物造成影响,所以高远家在诹访部的家臣内一向被视为与众不同的存在。据说只要高远家有心,确实有一定的实力可违逆诹访部的命令。

但事实上,只要考量诹访部一族的影响力,就会知道那种臆测根本是无稽之谈。不过,高远家一直都贯彻着不介入家臣间派阀与权力斗争的独自生存方式,所以在诹访部的家臣中的确占据着特殊且难以忽略的地位,这是不可忽略的事实。

「——那家人真有那么厉害啊!」

我只记得高远家有个总是繁花盛开的院子,以及一位总是在莳花弄草的圆脸老婆婆而已。结果听了日奈的说明后我不禁畏惧起来。

里内的孩子都称那栋不论春夏秋冬四季永远绿意盎然的高远家为「花屋」。

那里的庭院内栽植着石榴树,每年果实都会结满整个枝头。

到了秋天时,附近调皮的孩子们就会为了偷摘石榴而潜入高远家,但那位老婆婆发现后却依然会笑着主动将石榴一一分送给聚集而来的孩子。

——我也拿过,而且是包括日奈的份,一共两颗。

不知那位老婆婆是否还记得……每到开花时期就会特地绕远路拜访这座庭院的诹访部下任当主,还有每次都伴随在日奈身边的我。

「那种东西还是要靠自己实力争取来才好吃。」

以前一斗哥曾如此主张过,于是他老是趁老婆婆不在庭院时潜入高远家偷摘石榴。结果这件事被他老爸抓包了,害他被痛打一顿。当一斗哥被父母押着前往高远家道歉时,老婆婆依旧亲切地将石榴塞在一斗哥手上。

「你当时回去有好好反省吧?」

「才怪。我只是很懊恼被老爸逮到而已,所以后来又尝试了好几次,结果竟没有一次成功。」

「……一点也学不乖的笨蛋。」

「请称呼我为不屈不挠的挑战者,谢谢。」

在久违了大约六年的「花屋」前院,石榴树依旧茂盛地结实累累,然而熟悉的圆脸老婆婆却不知去向。

被请入高远家内室的日奈迅速切入正题。

她简单地说明现况后,表明为了在不伤害化妆樱的前提下取出日记,所以需要藉助高远家的力量,但高远家的族人听了却委婉地低下头。

「……对于下任当主大人的请托,我们也很想尽棉薄之力,不过如果是针对化妆樱就恕难从命了。」

「……这是什么意思?」

日奈迎头碰了根软钉子,不悦地质问道,对方则回答:

「也就是说,我们高远家虽然拥有可与植物沟通的力量……只要随便找一位族人,随手拿起郁金香球根便可使其瞬间开花的小事当然可以照办;但类似那种经年累月生长的巨木或颇有来头的生物,要对其使用我们的力量就不能任意出手了,必须经过特定的仪式——或者说手续才行。」

——看来事情似乎比我们想像的更为复杂。

「你们所说的手续是指……?」

「必须先征询三婆大人的意见。」

要拜托位居诹访部众长老之首的三婆点头!?

「不过,如果是高远本家的隐居当主,应该能轻易说服三婆大人吧……」

确实,那位老婆婆应当与三婆交情匪浅。然而当年曾亲眼目睹化妆樱从后中庭迁移至正门旁的高远家前任当主,很不巧地目前正卧病在床。

「这一周来她都躺在床上休息。毕竟年岁老迈,我们也希望她能尽量保重身体,好好休养。」

——我记得丸子浩树也是一回来就病倒了。难不成在诹访部的家臣间正流行着什么严重的感冒吗?

「我可以派遣臣下使用治疗疾病的符咒,倘若她身体恢复之后能帮我们这个忙吗?」

「这个……如果要让因树木生长而封闭的树洞打开,就等于要逆转化妆樱的生长过程吧?这种行为会缩减化妆樱的寿命,就算我们隐居当主恢复体力了,恐怕也恕难从命……」

这种逆转植物生长过程的法术,从很久以前就被诹访部本家所禁止。因为如果滥用这种力量,可能会使里内的农作物枯萎,甚至导致整个里崩溃。

这么一来我们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就算高远家的隐居当主愿意出手帮忙,三婆也不会发出允许使用法术的命令吧!

毕竟这次发生在化妆樱上的麻烦事件,与宵见里的绝大多数居民没有直接关联。那些恐怖的老婆婆们唯一会感兴趣的‘也只有里的兴盛与诹访部的安危而已。

——相反地,如果让她们知道化妆樱不开就可以让日奈的演出失败,搞不好她们还会乐得出手妨碍呢。

在委婉表示拒绝之意的高远族人相送之下,我们一行人正要离开宅邸。突然有一名全身穿着白色装束的孩子从宅邸深处啪哒啪哒地跑了出来。

那名圆脸的孩子双手捧着石榴,对着我微笑。这让我不由得联想起当年在庭院内莳花弄草的老婆婆。

「这是曾祖母给下任当主大人与众随从的礼物。」

日奈听完后愣住了。她一边讶异地眨着眼,一边弯下腰配合孩子的视线高度,将那些成熟的石榴收入怀中。

「谢谢你。请你转告你的曾祖母,要她保重身体。」

「还有,我要传话。」

看来目前卧病在床的那位高远家隐居当主,想要转达的并非只是特产之类的水果而已。

孩子用力挺直背脊,提高音量转述来自曾祖母的「传话」。

『最近化妆樱的生长速度不自然地变快了。目前尚未开花或许也是急速生长所带来的副作用,希望不是什么不好的预兆。』

高远家的孩子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平板语调念完传话后,最后还加上一段:

『希望下任当主大人与众随从能将老身的叮咛谨记在心,如此即属万幸。』

日奈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她凝视着即使转达完曾祖母传话依旧抬头挺胸的孩子,以澄澈的声调答复:

「高远老人家的挂念我已经收到了,我自当时时不忘这番教诲。希望老人家能好好养病,早日康复。」

我们目送着那位恢复满脸笑容的孩子奔回宅邸深处——他想必是急着返回曾祖母的卧榻边吧——随后我们即带着获赠的石榴礼物离开了高远家。

* * *

好不容易回到校园后,时间已超过了晚上七点。太阳已然西沉,远处吹来的风还带着一股冷冽刺骨的湿气。

这个时段留在高中部校舍继续赶工的学生人数依旧十分踊跃。从各处教室传出的喧闹声、快速奔过走廊的足音、钢管乐队合奏曲等,交织成宛如有大批人马在远处交头接耳、难以分辨的嘈杂声响。

「——这样看来等一下又赶不完了。」

一斗哥坐在讲台上,以忧郁的口吻抱怨道。

为了讨论对策,大伙暂时先找了间空教室集合,只是开始讨论不到十分钟就陷入僵局了。

如果要让宫田先生顺利升天,就必须找出写有教来石美沙绪回复的那本交换日记才行;但如果要取出那本日记,又必须针对化妆樱想出个安全的解决之道。

与我们会合的薰子姊以「恕我僭越……」为开场白发表个人看法。

「关于高远家的事,想要请三婆大人出手协助恐怕非常困难。这么一来,还不如直接将化妆樱劈倒,以净化宫田正一郎为优先目标,这才是目前的最佳解决手段。」

薰子姊的判断非常合理。

与日奈共同行动的这些随从中,如果要问谁对自身的职责最为忠实,甚至完全没有通融余地的,肯定就非薰子姊莫属。

她完全不会怀疑高层的决定,只知道尽速排除所有不确定的因素,并以此为方针果断地行动。薰子姊的抉择在我们这群人当中可说是最公正不阿的。

「……我看还是直接想办法让那家伙投胎最快了!」

「不过,宫田先生不是普通的思念体,可能是透过化妆樱而实体化的,对吧?所以倘若把化妆樱给砍了,那宫田先生不就没命了吗?」

「思念体那种玩意儿哪有什么命不命的?搞不好把化妆樱劈倒后,他就能恢复为普通的思念体,并且立刻升天了也说不定。」

「也不能让他在树木被砍倒后立刻死去吧!即使宫田正一郎与化妆樱的关系密不可分,也必须保留一点时间让他阅读日记内容啊——」

——砰!就在这时,突然有人用力拍打桌子,打断了我们三人的讨论。

凛将双手撑在课桌上,用力地咬着下唇,从原本所坐的位子奋力站起身。

我发现她那纤细的肩头此刻正因愤怒而激烈地颤抖着。

「——你们不要随随便便就说什么死不死的、把别人当东西看待行不行?」

「等等,凛……」

日奈伸过手,却被凛一把甩开。

「哥哥还有姊姊们认为思念体都没有感情吗?思念体只是会阻挠大家完成任务的障碍,或是方便时可以利用的道具吗?」

听了凛语带颤抖的质问后,一斗哥慌忙从讲台站起身。

「喂,凛,冷静一点。我们并没有蔑视宫田的意思……」

「有!因为哥哥与姊姊们刚才在讨论的主题,并不是如何帮助宫田先生解决困难,而是如何让他从人世消失。没有一个人愿意设法拯救宫田先生。」

凛的这番话让我心头为之一震,因为她一语道破我先前的心态。

在此之前,我之所以想要设法使宫田先生让早日投胎,目的都是为了尽快解决化妆樱的异状而已。

——也就是说,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对日奈告白,却完全不在意如何拯救宫田与凛本身的观感。

凛的严厉指责让众人哑口无言。一直保持沉默的宫田看了看大家,随后才握起凛的手,露出安抚她的笑容。

「凛小姐,请你息怒吧!大家所说的都没错。对于诹访部的众家族来说,保护宵见里与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居民平安,才是第一要务。」

「……宫田先生明明就像现在这样好端端地活着。」

凛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回答,宫田听了只是以寂寞的笑容摇摇头。

「凛小姐,此言差矣。我从很久以前就已不在人世了,站在这里与凛小姐对话的,也不过就是死前难以瞑目的思念所造成的幻影罢了,就跟海市蜃楼一样……」

凛用力闭上双眼,将宫目的手给推开。

「凛想要帮助宫田先生。凛不再指望哥哥或姊姊们了,而要以自己的力量找出办法!」

「凛!」

听到我一声呼喊后,凛似乎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不过她马上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

宫田为了追赶她也赶紧迈出大步追去,一斗哥与薰子姊见状也紧跟在后。

我则是保持着从椅子上半撑起腰部的奇怪僵硬姿势,直到日奈走来轻拍我的背后,才使我回过神并完全站起来。

「——凛怎么变了,跟以前判若两人。」

「那还用问吗?」

柠檬侧着脑袋对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接着我们三人才动身出发追赶凛。

来到走廊后,我们的视野内已遍寻不着凛的身影。幸好我与柠檬依然可以凭藉空气中残留的气味展开追踪。

过没几分钟,我们就发现了凛的所在之处。

——咦?凛那家伙怎么傻傻站着不动?

刚才还气势惊人、义无反顾冲出教室的她,当下却站在置物箱的附近徘徊不前。难道是口头上表示要帮助宫田,来到这里才突然发现找不出具体的方法吗?

不过,我很快就发现刚才那种可笑的推论完全是场误会。

凛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伫立不动,而是被外力挡住了。

我们顺着凛笔直向前的目光望过去。

只要我变身为黑狼,就能一口气飞跃过去对方所在的距离。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物体却远远超出了我们的常识范围——一只巨大的野兽就矗立于前方。

我讶异地斜眼瞟了一下手表。

表面上的指针显示目前是晚上七点三十五分——离校园化为异世界的信号响起还有不少时间——既然如此,那么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异样存在又是什么呢?

那只颜色深红近黑的野兽堵住了校舍正面的出入口,体型足足比凛大了两圈以上。从外观推敲,应该属于犬科的动物。

原本覆盖于野兽躯体的暗红色长毛此时突然向外掀开,逐渐转变为白色、黄色。

一股随风而来的泥土烧焦味窜入鼻腔。

不会吧,又是哪里失火了!?

我赶紧检视四周,却没发现任何起火的迹象。

——不对……!

烧焦的臭味是从那只深红色的野兽身上发出的。

对方那颜色逐渐改变、使人眼花撩乱的体毛已远远超乎了正常生物的范围。此刻竟还冒出足以燃尽一切的烈火!终于,野兽的躯体完全被火舌所包围!

咕噜噜噜噜噜噜……

野兽发出低沉的威吓声。隐藏在那炽热空气的另一头,炯炯有神的绿色眼珠依旧恶狠狠地紧盯着我们不放。

「让我来吧!」

柠檬顿时冲了出去。她毫不犹豫地撕裂身上的制服,摇身化为银狼之姿。

不过,那匹野兽却对柠檬的行动丝毫不感兴趣,只是将背脊如弓弦般反扭着,朝夜空发出咆哮。

随着那声犹如雷鸣般的怒吼,对方有如特摄电影中时常出现的大怪兽般,口中吐出了熊熊火焰。

咕喔喔喔喔喔!

——等等!有听说过会吐火的犬科动物吗!!这未免太犯规了吧!

我慌忙将背后的日奈护入怀中。

此时前方又传出玻璃被撞破的巨响。

原来是化身为鬼的一斗哥,从校舍出入口直接闯了进来,企图守护依旧呆立着不动的凛。

然而一斗哥毕竟还是慢了半步,朝凛袭去的火舌已无情地窜出了。

「啐!!」

一斗哥忍不住瞪大眼睛咂舌——

就在此刻,我亲眼目睹宫田冲入了凛与漩涡般的火焰间!

宫田那绝对不算魁梧的身体,就这样直接覆盖在比他更为纤细的凛上方。

「呀啊啊啊啊啊!」

如同被直击而来的熊熊烈火给吹散般,不知从何处现身的樱花花瓣突然从天而降,自凛与宫田的上方洒下。

轰隆巨响、炽热火焰,以及凛的惨叫声都消失了,只见樱花花瓣牢牢地裹住了宫田的身体。

「喂!凛!你还好吧!?」

一斗哥率先冲了过去。

不知是因攻击失败而慌乱,还是被凛的毫无防备给吓着了,野兽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窥看着我们的反应。

「……你的目标是我们吗?」

我试图与对方沟通,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无可奈何下,我只好集中全部精神于感官,仔细解读对手的一切资讯。

身缠火舌、口吐烈焰的狼……

这家伙锁定的目标是凛。

刚才若不是宫田挺身而出,凛或许已命丧其手了。

只不过除此之外,敌方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况且野兽冒出的火焰虽然散发出代表强烈敌意的味道,却没有其他憎恶或怨恨之类会令人毛骨悚然的负面气氛。

这跟前戏剧部顾问草野老师那般的恶意,以及甲贺赖则所发出的憎恨完全不同。

此外,更没有饭纲所怀抱的那种强烈使命感。

对手只是单纯在夸耀自己的威力罢了……

这就跟因一时兴起而犯罪的嫌犯很像。不过仔细留意的话,还是可以发现对手身上散发出一种宛如野生动物为了保护地盘而不得不进行生存之战的悲壮气息。

——在尚未理解对手的目的前,我方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但话说回来,这家伙已经出手攻击我的同伴了。

我也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

即便无法理解对方的目的,也无法保证对方不会有下一次的突袭——如果有可能波及日奈的话,还是先行解决比较保险。

「日奈,这里很危险,请你先暂时后退……」

不管如何,不打破眼前的僵局也无济于事。

我边将衬衫褪去边提醒道。

「要变身啰。」

「……我知道了!」

每次到了这种时刻,我都会因为天性使然而语气粗野起来,不过日奈早就已经习惯了,所以也不以为意。

关于战斗方面的主导权一直是掌握在我手里,这并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管变身的缰绳是握在我或日奈手中,其实差别都不大。

我闭上眼睛并缓缓吸着气,每吐出一次,潜藏在我心底的黑狼就多解放一分。那股无穷无尽的力量让我忍不住夸耀似地高声咆哮起来。

那只火焰兽不知是否畏惧起我的力量,竟当场拔腿狂奔,朝南侧的校舍后方奔逃而去。

身为人的我这时一定会谨慎小心,以防这是对方故意设下的陷阱。

——就算是陷阱又如何?只要以我这身惊人的力量加以踏平不就得了!

然而变成黑狼的我却失去了理智,唯一能阻止我莽撞行为的也只有日奈的命令而已。

火焰兽以之字形左右逃窜,企图将我甩开。

愚蠢的家伙。

就算对手想落跑,只要追踪那种特殊的烧焦气味就绝不可能跟丢。

火焰兽时左时右地在水泥地上前进。前一刻还看见对手将前腿跨在一楼校舍的窗缘上,下一秒钟对手就已经跳上了三楼的窗台,并冲入敞开的窗口中。

——动作还真敏捷啊!

但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包括银狼在内,天底下应该还有不少动作比我机敏的家伙。

然而在这种狭窄且结构立体的校舍内战斗,奔跑速度快慢与否并不是影响胜败的关键。

找出适合这种场所的战斗方式才是最要紧的。

关于这点,我跟银狼都非常熟悉校舍内的地理环境。

白天我们原本就是在这里上课的学生,晚上又以诹访部的家臣身分在此与妖魔鬼怪交手,早就设计好许多相互合作、给猎物致命一击的战术。

地利完全站在我们这边。

——不过,对手倒是握有一项预期外的优势。

那就是「宵森祭」。

火焰兽将散置于校舍内、为了校庆而准备的纸箱与三夹板等物毫不留情地破坏后再逃窜。

学生们费心制作的展示品也被对手身上的火焰引燃、烧毁。

我甚至因此开始怀疑,敌人会选择这种逃脱路线根本就是故意的。

——还真会挑战场啊!

我们当然不能像对方那样,毫无顾虑地破坏学生们的心血结晶。

身为人的我的确会有此顾忌,但即使是身为狼的我,也依然不敢做出类似的行为。理由只有一个——这样会使日奈勃然大怒。

我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全身银毛与我并肩奔跑的家伙——银狼所发出的。

即使不透过言语交谈,我也能从银狼那翠绿色的眸子中读出它所挂念的事。

『这样下去损伤只会愈来愈严重,必须赶紧阻止那只野兽才行。』

一点也没错!我打心底同意银狼的看法。

眼前的要务就是让那只火焰兽先停下脚步。

可是该怎么做?

就算想把对方逼入绝路,这附近也没有任何一个跟校庆准备扯不上关联的场所吧?

「勇太——!你还好吧!?我怎么觉得这里被破坏得很严重!」

日奈的呼叫声从校舍外传来。

就算没有她强调我也知道。

只有像这种时候,我才会打从心底因她的批评而焦躁不安。如果现在自己身为人的话……

对了,刚才日奈的一番话突然带给我灵感。

『日奈!我现在想办法把对手逼到窗边,接下来就靠你的力量让对手止步吧!』

当然,化身为狼的我无法以人类的语言说话。

日奈对于狼的语言也几乎是一窍不通。

但无论日奈的身分为何,打从一开始她就注定是我的主子,也是我的一部分。

如果要问谁在战场上最能理解我的心意,自然非日奈莫属,甚至就连其他狼都比不上她。

我不待日奈的回答便朝着火焰兽的方向冲去。

方才被银狼追赶的那匹野兽,突然从走廊转角窜至我的面前。

我立刻亮出尖锐的利牙对准其脖子,但在敌人巧妙地扭转四肢闪避后,我的利牙只咬到了虚无的空气而已。

『——小心!那家伙比想像中还难缠!』

与我错身而过的银狼如此提醒着。

确实,对手并不如起初我所想像,除了到处放火外便毫无其他长处可言。

我将脑中的作战计划略加修正后,跟在银狼的后头前进。

火焰兽从三楼的窗户纵身跃下,藉由穿堂的屋顶抵达隔壁校舍。

日奈并没有以目光紧盯着野兽的动态,所以无法找出能使用诹访部能力的恰当时机。

在此我与银狼暂时兵分两路,决定采取夹击的战略。

银狼继续跟在敌人后头,我则从搬货入口侵入该栋校舍,并打定主意在二楼特别教室旁的某个楼梯转角处迎击对手。

我穿越铺有细石子的中庭,利用这阵子必定会保持敞开状态的搬货入口进入建筑物内。

侵入室内后我马上右转,爬上阶梯后朝走廊直直冲刺。

这么一来——没错,正如我预期,火焰兽已经从另一个方向主动朝我接近了。

我将四只腿牢牢踩在地板上。

这时,我终于察觉到对手的眼神中混杂着焦躁与畏惧之色。

——只要在这里让对方停步,接下来日奈应该就能设法解决。

敌人依旧毫不放弃地吐出火焰,将堆积在一旁的纸箱引燃。

纸箱崩塌后,原本贴在墙壁上的展示品也被点燃。铝制品瞬间被高温引发化学反应,使得

火舌扩散至整条走廊。

——火怎么会烧得这么快!?

我下意识地企图阻止火焰延烧。

但对手已看准了这个时机,一口气从我的头顶跃过,继续朝后方逃窜。

糟了!!

幸好,这时沿着墙壁响起了某种喀喀喀喀的轻快金属刺入声。

应该是薰子赶到了吧!那家伙虽然是人类,但身手却异常敏捷。

野兽不理会逃跑的方向被及时赶来援助的薰子所阻挡,直接轻蹬墙壁反转方向,企图从窗口跳下去。

看来对手的作战经验十分贫乏——我以身为人类的理智如此判断。

正当火焰兽的身体有一半已经探出窗口时,动作却突然僵住了——想必在外头久候多时的日奈已牢牢捕捉了对手的视线吧!

火焰兽就这样全身僵硬地撞上了窗缘,摔回油地毡材质的走廊上。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对准野兽的脖子用力咬了下去。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建筑物内的火灾警报器铃声大作,位于天花板的自动洒水装置也开始旋转。

冰冷的消防用水从我的头顶如骤雨般降下。

大概是对手身上的火焰启动了灭火设备吧!

趁我因冷水灌顶而稍微分神的刹那,野兽又迅速地穿过窗口,纵身跳下楼。

我立刻摆出追逐的态势。

不过,这回薰子却堵在我面前。

我大吼一声想警告她别碍事,她却以那双细长的眸子紧盯着我。

「穷寇莫追。今晚引发的骚动已经够严重了。」

薰子以对人类的态度向我解释,这才让我稍稍恢复理性。

我转而环顾四周的景象。

烧得焦黑的纸箱、化为木炭的三夹板、成排破损的玻璃窗……碎片散落在走廊上,毫不留情的消防用水如同最后一击般持续从天花板洒落。

的确是糟得不能再糟了……

——当我察觉自己身为黑狼的意识又逐渐沉睡回去后,只好趁尚未在薰子姊面前完全恢复人形之前,赶紧先躲藏到一旁的杂物阴影后。

* * *

事件结束后,日奈随即以电话与本家联络。

主要的交涉内容是告知这回的火灾可以完全由我们来处理,不需要动用到其他人员。

完全无法以常识想像的这次事件,最好尽量将消息封锁于校园内,倘若能用诹访部的关系者迳行解决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负责宵见里的消防队人员中,也有许多是出自诹访部的家臣一族。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困扰,最后还是决定不通知消防队。

对一般人而言,尽量避免涉入不必要的麻烦是人之常情。

只是部分的校庆摊位与展示品还是毁于昨夜的祝融之灾。

即使我们很想为同学们的损害尽一己之力,但对于那些注定无法复原的悲惨残骸,我们也只能请对方节哀顺变。

如果能顺利解决这次事件,或许对那些同学多少有一点补偿作用吧——我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至于为了保护凛而直接承受攻击的宫田先生,伤势倒没有想像中那么严重。

换好衣服的我们急忙奔向他身边。只见宫田先生微微睁开双眼,面带微笑地举起一只手对我们轻轻挥动,看样子状况还不算太坏。

伤口的样子虽然吓人,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在诹访部的术士协助下,宫田要彻底康复也不是件难事。

——但对我个人而言,宫田先生摔落地面那一刻,不知从何出现于他周遭的樱花花瓣倒更让我好奇。

当时在现场拾起的花瓣,颜色比常见的染井吉野樱品种颜色更红。这应该是化妆樱的花瓣没错吧——虽然我有这种想法,却没有说出口。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种花瓣带给我一种非常不吉利的印象。

尤其现在的凛更受不了半点刺激。

幸好当时有宫田先生挺身相救,所以她才能在那场冲突中毫发无伤。

不过,凛本人还是因此承受了相当严重的精神打击,暂时不愿离开宫田先生身边。

当然,我可以体会她的心情。

假使我是凛,而日奈因救我而受伤的话——凛与宫田先生的关系跟我与日奈的关系姑且不论是否一致——尽管只是轻伤或得知毫无生命危险也罢,我想自己必定也会像凛这样寸步不离地守在对方身边吧!

自责更是免不了的。

真希望柠檬或日奈能多去探望、鼓励她。

如果是我或一斗哥出现,绝对只会造成反效果。

结果,那只火焰兽的目的至今仍旧是个谜。

假使对方锁定的目标是凛,那在第一击被宫田阻挠后,为何不赶快采取第二次的行动呢?我实在搞不懂。

假使对手狙击的目标是宫田,当晚竟然会放过他因伤倒地的绝佳时机更是令人费解。

还是说,它的目的只是想阻止校庆举办?

如果真是这样,那它的手段也太过阴险了吧!

拥有那种攻击力的怪物,应该可以使用更单刀直入的方式才对。

难道引发这种骚动只是它的兴趣使然?

倘若看校园陷入骚乱是对手的嗜好,那又为何要将攻击目标锁定在我们这群人身上呢?

也许敌人早已对诹访部一族及其家臣怀恨在心了?

不不,如果真是那样,又无法解释对手那种拖泥带水的出手方式了。

—不会吧?难道这次又跟春天所发生的事件一样,只不过换作由日奈亲自演出的戏码,恰好牵扯上了某个与火焰兽有关的陈年往事!?

那么一来就麻烦了。

假使这出戏剧因此陷入停演的危机,对我而言可是天大、举世无双的打击耶!

因为若是演出不成功的话,我就无法向日奈告白了!

要是结果真是如此,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要寻找别的机会根本难如登天。如果放弃告白,选择维持现状呢?

这么一来不就本末倒置了吗?可是,那种努力至今却依旧一事无成那种确信的感受,依旧难以从我的脑海中拔除。

有种被什么异物塞住鼻腔的错觉,正不断重复刺激着我那动物性的第六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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