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月初,我接到诹访部本家的急召。垂挂在枝头上的樱花逐渐凋零,四周正是一派暮春景象。
过去我也曾数度被叫去诹访部本家的宅邸。
然而几乎每次都是跟『轮值』相关的政治议题。
只要一踏入那儿,十之八九就得接受长老们喋喋不休的折磨、说教,或是被威胁要解除日奈的守护者职务等——一想到这,自己迈向那栋房子的脚步便自然沉重了起来。
不过,想以装病混过去也是行不通的。毕竟这次可是里的领导者——诹访部现任当主直接下达的召集令。
接到通知正好是我刚返回宿舍的时候,所以连身上的制服都来不及换下。
为了早点赶上召集,我索性直接穿着制服前往诹访部家,与那些一起被叫来的同伴们来到了主屋外的待客室。
「——各位下任当主大人的护卫请在这儿稍等一下。」
诹访部家的佣人恭敬地低头说完后便离开了,之前一直以严谨表情端坐的飨庭柠檬这才「哈」地用力吐出一口气。
在蓬松摇曳的浏海下方,她那对碧绿色的大眼望着我,露出亲切可人的笑容。这种温柔的表情光是看了就能让人放松僵硬的肩膀。
「真是吓坏我了。诹访部家的人为何每个都这么表情凝重呢?气氛未免太紧绷了吧……勇太,你有从日奈那儿听说什么吗?」
「不,我先前送日奈回家时尚未发现任何异样,应该是在我回去烈后才发生的吧——凛,妳有听说吗?」
突然被我点到的教来石凛露出从沉思中突然返回现实的表情。
双膝併拢、正坐于房内的凛身上跟柠檬一样穿着高中部的制服。她微微将头侧向一边,背
后乌熘熘的黑发立刻发出轻微的悉瑟声。
「凛也是在放学途中接获通知。跟勇太哥哥还有柠檬姊姊一样,完全没有任何情报。」
是吗——我喃喃回答后便取出手机。
——这种重要关头日奈跟和臣的手机偏偏没人接。甲贺的薰子姊或许有什么消息也说不定,但她的手机不知是没电还是怎样,根本就打不通。
过没多久,我们便在诹访部家佣人的引领下终于来到正厅。
纸门咻噜咻噜地被拉开了,原本充斥于厅内的沉闷空气一股脑儿窜入昏暗的走廊。
这是一个深约二十块杨杨米长的宽阔房间,里头聚集着一排排身着正式自装束的人们。
正厅内一片骚动。那群跟我们一样莫名其妙被召来的家伙,正不停交头接耳地压低音量讨论着。
「喔喔,你们也太慢了吧!快过来!」
这时,突然有人发出足以盖过满室嘈杂的响亮说话声,使正厅内的空气瞬间冻结。
我转头望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立刻看见本乡家的一斗哥正朝大伙儿挥手。
——他脸上爽朗的笑容简直就像在帮大家佔据公园里的赏花位置一样。二男屈膝跪坐于地的薰子姊赶忙阻止他,两人形成了强烈对比。
我一个箭步冲向一斗哥的所在处,用双手勉力压住他那被白装束包裹的厚肩盾膀,强迫对方坐回原位。
只觉得室内的目光正一齐对准我的背。我死命压低音量偷偷质问对方:
「——你怎么会自己先来呢!?难道你又跷了大学的课?」
「喔,因为情报科学突然停课一次啊。我为了之前说好要帮忙的庭院整理工作才过来的。正当我在搬动庭石时,发现好像出了什么事……」
——由于突然停课才使得一斗哥有空来这里撒野,祝那个情报科学的教授出门被车撞。
转换过心情后,我便坐在一斗哥身边再度低声追问:
「你听说了大家突然被召集是因为什么事吗?」
「不晓得。等我察觉时众长老已经乱成一团,分头去联络各家当主了。」
顿时,某种不好的预咸在我胸膛内扩散开来。
我以低到极为夸张的音量在一斗哥耳边窃窃私语:
「一斗哥,你记得最近有做过什么会让三婆与众长老发飚的事吗?」
「……没啊,这几个月我又没有破坏学校的墙壁或窗户。勇太你咧?」
「唔——去年夏天我曾把国中部的游泳池打穿一个大洞,但已趁暑假帮忙修理以示谢罪了,这么一来应该算扯平才对——」
——太诡异了。
仔细一想,实在找不出任何一个会让那群老人集中火力抨击的理由。
我偷偷观察正厅内的情况。
离设置在正厅深处、比地板高出一截的主人座位最近的那群人,是高远、教来石、穗高这所谓『御三家』——也就是宵见里除了诹访部以外,地位被另眼看待的三族。这几家的当主跟里内的其他家臣相较之下自然是高人一等。
接下来一排默默坐着的则是历史悠久的蓼科、木曾、色部、仁科等几家当主,再来才是地位更低的丸子、本乡、土岐、韮崎、飨庭等众族当主。诹访部的其他长老则位居更后面。
甲贺一族的地位如今虽然滑落,但在这种重视地位排名的正式场合依旧被允许居于『御三家』之后。只见他们脸色凝重地坐在正厅的最前排。
至于过去曾与御三家并列的饭纲家则因还没被解除放逐的处分,所以根本不能出现在这里。
——看来里内的大半领导者都到场了。
附带一提,山神家的血脉虽然古老,但地位并不算高。
然而,在母亲与我连续两代被提拔为诹访部的『守护者』之职后,山神一族的权势也急遽上升,让旁人不敢小睽。不管是心服口服、忌妒,或者是企图扯后腿,要对付这些人的反应也真是够累的了。
在我长久的努力下,原本刚返回里就任「守护者」时被旁人莫名其妙敌视的环境,已经因为被他人认可而逐渐好转。
但和臣却对此下了句「因为你整天被日奈呼来唤去所以大家才同情你」的评语。只可惜我也无法否认就是了……唔嗯?
我再度观望正厅一圈,身着白装束的众人中似乎少了张我熟悉的脸孔。
「一斗哥,你知道和臣上哪儿去了吗?」
「啊?经你一提,我才发现今天都没看到他。该不会又跟伊吹去哪儿外宿了吧?」
——我的坏习惯就是只要一碰到什么事就会不自觉往最糟糕的方向想。
勉强把在背上的恶寒甩开后,我再度检视大厅内的情况。
跟那群不知究竟发生什么事而焦躁异常的各家当主们刚好相反,众长老一个个脸色铁青且不发一语,这让我有了更不好的预感。
虽然我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祈祷骚动能赶快结束。
从齐众于正厅内的这群人物阵容判断,眼前所面临的情况绝对非同小可。
即便如此,我会恳切希望事件能赶快解决并还我自由也不是没理由。
下礼拜就是晋级校内附属大学的模拟考举行遏了,而且一共要考五科。
导师曾表示,这次考试总成绩在C以下的人,就得打消在此继续升学的念头。
宵森学园虽然是一所从小学到大学都有的一贯制学校,但并不代表所有学生都可以自动晋级。何况我们没多久前才升上高三,正是升学考试紧锣密鼓逼近的时节。
当然,跟外面的学测比起来,这种校内的模拟考应该算轻松很多了。
只不过,比起在这种气氛凝重的大厅里承受压力,还不如回宿舍多背几个英文单字。
班上的其余同学还可以用『只要多报一所外緜的学校当预备就不必担心』的态度轻松视之,但我却只有宵森学园附属大学这唯一选择。
因为我身负保护日奈的『守护者』之职,根本不可能为了求学而将这项任务拱手让人。
也就是说,只要身为诹访部家下任当主的日奈不被允许离开宵见里,我们这群人所能就读的大学就只有宵森学园附大。
倘若真的没考上,我就只好放弃升学念头在本地的关系企业上班了——这是我跟双亲约定好的事。也就是说,一旦这次滑铁卢就别无退路了。
不过,话说回来,就连那个一斗哥都能顺利升上大学了,我的成绩总不会比他还差吧?然而,回忆起过去的倒楣经历,我还是忍不住捏了把冷汗。
真希望自己能顺利通过试炼,以平凡——这大概很难——的大学生姿态享受宵森学园的新鲜人生活。难道就连这点卑微的愿望老天爷都不肯答应我……
——我正在祈求简单幸福的思路被室内突发的喧闹给打断了。
身为诹访部众长老之首的三婆无声无息地拉开纸门从另一头现身。只见这群老太婆不约而同地对底下的群众摆出臭脸。
——只有与里整体未来攸关的大事三婆才会登场,看来我要在晚饭时间前返回宿舍是不可能了。
没过多久,大厅深处主人席位右侧的纸门也被用力拉开。身着轻便白色褶裙与窄袖和服的诹访部柚子——也就是现任当主,带领同样换上简便服装的下任当主日奈翩然现身。
当主大人先是凝神对厅下巡视一周,之前鼓噪的各家当主立刻全都闭上嘴、恭敬地平伏于地,我们则慌忙模彷那些大人的动作。
当主大人以不耐的态度命令大家抬起头。还等不及众人完全恢复坐姿,她便性急地开口宣布:
「本家的长男——诹访部和臣引发了对里的叛乱,现在正与同党坚守于诹访部一族的小県家宅中。」
当主大人这番话让整座正厅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并非因为她所说的内容使人愕然,而是大家根本就听不懂刚才的宣布代表什么意义,所以都张口结舌地呆愣着。
等到众人终于搞懂后才你看我、我看你地面面相觑,先一步得知问题的众长老则以铁青的表情纷纷叹着气。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虽然同感讶异,但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对和臣怀抱的那种奇妙忧虑也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那种想法的,我自己也忘了。
从一年前在雨中的那次偶遇吗?还是从他发表与伊吹的婚约后?或者是更久之前——也就是他向当主大人推荐由我山神勇太担任『守护者』之职起?搞不好这一切发展都已在他默默算计之中。
那群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各家当主中总算有人举手了。
「能否恭请当主大人说得再详细一点?」
我也有同感——厅内顿时响起接二连三的低声附和。当主马上挥出单手制止众人的私语,以简洁的口吻进一步说明事态。
和臣把自己关在小県一族的宅邸里,并举起对宵见里领导层举起反旗,同时也提出了他的要求。
第一,将长年来流放在外并强制安排从事危险『轮值』的「流族」正式视为诹访部成员并允许其入住宵见里。
第二,现任当主柚子大人即刻引退,将领导者的位子禅让予下一任的日奈。
说到这儿,陷入慌乱的厅内众人顿时将目光焦点集中于当主身旁默默不语的日奈身上。
日奈对各家当主的目光不作任何反应,但仔细观察,连我都可以发现她搁在膝盖上的拳头已经因为紧握而泛白。
此时,众长老中有数人对待在主人席的日奈发出了口气略显严厉的质问:
「下任当主大人之前都不清楚这件事吗?」
「和臣如果想做什么举动应该会先找下任当主大人商量吧……」
之前低头保持沉默的日奈终于愤而扬起脸庞。
她搁在膝头上紧握的双孝正不住地猛烈颤抖——心中定是非常愤怒。
「——不,哥哥什么都没对我说,我也是今天放学后才知道这件事。」
日奈缓缓起身,众长老则因为气势被她盖过去而脸色益发难看。
「一点也没错,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如果哥哥希望现任当主引退、将位子禅让给我,应该会第一个找我商量吧?但他却一个字也没对我提。就算异想天开也该有个限度吧?你们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
在日奈半迁怒意味的反问下,那群老公公、老婆婆个个泛着泪光,点头同意。我瞥向他们,暗地吐槽道『才没有那回事哩』。
如果和臣事先对日奈吐露半个字,我们几个现在已经跟和臣一起锁在小県家的宅邸了吧。
当主大人强迫几乎要冲下台的女儿坐回原位后,继续以清澈的声音说明:
「如果一週内不提出令人满意的答桉,就要以实力解决此事——这是对方的说法。看来谈判如果破裂事情会变得更麻烦。」
陷入严重骚动的台下此起彼落地提出进一步的疑问。
「小県家的人也站在对方那边吗?还是被对方当作人质?」
「目前的判断是前者。不过,不知道他们是被和臣『洗脑』,还是自愿加入这次的行动。」
「敌人的总数是?」
「现阶段有小果家的十余人,以及不满十人的少数激进甲贺成员。另外,还要加上应该是敌方主力的『流族』,详细人数不明。」
「为什么最重要的『流族』数量没调查清楚咧!?」
家臣的口气开始脱序了。当主大人冷冷地朝对方瞥了一眼,接着才以自嘲的语气扬起嘴角。
「——因为『流族』这数百年来都不被当作里的一员,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从来没统计过人数。平日刻意疏忽这件事的不就是我们这些领导者吗?」
虽然近两年返回里的人数大致可以掌握,但其他在外生死不明或是根本没返回里的就不知有多少了。
因此,无法对和臣的同伙一一点名清查人数也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
方才的言者似乎不太甘愿地闭上了嘴,我则偷偷地轻叹口气。
——诹访部家的长男对身为母亲的诹访部当主举起反旗。
这件事就旁人的眼光看似乎只是一件愚蠢的母子吵架,可是一旦加上「流族」这种外力影响,事态的严重程度一下子就会激增数十倍。
何况这次的事件又与以前就对诹访部採取反抗姿态的小県一族扯上关系,更不能忽略聚集在这里的各家当主们也可能潜伏着背叛者……
——啊啊,一想到这些複杂的问题我的头就忍不住隐隐作痛。就算想以诹访部家的家庭纠纷大事化小,情况也没那么单纯。
在众人七嘴八舌当中,身为御三家之首的高远家当主终于冷静地提问?
「……那么,请问袖子大人的裁决是?」
当主轻轻颔首后,这才转头对聚集于厅内的所有人发表。
「总之,事件的处理方针会在两日内与众长老开会后决定。等方针确立后,会再度找各位征询意见。」
现任当主大人简洁地裁示后,嗓门比较大的家伙立刻发难:
「如果打起仗来该怎么办?」
「对方也是宵见里的同胞,最好能避免动武。」
「这种处置会不会太软弱了?面对扰乱里内和平的人应该尽速予以歼灭才对吧?为了里的存绩应该不惜一战。」
「大家都是保护里!身上流有相同血脉的同胞:别说蠢话了……」
除了我们这群绾在大厅角落的日奈护卫外,其余众人都是统领各族、有权参与里内公共事务的领袖人物。既然各家族间本来就有所谓的派阀存在,要在这种有利害关系的事件中取得共识想必没那么简单。
正厅的空气似乎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愈来愈紧绷。
「不先摸清敌人的阵容要怎么战斗?」
「竟然直指本家的长公子为『敌人』,色部大人,你会不会太激动了?」
「哎呀,丸子家的人选是这么会吹毛求疵啊!出言威胁身为亲生母亲的当主大人,难道不是严重的谋叛行为吗?」
「仁科、丸子,你们两位都冷静一点,如今可是在当主大人的御前。」
「教来石家的当主也同情那些来路不明的『流族』吗?」
「那儿的话。教来石大人只是想寻找与对方交涉的空间罢了……」
「土岐的人给我闭嘴!」
「没错没错,这里根本没有教来石家小跟班发言的余地!」
——从局外人的眼光看,鸽派几乎都是亲诹访部的家族,而强硬的鹰派则是平日就对本家怀抱不满的人。
对于想批判诹访部家的各族而言,这次事件可说是天赐良机。
只要把包括当主在内的高层贴上处理家族成员逆谋不力的无能标籤,本家的权威就会急速下滑,统率各族的能力也将减弱。
「面对如此里内的大事,各家当主还在为权力斗争。如果真的要跟和臣那伙人打起来,这些当主是不是能全身而退还不知道呢……」
我忍不住喃喃自语,坐在我背后的薰子姊闻声立刻附耳对我说:
「……主张战斗的那派,其实是想进行另一种形式的示威。」
「示威?」
「是的,这么一来就可以取得比鸽派优越的地位——反正等实际打起来还可以採取别的应变手段。」
我不耐地望着那群面红耳赤、激烈争论的长辈。
回顾过去的历史,诹访部一族的手足间也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斗争。
倘若远溯至战国之前,剿灭企图夺权的亲族几乎算是当主的就任仪式之一。那种随随便便就要流血的时代里内也曾经历过。
然而,根据过去的教训,这种『稀松平常的争执』一旦与「流族」牵扯上,往往会有损伤加倍的倾向,这才是主要的症结点。
众长老之所以会对伊吹严加防范,并不单纯基于政治上的理由。
只要众家族中有人谋叛,就可能让里全体陷入重大的危机。
即使是现任当主大人,也不能轻轻放过身为叛乱首谋的亲生儿子。一旦在处置上显露出偏袒或缺乏公正,对诹访部本家的批判将排山倒海而来。
「——严厉处分这件事的主犯是理所当然的,但我身为诹访部的大家长,还是要尽量避免让全里陷入战争的后果。」
当主大人总算是以坚定的口吻打断各家臣问似乎永无止境的争吵。
「这种反应太软弱……」
「诹访部家当然要避免大动干戈、使里民丧命的后果。不过,如果事态真的演变到不得不战,身为当主的我也会亲自出马。」
当主大人这种毅然决然的态度让满是正式白装束的大厅内发出了此起彼落的感叹。众长老中甚至有人一边发出「不愧是当主大人……」的赞誉一边感动得哭倒在地。
「——恕我僭越了。当主大人的指示在下无法赞同。」
就在这种激昂的情境之下,一旁突然有人以冷静的声调浇了盆水。
原来是方才一直站在主人席角落却刻意压抑存在感的现任当主『守护者』山神栞——没错,正是我老妈——母亲这句话让当主大人微微蹙眉。
「栞,妳不遵从主人的裁示吗?」
「在下的『轮值』工作是守护当主大人的千金之躯,所以无法坐视当主犬人亲涉险境。」
当主大人脸上浮现令人畏惧的狞笑后,立刻压低原本的响亮说话声。
「栞认为我的实力不及我那个不肖子?」
「不!然而——诹访部和臣左右毕竟有『姿见』与『奈落』帮衬,既然敢对当主大人举起反旗,势必会利用那两者的能力。」
我母亲所提出的『姿见』,其实就是本名座光寺瑞穗的和臣手下,是有力的「流族」之一。她能凭肉眼所见的资料拷贝对手的能力与外貌,并且自由自在地使用,可说是相当怪异的一种能力。之前与她交手时确实让我们吃尽了苦头。
假使瑞穗模彷伊吹的『奈落』,再幻化为当主身边之人接近,就算动员山神家全体的能力恐怕也无法护卫当主的安全。
当主大人露出陷入沉思的表情。三婆之一的德子婆婆也随即表示赞同。
「正如山神所言,只要对方手中握有『姿见』,当主大人就不该亲临前线。倘若还有『奈落』在场,诹访部一族的能力就会完全遭到封锁。比起主动出击,不如先讨论该如何防止对方向当主大人派出刺客才对。」
干瘪得像只鹤的德子婆婆一提出这个建议,各家当主立刻停止争执、竖耳倾听。
「虽然只是少数不明事理的小辈,但毕竟还有甲贺家的人混杂其中,况且『流族』还有哪些具备怪异能力的分子加入我方也不清楚。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在这种情况下各位还是先静观两日,和臣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出手吧。」
当然,轻忽大意是绝对得避免的——德子婆婆那张充满皱纹的老脸浮现出温和的笑容提醒着,在场的众领袖都姑且同意了,没有人出声反对。
——更正确地说,必须带领各家族的当主也都希望能有几天缓冲时间,慢慢思考己身的方针。
那么两日后再议——留下如此的指示后,当主、日奈还有三婆便鱼贯离开大厅。
其他人眼见领导高层离开,也一一起身走出房间。
正当我还在思索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件事的时候,那些鹰派的当主们刚好从我身边走过。
「——那小子应该是因为对身为男儿而无法继承家业有所不满,才会企图扶持下任当主为傀儡,想在幕后支配里吧?」
「……小県家的人也够蠢了,如今还在作想找回过往权势的大梦,干脆趁这个机会把他们连同甲贺家一起打倒。」
「不不,搞不好唆使他们的人是甲贺家也说不定?如果谋叛成功就可以返回御三家的地位,即使失败也可以推託是少数年轻激进分子所为……」
那群人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我差点就想转头瞪过去,却被薰子姊一把拦住。
「——勇太,请忍耐一下。现在你加入争执只会让下任当主大人的立场更难堪。」
「薰子姊可以容许那群人任意造谣吗?」
「掌权者的想法就是如此。如果要一一回应只会累坏自己。」
薰子姊以半放弃的口吻吐出这段话,迅速瞥了一眼那群正准备离去的鹰派人物背影,随即以诚挚的表情对我低头致意。
「……不好意思,让你为了甲贺家的名声动气。」
听了薰子姊的话,我瞬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但这回又轮到众长老的对话传入耳中。
「——早知道就把那些『流族』赶得愈远愈好。」
「真是的,明明是仰仗我们同情才苟活的家伙,竟敢如此不知好歹……」
「速人对那些家伙太软弱了,所以才增长了对方的气燄……当初我就再三吩咐要对那些人下达不可违抗的诅咒。」
「或许该将那些背叛里的『流族』全部处分掉。」
「嗯,诹访部并不需要养这种会咬主人的恶犬——」
——我早就知道宵见里的高层并不欢迎「流族」,但万万没想到他们私底下会说得这么难听。
我勉强嚥下这种难受的心情,与同伴继续小声交换意见。
「……虽然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和臣应该不会为了权力而突然叛乱吧。」
「嗯,我也有同感,和臣应该不会做出想以日奈为傀儡的事才对。」
凛交互看着用力点头的我与柠檬。
「……凛想知道勇太哥哥与柠檬姊姊如此信赖和臣哥哥的理由。」
「不,我怎么可能会信赖他哩。」
「如果和臣有这个企图,应该会用更巧妙的手法骗过整个里——这算是我信赖他吗?」
「就是说啊,他应该会极力避免使日奈陷入危险的事才对。」
「假使对手是勇太或一斗哥哥的话,他就会笑嘻嘻地把两人推入谷底……」
「是啊,而且他还会觉得这种事很有趣。不过,与日奈相关的场合他就会小心翼翼了。」
「把日奈当傀儡的话,就要让她变挡箭牌或防火墙吧?比起这种结果,和臣或许还宁愿选择派我们当砲灰呢。」
「不用怀疑,他绝对会这么做。」
我与柠檬以严肃的表情一一道出对和臣的强大『负面信赖』,凛听了也不由得瞪大眼睛。
至于一斗哥则彷彿在重置凛的记忆般使劲搔着她的头。
「……话说回来,如今就算和臣不举旗反叛,日奈也会对他唯命是从。大抵上,她都是照着老哥的期望採取行动吧?什么幕后操控的,现在就已经达成啦。」
随着年龄增长而被和臣握有更多把柄的一斗哥说出这番话,听起来确实非常有说服力。
一点也没错。诹访部一族生来就拥有让人言听计从的能力,对和臣而书根本没有强求什么权力的理由。
「……难道有什么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吗?或许里的高层也尚未掌握和臣的真正目的。」
正当我绞尽脑汁思索时,替德子婆婆传话的佣人来了。
「诸位就是下任当主大人的护卫吧?德子大人与下任当主大人正在等各位,请往这边走。」
我们被领到正厅的内室。
日奈与老婆婆的确在这问为宾客准备的小房间里。
——不过,那两人之间充斥的气氛却完全不像在『等待』我们如此平和,反而散发着杀伐之气。
德子婆婆瞪了我们一眼后噼头就说:
「……各位此刻一定很想去找和臣吧?不过千万不可这么做喔。」
老婆婆先发制人,一下子就看穿了我们的打算,使我不由得大吃一惊。然而,等到起初的愕然淡去之后,我心中马上又被羞耻所覆盖。
即使学年上升、个头变高,最重要的心智却一点成长也没有。
日奈也跟我一样显得十分难堪——看来她的想法也丝毫没有长进。
老婆婆瞥见我们的表情变化后立刻叹了句『真拿你们没办法』,接着才缓缓替大家说明。
「听好了,长公子在想什么现在没人猜得透。那孩子的脑筋不差,应该不会不明白这种愚蠢的条件是不可能被接受的……」
德子婆婆在饭纲事件中曾与和臣频繁交谈过,所以这回就连她也对和臣的做法感到狐疑。
关于这点何不直接找对方问个水落石出——但老婆婆却对我们轻轻摇头,以坚定的口吻对大家强调:
「这么说对日奈大人虽然很过意不去,但如今速人已为探询和臣的本意展开行动。为了安全起见,各位只能暂时先留在这栋宅邸里,打消离开的念头。」
听完这斩钉截铁的宣示,我忍不住窥探起日奈的反应。她虽然也以铁青的表情瞪着德子婆婆,但察觉我的视线后便立刻强迫自己深呼吸一口气、放松紧绷的肩膀。
「……好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总不能因为我们任意介入调查而让父亲以及其他诹访部的臣民陷入危机。」
日奈以自言自语般的口吻说完后,随即转身对大家露出微笑。
「——对了,校内模拟考的日子就快到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大家一起用功吧,」
本来以为日奈会更激烈反抗的德子婆婆在发现日奈轻易地认输后,也不禁露出大感意外的表情。
一行人向德子婆婆告辞后,便离开客室前往日奈的卧房。
日奈、柠檬、凛、一斗哥、薰子姊,还有我——一共六人进入房间后,日奈立刻将背后的门砰咚一声关上了。
同时,她立刻将方才那种迷濛的表情拭去,转而以充满斗志的眼神环顾众人。
「——所以,问题是该趁什么时机偷偷逃出这里,对吧?」
「……我就知道。」
尽管程度有异,诹访部一族扯谎的本领堪称高深莫测。
然而,我们这群护卫也非常清楚,这种时候要日奈退缩根本是难如登天,所以没有人对她的态度豹变感到诧异。
六人挤在小小的卧室内,促膝讨论最佳的逃跑时机。
日奈这种处事方式或许也可以用,成长不少。来形容吧,只不过完全用在逃跑上,众长老及诹访部一族的其他人一定感到很头痛。
——但是,如果完全照那些人的吩咐去做,我们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凛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薰子姊:
「凛想知道甲贺本家对这件事会採取何种反应?」
「不,我也是刚刚才听说和臣的事。」
薰子姊一脸阴沉地摇摇头,接着才抬起头转向日奈。
「不过,至少刚才的场合我获准参加,甲贺家的当主也没有被排除在外。」
「所以高层觉得甲贺家并没有参加谋叛啰?」
「或许已经用某种方式证明了这点,不然就是认定甲贺的那些人只是受到操控吧。」
甲贺一族由于两年前发生的事件名誉扫地,幸好之后在薰子姊的活跃下逐渐恢复了声望。这方面和臣也在暗中出了不少力。
为了报恩,薰子姊也经常在和臣的指挥下行动,所以就算甲贺家主张与这次的事件无关,大概也很难被其他家族接受吧。
「狐狩田那家伙这次又是站在什么立场?」
从一斗哥口中冒出宵见里的妖狐——狐狩田源之丞的名号后,日奈毫不掩饰地臭着脸。
「话说回来,最近都没看到他呢……我都忘了还有这个人存在。」
「那家伙的行动基本上没人猜得透。」
「凛认为他很可能已经跟和臣哥哥在一起了。」
隔了一年的空窗期后,狐狩田再度化身为宵森学园高中部的一年级生,现在可是个态度远比学长嚣张的学弟。
——在我刚返回宵见里时,还曾听见认识没多久的狐狩田对我强调『被年长的学长们一时兴起拖着到处跑而感到苦闷,便是你们的存在意义』,因此受到他许多精神虐待,至今还记忆犹新。所以,他重回一年级后的行径让我很不是滋味。
不认识狐狩田的一、二年级学生也就算了,跟我同学年的人一定会记得以前有个姓名与长相都一模一样的高三学长吧。
本来应该会有人对此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才对,结果不知为何竟没人追究此事。
在这所学园就读三年后,对那些怪力乱神的现象想必也见怪不怪了——或者,这都是狐狩田的妖术在作祟也有可能。
「……问题一旦牵扯到那家伙只会让人心情更加不爽,就姑且无视他的存在吧。」
日奈自作主张地把狐狩田的问题切割掉,随后重新整理好心情并抬起头。
「我看还是直接找哥哥当面问清楚比较好。」
「不过,下任当主大人,这么做是不是太危险了?先不论是否可以信赖和臣公子对诹访部举起反旗的其他同伙不知会做出什么举动……」
面对薰子姊的担忧,日奈只是静静地摇头,一对大眼散发着坚定的光芒。
「不必担心:只要我亲自去一趟,哥哥就会对我开诚佈公!虽说多少得冒一点风险,但比起自己的安危,我更不能放任里的内讧不管。否则我就没资格继承诹访部家了!」
——真令人感动。此刻的日奈充满了下任当主的自豪与觉悟,让人忍不住要为她伟大的宣言喝采。
只不过,薰子姊担心的问题并不会因此而解决,关于这点也很像日奈的作风。薰子姊为了寻求支持而转头望向我。
对于这种早就习惯的发展我轻轻点头示意,揍着对日奈开口:
「这种妳最擅长的强诃夺理听起来是很爽快啦,但对手的盘算可不会因此改变,就这么直接闯进去还是很危险。」
我有点不耐烦地吐槽,但日奈却毫不退缩地呵呵笑道:
「管他的。反正不论遭遇什么危险,我都有宵见里最强的『守护者』在身边呀?勇太难道害怕了吗?」
这种强烈的信赖感以及充满挑衅意味的笑容让我一下子软了腿,不过这种时候可不能轻易认输,我故意装出满脸不悦的模样回答:
「身为妳的『守护者』,确实不论遭遇什么障碍都得勇往直前。要把妳平安无事带到和臣身边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
「如果把保护妳视为最优先事项而不得不出手伤害对方的,流族。或其他家臣,这又是日奈希望看到的吗?」
日奈对我露出愕然的表情,死命地用力摇着头.接着,她才小声补了句『……勇太好过分』,很不开心地瞪着我。
「那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嘛!?乖乖照德子婆婆所说的,躲在这栋房子里作壁上观、一直用功念书到事态收拾为止吗?这种悠闲的反应,姑且不论哥哥会有什么结果,恐怕那些跟他一同起事的『流族』都会惨遭毒手吧!」
「的确,迳自闲过去虽然危险,但假使有迴避的方法,我也希望能跟和臣直接对话。」
「勇太!?」
我擧起一只手制止惊呼的薰子姊,然后才转头面对众同伴。
「根据这次的情况判断,我们这群人的立场就好像鬼牌一样。对方既然要求当主大人把位子禅让给日奈,身为日奈未来重臣的我们就跟领导高层不同,基本上并非和臣的敌人。」
「……凛也认为我们可以寻求与当主大人及众长老截然不同的解决途径。」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巧妙利用这种立场,说不定可以在和臣与高层正面冲突前解决纷争,对吧?」
「呃,是啊,那的确是最好的结果……」
大致得到众人的赞同后,我立刻移向下一个问题。
「首先,我们该思考如何与和臣接触。」
「日奈,妳可以透过手机简讯跟和臣联络吗?」
「完全行不通耶。应该不是收不到讯号或没电的问题,但就算我打了也会直接切到语音信箱。」
既然手机联络不上,我们大概就只能硬闯了。
「呃,虽然还不能肯定关键人物和臣是否真的待在小県家宅邸……薰子姊,妳有侵入小県家的好方法吗?」
小県本来也是甲贺派的分支,两家的来往自然十分密切,甚至还建立了姻亲关系。
「嗯,那栋房子的构造我大致清楚,只是还没摸透对方的警戒方式,所以不能马上出手得花一点时间先进行调查。」
「勇太,我家离小果家很近,要找什么后门或密道问我就对了。」
「可是,就算要先行展开调查,对方也混杂了甲贺家的人哩。薰子姊恐怕很难独自对付吧?」
「这样不好,与其让薰子姊单独潜入小県家,还不如大家一同从正门闲入!」
「刚才不是说过不要引发正面冲突吗》」
「又不见得一定会打起来?比起堂堂正正地去找对方沟通,偷偷熘进去反而会让对方留下更差的印象吧。」
日奈似乎对「正面」这两个字非常坚持,大概是因为信赖自己哥哥的缘故。
确实,我不相信和臣会做出任何伤害妹妹的擧动。因此,从大门玄关走进去也不见得会发生什么危险——不过,这种假设是建立在此刻和臣的精神状态依旧保持正常的大前提下。
话又说回来,尽管需要时间讨论,但里的高层最慢也会在两天后作出处置。根据众长老之前对「流族」的态度,一场腥风血雨大概是很难避免了。
时间所剩不多了。
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找和臣商量,真的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吗?
「所谓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比起关在这里婆婆妈妈地讨论,一口气冲过去比较像我们的风格,对吧对吧?」
一斗哥不加思索地用力敲打我的背,还一边发出豪迈的笑声。
「……所以,这次就决定让日奈留守啰?」
「为什么!?」
「我们并不清楚对方到底包括了何方神圣,为了避免下任当主大人涉险,这么做也算是我们这群护卫的『轮值』工作内容。」
除了一斗哥之外,就连薰子姊也表情诚恳地劝服。瞬间,日奈似乎退缩了,但很快又挺直背嵴反击。
「我才不要哩!这种紧要关头怎么能抛下我不管!勇太,你帮人家说说话嘛!」
「啊、呃,这个嘛……」
在日奈逼视下我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以我个人的立场当然也希望日奈留在家里别去,但这种事她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况且,如果运气好直接与和臣接触上了,有日奈在场也比较方便。
「……不过,如果日奈不在场的话,对方会不会以为我们是当主大人与长老们派去的?」
「凛也觉得为了不让对方误会,还是需要日奈姊姊一同前往。」
柠檬跟凛迅速表现出支持日奈的态度。如果放着这几个人不管,连我们也要分裂成年长组与年少组两派了。
我用力搔着头,堵住日奈还想继续说什么的嘴并对同伴们宣言:
「——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出发,日奈也算在内,这样可以吧?」
——这种裁决好像比较偏袒年少组这边,但基本上我是挺日奈的。
原本拚命挣扎的日奈听到这突然不动了。
柠檬跟凛自然是赞同我,至于薰子姊与一斗哥尽管有些不甘愿,但最后依然折服了。
大家总算取得了共识。诹访部的厨子也在这时通知晚饭已经准备好。走出房间后,我们便才讨论的结果绝口不提。
在光线逐渐暗沉的走廊下,日奈与我并肩而行。途中,她突然低声地对我喃喃说道:
「为什么最近勇太好像变成大家的领袖了,人家的心情好複杂……」
『对啊,既然如此,妳就该表现得更有领导风范,不要再任凭感情摆布了,可以吗!?』
——这种指责的话我可说不出口。
仰头望着我的日奈表情似乎略见喜色。明明是口吐怨言,她的嘴角却浮现了些许满足的笑意,这点我看得十分仔细。
我无语地牵起缺乏夜视能力的主子之手,默默领着对方穿越走廊。
***
翌日,我们这群人一个也不剩地熘出了诹访部家的豪宅。
托下任当主过去经常从住处逃跑的福,大家都已经变成从诹访部家越狱的高手了。
这种高度的技巧或许已经可用专家自居了。
——只限定用在这栋房子的逃脱术,以专门知识而雷用途未免太狭隘了。
我们锁定的目的地——小県家是一间后方有小山丘为倚靠的威风古宅。道路入口还竖立起『私有地禁止进入』的警告标示,通过这块看板与树林后就可以看见那栋房子。
房屋正面是几块由树林开阔成的旱田与草原。建筑物四周的腹地则被一株株各自向上生长的山毛择与水槽缓缓地包围住。
「——勇太,就这样直接闯进去会不会太危险了?」
我正躲在林地的阴暗处仔细检查附近是否有异样,听到这番疑问才暂时解放紧绷的神经并低声回应:
「……当初说要正面冲进去的人不就是一斗哥吗?这会儿怎么改变心意了?」
「因为状况不同了啊。如果只有我们几个自然没问题,但是现在有日奈在场耶:要不要绕路从后面熘进去比较好?」
比起单纯的狡辩,一斗哥的口气听起来更像在为日奈担心。
这时凛冷不防啪叽啪叽地拍打着一斗哥的背,我还以为这个季节已经有蚊子了咧。只见一斗哥回过身,以苦笑的表情抚摸着凛的头。
「妳是在鼓励我吧?多谢啰。」
——听完对方的道谢,凛双颊微红并垂下头。方才那种看起来像是在帮忙打蚊子的举动以凛的观点而言还真的是代表鼓励与慰勉的意思。
「一斗哥,我觉得对方突然出手袭击我的可能性很低。」
为了赶跑年长组的不安,日奈自信满满地表示。
「这种事不实际面对面是不晓得的。」
「我很肯定啦。哥哥不是希望母亲与老人们接受他的条件吗?既然如此,又何必攻击我跟我的护卫呢?」
「一点也没错,一斗哥。反正他们都想要日奈继任当主了,对日奈发动攻击未免太不合逻辑了?」
「——下任当主大人,即使没有生命危险,对方依旧可能想软禁您充当对抗高层的人质或是直接剥夺您的自由意志好安排为傀儡。不可以轻忽上述危险性。」
听了薰子姊的轻声警告,日奈立刻不悦地掀起眉尾。
「哥哥才不会做那种事哩!他不可能把我当满足个人权力慾的方便道具!」
「如果和臣公子还是我们以前所认识的和臣公子……以此为前提才能做出方才的结论吧?基本上,当对方提出那些条件时,我们就该怀疑和臣公子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了……」
「疑神疑鬼也不能解决问题呀!」
夹在按捺不住情绪、再度失态的日奈以及身负保护日奈之责这两位学长姐之间,我感到非常尴尬。
——如今该怎么办才好?
就这么决定吧!与其在这种地方吵架来,不如先带大家离开危险地带,回去把意见整合好再来
就在此时,薰子姊迅速取出苦无的临战态势一下子把我从沉思中惊醒。
「——哎呀呀,这不是下任当主一行人吗?」
随着一声语带戏谵的开场白,一名年轻男子忽然从山毛棒的后方现身。
年纪大约在廿五上下,身形瘦削的对方身着黑色的日本传统轻便上衣与裙裤。
「以前没看过你……尊姓大名?」
我以肉身将日奈挡在后方并摆出警戒的态势,男子则面露冷笑。
「本人自然也是『流族』的一员。至于名字嘛……」
「带我去哥哥那儿!」
日奈的大喊就像迎面给对方一巴掌似的打断男子的自我介绍。
只见她怒气冲冲地交抱双臂、狠狠地瞪着前方这名男子继续要求。
「带我去见哥哥,我要知道他引发这场骚动的真正目的。快帮我带路呀:」
大概是刚刚才跟薰子姊与一斗哥争论过的缘故,日奈这种紧迫逼人的高压态度让我不由得暗地叫苦。
——妳想惹对方生气吗!?往往都是这种小细节在坏事啊!
男子脸上的冷笑瞬间褪去了。
「……真正的目的?我们的真正目的已经在声明里说得很清萣,没有别的。」
「我们想确认那到底是不是真的。麻烦你,请让我们见和臣一面?」
「你不相信我们这种人所说的话吗?」
「不是那个意思!」
我慌忙否定,但男子似乎听不进我的辩解。对方那双幽暗的眼珠子紧紧地对准我们,附有铁刃的手指虎也套上拳头,还发出刻意压低的恐吓声。
「也罢:反正你们很快就会改变想法了。」
「等等:跟我们开战并不是你们想要的吧……」
在我还没说完前,男子的身影已从我的视野消失。
同时,男子所发出的气味也一熘烟摆脱掉我的嗅觉掌握。
——下一秒钟,全身漆黑的男子竟从我脚底下的影子里窜出!
手指虎锐利的刃尖朝着我的脸颊猛烈进攻。
我慌忙弯下身子闪避。
无法完全躲过的刀尖掠过脸颊,顿觉一阵如电击般的刺痛袭来。
不久,湿热的鲜血从我的脸庞滑落。
——这也是「流族」的能力吗?搞不清楚对方的战法究竟为何,对我方实在大大不利啊!
「——撤退!」
我毫不犹豫地转头对同伴们如此宣布,黑衣男见状立刻歪着嘴说道:
「诹访部的走狗想逃吗?」
「你自己还不是诹访部一族。」
「是吗?诹访部什么时候这样看待我们了……」
我以手背擦去颊上的鲜血,试图再度与对方交涉。
「我们不是来战斗的,单纯只想找和臣确认他的本意。在这里兵戎相见根本没有意义。」
「——哈!剷除你们这种人对我来说可是意义重大:你们这些家伙安逸的生活还不是建立在我们这些被里抛弃的『流族』牺牲之上!」
全身漆黑的男子再度消失了。
从视野外突然冒出的攻击再度来袭,我只能急速低头闪避,同时怒吼:
「——你那些废话我好几年前就已经听到不想再听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好好守护自己珍惜的事物!」
「哈哈哈,你的看法我非常赞同——所以,我们决定凭自己的力量开阔新天地!」
——那家伙对自己的能力似乎非常有信心?还是说,他只是个无可救药的自大狂?
男子施展攻击的手半刻也没停,几乎完全君他一个人在表演。
老实说,他的攻击威力并不惊人,只是这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战法让我觉得相当棘手。
——只要我变身为黑狼,这种程度的敌人应该能轻易打倒。
然而,不论对手的战意多么强烈,我方还是得避免使对方受伤——在我忍不住出手揍人前或许先撤退比较好。
我们以保护日奈的姿态一边防御,一边从战场撤出。
「怎么能让你们轻易落跑呢!」
从上头传来的说话声顿时吸引了薰子姊的注意力。
「你是……!」
同时我们的前方也喷出了火柱。
火势很快的蔓延到附近的树木上,以熊熊烈火筑起的阵壁阻断了我们的退路。
抬头仰望上方的树梢,一名以黑色装束包裹全身的忍者就站在那儿。
忍者悄无声息地跳落地面,并缓缓揭开覆面布。
底下出现一张我过去已有数面之缘的甲贺族人脸庞。
「为什么要做这种愚蠢的事?竟然背叛诹访部……」
听见薰子姊的质问,对方垂下那对忧郁的眸子。
「甲贺如今已是风中残烛,姊姊应该比谁都清楚这点吧?我们这些年轻人能为甲贺做的也不过是尽量寻求生存之道罢了——里也到了该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什么叫为了甲贺!你们只是被权力慾迷昏了头……!」
「——错了。」
面对薰子姊的激烈指责,抢着回答的人倒不是甲贺一族。
「这叫革命。我们这些长年被虐待的流族,终于可以踩在傲慢的诹访部一族头顶了。」
全身漆黑的男子再度从薰子姊的影子中滑了出来。
他拳上的锐利金属刃尖划破天空,在阳光反射下显得非常刺眼。
「薰子姊……!」
日奈发出惨叫,鲜血四处飞溅。
情绪大受影响的薰子姊无法闪避对手猛烈的一击,当场双膝跪地、倒了下去。
「可恶……!」
火冒三丈准备自行反击的日奈被我不由分说地扛至盾上。
「你在做什么啦!?」
「有人受伤就不好了。」
「对方都已经出手了还不能反击吗?」
我以蛮力制止依旧不肯放弃的日奈,并回头关切薰子姊的状况。
本来以为薰子姊可能陷入干钧一鬉的危机,没想到黑衣男子却被原本应该是同伴的忍者揪住衣领,严厉地质问着。
从断断续续听到的会话判断,应该是在责备黑衣男为何要伤害薰子姊吧。
——好机会!
我马上对薰子姊与柠檬使了个眼色,接着便从山神勇太变身为黑狼。日奈也察觉出我的意图,于是迅速抓紧我的背。
我咆哮一声后反转身躯,朝争执不休的「流族」与甲贺忍者冲刺。
趁敌人慌忙闪避的空档,薰子立刻使出风遁之术,将阻挡退路的火焰障壁一分为二。
一斗抱起凛,奋力穿越在火焰缝隙中开出的一道风口;同时,银狼一把抓起蹲在地上的薰子跟着逃出战场。
「混帐……!」
黑衣男急忙转身,跟着银狼冲向火焰障壁间的风口。
薰子确认黑衣男的脚步踏入风口后立刻解除法术。
一旦少了风的阻力,原先在两旁肆虐的熊熊火舌自然又窜了回去。银狼背负着薰子,灵巧地跳出包围,跟着一斗等人返回先前的林地。
我则在黑衣男发出惨叫,即将被头顶如雪崩般喷出的火舌吞噬前,一口咬住他的后衣领并拖出火场,扔至他的同伴所在处。
甲贺忍者的眼神瞬间似乎很迷惘,但比起追逐我方,最后他还是选择先以水遁之术扑灭同伴着火的衣服。
我的背上乘着似乎有很多意见想表达的日奈,急忙追上其余已顺利逃出的同伴脚步。
***
——薰子姊的伤势出血并不严重,利用我房间内的急救箱以及凛的止血符咒便能大致应付。
「凛推测薰子姊姊是因为忍者服下面还穿了锁子甲,所以刀刃无法轻易侵入身体,对内脏或重要的血管造成损伤。」
凛砰地一声将急救箱盖好并说明道。
我凝望着因符咒效果而陷入昏睡的薰子姊脸庞,这才松了口气。
放弃与佔据小果宅邸的叛乱分子谈判后,一行人暂时先撤退至高中部的男生宿舍。
在我的房内除了能放心治疗薰子姊的伤势外宿舍里大部分的人也跟诹访部的『轮值』工作无关,比较不会有麻烦的家伙过来碍事。
——虽说返回诹访部家不但可以找到治伤的专门术者,也能调查出刚才那个不明「流族」的详细卖料,但在尚未确认和臣的真意前最好先别回去。
光是不听德子婆婆的话任意逃出那里就已经够严重了,假使还被里的高层发现有人受伤之后想再出来行动就更难了。
这个房间我一个人生活尚称宽敞,但现在挤了我、日奈、柠檬、一斗哥、凛,还有负伤的薰子姊后,便显得狭隘不堪。
「……为什么要撤退呢?」
日奈压低音量、忿忿地向我质疑。
她之所以轻声细语大概是顾虑睡着的薰子姊吧。日奈那张拚命压抑怒意的脸几乎要发出水烧开的蒸气声。
「幸好有锁子甲保护,如果运气不好命中要害就糟了。刚才那家伙是真的想取薰子姊的性命吧。」
日奈咬牙切齿地喘着气,对方才的经过似乎余恨难消,过了许久终于用正眼瞪着我。
——上次惹她气成这样不知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
我的脑内响起了如此的疑问,就好像在逃避眼前的状况一样。
日奈强忍激烈的怒气继续瞪着我。
「刚才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反击呢?那个黑衣男竟敢对我的护卫出手,我一定要让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难道妳认为我们刚才应该把那两个人解决掉?一路杀进那栋房子,以武力逼问『和臣,我们想知道你的真意』就会有好结果?以常识思考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日奈咬着嘴唇,眼神依旧对准我没有移开,但至少已经停止了争执。她并非心甘情愿地被我说服,只能算是哑口无言吧——不过,这种反应比起以前已经成熟不少了。
以前的日奈即便理性已经同意我的看法,但依旧无法压抑情感的驱动,还会藉着迁怒于我、对我大呼小叫的方式发洩,然而现在的她似乎比较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日奈抱着双膝,背部倚墙而坐,我则刻意蹲在她面前。
「——日奈,听我说好吗?我们行动的目的是想要问出和臣的真正意图,至于最终目标则是圆满化解里的内讧,最好的情况应该是不要出现任何一名牺牲者吧?」
「……不过,经过刚才的战斗后,我开始觉得母亲说的话似乎没有错。」
日奈使劲抱住自己的膝盖并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留下影子。
「也不尽然,至少我们知道『流族』与甲贺之间的合作并不紧密。这么说来,和臣大概也没办法完全掌控那些同伴的行动吧。」
「……我觉得刚才那个人好像是为了私怨才出手的耶。」
柠檬灵巧地坐上窗缘,轻轻晃动悬空的脚尖并叹息道。
没错,如果真的是以「禅让」为目的,那些人就不会主动攻击日奈了。
盘腿佔据房门口位置的一斗哥哥这时也插嘴:
「所以说,这次的事件只是『流族』积怨已久的报复啰?」
「凛认为,假设和臣哥哥跟伊吹姊姊已经做过某件事,那前因后果就可以说得通了。」
「凛,你说的做过某件事究竟是指什么?」
「所谓的做过某件事,就是那件事……唔?」
不知该如何启齿的凛转头向背后的一斗哥求援。一斗哥面对这突然的任性要求,狼狈地回了句『咦?为啥是我』。后,拚命寻找合适的说明用语。
「该怎么说,和臣可能是为了伊吹小姐个人的因素而战,或是被伊吹小姐唆使之类的。
啊,我也不是很清楚啦……」
凛双手抱住搁在膝头上的小包袱喃喃道:
「凛已经可以渐渐理解那些『流族』的心情了。被出生在同一块土地、同一个世界的人轻蔑、抛弃,只被当作有特殊能力可利用的方便道具,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人如果不被同胞所认可就很难建立自我。」
「但也没有必要透过叛乱的方式吧?」
「……我觉得,以诹访部家以及宵见里为基准的统治方式,或者说是管理系统吧,已经无法跟上现代的社会了。」
抱膝坐在房间角落的日奈这时如此低语着。
「在瑞穗那次事件发生前,我对『流族』的看法一直停留在过去被灌输的观念,所以根本没有怀疑过。但现在回忆起来,你们不觉得那种想法很奇怪吗?为什么生来就拥有突变特殊能力的孩子就低人一等,而且还被理所当然地视为道具。」
前年秋天,瑞穗为了逃出束缚自己的境遇而引发了一连串的骚动。
即使没听过瑞穗的自白或黑衣男的激烈控诉也该推想得到,经年累月被不合理奴役的「流族」总有一天会出现反动。至于他们矛头所指的对象,自然就是那些以牺牲流族——这是流族的看法——换取一己安逸生活的诹访部一族及其眷属了。
「哥哥与包括伊吹小姐及瑞穗在内的『流族』来往,就是想尽量改变这个情况。或许他认为以体制内的方式已经没有出略了吧。为了改变整个管理系统才不得不透过如此激烈的治疗方式——」
日奈说到这儿忽然停了下来。她冷不防抬起头,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后,双颊顿时涨红。
「啊,刚才那些话从身为下任当主的我口中说出来似乎不是很得体啦:所以,大家不要再盯着我了!通通给我转过头去!」
在无意间真实吐露心声是这么丢脸的事吗?我将视线从满脸通红、胡乱挥舞双手的日奈身上移开,偏着头思索着。
「——唔,既然主使者是和臣,我总觉得他应该会採取一石二鸟的手段……」
「——一石好几鸟都有可能,不过现在不是想那个的时候了。」
薰子姊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她从床上起身、微微板着脸,但气色并不算难看。
「薰子!」
日奈立刻一个箭步冲向床铺,薰子姊则以很愧疚的表情当场伏了下去。
「很抱歉造成下任当主大人的困扰,这次的失策都是由于我武艺不精,才会连累下任当主大人濒临危险……」
「不必说那些无意义的话了,妳还是赶快躺回去吧:好好休息才能发挥符咒的最大功效呀。」
日奈二话不说将忙着谢罪的薰子姊压回床上,接着又回头面对大家。
「……对了,我们应该向高层那些老人转达哥哥的目的并不是助『流族』夺权,而是对里内陋俗的质疑。」
「这种事大概会被三婆跟众长老斥为无稽吧?但搞不好里面也会出现能理解的人也说不定?至于结果如何就只能碰运气了……」
我总觉得无法释怀。
不过,倘若问我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妙计,一时之间实在也想不出其他替代方桉。
「……没有其他途径了,姑且先试试再说吧。虽然也可能造成火上加油的反效果,但让那些里内的高层知道和臣并没有个人野心,或许能使大家冷静一点。」
不过,如果老人们得知这并非直接询问和臣的结果,而只是我们单纯的揣测,事态似乎会变得比现在更难收拾。
等符咒完全收拢薰子姊的伤口后,一行人才悄悄离开学生宿舍。通过位于坡道旁的便利商店前方,我们很快就踏在通往诹访部家宅邸的路上。
沿路除了和煦的暮春阳光洒下外,还有小鸟的鸣啭为伴。
——太悠闲了,完全不像发生叛乱事件的场所。
我眺望着在空中盘旋的老鹰,跟我一样正仰望上方的一斗哥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是古代的话搞不好已经开战了。」
「你是指穿镗甲、骑马那个时代吗?」
「镗甲跟头盔会妨碍我们变身,所以根本不会穿那种东西吧?」
「对哟,比起骑马什么的,我们变成狼奔跑不是更为迅速吗?」
——依照这种理论,诹访部一族的战斗方式或许从战园时代至今都没有太大的演进。
就算是跟外界比较有渊源的赖则或饭纲也没有拿枪枝战斗。
「如果和臣真的有那种野心,应该早就鼓动自卫队还是什么的来佔领里了吧?」
我随口胡诌,一斗哥却脸色阴郁地喃喃回答:
「如果真要对上战车或战斗机之类的玩意儿,我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了。」
「倘若把异乡人捲入里的问题,不只是与众长老为敌,就连整个里都会群起而攻之。凛不认为和臣哥哥会做出如此失策的决定。」
「从外界招来拥有武力的人风险的确很大。」
「为什么你们三个人都不相信哥哥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呢?」
日奈很不满地提出抗议。望着顾左右而雷他的三人,我在旁打圆场:
「呃——总之,大家都知道和臣不是那种会为了个人野心而乱来的人,对吧!?」
其余三人很努力地点头附和,但日奈脸上的狐疑依旧没有消失。事实上,我们几个人真的不认为和臣是那种会为了私人利益而干出这种事的人。
说真的,如果和臣有想要统治宵见里的意图,今天我们所面临的状况绝对会更棘手——不,应该说,他如果有那个企图的话,第一步就是把我们几个拐为他的同伙,这么一来他就更能为所欲为了。
然而,他在做出那种事之前就光明正大地提出「宣战布告」,由此可知他的目的并非推翻里的高层,而是另有其他——
就在此时,我突然察觉背后有轰隆的引擎声接近。
接着,一辆体积大得吓人的卡车便毫无预警地从我们一行人身旁呼啸而过。
——怎么会在这种狭窄的道路上乱掘车呢?真是太危险了。
驾驶人的开车习惯非常粗暴,卡车车斗上载着跟车体同色的卡其色货柜,一边扬起漫天沙尘一边离去。在对方扬长而去之前我瞟了那些货柜几眼。上头既没有公司或商店名称,也没有任何像是商标的记号,就连卡车的车牌号码都是我没见过的奇特形状。
「薰子姊啊,车牌只有六码又没标上注册地的车到底是哪个单位的?」
「六码车牌……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就是刚才从我们后面飘过去的那辆大型卡车啊」
我发现薰子姊脸上的血气尽失后不由得吓了一跳。
「等等,薰子姊,妳怎么了?」
我想也不想便抓住对方的肩膀轻轻摇晃,薰子姊这才从恍种的状态中清醒。
同时,尖锐的刹车声也在我们附近响起。我察觉到轮胎与地面产生的剧烈摩擦声以及橡胶烧焦的气味——方才那辆车牌六码的卡车好像在坡道途中突然停了下来。
薰子姊瞪着那辆堵住整条路的车辆,一脸铁青地环顾前后左右并回答我:
「……勇太,请你冷静听我说,能在日本公共道路行驶的车牌六码车辆只有——」
就好像企图打断薰子姊的解说似的,卡车上的货柜突然发出啪咚一声巨响打开了!装扮诡异的大队人马从里头蜂拥而出。
那些人身上的服装很像太空人,从头顶到脚尖都被完全包裹住。除了背负着氧气筒外,头上还套着一具外观近似安全帽的面罩——全副武装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很难保持平衡,行动应该也非常不便吧。
「——防卫厅底下的陆上自卫队所拥有的车辆。」
我们愕然地望着这群陆续跳下卡车、疑似太空人装束的人。
「……搞什么鬼啊?」
「勇太,那应该就是所谓的防护衣吧?我在电视新闻上看过,就是处理瓦斯外洩或禽流感的时候……」
「我也知道那是防护衣,不过为什么会出现在宵见里咧?」
没多久,那些穿着防护衣的家伙突然指着我们,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接着,我们便听到了对方透过扩音器所发出的聒譟说话声。
『请冷静听我们说,我们是厚生劳动省派来这里支援的。』
『这个地区出现了不明病原体造成的感染病。』
『你们几位也可能被不明病原体污染了。』
『请根据我们的指示尽速移动至指定的场所。』
——感染病?不明病原体?污染?
政府人员的佈达中充满太多陌生的词彙,使我迟迟无法进入眼前面临的状况。
我一边瞥着逐渐朝我们接近的那群队伍一边低声问薰子姊:
「……芜子姊,甲贺有听说道附近正在流行什么怪病或任何怪异现象吗?」
「没有,完全没听说。」
「日奈呢?当主大人或老婆婆们有没有提过?」
「我根本没印象呀!也没发现瘟神或瘟鬼之类的妖魔鬼怪最近有任何蠢动徵兆。」
听了两人一前一后的回答,我的脸部肌肉变得更加紧绷了。
以前假使有消防署或警察等需要由外界公权力介入里的场合,事前都一定会通知诹访部本家,再由本索循向来的管道传达给里内其他人知道。
假使因妖魔鬼怪引发的异常现象,遭对宵见里缺乏认知的外部人士误解为事故或意外而传播开来,里就得面临存续危机了。
例如两年前,在校庆引发的某场小火灾就是依据里向来的方式处理;藉着与各方面保持连繫的相关人员暗中安排,将事件调整至影响最小的程度。
因此,像眼前这种大批人马直接闯入里执行公权力,竟然完全没透过负责谍报工作的甲贺家薰子姊,或是诹访部本家直属的日奈,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难道说,这是在我们逃离诹访部家后才发生的紧急事件?
『那么,请各位在货柜前排成一列。』
『接着报出自己的姓名、住址,以及电话号码。』
『为了与各位的家人取得联络,所以需要各位提供资料。』
「等等,放开我啦……」
身穿防护衣的其中一个家伙揪住日奈的手臂想强行把她带往货柜。
我不加思索地冲向政府人员与日奈之间。对方望着我挺身保护日奈的态度,身上立刻发出一股代表疑惑不解的气息,瞬间掠过我的鼻尖。
接着,不安与焦躁的味道也从四面八方逐渐混杂成一团。政府人员被面罩覆盖的双眼对我投以彷彿在晓谕不良少年的温柔目光。
『请各位遵从我们的指示。这不是在玩游戏,后果可能攸关大家的性命喔!』
『根据厚生劳动省的命令,必要时我们可以採取紧急处置。』
『为了防止不明病原体蔓延,只要是有感染可能的对象都必须强制集中并进行消毒。』
『麻烦各位尽速照着扩音器的指示行动。』
那群大叔被面罩遮盖的脸孔,确实透露出担心我们是否被不明病原体感染的忧虑神色。
——既然是根据法律或行政命令进行的事项,可以的话,我也想乖乖照着对方的指示去做
我抱着陷入混乱的脑袋,拚命思索该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境。
即便这些政府人员真的很关心我们,我与柠檬也不想接受诹访部一族以外的医生治疗。
假使因检查而发现我们身体的异状,使狼人的祕密曝光就麻烦了。
「……勇太,要不要乖乖照着对方的话去做啊?」
「真难得一斗哥会提出这种看法。」
「仔细想想,如果我们真的感染了什么奇怪病菌,事情不就大条了吗?」
「……打从出生起就连一次轻微感冒都没得过,一斗哥应该不必担心这种问题吧?」
面对倍感诧异的我,一斗哥交叉双臂、很不开心地撇着嘴。
「别说笑了。你们狼人选不是跟鬼一样,生来就很强壮?此外,从小时候就严加锻炼的甲贺一族更不可能输给病毒。不过,凛跟日奈两人我可就不敢保证啰?」
一斗哥说得确实有理。
天生体格强健的家族也就算了,像诹访部或教来石那种精神控制类型的能力者与术者,身体通常比普通人要来得虚弱。
——虽说不管是当主大人或日奈,以诹访部而书健康状态都好得不像话。但日奈变成带菌者(carrier),将病毒传染给那些老人们的风险也不是没有。
——这么一来不需要那些叛乱分子出手,宵见里的高层就会自动崩溃了。
我对着正皱眉烦恼的日奈附耳说:
「……日奈,我们就暂时接受对方的安排吧。只要诹访部本家与政府取得联络,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放了我们。这样应该还不至于来不及处理和臣那方面的问题。」
「好吧……反抗出于善意的人总觉得很过意不去。」
日奈乖乖地对我点头同意。
于是我们排成一列登记个人资料。正当轮到凛与一斗哥报出姓名与住址时,柠檬冷不防用力揪住我的双臂。
「……好奇怪哟,勇太,为什么那些人里面有的还带枪?」
柠檬语带颤抖的提醒让我瞪大了眼睛。
距离我们稍远、站在卡车附近待命的家伙,确实每个人手上都拿着类似步枪的黑色反光金属块。
——这些人真的是为了处理不明病原体而来的吗?为什么厚生劳动省派来的家伙需要携带武器?
假使对方有任何不轨的企图,我方的策略就必须重新思考了。
不论是什么时代,诹访部一族所拥有的能力总是被政府权力中心所垂涎。宵见里过去也曾因为被国家间的战争所利用而出现了大量的牺牲者。
——要逃跑吗?
在尚未确认对方的真正目的前,以蛮力逃出这里才是上策。
话说回来,对方并非任何妖魔鬼怪或「流族」,而是极其正常的普通人,所以不可能做先前的战斗般变身为狼一口气撂倒,更不能把他们大卸八块。
当然,以人类之姿正面冲突也是不智之擧。毕竟那些家伙身怀现代武器,以肉身战斗风险太大了。
虽然我还不清楚那些人的企图,但这么多把枪枝倘若一起进行扫射,想要让日奈、凛、一斗哥,还有薰子姊全身而退可说是非常困难。
——为了争取让日奈她们逃跑的时间,干脆我先故意大闹一场,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吧。
下定决心后我瞥了柠檬一眼,她立刻露出心领神会的开朗笑容。
我与柠檬即便被逮到了也有自信顺利逃脱。只要化身为狼,就算是被子弹击中也能挺住很长一段时间吧。
我与柠檬算准时机后,同时朝附近的政府人员扑了过去。
『呜哇!?』
身着化学防护衣的家伙发出狼狈的惨叫后便倒卧在马路上。
原本在卡车附近待命的人员也发出了骚动声。
薰子姊是第一个察觉我俩意图的人,只见她双手拄地并大喊着:
「——破!」
众人的脚底下立刻响起钝重的爆炸声。地面发出地震般的摇晃,铺设柏油的马路也开始龟鸾裂了。天空被扬起的沙尘所遮蔽,大大阻碍了视野——这就是甲贺忍法的土遁之术吧。
『怎么?有爆裂物!?』
『小心!千万不能让那几个人逃了!!』
政府人员的防护衣虽然可以避免沙尘沾染身体,却对能见度毫无助益。
等到漫天烟尘消散后,马路上已经看不见薰子姊、日奈、凛,以及一斗哥的身影了。
对手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不、不见了!?』
『胡说八道:他们只是利用烟雾逃走吧!』
『立刻通知其他单位那几个人的特徵,我们一定要活捉!』
其中一名政府人员得令后便冲向卡车的驾驶席。
原本停靠在卡车前后、几乎挡住整条马路的数辆吉普车便这么疾驶而去。
我闻不到血腥味——看来对方应该也没有人受伤吧。
至于我跟柠檬则选择乖乖待在原地,不作任何抵抗。
发现我们表现得如此冷静,政府人员首先投以警戒的目光,但最后还是照原定计画催促我们进入货柜。
穿着防护衣的家伙抵着我俩的背接近货柜途中,柠檬偷偷抬头仰望了我一眼。
——怎么办?要趁现在逃跑吗?
——不,我对他们所说的感染病与病原体也有点好奇,姑且静观其变吧!
单纯以眼神进行的对话结束后,我与柠檬便被送入货柜、载往他处了。
***
——卡车停下来之前的这段等待时间比想象中来得久。
正当我开始怀疑车辆是否驶向里外而不安起来时,卡车总算停了。
我与柠檬在一群握有步枪的家伙包围下被带出货柜。
这里是位于宵见里郊区的杂木林。
随后我俩又被送入一顶几乎密不透风的帐篷中。
帐篷内充斥着消毒药水的气味,似乎可以完全阻绝里头的空气外泄。
一被带进这里对方就指示我与柠檬脱下全身的衣服。经过掺有消毒药水的淋浴后,才换上全新的服装。
服装的款式就跟住院病患所用的白色素面短单衣一样。好不容易放下紧张心情的我与换上同样服装的柠檬,面对面确认当下的情况。
「……只要变身为狼,应该可以轻易地从这里逃出去吧?」
「也就是说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
「既然如此,干脆等情报收集够了再跑啰。我也对这些人的目的很好奇……」
「是啊,你是指感染病吧?」
柠檬用力点头同意我的推测。
「嗯,虽然我无法肯定到底是什么怪异现象让政府的人搞错调查方向,还是真的有可怕的疾病正在蔓延,不过……」
碧绿色的眸子笼罩上不安的阴影。
我一屁股坐在置于帐篷内的铁架床边缘。
「从那些身穿防护衣的家伙谈话判断,实在嗅不出任何说谎的气息。」
「啊,那就是我想要说的——他们好像真的很担心我们,让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当人类想要欺瞒时,身体会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但那些家伙身上压根儿闻不到那种混杂着紧张与罪恶感的说谎味道。
所以,那些人恐怕是真的接到政府指示才会赶来协助宵见里的居民,防止不明的病原体继续扩散。
我本来还猜测他们是不是假藉防疫之名行占领宵见里之实,但从现在的情报看来搞不好真的有所谓的不明病原体存在。
——这么说来,让日奈她们逃跑岂不成了误判?
我用力搔着头思索,等我再度抬起头时,才发现柠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此刻的她已经并肩坐在我身旁。从单薄白衣下摆伸出的纤细白嫩双腿轻轻地在半空中摇晃。柠檬一与我四目交会,立刻露出让人感到亲切无比的笑容。
「……感觉好像闯入了什么电影或游戏的世界哟!」
你未免太悠哉了吧——尽管我在心底如此吐槽,但还是忍不住跟着噗哧笑了出来。不可否认,我自己也有类似的感想。
由于事发过于突然,让人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不论是什么防护衣大军也好、感染病也罢。
此外,或许就连和臣点燃的「流族」叛乱也一样吧。
政府人员彷佛看准了我俩同时陷入沉默的空档,时机绝妙地步入帐篷。
——那是我刚才企图阻止他们带走日奈时,曾热心试着想说服我的大叔。
我刻意演出一副因为不知何时才能离开而手足无措的模样,还假装非常专注、仔细地聆听这位大叔说明。
『那么就让我重新为两位解释一遍。』
根据大叔所言,这附近一带发现了某种特殊的病原菌,也有人已纵受到职染,只不过目前还无法找出感染源等等。
「宵见里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不十分肯定,不过大规模的消毒应该是免不了。』
「到底有多少人受到感染呢?」」
『不太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没有因此死亡的案例,你们可以放心。』
「那种感染病会出现哪些症状呀?」
柠檬故意露出极度忧愁的表情,连眉毛都挤成八字形了——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不过,既然对方是男性,这招应该会很有效吧。
『呃——我们刚开始调查而已,所以资料并不充足,只知道这种感染非常危险……喔喔,这里有写、这里有写。』
大叔假咳了一声后停下手边正在翻阅的档案。
『——发病后受感染者会出现贺尔蒙异常现象,骨骼也会扭曲,无法维持直立的姿势,只能以爬行的方式移动。此外,身上还会急速冒出浓密的体毛,智商也会下降。部分感染者会出现与野生动物完全相同的行为……』
……我偷偷瞥了柠檬一眼。只见她以双手掩口,瞪大翠绿色的眼睛。乍看下似乎是极度惊恐的反应,但其实位于她身旁的我可以清楚看出她正在努力以双手挡住即将喷发的爆笑,就连嘴唇都开始不住地痉挛。
——大叔若是发现这点,以后恐怕再也不敢轻易相信年轻的小姐了吧?
「勇太,柠檬好害怕哟!」
她继续装出胆怯的模样还使劲抱住了我的上臂。
唔,我也很害怕——只不过对象是柠檬你啊!
大叔只看见柠檬把脸埋在我的臂弯中,丝毫没发现她其实是躲在里面偷笑。只见对方露出微笑并点点头,继续补充说明:
『——总之,必须先留院观察七十二小时才能判定是否遭受感染,所以请你们暂时待在这儿。这都是为了避免病原菌扩散,希望两位能配合。』
似乎所有该告诉我们的事都说完了,大叔加紧脚步离开这顶帐篷。
「……我怎么都不知道,柠檬,原来你已经被感染了?」
「勇太的病情比人家还严重吧?」
「不过,关于症状中的『智商下降』,你难道不想提出严正的抗议吗?」
「是呀,我也觉得勇太变成黑狼时脑袋比较灵光。」
我为了报复这句话而搔起柠檬的腰肢,只见她一边花枝乱颤的笑着,一边从我身旁逃开。
刚才那种紧张与封闭感都像骗人一般荡然无存了,柠檬跟我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着冷静。
「……对那位大叔真是不好意思,但我们可不能在这里睡三天觉。」
「是呀,除了和臣的问题还没解决走外,我们想要的情报也已经到手了。」
「留在这里对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以毒攻毒似乎是个妙计。也就是说,故意让政府的人留置里内所有居民,叛乱行动自然就会因此弭平——纸上谈兵是很容易啦,实际情况应该不可能这么顺利才对。
帐篷外的情况依旧很危险。
就算暂时抛开病原体问题,已获得长官开火许可的自卫队队员依旧手持步枪在里内逛来逛去,这点并没有改变。
——让日奈待在这种环境里不知会出什么乱子,可能发生的意外太多了。
我们立刻变身为狼的姿态。
质地再厚的帐篷也抵不过狼爪一抓。扑鼻吸收到户外吹来的风与气味后,我立刻明白这里位于宵见里郊区的荒山中——
一瞬间,我有种想彻底放弃人类世界琐事,在这种大自然环境里尽情狂奔的冲动,但野性的呼唤最后还是被我压抑下来。我与柠檬并足离开此处。
一边是以前被人类认为是一只封印在体内、难以控制的怪物;另一边则为被狼身认为是阻碍自己尽情施展力量的枷锁、臭皮囊。如今两者已愈来愈能理解对方。
经过这么多年,或许双方都不像以前那么厌恶彼此了吧。
——虽然两种状态都有其缺点,但也同样认可了对方是自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与柠檬为了隐蔽行踪而潜入树林里,朝诹访部的宅邸狂奔而去。
途中我们便发现一条野生动物使用的小径,从这里应该可以直达诹访部家的后院吧。这时,一股陌生的气味却冷不防冲入我的鼻腔。
柠檬也发出了低吼。
果然,有几个人类正伫立于前方、堵住我们的去路。
其中包括一名十三岁左右的少女,以及似乎是其随从的一组年轻男女。
——少女拥有可与洋娃娃媲美的端正五官,加上长度及腰的淡金色秀发以及湛蓝的眸子,应该可以算是一名美少女吧。只可惜她的表情实在不怎么讨人喜欢。
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混合着高傲、嘲讽,以及愤怒。把上述三种负面情感浓缩在一块,就成了少女如今这种令人生厌的笑容。
少女脸上挂着冷笑,俯瞰我们——不,应该说她只注意柠檬一个才对。
「真丢脸,竟然就这样逃了出来。」
『你很烦耶!不管你怎么纠缠,我都不会把耳环给你啦!想拿走这只耳环除非我断气!』
听了柠檬的恫吓,少女微微扬起一侧的眉尾。
——这女孩尽管没答话,但似乎能听懂狼的语言。
柠檬丝毫不掩筛心中的怨怼,继续朝少女大吼。
『我现在很忙!什么席普兰特的领土通通让给你吧,不要再来烦我了!』
这时少女才对着大骂完便想径自离去的柠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次会连你也玩完。」
『……你胡说什么?』
柠檬突然停下脚步。我这才发现她身上的银毛已纷纷倒竖,充分表达出此刻她内心强烈的讶异与紧张。
『……难道说,这场骚动的始作俑者是你?』
「这个嘛,你认为呢?」
少女的嘴角再度露出令人反感的笑意。
面对依旧持续发出低吼的柠檬,我压低音量悄悄问她
『柠檬。』
『什么事,勇太?』
「你认识这女孩吗?」
柠檬瞪大双眼,瞬间转为难以置信的表情,相反地,对面那名少女却开始激动起来。
「搞屁啊!山神的记忆力竟然比动物还不如!?」
『……听你这么说我们以前似乎见过?』
「废话!这还用问!?当初我好不容易从这个女人身上偷走的耳环,就是被你这讨厌的家伙给拿了回去!」
『你认错人了吧?』
「啊啊,我受不了了……!!」
少女歇斯底里地用力跺脚,这幅光景刺激起我脑中的某个记忆。
柠檬甩了甩尾巴,一鼓作气地为我说明。
『这家伙就是从我父亲故乡——席普兰特来的耳环小偷。上次趁我在SPA泡澡时拿走了我的耳环,还害我得赤身裸体在大楼屋顶上忍耐火烤雨淋,甚至连光溜溜的影片都被PO上网!』
……柠檬的说明方式还是一如往常般凌乱。不过,既然是跟她父亲故乡有关的人,应该也是住在英国的狼人一族吧。
『所以,你这位一点也不可爱的远亲来这里到底有何贵干?柠檬我现在很忙,想找我玩的话下次请早。』
「谁说我是来找你玩的——!」
『就是说呀,勇太。要陪这种人玩我才是倒了八辈子的楣!』
「真正倒霉的人是我吧!」
『人、人家比你倒霉十倍以上!』
「那我就是你的十倍的十倍的十倍的十倍的……」
『——你们两个是小学生吗!?』
当我忍不住这么吐槽的瞬间,突然觉得这种场景似曾相识。不过,现在的我与柠檬的确没时间陪这种怪人拌嘴。
我以人类的理性思索着。
——听柠檬刚才的发言,与少女相关的问题应该不需优先处理。
况且,就算少女也是狼人一族好了,至少她目前尚未变身——而且我跟柠檬又占有地利,想要甩掉对方应该不难。
『——柠檬,我们闪人吧!』
我将蛮力灌注于四条腿上猛烈加快至全速。
少女愕然瞪着我们一下子从视野角落远离的身影。
「啊,等等,你们两个给我听完……!」
『呸!等你逮得到我们再说吧!』
少女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很快就消失在我们身后。
——我全心全意朝诹访部家奔驰,途中又突然想到。
正如刚才柠檬所猜测,或许那几个来自席普兰特的狼人真的想利用政府的力量攻入宵见里?
真是那样的话,问题就更复杂了。
当初饭纲企图掌握里的支配权时,政府并没有任何反应。
——那是因为不管结果如何,里的体制都不至于陷入危机。
但这回的骚动假如有里以外的势力介入,那危险性就非同小可了。
只要幕后主使者是里内的人,多少都会遵守各家族长年来的默契。
但如果是外人企图闯入里展开彻底的破坏呢——我绝对得避免那种事发生才行。
我想就算是饭纲一族,或者精神状态正常的赖则也会同意我这种看法。只要是里内的人,不论是谁都不愿打破这种禁忌。
至于只要一想到这次的事件可能还有和臣在幕后推动时,我背上的狼毛就不禁因恶寒而竖起。
——与和臣一起行动的「流族」既像里的成员,又像是外人,加上长年遭受歧视与差别待遇,的确很有可能对里深怀恨意。
假使这次想要掌控宵见里支配权的家伙,不是跟饭纲一样心中有着爱,而是彻底遵从一己的欲望行动,那后果将会……?
或许那是我的妄想吧。
我并没有证据证明政府人员的行动是刚才那些家伙推动的,至于那些「流族」究竟想将宵见里革命成何种风貌我更是一无所知。
即便我想将这些揣测一笑置之,那种讨厌的恶寒依旧紧紧黏在我的体毛根部,挥之不去。
『——日奈一定很着急,我们快点回去吧!』
我对柠檬的提醒深有同感,没命地拔腿狂奔。
会去多虑那些没有意义的事而使自己陷入不安,正是人类才有的坏习惯。
我决定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奔跑这件事上,只要能早一秒抵达诹访部家的宅邸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