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穿越重重的战车与装甲车之间,那顶白色的巨大帐篷终于映入眼帘。
——更正确地说,「穿越」这个动作是变成狼的瑞穗所为,我只是紧紧抓紸瑞穗的背部而已。
薰子仰望着那顶帐篷,不安地蹙起眉,随之对我确认道:
「……勇太似乎尚未抵达,请问要稍等一下吗?」
有变身为狼的瑞穗敏捷的速度,再加上薰子的高超忍术掩护,自卫队那些家伙根本无法阻止我,但勇太那边就没那么轻松了。
瑞穗把我放下来后,灵巧地以狼的姿态嗤之以鼻。
「反正他铁定又是被哪里的小角色给缠住了吧?」
「等勇太会合就太迟了,干脆我们三人先攻进去。」
「等一下,妳说的三人是指谁?」
瑞穗问了个诡异的问题。我依序指着她、薰子,还有自己。
「……就是我们三人呀?」
「我没有必要进去吧?」
「可是瑞穗,哥哥之前那么照顾妳?」
「我不记得被那家伙照顾过。」
「当初妳要接受封印能力的惩罚时,哥哥不是帮妳说了很多好话吗?」
「——就算那家伙再帮我一百次,我也不愿为了他拼命!」
瑞穗很不悦地抽着鼻子。
我稍微想了一会儿,才刻意以轻松的态度提议:
「那,妳就当作是帮我一个忙。这样妳可以接受吗?」
「天晓得妳是用哪种黑箱作业方式才导出这种奇妙的答案,真希望妳能说明一下其中的逻辑。」
瑞穗以冰点下的严酷眼神回答,随后便转身离去。
「我要去别的地方行动了,再见。」
瑞穗保持狼的姿态迅速从日色帐篷前跑开。
为了小心起见,薰子再度跟我确认。
「请问还要攻进去吗?或者是等勇太会合?」
——这么看来等勇太抵达似乎比较保险。
不过,我们也无法确定勇太究竟要多久才能赶到这儿。
只要有薰子在身边,即使战局极端恶劣应该也能顺利开溜吧……
我仰望对方并摇摇头。
继续拖下去可能会让里的臣民白白丧失性命。
一想到此,我就觉得即使自己会有生命危险也不能浪费时间。
「进攻吧!」
「遵命。请下任当主大人务必小心。」
听完我简短的指示,薰子立刻平静地鞠了个躬。
当我俩步向那顶帐篷的同时,一名被青色磷光缠身的小男孩突然轻盈地飞了过来。
柊吾眨着闪闪发亮的大眼睛指着那顶白色帐篷道:
『下任当主大人!敌人的老大就在里面吗?』
「应该是吧。」
『那这就是最后一关啰!』
听柊吾的口气好像在玩游戏一样,这可把我逗笑了。
——嗯,或许用他那种态度临战还比较好呢。
我直挺挺地伫立于「最后一关」前方,大胆地张嘴喝道”
「——如果你们想保住小命,就赶快从里面滚出来!」
帐篷内立刻传出惨叫。
位于当中的自卫队队员们满脸惊恐地飞奔而出。
柊吾则开心地鼓起掌。
我与熏了等帐篷内的所有卫兵都离去后,这才堂堂踏入其中。
***
掀开分隔内外的帐幕,我们好不容易才来到帐篷的深处——里头坐了一名男子。
那是一位中年男性,面前的办公桌正中央放了张宵见里的地图。他本人则撑着脸颊,好像等到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不时啜饮纸杯中的咖啡。与我目光一交会,对方便咧嘴一笑,从座位上站起身。
「——喀喀喀喀,妳们的动作未免太慢了。」
男子跟外头的士兵不同,既没穿防护衣也没戴防毒面具。
也訧是说,他很清楚宵见里根本就没什么病原体。
不过,从他穿军装这点判断,应该也是自卫队的人吧。
然而男子端详我们的目光却很明显散发出一种背离常轨的色彩。
「你的属下几乎都跑光了。」
「是啊,的确没错。」
对方轻松地答道,那张侧脸上丝毫看不出半点怯懦、恐惧,或是对子弟兵的担忧。
我瞪着这个双臂交抱的男人,心里面感到非常不快。
「只要你乖乖道歉,原本送你上西天三次才能消心头之恨的我可以优惠一下,把你打到半死就了事,不错吧?」
总而言之,就是无法轻易放过对方的意思。
男子再度喀喀喀地缩着背笑出声,接着又以怜悯的目光望向我。
「我对道歉没有兴趣。话说回来,难道妳不想知道引发这次骚动的真正理由吗?」
男子纠缠不休的语气让我产生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我无意识地摩擦双臂并轻轻扬起下颚。
「你不想道歉的话,我也没有必要听你废话。」
「咯咯咯,真是火爆的小妞啊。」
男子自然而然地从怀中掏出手枪。
当他以枪口对准我的瞬间,我立刻在声音与眼神中灌注『诹访部之力』。
「住手!」
男子果然屈服了,慢慢放下手枪。
「你明白了吧?不要再做困兽之斗!」
「事情真是这样吗?」
当男子的嘴角再度扭曲出笑意时,一辆战车突然冲入了帐篷!
熏子抱起我迅速向旁一跳,千钧一发地闪过了被辗毙的下场。
我一着地便加紧跑离熏子身旁,然后又对空中呼喊。
「柊吾!」
『遵命,下任当主大人!』
对方很开心地回答。
柊吾双手合掌,轻盈地浮在战车正上方。
乘员的恐惧情绪一旦被增幅就会自行弃车逃亡,使这辆战车失去战力。
「没用、没用的……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任何友军。」
在男子放话的同时,飘浮于战车上的柊吾表情也跟着紧绷起来。
『下任当主大人,没用耶!这辆车上根本就没有人!?』
——什么!难道是无人驾驶的战车吗!?
男子再度露出令人厌恶的不怀好意笑容,我则打量着他的表情。
他说他「不需要任何友军」,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战车的炮管朝我转来。
——在这种狭窄的地方开火,那家伙自己也会被烤焦吧。话说回来,战车根本不必射击只要稍微冲过来就可以把我压死。
「……你别轻举妄动。」
男子制止想趁机接近的熏子。
他露出讨厌的眼神依序观察我与熏子。
「情况一不对我就会让这顶帐篷自爆……到时候想停止对里的攻击就更不可能了。」
熏子轻轻咬着唇,不解地放下随时准备射出的苦无。
「这样你们总该有兴趣听我的故事了吧?」
……虽然我实在很讨厌这家伙,但还是先听听他有什么说法吧。
我莫可奈何地对男子竖起耳朵。
他很满足地点点头,缓缓对我们展开说明。
「我是木曾让陆军少校——你对我的姓氏可有印象?」
木曾这个姓的确是诹访部的家臣之一。
难道这名男子也是诹访部的族裔?
「……可是木曾家并没有名为让的家伙呀,我也没听说族人有谁参加自卫队。」
「下任当主大人竟然不知道这件事?」
木曾喀喀喀地笑道并慢慢朝我走来。
「我的这个支脉可是『流族』喔,咯咯咯……从很久以前就被诹访部从宵见里赶走了,可
以说是标准地被『流放』啊!」
我不由得瞠目结舌。
「也就是说,你是以前被放逐的家臣后代?」
太奇怪了,没有道理呀!
「既然如此,你应该什么力量也没有吧……」
「『流族』无法将特殊能力遗传下去。」
熏子静静地替我补充说明。
「……如果能继承特殊能力,就不算『流族』了。」
男子开心地抖着肩膀笑道。
「是啊,看来另外一位还满了解的嘛!我的祖先即为『鼠寄』之文太。」
「这是什么鬼名字,太拗口了。」
抢白的人是一斗哥哥。
被他抱在怀里的凛当然也赶来了。
——勇太怎么会这么慢呢?
我的心头隐约感到一抹不安。
「我祖先的这种能力似乎别无分号,就连想出这种名号的人都觉得这种能力一点用处也没有。」
木曾以语带悲伤的口吻说,我则开始咸到不耐。
「你那个『鼠寄』一族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又是对宵见里心怀怨怼,所以才想借机报复吧?」
「一点也没错。」
他如此轻易地承认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鼠寄』在里内顶多只能召唤老鼠而已,从旁人看来就跟废物没有两样。就连同为『流族』的家伙都有许多人轻蔑、嘲讽这种能力,甚至加以迫害。」
「那又如何!难道有这个理由就可以杀人吗?」
我压抑不了冲动的情绪而大吼,稍微深呼吸后才继续说:
「况且我已经决定,等我继任当主后,就要让拥有特殊能力的族人摆脱『流族』以及被歧视的身分……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你说的那种事了!」
「喔,真令我感动啊。不过,你的前提就已经错了。」
木曾以演戏般的夸张动作摊开双手,接着才对我伸出食指。
「首先,谁规定一定要由诹访部来支配里。」
「……喂,日奈,这个大叔脑袋有问题吗?」
一斗哥哥大惑不解地喃喃问着,声音似乎也传入了木曾的耳朵。
木曾以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我继续说:
「我从祖先那儿继承了『鼠寄』的特殊能力,但那种力量可不是只能操纵老鼠、毫无用处的废物!我辈的真正长处是自由控制电力讯号,够吓人吧!」
木曾非常感动地大声自夸。
——对唷,我好像也听说过,生物脑内的信息传达是透过脑部的特殊物质与非常微量的电才能完成。
很久以前被人讥讽为『鼠寄』的「流族」特殊能力,其实就是一种能自由控制这种细微电力的怪异技巧吧。
不过,这种力量还不足以强到能干涉人类的思考与行动,顶多只能对付老鼠这种小生物的简单大脑——所以才会换来『鼠寄』这种轻蔑的名称。
但是,当时代不同后,这种特殊能力也将被赋予全新的意义。
现代社会的运作几乎都是靠以电力驱动的电子仪器支撑起来的。
「也就是说,『鼠寄』并非单纯的『流族』,而是在这个时代能发挥出真正力量、被上天选中的优秀人种!你的祖先没能事先看出这点,简直是无能又没远见的垃圾!」
我望着这名正在夸耀个人看法的大叔,不知为何涌现了一股杀意。
这家伙实在是太烦了,看来好像唯有以力服之?
「喔,又想对我使用诹访部之力吗?」
木曾再度浮现令人作恶的笑容。
我觉得自己的企图好像被他看穿,肩膀不由得震了一下。
「这种行为恰好违背你自己先前提到的想法,不是吗?以蛮力胁迫底下的人,跟过去的诹访部又有什么不同?」
——我无话可说了。
木曾虽然是个既恶心又任性的讨厌鬼,但确实如他所言,以力逼迫企图抵抗的臣民,跟过去的诹访部根本如出一辙。
看我哑口无言的反应,木曾又兴冲冲地继续强调:
「把将来能左右世界的我辈视为无用的『流族』并逐出里……这种毫无眼光的废物真的能
领导宵见里这块紧要之地吗?你说说看啊?咯咯咯咯咯……」
「……总之,你希望诹访部承认你的身分就是了?」
「错!大错特错,我才不是那种器量狭小的人!」
木曾歇斯底里地搔搔头,接着振臂高呼:
「我要消灭诹访部,彻底破坏宵见里,成为这里……不,全世界的新领导者,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理。被诹访部认可这种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旁的凛以只有我才能听见的音量悄悄说:
「……日奈姐姐,凛认为跟这种人打交道一点意义也没有。」
她瞥了木曾一眼,细长的眼眸流露些许厌恶之色。
「木曾的思念比起饭纲来说更接近赖则——已经变得不正常了。」
凛冷静地轻声说道,但言词间却难掩内心的恐惧。
——会害怕这种家伙也不能怪她。
我们的性命与里的未来若是被这名狂人掌控,真不敢想象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木曾一转身,一斗哥哥便迅速将凛藏在自己背后。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要求诹访部先对我道歉。跪在地上磕头,说声『都是我们错了,鼠寄不是流族』——必须要这样才够喔!」
「啥……!」
「如果不希望我继续破坏宵见里,就立刻对我下跪道歉!」
我忿忿地紧咬牙关。
老实说,我的祖先对这家伙名为『鼠寄』之文太的祖先有所亏欠,还让他们承受了残酷的命运,这点的确需要致歉。
可是……可是呢!面对这个把我们宵见里搞成如今这般惨状,还破坏我家、学校、商店街,甚至使同伴受伤的家伙,为什么非下跪认错不可?
我才不要哩!跟这种人低头除非我死了。
我在心中咒骂着。
可是,如果不这么做,又有什么其他好方法吗?
我低着头咬牙切齿,就在此时,位于视野角落的熏子突然无声无息地动了起来。
木曾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我身上,熏子就是看准这点才会一口气展开行动。
当熏子朝木曾冲过去的瞬间——
一匹灰色的大狼伴随着足以震撼人腹腔的恐怖低鸣声登场了。
那是一匹体型连勇太也望尘莫及的庞然大物。当我察觉他口中所衔猎物的真实身分时,又不自主地发出尖叫。
「柠檬——!?」
灰色大狼口中那只动物四条腿无力地垂下——原来那是只拥有美丽银色皮毛的狼。
我不经思索便想冲到柠檬身边,但灰色大狼却对我发出低沉的恫吓。
『不准轻举妄动……你一动我就直接把你的朋友撕裂。』
狼的声音虽然跟人说话时不同,但我依然可以肯定对方就是来自席普兰特的那名壮汉。
「大家先不要动……!」
当我因担忧柠檬的性命而对同伴们命令的瞬间,恰好被对方趁虚而入。
一股强烈的拉扯力量袭上我的身躯。下一秒钟,我已经被另一条白狼街起,带到木曾刚才所使用的办公桌上。
白狼以前脚按住我的头,好整以暇地恢复人类的姿态。
「啊哈哈哈哈!你太大意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可恶,这不就是那个幼稚的小鬼吗?应该是为了报复SPA中心的事吧?
来自英国的狼人们还真是会记仇!!
我咬牙切齿地心想,白狼则在我头顶上方唤着木曾。
「木曾少校,这样应该算完成约定了吧?」
「谢谢你,辛西亚(Cynthia)小姐。」
……这小女孩竟然有名字?
我忍不住抬头望向对方,结果却被木曾粗暴地揪住下巴、扭了回去。
这家伙身上的古龙水气味真是让人火大。
「那么,下任当主大人差不多该开始道歉了吧?记得要下跪喔!顺便舔舔我的鞋子也行。」
我屏住呼吸,偷偷窥探其他同伴的举动。熏子、一斗哥哥,以及凛都没有任何反应——废话,因为我跟柠檬都被对方抓住当人质了嘛。
我冷不防撞开按着我背部的白狼——呃,她叫辛西亚吧——想也不想就朝木曾出拳。
可惜我的攻击连木曾的脸都没削到。对方迅速闪身避开,并用力以枪口抵住我的太阳穴。
「想用诹访部的能力也行不通喔!只要你敢稍稍动一下,我就会扣下扳机。」
木曾发出刺耳的笑声,对辛西亚使了个眼色。
「……我可是有席普兰特这群强而有力的朋友呢。」
如今的场景以走投无路来形容应该非常贴切吧,我有种干脆咬舌自尽算了的冲动。
「可恶……」
一斗哥哥懊悔的叹息在帐篷内响起。
——既然如此,至少先要求对方放了柠檬再说——正当我如此盘算时,一群粗暴的脚步声毫无预警地踏入账内。
掀开布幕后现身的闯入者——并不如我的期盼——是一群手持步枪的自卫队队员。
「长官!」
「啊啊,您平安无事!!」
面对那群边喊叫边冲进来的下属,木曾轻轻啐了一声。
「……可恶,正要进入精彩的高潮啊。」
「咦?」
「我叫你们别进来烦我啦!」
伴随着木曾这声蛮不讲理的吼叫,一辆装甲车也同时突入帐篷内。
本来是为了拯救长官才冲进来的勇敢自卫队队员个个愣在原地,直接被装甲车撞飞,就像坏掉的人偶般无力地倒在地上。
一斗哥哥立刻遮住凛的双眼,我还可以听见一旁的辛西亚倒抽一口气。
「咯咯咯咯……谁教你们多管闲事?」
这家伙已经彻底疯了。
就连赶来援救自己的友军都能毫不留情地杀戮,实在不必妄想逞能跟这种狂人讲道理、讨论事情。
——该怎么办?惨了,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木曾这时在拼命思索的我耳边悄悄说:
「对了,既然这样,干脆来一场能让我出口怨气的余兴节目。」
木曾一边用枪抵着我的头,一边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揪住我的衣领并使劲拉扯。
从脖子至肩膀的空隙露出了淡粉红色的胸罩。
我恶狠狠地瞪着木曾。
「你、你想做什么!!」
木曾扔掉被扯破的碎布,以不甚有趣的表情看着我。
「什么嘛,太无聊了,竟然都不尖叫一下,有够扫兴。」
木曾按住我的头,以手枪用力殴打我的前额。
「唔……!」
有什么又湿又热的液体从我的额头滑落,我立刻因晕眩而闭上眼睛。
——如果勇太在的话。
正当我在心中如此低喃的瞬间,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却涌上胸口。
……可恶,那只笨狼到底在做什么!
这种名符其实的主人落难场面却不赶紧来相助,根本没资格当我的守护者!
如今的我是这么害怕、不安,希望勇太能陪伴在身旁,但那家伙却不知上哪儿去了……!
我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木曾发出欢呼。
「没错没错,快哭吧,不然我的努力就白费了!」
——勇太是大笨蛋!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眼角的水龙头顿时锁上。
「……勇太?」
清晰可闻的远吠就像在响应我内心的呼唤般响起。帐篷内所有的人动作都停了。
「勇太?是那个勇太!?」
辛西亚也紧张地颤抖身子。
狼吠愈来愈响亮,并朝着这顶帐篷节节进逼。
「勇太!快点、快点……!!」
从上方筛进帐篷的日光突然变暗了。
有某个又大又重的物体咚一声压在帐篷顶端,让里头的空间瞬间垮了下来。
「——我就在这里!勇太快来!」
当我一朝上方伸出手,帐篷的顶部便被外力一把扯碎,期盼已久的黑狼也从天而降。
「勇太……!」
黑狼一着地便发出凄厉的低吼并扑向木曾。
——如果不是辛西亚抓着木曾的手臂顺势将他拽倒,木曾的头跟身体早就分家了。
勇太的攻击是如此猛烈。
辛西亚一边摇晃木曾的手臂一边大叫:
「木曾!我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了!没必要一直陪这些人耗下去!」
辛西亚在半疯狂的状态下不顾一切地说道,接着又转头望向我。
她那张发青的脸孔上露出刻薄的笑容。
「闹剧到此为止!把这家伙杀掉事情就结束了!」
灰色大狼立刻把口中的银狼甩在地上。
辛西亚则一脸不爽地将银狼踹飞。
——没想到,银狼的前腿却变回纤细的人类女性手腕,趁机抓住辛西亚的脚踝。
「咿竹」
「……真粗鲁,我还以为英国是充满绅士淑女的国家哩!」
如此咕哝的口气不像柠檬,而是更阴沉、更具嘲讽意味——
「瑞、瑞穗!?」
银狼缓缓从长着四条腿的野兽变成半人半兽的生物。
瑞穗从被兽毛覆盖的嘴角露出獠牙,并对辛西亚冷笑。
「——从英国来的能力者,你们的把戏已经完全被我拷贝了。」
「!?」
「难道你是『姿见』!?」
在愕然的木曾面前,瑞穗慢慢以双腿站起身。
我本来以为她想完全变回人形,没想到她还要出奇招。
以双腿站立的野兽轮廓自然而然地发生变化,最后终于出现一只躯体巨大到必须抬头仰望的恶鬼,锐利的钩爪冷不防地袭向辛西亚的咽喉。
——勇太也没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他抢回原本趴在桌上、行动遭木曾控制的我,并朝后方跳开。
在空中翻了一圈落地后,黑狼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回地面,然后就好像要求「奖励」般以鼻子摩擦我。
我不假思索地用力敲打这只动物的头。
「……太慢了吧——!你这、这只大笨狼。笨蛋……!」
我发出杀猪般的音量又哭又叫,接着又紧紧抱住勇太的头。
勇太则以一头雾水的眼神望着我。在察觉我丝毫没打算停止哭泣后,这才为了安慰我而舔去我的泪水。
「虎之助!」
随着凛一声召唤而现身的虎之助默默挥动手中的刀。
一道银色的闪光亮起,战车主炮立刻断为两截。
眼见自己的战车化为废铁,木曾气得指着瑞穗大骂。
「你也是被诹访部欺压的『流族』吧,竟然倒向他们那边……真是不知羞耻!」
瑞穗对木曾的指责没有太大反应,只是以漠然的口气回答:
「……这位大叔,现在已经是『奈落』可以跟诹访部家长子自由恋爱甚至订婚的时代了
你还在追究那些祖先被虐待的陈年往事会不会太落伍了?」
「咕唔唔唔唔!」
木曾用力抓着已经半白的头发。
他那对发红的眼睛睁得老大,以恐怖的表情瞪着我们。
「该让不知死活的家伙开开眼界了……」
他压低音量如此喃喃自语着。
他的语尾尚未完全消失,我就听到远方有螺旋桨的声音逐渐逼近。
从被黑狼撕裂的帐篷顶端,可以看见三架直升机正划破天际。
「……你们这些人就跟宵见里一起消失在地球表面吧。」
木曾含糊地说完后,帐篷外突然传出剧烈的爆炸。
我们慌忙从帐篷退了出来,只见刚才还是战场的空地已化为一片火海。不论是自卫队队员或里民、不论是怪异现象或人类,只要是这里还会动的东西,个个都惊慌失措地想从人间炼狱逃出。
散播火焰与破坏的主犯正是在空中盘旋的直升机。
应该是被木曾直接操控的那三架——搞不好有四架以上也说不定——正朝地面不停发射飞弹。建筑物应声崩塌,杂木林也被火海所吞没。
「如果是平常的熏子姐,不都会主动护卫我到安全之处吗?」
我对着这些要代替我杀死木曾的眷族半虚张声势地挺起胸膛。
「我可是诹访部的下任当主!对使用自身的力量没什么好犹豫的。」
就算是要让谁的身体倒下,或是践踏谁的心灵也一样。
「我身负守护诹访部臣民的义务,如果害怕受批评,那我就只能做个无能为力的爱哭鬼了。倘若最后还是得靠身边的某人替我双手染血,那我宁愿选择面对自己的罪孽!」
这就是拥有特殊能力者的宿命——如何?上违那些话很中听吧。不过,从小就被旁人喊着公主大人、公主大人而任性长大的我,这种时候总该负起责任了。
我为了面子而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骁勇模样。
「勇太,我们走!」
这位守护者抬头望了我一会儿,最后才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意般,二话不说地把我背上身。
尚未燃烧殆尽的战车与军用直升机前后夹击我们,企图阻挡我与勇太的去路。
「——勇太,快跳!」
勇太边跑边吸引主炮追踪,直至最后一刻才用力跃起。
结果,从我们身旁掠过的战车炮击恰好命中因追逐勇太而低空飞行的军用直升机,在后方变成一团大火球。
勇太纵身一跃,闪过直升机与战车制造的枪林弹雨以及失控的装甲车,最后终于返回呆立不动的木曾面前。
木曾转过头,他的表情已经完全不像个心智正常的人类。
我望着木曾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努力在视线与说话声中灌注力量。
「——住手!」
对这种引发大惨剧的凶嫌以诹访部之力强制屈服,实在让我感到难以释怀。
我所做的事跟对方究竟有什么不同?
结果都是以力服人,只是单纯比较谁的力气大而已。一想到此,我就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然而,为了这种无聊的芥蒂而使许多人痛苦、留下悲惨的回忆,也未免太愚蠢、太不智了。
既然如此。
「不准动!『鼠寄』之力也一样——对,把枪放下。」
木曾一边用力发抖一边双膝跪地,同时扔开手中的枪。
他仰望我的眼珠里散发着强烈的憎恨与怒意。
结果,他想要获得里重新评价的心愿依旧没有达成,在新仇旧恨累积下还失去了神智。站在这位失去自我的男子面前,我接着下令:
「你很累了吧,何不好好睡一觉?闭上眼睛,停止任何思考吧!」
「……可恶,你们究竟要玩弄他人到何种地步……」
木曾留下的最后几句怨言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房。
在他失去意识的同时,原本在上空自动飞行的军用直升机也一齐失去控制,随即坠毁。
地面被点燃好几颗橘红色的大火球,远方似乎还可听见里民传来的欢呼。
勇太默默望着与木曾战斗完毕的我,低声问:
『这样算是赢了吗?』
「……大概只能算强制结束吧?」
搞不好这不是结束,而是未来的开端也说不定。
之后我还必须继续与我珍视的同伴一起保护里,类似这次事件的痛苦心路历程或许还得走上好几回。
不过,我们依然不能放弃自己想守护的事物。
以一己的力量,在还能战斗的时候拼命为了心爱的事物而战。我所能选择的只有永不放弃这条路,这是我与生俱来的职责。
「……未来的路势必很险恶。」
勇太听了我的喃喃自语后凝视着我。
黑狼那条蓬松的尾巴就像是要为我打气般灵活地拍着我的背,如酸浆般赤红的眸子也依然没从我身上移开。(译注:一种会结出鲜红果实的植物。)
『我会陪你一起走的。』
黑狼淡淡的说完后,柠檬的远吠也像在呼应般重复传入我耳里。仔细一瞧,一斗哥哥跟凛也站在远方的同一处朝我挥手。
但附近已化为一片焦土。
风除了吹散此起彼落的黑烟外,也渐渐带走了我们头顶上的云。
「——还得走很久唷。」
我紧紧搂住勇太的头。
尽管前途茫茫。
但至少我的身旁依旧有勇太相伴。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