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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见里森罗万象短篇集 回忆中的迷途孩子

我在窗户边试图打开手机,但液晶萤幕依旧显示着代表「没有讯号」的图示。

在难以忍耐的焦躁驱使下,我啪嗒一声用力阖上手机盖。从刚才开始突如其来降下的雨,不知自何时开始竟有逐渐增强的趋势。

我将额头贴近笼罩着一层灰色薄雾的窗玻璃,俯瞰着眼底下的景色。

原本应该在视野内一览无遗的翠绿森林以及矗立于森林彼方的白色饭店、低垂在空中的乌云,都被自玻璃上滑落的雨滴遮蔽而变得轮廓模糊,看起来就好像水墨画的晕染效果一样。

「对于鬼故事的舞台来说,这种光景再适合不过了。」

有个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喃喃说道,害我的身体像是触电似的往后弹了一下。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不要蹑手蹑脚地走到人家背后吗!?」

我瞪着刚才毫无预警地发出说话声的家伙——山神勇太骂道。

「咦?啊——抱歉,我一时没注意。」

完全没有道歉的诚意嘛——正当我想如此吐槽的瞬间,窗外突然雷光一闪,照亮了屋内凌乱的摆设。

破碎的水晶吊灯。

从中间被劈成两半的咖啡桌。

裂开成好几片布条的窗帘。

被打破的玻璃窗。

墙壁上的涂鸦——

不知为何,室内只有一张摇椅保持完整无缺的状态,安然地放置于房间正中央。

正如同勇太刚才所说,这里作为鬼故事或哥德式惊悚小说的舞台确实非常合适。

「真不愧是『幽灵饭店宵月庄别馆』,有名的灵异照片地点气氛果然与众不同。」

土岐胡桃也以中指推了推如酱油瓶底般厚重的眼镜,露出得意的笑容。

厚实的镜片反射着白色的闪电光芒,我立刻联想起三流恐怖电影中经常出现的邪恶疯狂科学家——甚至还觉得对方没穿上实验用的白袍很奇怪。

「每年夏天在这里都能看见外县市来旅游的年轻人,因陷入精神错乱状态而被警察带走。附近的居民还将警车的警笛声视为酷暑来临的讯号——依夏季风情而言的确是有点诡异。」

勇太以复杂的表情聆听胡桃的发言,接着又对我低声咬耳朵:

「——那种事听了就很令人讨厌啊。难道要一边看着那些失神的年轻人搭上警车,一边惬意地讨论『又是美味西瓜出产的季节了』或『得把浴衣从衣柜拿出来』之类的话题吗?」

「对我吐槽有什么用,想抱怨就直接找胡桃吧。」

胡桃眼见我与勇太开始窃窃私语,立刻以单脚为轴心朝右边转了半圈。

「怎么了?你们俩有问题就举手发问吧——」

她那对傲人的双峰在褪色紧绷的T恤下看起来很不舒适地摇晃着,不知不觉激起了我的自卑感。我也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调整起运动外套下的胸部。

「不,呃……你刚才说那种光景是夏日风情?」

比起刚才对我的吐槽,勇太在胡桃面前的问句突然缩短了许多。

与其说这是吐槽,还不如说更接近单纯的质问吧!

而且,他还莫名其妙地含糊其词了起来。

仔细一瞧,可以发现勇太以很尴尬的表情刻意将目光从胡桃身上移开、避免正视对方——不管是柠檬也好,深祈姊也罢,会让勇太兴起好感的异性每个都有D罩杯以上,这点让我非常介意。

胡桃听了勇太的提问后露出满脸笑容,接着又紧紧握住勇太的手。

「没错!你提到重点了!这种见怪不怪的诡异现象已经有如夏日风情的一部分般司空见惯了。从第一次确认这种怪事到现在已过了将近二十年,但该思念体的出现频率却丝毫没有下降,所以直到如今这里还是维持着很少有人能自由进出的状态!」

对于勇太的问题,胡桃的回答内容似乎有点会错意。

「咦?呃——也就是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盘据在这里的思念体非常固执,光是用开导的方式恐怕很难收拾。」

「……唔。」

听到我这种单纯至极的结论,勇太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

对于以尖牙利爪为武器的山神来说,缺乏实体的思念体与外形不定的怪物想必是最难对付的。

比较稳当的手段应该是寻找那个无法完成思念体心愿的对象协助才对。

胡桃气势惊人地用力推开门,转头对我们展露满脸的笑容。

「放心吧!即使鬼故事已经流传了二十年,也从来没有闹出人命啊。假使之后遇到了什么乱子,我也有自信能解决问题,将思念体逮个正着。」

「…………」

我实在很想对这种不知所以然的强烈自信吐槽,但胡桃本人看起来又没有任何恶意,所以我也只好把这种冲动咽回肚子里。

* * *

土岐胡桃也属于诹访部一族的家臣,是土岐家的成员之一。

以前她曾就读过宵森学园,但因为她的求知欲实在太强烈了,所以早早就离开里而在各地的女子高中巡回,担任特殊的『轮值』工作。

胡桃的任务就是调查散落在全国各地的「思念体」。只要判断对里有用,就会立刻与该思念体交换契约——依据不同情况有时也会采取强迫的手段。

这里的「思念体」指的就是亡者或生者残留下的强烈心愿或情感,烙印在某块土地上久久不肯离去,最后甚至出现意志或形体并开始行动。说得更简单一点,就如同世间常讨论的「幽灵」或「地缚灵」一样。

而这位胡桃小姐如今盯上的目标,就是在我们所投宿的豪华饭店——『宵月庄』——某栋已废弃的别馆中,传说已盘踞多年的思念体。

那家伙就是二十年前这栋别馆所以被迫封闭的元凶,而且就算建筑物废弃了也没有离开,依然留在此地继续制造怪异现象。

在诸多原因下,胡桃被派遣至这栋已经二十年没人理睬的别馆,而我们则被迫肩负协助她的使命,这也是我们几个人当下会出现在此的理由。

其实,我们是在解决了里的骚动后才以奖赏为藉口首度来到这夏日的海岸,但又不能放着因别馆无法使用而困扰的旅馆经营者不管。

那位经营者是在里外定居的诹访部家臣一族,也就是说,将来或许我也有必须请对方协力的时候。

虽然勇太因为不想放弃难得的休假,故极力阻止我涉入这次的怪异事件,但我却不能保持冷漠。

第一次亲眼看见的真实海洋是那么宽阔,沙滩几乎要烤熟我的脚底板。大家一同点燃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出美丽的光芒,旅馆的床铺也非常柔软舒适,就连料理都异常美味。

那位经营者排除万难为我们空出了房间,我实在无法辜负对方的好意。

我的信念就是,对他人的恩情要加倍回报,至于报复则要以七倍奉还。

只要赶走那只恣意作恶的思念体,饭店的别馆就可以重新装修、再度开幕了。这么一来,经营者也能化解心中的疙瘩,这的确是最好的报恩方式。

原本就对「轮值」工作很热心的一斗哥跟凛自然极力赞成与胡桃同行。

至于柠檬,虽然口头上抱怨『好不容易放下「轮值」的工作来海边玩耶,日奈真是热心过头了』,但也默默地着手准备起来。

最后,只有身负领队之职的深祈姊以留守兼联络人的姿态留在饭店里。

她好像因为疲劳的缘故而有点发烧,况且深祈姊的「能力」在这次的情况下应该派不上用场——至少我是这么安慰她的。

我对深祈姊保证,我们一定会在晚饭时间前返回饭店。随后才与众人步向那栋别馆。

「——我听说那栋别馆在封闭之前,原本好像就是只有熟客才知道的隐密投宿地点。但现在已经荒废到这种程度,简直跟游乐园的鬼屋没两样嘛。」

胡桃似乎对这种残破不堪的鬼屋非常有兴趣,口气中暗藏着兴奋之情。

目前我们的豪华饭店『宵月庄』别馆,距离位于海边的本馆稍有一段距离,矗立于远离尘嚣的森林中。这里原本的设计想必十分风雅吧!

跟充满现代感的本馆不同,别馆洋溢着满满的怀旧气息。不论是各式家俱或装潢都让人联想到旧日的贵族宅邸,被一种古典的风格所统合。

只可惜在朝外敞开的玻璃窗几乎破碎殆尽的古风走廊下,铺设于走道的地毯已经因为饱吸水气而鼓胀起来。连电源都被切断许久的这栋建筑物里,如果没有手电筒的照明根本伸手不见五指。

实际站在这种地方,就会觉得半夜的校舍跟废弃旅馆其实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如果要在荒废的旅馆探险,只凭手电筒提供的光源还是令人有点不安。

在离开房间不到一百公尺处,我就被黑暗中视力依旧惊人的勇太以手肘刻意顶了两下提醒,惊险地闪过洒在地上的陶器或尖锐的玻璃碎片。

「在这么暗的地方需不需要我扛着你走啊?」

「把我当行李看待我就跟你绝交!你敢再说一次我就命令你一个人回饭店去!」

只听见勇太低声咕哝了一句「又不是小学生!」后就打消扛着我前进的主意。他叹了一口气,并且不再发言。

勇太接任我的『守护者』工作已经四个月了,对于必须与他朝夕相处的现状,其实我也不能说不开心。

不过,保护我跟把我当累赘完全是两码子事,我可不想变成没有勇太就寸步难行的娇娇女。

「——综合许多位实际造访过这里的目击者证词,隐藏在别馆的家伙有很高机率是所谓的『流族』。根据很久以前才有记录的文献,对方可能是使用『※谺』的能手。啊,对了,文献上还留有『谺』与黑狼对战的纪录喔,我们真幸运!」

(译注:日文中的「回声」之意。)

胡桃叙述时眼睛炯炯有神,似乎非常乐在其中。

——难怪我会觉得这里有一股微妙的杀气。

所谓的「流族」就是指「流浪的诹访部一族」之意。里内的人通常都将「流浪的诹访部一族」简称为「流族」。

「流族」虽然也是诞生于诹访部的家臣一族,却不被允许住在宵见里。他们只能在各地流浪并担任镇压里外怪异现象的任务,这群「轮值」工作者统称之为「流族」。

他们大半自出生起就缺乏家族代代相传的能力,却反而拥有前所未见的特殊能力或体质;其他少数流族则是因为具有无法在里安稳度日的异常性格者。

那些体质突变的流族通常都具备罕见的强大能力,但这种能力却仅限一个世代,无法继续遗传给子孙。既然无法制造出有能力的后代,当然不会被原属的一族所认可,也无法开创属于自己的新家系。

很久以前,出生的婴儿一旦被里判断拥有这种特殊体质,就会放人河川任其随波逐流。这是里内不可打破的铁律,或许也是「流族」这个名称的起源之一吧!

虽然流族的存在还没有到绝对不可谈论的禁忌程度,但身为麻烦人物与讨厌对象的立场依旧没变,里内的居民除非不得已否则不会提及这方面的事。

「——所以哩?躲在这栋房子里的到底是怪胎还是变态?」

「既然能使用『谺』,应该属于前者吧!」

「太好了。如果来这种地方还必须陪变态胡闹的话,我可受不了。」

「但以机率来论,对方是勇太难以招架的性格扭曲//心机深沉的变态,跟对方是拥有天使心肠的美少女,两者的百分比应该是相等的。也就是说,你也不必太早放弃希望啦!」

「……你觉得这算安慰吗?」

「不不,当然不是啰。以我个人的立场来说,我实在是衷心期盼你能多遇到一些幸运的事……」

「——连认识不到半天的人都可以轻易认定我是个诞生在倒楣星上的倒楣鬼吗?真是够了……」

勇太失魂落魄地垂下肩膀。

「我知道『谺』这种能力很稀有,但具体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那是一种能任意增幅他人情感、感觉,以及各种力量的奇特能力。就好像声音在深谷中回荡般,只要对手踏入特定的领域情感就会被增幅并反射回自己身上,所以才会被称为『谺』。」

「基本上,就跟诹访部或饭纲家一样属于精神操纵的能力吧!」

「没错,不过跟日奈的法术不一样。诹访部的力量能对他人清醒时的意识发生作用,但『谺』的力量却是针对人类无意识或接近本能的领域,也就是脑部的原始区域加以控制。」

胡桃微微偏着脑袋,好像在整理思绪般暂时打住,随即又以像是脱缰野马般气势惊人地层开论述。

「没错……就是这样!这栋别馆之所以会成为灵异照片的着名地点就是因为『谺』的能力。普通人在踏入『谺』设定的领域后个体脑内的『恐惧』就会增幅,因此接受刺激并产生幻觉,就跟睡眠中快速动眼期的脑部作用十分近似。个体会将脑内构筑的怪异幻觉误认为现实,并将被增幅的『恐惧』视为实际体验加入自己的记忆中,与现场的怪异现象——」

胡桃说到这突然咋了一声。

被她置之不理的勇太已经陷入恍神状态,我也露出拼命想听懂她到底在说什么的表情。胡桃交替看着我与勇太,莫可奈何地抓抓脸。

「……总而言之,那些因『谺』的法术而吓得逃跑的人将体验转述出去后,那些慕名而来别馆探险的人,又会因此误以为自己与前人看见了同样的场面并陷入混乱,而那种情况可能单纯只是恐惧感被增幅的结果。」

她原本复杂无比的说明顿时简化不少。所以说刚才根本没必要讲得那么复杂嘛!我实在很想吐槽,但为了节省时间只好打消主意。

「那种能力必须视场地情况来发挥,在一定的范围内,不分敌我都会受到影响,而且还有一定的机率会失去控制,可说是一种相当难以应付的力量。如果是敌我阵地分明的围城战,或是充当阻挠对手行动的角色,也许还能发挥相当的功用吧?」

虽然是一种使用条件受限的能力,但只要在适当的时机投入还是能造成可观的效果。

如果在围城战中增幅守军的『饥饿感』,或许对方过没多久就会不战而降了。

我不禁想像起在此躲藏近二十年的『谺』的真实姿态。

跟夜半安静的校舍不太一样,这栋建筑物充斥着荒废场所特有的那种不安气息。

不管对方是思念体也好,或是让勇太不想面对的哪种性格差劲的恶邻也罢,要在这种地方单独度过近二十年的人生未免也太辛苦了吧!

勇太尽管露出不太甘愿的表情侧耳倾听胡桃的说明,但在无意间与我四目交会后又动作呆板地朝我伸出左手。

我也顿时从阴沉的幻想中回归现实,讶异地抬头仰望勇太。

「——干嘛啦?」

「我不想跟你绝交也不想单独回饭店,但如果你受伤了倒楣的人还是我吧。」

勇太那只鲁莽伸来的大手掌看似粗糙干燥,但包裹住我的右手后感觉却异常贴合。

「在眼睛适应黑暗前你就暂时忍耐一下吧——我也在忍耐啊!」

最后那句话听起来就像是『谁想跟你手牵手啊』,少臭美了——我气得想马上甩开对方。

然而当我意识到勇太那体温比我低一点的手指已缠住我右手的瞬间,思绪立刻被对方手掌的硬度以及该以何种力道反握回去的问题所占据,动作也变得异常僵硬。刚才想反驳回去的话突然忘得一干二净。

真没办法呀!我紧紧握住勇太的手并轻声回应:

「——那在眼睛习惯黑暗之前我就姑且忍耐一下吧!」

等到穿越漫长而昏暗的走廊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一座天花板中央开了天窗的圆形大厅。

外界的自然光透过装饰于天花板上的彩色玻璃洒入室内,略微照亮了这个宽阔空间内的景致。

我抓住像露台般朝外突出的楼梯转角扶手,微微探出身子。

我们位于大厅内的二楼部分,阶梯以平缓的弧度沿着墙壁延伸,可藉此通往上下楼层。

楼梯扶手上装饰着精致的雕刻,虽然表面的亮光漆已经有些剥落,但依然无损它往日的光彩。

「这座大厅好像维持得还不错哩?」

「嗯?过去闯入这里的人好像都是在抵达楼梯间之前就遭遇到思念体了吧?」

「如果思念体以前是诹访部一族的家臣,那或许早已察觉到我们的到来并在暗中警戒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确实有这种可能!倘若对方真是能力极强的思念体,那我们就要小心对方事先设下埋伏的风险……」

胡桃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同时步下通往一楼的阶梯。

我也若无其事地跟在她后头,脚底依序踩着第一阶、第二阶、第三阶的楼梯木板。正当我觉得楼梯板发出的沉重辗轧声感觉好像快被踩断时,前方的胡桃身影竟突然消失了。

「胡桃……!」

我惊呼一声,随即发现自己脚下的立足点也突然不见了,整个人就这样悬空而起。

我赶紧朝四周伸出手。

幸好勇太已先一步紧紧地抓住我。

「勇太,胡桃她……!」

「我知道,你别乱动!」

他以单手支撑我的体重,另一只空着的手则抓住楼梯转角的边缘,以拉单杠的技巧将两人份的重量一口气向上抬。

勇太以手臂牢牢抱起悬在半空中的我,等到双方的脚底都确实踏回楼梯转角处的地板时,这才有余裕确认背后的状况。

如今,从楼梯转角处通往一楼的阶梯只剩土黄色的扶手,地板已完全消失了。中间空出的大坑底下还不停冒出不知是尘埃或粉尘的灰色烟雾。

勇太将我放回楼梯转角并探出身子,对着底下被掏空的楼梯呼喊:

「……胡桃小姐!胡桃小姐!」

只听见有人以激烈的咳嗽声回应。

看来胡桃的一条小命是保住了。

等到累积了二十年份的灰尘大致上都沉淀之后,胡桃才从楼梯底下奋力挥动双手,对我跟勇太表示自己平安无事。

「虽然重重摔了一下,但至少没有出血或骨折的现象。我特地带来的验血器材也没有损坏,所以可以放心!」

她后头补上的那句话似乎出现了很诡异的名词,就先暂时当作没听见吧。

「胡桃,你有办法自己站起来吗?可以自己爬上来吗?」

「身体看起来没有异状,只是我找不到可以充当攀爬立足点的地方。」

「让我变身后下去把她带回来吧。」

确实,以勇太变身为黑狼后的跳跃力,要载着胡桃从一楼跳往二楼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这个提议的问题点在于——

听了勇太的建言,楼梯底下的胡桃立刻恢复精神。

「山神要变身为『黑狼』!?那真是太感激了!我竟然有机会亲眼目睹被人称为当代战斗力最强的『黑狼』英勇姿态!啊,可以顺便拍几张照片吗?」

「等等,不能让他变身成狼啦!」

「太小气了吧!黑狼可是里的重宝呢!?就算是下任当主大人,也应该能准许我进行摄影及体毛跟血液的采样,还有喂它吃骨头吧……」

……这位小姐真是得寸进尺呀!口气甚至还愈来愈像疯狂科学家。

听了胡桃的要求后,勇太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咕哝道:

「——日奈,你跟她说我不喜欢啃骨头。」

「你真的啃过吗!?」

「……反正就是婉拒对方的意思啦!」

原来勇太偶尔也会搞笑,我还真的完全听不出来!

「勇太!别看我这样,抽血检验可是我最擅长的技术喔!」

「那种技术没什么好炫耀的吧!?」

——话说回来,人类用的柔软针头根本刺不进黑狼的皮肤吧。

我再度从楼梯转角探出身子,对底下的胡桃喊道:

「总之,我不准勇太变身!这里的思念体可能是『谺』没错吧?如果变身为狼的勇太中了对方的陷阱,那我们就很难补救了!」

胡桃说过,『谺』主要控制的区域是对手脑内接近本能的部分。

变身为黑狼的勇太跟平常的勇太相比,几乎是完全靠本能行动。如果运气不好,可能会发生连我都无法对黑狼下达指令的危机。

「我们帮你找条绳索吧,走廊途中经过的仓库应该会有才对。」

听了勇太的另一个提案,胡桃只能垂头丧气地同意。

「……好吧。那拍照、验血还有喂骨头就只能改天了……」

「改天就不必了!」

勇太抓着我的手臂,逃也似的离开楼梯间。

我们打开烫金字门牌——『private』已呈斑驳状态的这个房间后,发现里头散置着扫除用具、维修工具以及小棵的圣诞树等各式杂七杂八的物品。

「……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我的确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步人房间的勇太一开口就这么表示,我的脸部肌肉也抽搐了一下。

由于我生长在还没有记忆前就必须与妖魔鬼怪为邻的特殊家庭里,所以什么鬼故事之类的对我完全没有恐吓作用。

但未知的敌人可是会让我毛骨悚然。

因为不清楚对方的真实身分,所以在实际交手时也可能找不出适当的对战策略。

我绷紧神经留意着周围的任何蛛丝马迹,并匆忙抓起房间深处被捆成一束、看起来十分坚韧的登山绳,与勇太加紧脚步返回走廊。

来此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我这才放松紧绷的肩膀,目光朝上与勇太对看了一眼。

勇太则依然表情严肃地层头深锁,并对我低声警告道:

「——日奈,我觉得那里有点奇怪。跟我来吧!」

他以令人狐疑、紧张兮兮的态度推着我的背,直接挤进了隔壁的房间。

「等一下,到底有什么嘛?」

我转身瞪着还站在房门口的勇太,但他却一句话也不说。

就好像在警戒走廊上的情况似的,勇太一边挡着我一边迅速关上门,同时从内侧把出人口锁住。

「喂,我不是狼所以没办法像你那样闻出『气味』,可以说明一下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吗?」

勇太对我的抗议无动于衷。

他推着我穿越积满灰尘的沙发组,一口气来到最里面的房间。我试图在昏暗的室内定睛凝视,刚好窗户外头也雷光一闪。

白色的闪电光芒照出了室内两张并排的床。

啊,原来这里是寝室呀。背后第二道门关上的声响刚好与雷鸣重叠在一起,这时我才察觉出勇太的情况不大对劲。

「——这里应该就没问题了。」

他低声喃喃自语道,然后便马上脱起自己的衣服。

很快的,他的上半身就一丝不挂了,接着又将手移向下方的皮带。大概是察觉到我表现出浑身僵硬的模样,勇太转而将手伸向我。

奇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当我大惑不解时,自己已经被勇太以「结婚典礼时新娘抱」的姿势给抬了起来。

我拼命摆动双腿,还用拳头狠狠敲打勇太赤裸的胸膛,但比蛮力我根本不可能赢过他,所以没多久就被他推倒在床上。

勇太以双手撑着床,保持身体覆盖着我的姿势从上俯视我的脸。

被他这种热情如火的目光凝视,我的脉搏也不由自主地加速起来。

「——我只想要你一个人,有你陪伴在身旁,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平常的勇太就算拿刀架着都说不出如此温柔的甜言蜜语吧,我听了也不禁全身酥软。

「日奈,我爱你,我已经不想克制自己的情感了。所以,可以吧?」

近在眼前的勇太脸庞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浓烈爱意,我的内心也因此产生激烈动摇。

悸动愈来愈强烈,思考能力也逐渐模糊起来。

——我想接受他的爱。

虽然我不太能理解那句「可以吧?」是什么意思,但面对如此主动大胆的勇太,我实在没办法拒绝他。

勇太似乎猜到了我没有说出口的心声,于是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他滚烫的手指温度让我吓了一跳,同时我又回想起先前在走廊以及差点从楼梯摔下去时,勇太的表情与他握住我的那只手——从原本快要溶解的脑袋角落我突然被两者的差异所惊醒,思绪也瞬间恢复正常。

胡桃说过,『谺』可以刺激他人的情感。

现在的我以客观角度看的确很不正常,完全不像平常的我——简直就像被谁控制了一样。

勇太更是判若两人。

但话说回来,这样的勇太也很不错就是了。

与其说不错,不如说自己被他逗得心头小鹿乱撞,这果然不是正常应有的情形。

太诡异了。

「日奈?」

勇太的脸再度凑了上来,我只觉得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干渴,但依旧勉强将力量灌注于眼神,张口大声喝斥:

「勇太,给我睡死吧!」

在这种近距离下正面吃上一记诹访部的眼力,就算是勇太也得乖乖听话。他无言地当场趴倒,还发出如雷般的打鼾声。

好不容易从他的身体下钻出来,我捂着仍然悸动的胸口喘了好几口气。

「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拉好裙摆并深呼吸数次后,我总算恢复了冷静,接着开始思考当下必须采取的行动。

第一件事就是去把胡桃拉上来。

既然已经找到绳索,就马上返回楼梯间吧。

再来则是带胡桃重回勇太睡死的地方集合。

我把勇太已经掉在地上的衬衫捡起并盖在他光溜溜的背上后,立刻步向走廊。

显示「没有讯号」图示的手机依旧放在上衣里,我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摸着口袋。

如果收讯状况好一点的话,我就可以跟留守饭店本馆的深祈姊联络了。跟旅馆经营者拜托一下,搞不好可以暂时恢复别馆的照明。

另外一个方法就是,与如今也在同一栋建筑物内分头行动的一斗哥及凛、柠檬会合,先返回本馆,等准备妥当了再行出发调查。

——但上述假设的前提都是『可以与他人取得联络』。

口袋中的手机依旧收不到讯号。

就跟只要勇太不在身边就不敢通过这条走廊的我一样,完全派不上用场,单纯只是——

突然传来的一声惨叫让我像是触电般抬起头来。

虽然我没有如狼耳的绝佳听力,但这回绝对没听错。

那是柠檬——几个小时前我们才在别馆门厅分为两路——飨庭柠檬的声音没错。

一股不安就像紧箍咒一般勒住了我的头,我三步并两步冲回楼梯间。

「日奈,刚才我听见柠檬的声……」

对着在楼梯下方大呼小叫的胡桃默默点头,我将登山绳的一端绑在扶手上。

以自己的体重确认过绳子固定好之后,才将另一端垂下楼梯。

等胡桃透过绳子爬回楼梯转角,立刻发现勇太并不在我身边,于是便以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我。

「勇太好像中了『谺』的法术。我暂时先让他睡一下,等会合以后……」

简短地对胡桃说明完毕,我立刻转身打开通往走廊的门。

同时,刚才那种无法压抑的不安与焦躁再度涌上胸口。

——要不要先处理柠檬的事,稍后再跟勇太会合?

柠檬发出惨叫这点可是非同小可。如果现在马上赶过去找她或许还帮得上忙……不过,假使连柠檬的力量都自身难保,我跟胡桃出现应该也无济于事吧,所以还是先找勇太……?

我设法平息脑中纷乱的思绪,向走廊踏出一步。然而才刚进入那个区域,我的心脏便毫无预警地加速悸动,脑袋也像血液逆流般地晕眩起来。

刚才在寝室与勇太一起时感受到的奇异身体现象,这时又突然以几十倍的强度袭来。

我还来不及警告跟在身旁的胡桃,意识就被高热所溶化、吞没。终于,身体再也无法保持平衡地瘫软下去。

* * *

「……唔,唔唔唔。」

难以忍受的鼻腔激痒逼使我不得不清醒。我发现自己正俯卧于一张满是灰尘的床单上,似乎刚从昏睡中醒来。

打了一个大喷嚏后,我边揉着鼻头边爬起身,挂在肩膀上的某块布也同时滑落于地。

将那块布拾起,我才发现是一件好眼熟的男用衬衫——等等,这不是我离开饭店时换上去的那件吗?

同一时间,我在此褪下衬衫,然后又因日奈的眼力而陷入昏睡的场景也再度于脑内鲜明地浮现。

——糟糕,这下子事情大条了!

我用力握紧自己的衬衫,扑通一声重新倒回床上。

明明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视野内的景物却不停旋转,难道是得了脑贫血吗?

总而言之,在历来的『轮值』工作中,我还没听过有哪个『守护者』敢直接推倒下任当主这种事。当然,这种故事也不可能流传于诹访部一族底下的任何家系。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其实也不必问了。明明是该守护下任当主千金之躯的人,竟对下任当主起了无耻的色心,这种事绝对天理不容。

虽然我知道自己是受了思念体的控制,但这并不能拿来当脱罪的理由。

况且,在守护下任当主的重要轮值任务途中,自己竟大意中了敌人(?)的法术,光是这点就足以判定守护者失职了。

——如果主人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干脆在这里自尽算了。

不知是恶魔还是天使的声音在我脑内响起,我赶紧摇摇头将那种悲观的想法赶跑,并随即翻身下床。

就算被烙上『守护者失职』的印记、被愤怒的日奈给解职,但将她送回安全场所也是我的责任。

现在根本不是昏沉沉地陷入于自虐的情绪并放弃应尽职责的时候。

我连衬衫都来不及穿好便慌忙冲出这个房间。

来到走廊后,我立刻察觉日奈的气味就在距离很近的地方。

朝味道的来源奔去,果然发现日奈就倒卧在走廊的半路上。

「日奈……!」

本来想立刻冲向她身旁的我,却在途中感觉不对劲而紧急煞车。

日奈娇小的身躯在昏暗的走廊下竟浮现些微微的白色,仔细一瞧,原来是由于她不知为何已将运动外套褪去,衬衫的钮扣也全部解开,大胆地敞开胸口并横躺在地板上。

在傻愣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我面前,日奈以朦胧的眼神朝上痴痴望着天花板,还不时蹙起眉。她的身子稍稍转了半圈后又突然抬起其中一脚膝盖,让略显丰腴的白皙大腿从卷高的裙摆下跑出来见人。

「……啊——好热唷~」

只见她懒洋洋地喃喃抱怨着,随后便以躺在地上的姿势笨手笨脚地脱起衬衫。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从她那纤细脖子一路延伸至圆润肩头的美妙曲线,连眼睛都忘了眨。直到听见某种机械的启动声响,我才慌忙环顾四周。

离倒在地上伸展四肢、准备脱下衬衫的日奈约十公尺处,也就是走廊出口的门前,胡桃正单膝跪地,以极为严肃的表情观察日奈。

当然,她也没忘了拿好手上的摄影机。

原本我还以为附近有什么机械驱动的机关所以紧张了一下,看见胡桃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并垂下紧绷的肩膀——等等,怎么能坐视她偷拍不管咧!

「等一下,胡桃小姐!?你在做什么啊!?」

对方一边继续拍摄一边以爽朗的口气对我说明:

「看来日奈应该是中了『谺』的法术。能亲眼目睹『谺』能力发动,这种机会实在太难得了,我一定要赶紧记录下来……」

「有时间做这种事还不赶快帮她!」

「不必紧张,看来『谺』只是操纵日奈的感觉,使她陷入酒酣状态而已,暂时没有危险。所以我决定先拍下关于『谺』的记录。」

胡桃理直气壮毫无罪恶感地说道。

被她那种坚定的目光所震慑,我也只能偷偷窥视日奈的情况。直到日奈把衬衫也扔开后,我才再度转向胡桃。

「把这种状态判断为『没有危险』是不是太奇怪了啊!?」

「虽说日奈的反应很像喝醉酒,但其实她并没有摄取任何酒精,所以应该不会产生急性酒精中毒。既然没有性命危险,我的说法也不算多『奇怪』吧?」

不不不,就算日奈此刻没有生命危险好了,日后会有生命危险的人可是我耶。

「你拍下日奈的脱衣画面到底有什么用哩?」

「那还用问!这可是『谺』以法术介入他人的精神层面,并对其肉体产生影响的重大佐证影片啊。对于探讨只在『流族』身上出现的异常能力研究者而言,没有什么比这种学术资料更珍贵了耶!?」

「就算你这么说好了,画面中出现半裸的日奈也是事实啊。倘若被众长老知道了,就连你也会……」

「勇太!?那是因为你以色心看待所以才会有那种想法吧!对于单纯的研究者来说,就算影片出现下任当主半裸甚至全裸镜头都没什么好怕的!」

「天底下哪来那种鬼研究者啊!」

听了我的吐槽,胡桃抬头挺胸并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回答道:

「当然有,而且就在宵见里!他就是诹访部家优秀的研究者和臣公子……」

「——我以诹访部家下任当主守护者『黑狼』山神勇太的权限,立刻没收这台摄影机!日后待资料销毁后再将机器还给你!」

「耶耶!?你怎么可以利用公权力满足个人私欲呢!」

「才不是!这种影片留下来迟早会出人命的!」

当然,这里所谓的「人命」指的就是我自己这条小命。

「耶耶!?我会跟和臣公子交涉,勇太是好不容易被我说服后才答应协助拍摄的,请高抬贵手吧!」

这个女人没疯吧!?

「那家伙哪是什么研究者,他可是日奈的亲哥哥咧!难道你那么想要我死吗!?就算我被那个偏执的恋妹变态追杀你也无所谓!?」

如果是和臣的话,为了研究,他确实不会管影片里的主角是谁以及有没有穿衣服,然而唯一的例外就是他最爱的妹妹。倘若还被他知道我就在拍摄现场的话,天晓得他会有什么恐怖的反应。

胡桃将双臂交叉在胸前,使尽浑身之力以装模作样的悲痛口吻喊道:

「啊啊,真是没天理啊!太无法无天了!为了学术自由我必须战斗!」

「胡桃小姐的字典里真的有伦理、道义或羞耻之类的辞汇吗!?」

「当然有!」

「骗人,我才不信咧!」

在我们进行如此无谓的争执时,日奈已经把鞋子也脱了,开始将奋战目标转移到裙子。

我不加思索地冲向日奈,但在奋力跨出了三步之后,又因窜入鼻腔的某种微弱气味停下脚步——这跟我在仓库开始变得不正常之前闻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不敢大意地集中精神,以锐利的目光缓缓将四周扫过一遍。

「——喂,快滚出来。你就在附近吧?」

「咦?你看到对方了吗?在、在哪儿?快告诉我,到底在哪儿?」

胡桃也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霎时间气味比刚才更强烈了。

『啊~竟然被你抓到了?』

转头一看,对方正朝我们发出刻意压低音量的冷笑。

思念体头上发出耀眼的鹅黄色光芒,正抱着单膝显露满脸笑意。原来这就是『谺』的真面目。

虽然从对方那高亢的声调也能略微猜到,但没想到他的外表乍看之下还真的跟小学生差不多。

思念体穿着颜色鲜艳的水兵领上衣及卡其布短裤,大眼睛、长睫毛,说实在还满像女孩子的。不过,从贴在膝盖上的OK绷以及充满挑衅意味的眼神判断,搞不好是个非常顽皮的小鬼也说不定。

小鬼跟我对望了一眼,一对薄唇立刻发出「呼呼呼」的嚣张笑声。

『大哥哥,你们好有趣喔。我本来还想多欣赏一会儿,结果还是被你抓到了。』

小鬼以轻蔑的口吻说完后,便轻飘飘地从我们头顶飞过,直到仰躺于地面的日奈上方才停止。

『很久没有从里过来的人了,所以我今天才刻意露了几手。』

那种看似天真无邪但却充满挑衅心态的笑容让我恨得牙痒痒地,只不过很遗憾,对方是思念体,不论我想怎么啃怎么撕裂都没用。这种敌人不是我的能力可以对付的。

胡桃朝对方踏出一步。

她左手提着从口袋中取出的项链,右手指尖则在空中画起了复杂的印记,与在高处俯瞰我们的那个小鬼对峙。

在链子前端摇晃的纯银首饰射出了一道光线,迅速缠住浮在半空中俯视着我们的思念体手臂。

这是与教来石家渊源匪浅的土岐一族的魂结之术。

之前还乐开怀的小鬼表情立刻紧绷起来。只见他微微眯着眼睛,咧嘴露出杀气腾腾的冷笑。

胡桃还来不及重新画出另一道印记,小鬼便在空中迅速翻了个筋斗,将缠绕在自己手臂上的光束扯断。

『——果然,你们也想把我带出这栋别馆?可惜啊,你们要大失所望了!』

胡桃停下原本想要再画一道印记的动作,瞠目结舌地抬头望着思念体——自己的第一发攻击被对方轻易破坏似乎让她大为震惊。

我原本对她寄予同情,没想到又马上听见她自言自语:

「——真了不起。灵敏的动作、惊人的速度……原来这就是『宵月庄』别馆的怪事件元凶……『流族』的思念体……太棒了!我太开心了!」

胡桃亢奋到满脸通红的程度。她将手中的银质项链高高举起,开心地转过头对我说:

「勇太!这可是超乎预期非常难得的实验材料喔!我好想要、好想把他带回去喔!今天我一定要亲手把这个思念体逮着才甘心!」

思念体发现胡桃的这种反应好像也吓了一跳,不过胡桃并没有理会对方,只是再度为了施展法术而集中精神。

我认为这种时候早点把凛找来才是上策,于是便主动唤醒心中的『黑狼』,在思念体展开反击之前完成变身。

——『谺』看见我的本来面貌后露出令人厌恶的笑容。

『啊——大哥哥,原来你是山神啊?如果只有土岐的话就很难对付,幸好还有你这个山神在场。』

我的周遭立刻被奇妙的气味所笼罩。

同时,储存于我身体深处的热流也开始蠢蠢欲动。看来『谺』想要夺取属于我的「地盘」。

我立刻用力向后一跳,气味也随之变淡。『谺』见状则忍不住咋舌。

我以狼的语言大声吼着。

空气因此发出震动,将我的咆哮声送往远方。

在咆哮的尾音消失之际,柠檬也对我传来了代表「马上就到」的远吠。我判断出她距离我的位置并不远,不禁暗地松了口气。

——不,现在还暂时不可以大意。

我虽然喜欢日奈没穿衣服的模样,但日奈一定很讨厌在我面前赤身裸体吧。

不管我是人类之躯或狼身,她都同样会感到非常羞耻。虽说变身为狼的我也一样没穿衣服啊,但为何她就不准我抱怨?怪了。

不过,无论如何,只要是日奈不喜欢的状态,我就得帮她恢复正常。

我嗅着『谺』地盘的气味,小心翼翼地避免侵入其中,同时又在红线地带左右来回奔跑着。

『谺』的「地盘」可以根据『谺』的意志改变形状、大小。

不过,面积也不可能无限大。

我试图以自己为饵,引诱『谺』将「地盘」从日奈身边拉开,但不论我怎么挑衅对方都不轻易上当。

在这当中,胡桃一下子踩空地板,一下子又被思念体偷袭而倒在地上,我得设法帮帮她才行——每次只要我抛下人类不管,对方都会勃然大怒。

对这种永不结束的捉迷藏游戏我感到愈来愈焦躁了,忍不住对着『谺』狂吠。

『你想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吗?』

——不,我只是因为火大才对你叫而已,根本不想听你的理由。

思念体似乎是将我的沉默误认为肯定。无法理解狼语的对方当然听不懂我的意思,迳自滔滔不绝地道出那些我根本没兴趣的理由。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我长年单独住在这里真的很无聊……拿来打发时间也不错。』

原来有大半原因是为了解闷,看来这小鬼是吃饱太闲。不过,就算我们的语言能互通,对他说什么应该都没用吧?

此外,如今更让我在意的是,日奈经过一番苦战终于把裙子也扔了出去,现在躺在那里的她身上只剩下内裤跟袜子了。

这样还会热、还脱不够吗?只见日奈依旧烦躁地在地板上翻来覆去。

……真不可思议,眺望这种光景时我的心竟感到雀跃无比。虽然很想继续欣赏,但倘若为了这种短暂的快乐而延误拯救主人的时机,之后会有什么下场就不敢想像了。

最好还是在她脱得一干二净之前帮她恢复正常吧!

兴奋地在原地转圈圈也没用啊。

——干脆全速冲入对手的「地盘」,趁我的脑袋还没有出问题前衔起日奈,然后立刻脱身。这么一来,至少情况会比现在好一点吧!

我弓着后腿蓄势待发。就在我使劲踹向地板的同时——附近突然传来什么坚硬物体碎裂的钝重声响。

我立刻改变冲刺方向,掠过正站在我斜后方的胡桃,瞬间咬住她的上衣并用力向后拖。

胡桃吓得张大嘴表现出「啊!」的惊呼表情,一下子就被我拽倒了。霎时,我们身边的墙壁也在一声轰隆巨响后被击碎。

穿越厚重墙壁堂堂现身的是一只壮硕的赤鬼。

不必看那张满是伤疤的粗犷脸孔我也知道,会以这种暴力方式闯进来的家伙只有一斗而已。

一斗似乎没察觉刚才的破墙而入差点就伤了我跟胡桃,只是愣愣地瞪着日奈那难以形容的模样。

「……哇哩咧——这是怎么回事?」

一斗以缺乏紧张感的口气喃喃说道,柠檬与凛也跟着从他的粗壮手臂后现身。

凛一眼扫过现场的情况后,踩着小碎步跑向胡桃身边。

「胡桃姊姊,凛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真巧啊,我最后一次碰到凛的时候你还穿着正式的白装束,为何现在身上只披了一件一斗的上衣哩?我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耶。」

凛将快要从肩膀滑落的男用衬衫重新拉好,同时忧郁地垂下目光。

「——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将目光移向伫立于凛身旁的柠檬。她身上也只穿着热裤以及用手帕之类的布条勉强缠住胸部,跟现在的日奈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柠檬似乎可以从我的沉默中正确解读出我的疑惑,于是便静静地摇着头。

「我们这边也遇到了不少麻烦……」

柠檬低声对我解释,口气中还夹杂了难以形容的疲惫。

我的野性直觉告诉我『不可以再追问』,于是便打消了探求细节的企图。

「我已经挑战过了,不过思念体对我的感应性很差,没办法被对方接纳。」

「请问是连接触都没办法吗?」

「就好像手才稍微碰触对方就立刻被甩开的感觉吧。不过,他身上的孤寂感非常强烈,我也清楚地感觉到了。」

凛面有难色地聆听胡桃的说明,等胡桃说完后才默默地点头并取出小石子。她闭上眼睛以左手持石,右手开始描绘印记。

当凛开始静静地咏唱咒语时,『谺』的脸色很明显难看起来。

『——不会吧,你竟然是教来石的人!?』

凛睁开双眼但没有停止念咒的动作,只是紧盯着『谺』的举动不放。

『谺』歪了歪嘴露出自嘲的表情,然后又以充满杀气的眼神反瞪着凛。

『你如果有办法把我带走就试试看吧。看我怎么对付你!』

以前凛对我说过,要与没有肉体的对象缔结契约,必须先看穿对方的心并充分理解对方才行。

这么一来就必须先与对方的精神状态同步,不过,这种手段也不一定百分之百保证成功,倘若失败的话,最惨的下场就是自己反倒被对方控制。

与『谺』对峙的凛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可以看出她的注意力非常集中。

至于死瞪着凛一动也不动的『谺』,此刻身体周围亦发出了电流般的火花。

那些窜向凛的迷你闪电,正好击中无意间伸出手的一斗。

好痛啊啊啊啊!一斗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谺』也因此稍稍分了神。胡桃见机不可失,立刻起身冲向凛旁边,以略微不同的咒语开始和凛一搭一唱。

银质首饰发出磷光。这回光束缠住了『谺』的手腕与脖子,彻底封锁住他的行动。

『谺』痛苦地皱着眉,死命想甩开脖子上的束缚。

『回去!给我滚回去!你们休想把我带走!我要永远留在这儿,除了这栋房子我哪里也不去……』

「……凛跟大家都是你的朋友,与那些想来杀你或你同伴的人不同。」

凛说出这番令我好奇的话,『谺』的脸部肌肉也开始痉挛。

虽然我不懂凛话中的涵义,但双方的精神状态应该已成功同步了。

『我才不会上这种可笑谎言的当!你们都是骗子,只是想用这种方法把我带出去,放弃在这里的「轮值」工作吧!?』

「交付给你的任务早就结束了,你不该继续被囚禁在这栋建筑物里。这里只有孤独与痛苦而已。」

『——吵死了!闭嘴!不要再对我说废话!』

「凛还要继续说。你心中的创伤就算继续待在这儿也不会痊愈。凛很清楚这点,所以不能放着你不管。」

『教来石的家伙,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凛已经感受到你的悲伤与苦楚了。」

『唔……呜呜呜……』

『谺』无法从光束的捆绑下逃脱,只能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发抖。随后,『谺』的身体就像爆炸似的突然发出闪光。

情感与记忆的激流一股脑倾泄而来,甚至压倒在场其他人的意识。

『谺』已经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能力并陷入疯狂状态。

我的意识也被『谺』四处乱窜的情威与记忆吞噬,逐渐朦胧、模糊——

——等我再度睁开眼睛时,我已经变成一个小孩子。

既没有人认同,也无法接纳他人的一个小男孩。

我/『谺』打从出生就拥有罕见的特殊能力。

因此才会被亲生父母舍弃,也不被认可为家族的一员。

天底下应该没有哪个傻蛋愿意接近这种可以任意操纵人心的怪物吧。

『那些称你为怪物的家伙,都是一群不知道你真正价值的傻瓜。』

负责养育我/『谺』的人,我称之为「爸爸」。「爸爸」搔着我/『谺』的头发,表情严肃地强调着。

『我很清楚你真正的价值,你可是珍贵的「流族」。完成「轮值」任务并且拯救我们大家——这才是你的使命。』

负责养育我/『谺』的「爸爸」也是被里逐出的「流族」术者之一。

被亲生父母抛弃的我/『谺』接受了「爸爸」交付的工作。

「爸爸」除了教导我/『谺』如何控制天赋的异常能力及有效的战斗方法外,还给予我/『谺』一个生存的空间。

我/『谺』与其他「流族」的任务总是与死亡为伍,必须使尽全力才能保住性命。

不过,平常总是沉默寡言、表情严苛的「爸爸」,只要看见我/『谺』从「轮值」中平安归来,就会以欣慰的表情赞许。我/『谺』将此视为活下来的理由,所以总是不顾一切地完成使命。

『——听好了,柊吾,我要跟其他人一起杀出去。在我们回来之前你必须死守这里,不可以让任何人闯进来,这就是你这次的「轮值」内容。』

那一天,「爸爸」将手搁在我/『谺』的肩膀上指示道。

其实,我/『谺』真正的心声是想跟大家一起走,但「爸爸」的命令永远是不可违抗的。

我/『谺』重复了指令内容一遍并颔首。爸爸以惯有的腼腆态度摸摸我/『谺』的头后,便与其他人一起离开了饭店。

入侵者一共有八人。其中四人因为被『谺』所污染,在疑神疑鬼与憎恨的影响下死于同伙的自相残杀。

另外两人则因罪恶感与畏惧而选择自尽。

剩下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回想起这件事,我/『谺』就会手脚发抖,所以记得不是很清楚。

只有地板上的血海与不知是谁发出的惨叫留在记忆中。我/『谺』的脑袋昏昏沉沉的,难以深究当天的后续经过。

我/『谺』坐在仅存的摇椅上,拼命在脑海中搜寻记忆,就在这时候,耳边传来了人们的说话声。

我/『谺』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有人来了,又有谁想入侵别馆吗?

爸爸要求我/『谺』在他回来前必须死守。

任何人都不允许入侵这里,这就是我/『谺』身负的「轮值」任务。

我/『谺』驱使着比之前轻盈许多的身体飘飘然离开椅子,不必开门即可离开房间,最后朝大量侵入者气息聚集之处接近——

「——你的任务早就结束了。」

凛冷静透彻的声音响起,将我从记忆的漩涡中拉回现实。

缠绕于『谺』身上的光束已经消失了。

只见思念体轻飘飘地浮在凛面前,不太甘愿地低着头。

「你一个人守在这里等父亲回来很寂寞吧?不过,既然是父亲交付的重大职责,所以你不敢怠匆。」

「已经可以不用再撑啦,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吧?我们是从宵见里来迎接你的!来,快跟大家一起回去吧!」

胡桃主动对思念体伸出手,『谺』的表情似乎非常犹豫。

凛静静地点头后,凝视『谺』的眼睛继续说道:

「死守别馆的任务是在二十年前交付给你的。你已经勇敢达成了这项『轮值』——就算现在跟凛还有大家一起离开这里,你父亲也不会责怪你。」

凛这番话让『谺』听了不禁微微颤抖。

他抬起原本垂下的头,咬着嘴唇以泫然欲泣的表情回问:

『——真的吗?我可以相信你吗?』

「如果你不相信凛说的话,也可以当场解除你的『轮值』。」

凛慎重地点点头后指着『谺』的后方。

「躺在那边的日奈姊姊就是诹访部本家的下任当主。」

在凛清亮透明的宣示声下,现场所有人都跟着『谺』一齐将视线转向日奈。

「…………」

「…………」

「…………」

日奈依旧倒卧在走廊上昏睡不起,而且还发出了安详的呼吸声。

跟我们这群赶紧把目光从主人身上别开的家臣们不同,『谺』直直盯着昏倒的日奈,并低声对凛喃喃问道:

『——下任当主大人已经同意我不必死守这里了吗?』

「是的,日奈姊姊一定会同意。」

『我真的可以跟你们一起回宵见里?』

凛斩钉截铁地点着头。

『谺』的身体顿时开始发光。之前他头顶那种耀眼的鹅黄色光芒也渐渐由温和的绿色再转为青色。思念体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后,光芒便从他的脸庞扩散开来,他所伸出的指尖也碰触到凛手上的石子。

『谺』的意志已经与凛同步了,他的身影变成青色的光芒后缓缓被石头所吸收。一种终于放下重担的轻松感也传达给在场的每个人。

「——在与幸御魂结合之前,请暂时寄身于这颗石头内。」

凛以紫色的袱纱巾仔细将那颗发出磷光的小石子包好,并低声念着交换契约的咒语,最后才朝向我们深深一鞠躬。

「凛顺利完成任务了。」

一斗立刻撑起神志恍惚、差点就要摔倒的凛,并以轻松的语气大笑出声说道:

「哎——刚才真是好险。」

这么一来我也可以放心——不对不对,现在庆贺还太早了。日奈的事尚未解决呢!

——我恢复人类的身体并迅速穿回裤子,冲向躺在地板上的日奈身边。

她身上只穿着已脱到最后一道防线附近的内裤——令人不敢直视的情况,这跟全裸也差不了多少。我抓起日奈散落在地面的上衣并披回她身上,同时以单手抱起她的身体,另一手轻轻拍打她的脸颊。

「喂,你还好吧?」

如此喊了好几次后,日奈才微微眨动着低垂的睫毛,最后终于缓缓抬起眼皮。

* * *

我睁开眼睛后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勇太近在眼前的脸孔。

至于我的身体也好像是被他支撑着。

——啊,对了,我记得自己好像中了『谺』的法术?

「你还好吧,日奈?」

从勇太那担忧的表情与声音判断,这次自己又被他救了。为了让勇太以及其他人放心,我张开双臂努力站起身来。

「没事,我很好,反正也没有外伤……」

为了确定这点,我低头检视自己的身体,结果原先披在身上的衣服因重力的关系而瞬间滑落地面。

直到这时我的瞌睡虫才完全消失。

我发现自己如今的「穿着」以及勇太的赤膊状态后忍不住惊声尖叫。勇太见状露出「啊,糟糕」的表情,我则二话不说一拳挥了过去。

眼见勇太闪过我的上勾拳,我又奋力对他伸出食指大骂。

「你、你干嘛没穿上衣!?」

「等等,你可千万别误会啊……」

「都被我看到了还误会什么!而且你也碰过我了吧!?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才没有那么大胆……」

「所以说你至少还是偷看了好几眼啰!」

柠檬这时悄悄将运动外套披上我逐渐发烫的上半身。

「……日奈,我知道你现在脑袋一片混乱,不过勇太是无辜的。」

听了柠檬的劝戒我不由得收起脾气,不甘寂寞的胡桃也加入对话。

「就是说嘛!勇太可是拼命想把我贵重的学术资料销毁哩。如果你那么讨厌他,干脆让我把资料带回去吧!」

我的思考能力尚未恢复正常运作,所以听不懂胡桃在说什么。

好啦好啦——一斗哥拍拍胡桃的背。

「不过,我说日奈啊,对于刚才那么努力的勇太你竟然如此回报,会不会太过分了?这种时候应该笑着对他说『谢谢你救了我』,然后红着脸补上一句『勇太真色!』再露出既害羞又开心的表情……」

被一斗哥抱在身旁的凛这时捏了捏他的手背,打断他的亢奋口气。

凛以睡眼惺忪的模样望着我喃喃说:

「——凛觉得日奈姊姊应该对勇太哥哥更温柔一点。」

说完后,她就像电源被拔掉一样闭上眼睛开始打呼。

「等等,怎么连凛也……?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勇太对大家都替他抱不平这点感到愕然,与我无意间对看了一眼后,立刻尴尬地以手捂着脸,简短地回答:

「……总之,身上只有一条内裤的人不要像那样大剌剌站着,先把衣服穿回去再说吧。害我说话时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儿看。」

——第二发上勾拳在一斗哥的劝说下就没那么用力了。

* * *

下完一场雷雨后的翌日早晨,高挂在空中的夏季艳阳耀眼得几乎要刺伤人的眼睛。

午后的日照洒在海边的砾石滩上,让潮汐留下的水洼反射出灿烂的光芒。可能是因为这里跟沙滩不同、完全没有任何遮阳处,所以更让人觉得日照强烈。

我坐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伸出脚尖、兴味盎然地啪喳啪喳在水洼中拍打着。

柠檬灵巧地跳过潮湿的岩石地面,将一顶草帽直接向我递来。

「日奈,不戴帽子会晒伤哟——!」

「稍微晒黑一点比较好看吧?」

「那种肤色不适合你啦。」

柠檬毫不掩饰的这句回答让我有些受伤,于是我便嘟着嘴没好气地继续拍打水洼。

「——螃蟹、笠螺、。鹅茗荷、马蹄螺,统统加进味噌汤应该满好喝的。」

(译注:一种藤壶类甲壳生物。)

胡桃手中拿着一本不知从哪儿买来的导览手册——『第一次的砾岸探险』,并将刚才学到的知识现学现卖。

「该小心的则是以僧帽水母为首的水母、花纹爱洁蟹、喇叭毒棘海胆等有毒生物……哇!日奈,这里竟然能找到有毒生物哩!」

……她很开心吗?嗯,她一定很乐,光是从语气就听得出来。

当我将目光重新放回水洼的瞬间,一双小朋友的腿突然轻飘飘地从我眼前滑过。吓了一大跳的我朝后用力一仰,摔入岩石后方的另一个水坑里。

那双从半空中掠过的腿——正是属于阔别二十年终于离开别馆的那名『谺』之少年。他发现我变成落汤鸡后得意地发出笑声。

「啊哈哈!明明是诹访部的下任当主也会被思念体吓到,真是太好笑了——!」

「你、你这小鬼——!」

我反射性地挥出拳头,然而很遗憾,想要打中没有实体的对方根本办不到。

「——柊吾!」

听见凛大声喝斥后,少年才收起那种令我狠得牙痒痒的笑意。

只见少年判若两人似的乖乖低头向我致歉。

「——凛下次再看到柊吾恶作剧就要把虎之助叫出来打柊吾的屁股。」

『耶——!讨厌、讨厌,我再也不敢了。凛姊姊饶了我吧——!』

我把湿透的上衣拧干后再度坐回乎坦的岩石上。

那小鬼只听凛的话这点还是让我有点不服气,不过对这种小朋友的恶作剧也不该太小心眼。

这二十年来他一定很想跟其他人尽情玩耍,却连个朋友甚至交谈的对象都没有。在那种黑暗的废墟中单独生活了那么久,就姑且同情他一下吧!

我们从别馆返回后,立刻将结果向由门前出迎的深祈姊与旅馆经营者报告,然后全部的人便被赶去大澡堂了。

在别馆时由于专注调查所以根本没察觉,其实大家身上都满是尘土,简直就像刚从哪座丛林历劫归来一样。

我把废墟累积二十年份的泥土与尘埃完全洗净后爬上柔软的床,一直熟睡到中午过后才清醒。翌日,我从哥哥那儿得知他花了一整晚调查到的二十年前那件事情的经过。

那个孩子名叫小果柊吾,二十年前死于别馆,确实属于「流浪的诹访部一族」没错。

他得年十二岁。当时部份「流族」在这个地区掀起了对宵见里的反抗运动,他则是被派出去镇压那群人的其余「流族」之一。

他依养父的指示担任死守别馆的任务,至于对他下令的养父,则早已死在其他战场上了。

柊吾遵守养父的命令不肯退去,最后被反叛的「流族」杀害。

战斗的详细经过就不太清楚了。毕竟跟那场叛乱有关的人几乎都死了,所以无法得知别馆当时的情况,最后也只能任凭那座战场废墟化。

柊吾与凛交换契约后,便可以善良思念体的身分自由出入里——但话说回来,他那种喜欢恶作剧的个性依然没变。

柊吾在久违二十年的阳光下开心地四处飞舞,与胡桃以及深祈姊一同观察水洼更是逗得他笑声连连。

「——呐,日奈,那两个人其实比柊吾好不到哪里去呢!」

柠檬戳了戳我的手臂,我便将目光从柊吾身上移开。

柠檬噗嗤一声指着所谓的「那两个人」,原来是勇太与一斗哥。只见他们正朝我俩的方向接近,还不时在潮湿的岩石上跌跌撞撞。

「这只螃蟹很大吧!」

勇太高兴地对我展示他在岩场抓到的大螃蟹。

一斗哥点点头,双眼同样闪闪发亮。

「没错没错,你们看它的爪子,真是威风凛凛啊。」

「应该有三十公分吧?」

「不不,我觉得一定有四十公分?」

两个男生自得其乐地聊了起来,随后一斗哥又突然神色认真地问:

「对了,日奈,这玩意儿可以带回里养在水池吗?」

「……不是海水大概很难养活吧?」

「啊,对喔……」

被点醒的一斗哥与勇太都露出失望的表情。我见状忍不住哈哈哈笑了起来。

勇太与一斗哥都以不解的模样望着我,我则微微挺起胸答道:

「男人这种生物不论几岁都像个小鬼一样。」

「喂,你那是什么意思?」

「自己想想吧。」

勇太有点不爽地质问着,我则对他露出自信的笑容。

「……你是在说螃蟹吗?」

因为勇太的态度实在是认真过头了,我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子捧腹大笑。

嗯,虽然他永远长不大也不是件好事,但至少比突然变成大人要来得好吧。倘若他突然比我成熟的话就太无聊了。

虽说过于迟钝的他有时也会因此惹火我,但脑袋变得跟哥哥一样机伶的勇太我也不想要。

还是像这样被我耍得团团转的他最可爱了。

「喂,快告诉我刚才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对压低音量对我抱怨的勇太,我只是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嗯。

好好享受当下吧!

跟十六岁的勇太共度夏日的海滨之乐,这辈子也只有现在才能品味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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