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醒来,已经过了下午三点。
还是觉得浑身无力,不过烧退了许多。
「──三十七度二啊。看来是开始退烧了。」
阳向放心似的松了口气。
「药应该是发挥效用了。太好了。」
「再稍微躺一下,大概就……」
「医生呢?要去看吗?」
「不了,应该不用。」
「是吗?我是觉得去给医生看一次比较好啦……」
「如果明天早上还是这样,我就会去。」
后来阳向吩咐我换额头上的退热贴,并从厨房拿来果冻饮。应该是来我家的时候,在药局跟着药一起买的吧。
我照她所说,换下旧的退热贴,把变得温热的它扔进垃圾桶。
话说回来,我上次吃果冻饮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应该是国中时,在篮球比赛喝的那次就是最后一次。
感觉是很怀念的滋味和口感,但我喜欢的是蓝色的能量果冻饮,而不是绿色的维他命果冻饮。是因为我感冒了,她才顾及维他命的补充吗?
当我想着这些,阳向拿着装有热水的脸盆进来。
「你很久没吃那个了吧?」
「是啊……话说,那是什么?」
「我要帮你擦身体。你流了很多汗吧?衣服也要换下来,脱掉吧。」
「我自己可以做……」
「别说了,快把上衣脱下来。」
阳向从柜子当中抽出灰色的棉衣、长袖衬衫,还有裤子。
「我帮你擦背就好。」
「唉……」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脱下外套和T恤,露出上半身。
「好白。」
「吵死了……」
「那我擦了喔。」
──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还被妹妹擦背……
我觉得自己好没出息,但还是把身体交给阳向。她拿着用热水沾湿的毛巾,轻轻擦拭我的背部。
「唉,哥哥。」
「嗯?」
「……你为什么要回演艺圈呢?告诉我真正的理由。」
不要在这种时候问这个啦。
「刚才不是说了吗?因为你的演技──」
「别再对我撒这种谎了。不是只因为和晶的爸爸……和姬野建先生打赌输的关系吧?」
我什么都答不出来,无计可施地抓了抓金发。
「其实你从很久以前就想回去了吗?」
「或许有部分原因是这样吧……」
「除了想回去,还有其他理由吗?」
「……唉,大概是觉得只有自己在原地踏步,很焦急吧。」
「什么意思?」
我借用阳向手上的毛巾,一边擦拭自己的胸口,一边开口:
「你跟矮冬瓜都受到富士制作A挖角,开始往前走了。凉太也一样。那家伙主动揽下矮冬瓜的副经纪人一职──便心想只有我什么都没做,就这样等待时间流逝真的好吗……」
我穿上阳向拿出来的长袖衬衫和棉衣。
「原来哥哥也想往前啊……」
「算是吧。就在这个时候,建先生来跟我说话。那算是打赌吗……还是他推了我一把?反正感觉像是在试探我的觉悟。」
现在这样冷静下来思考,我说不定是受到他的激励。
其实很想回到演艺圈。
我是在退出很久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容身之处终究是在那里,内心的某个地方却始终寻找着一个回去的契机。
之所以选择凉太打不出去──
「──我老是会对那小子产生期待──那你呢?我看你其实也很期待吧?」
──没错,我抱着期待。
晶出现之后,凉太就开始向前迈进。原本随波逐流的感觉逐渐消失,他身为晶的哥哥,开始振作。
他还在二年级途中,突然加入戏剧社。看到他明明没有演戏的经验,却拼命饰演罗密欧的模样,我──心中萌生悔恨。
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最后一幕──
那家伙和阳向面面相觑忘词的时候,我整个人简直坐立难安。
我会上台不只是为了阳向。而是身为演员的自己,还有不想在演戏方面输给凉太的自己浮上了心灵的表层。
当我久违站上舞台,感到很开心。
开心到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这里才是自己原本的容身之处。
那一瞬间,我有了想要再度回归演员的念头。
这次我不要借助别人的帮忙,要用自己的脚,再次──
然而我心中还是存在迷惘。这些年庸庸碌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踏出第一步。
原本的经纪人新田小姐时不时会来询问我的意愿,但一想到阳向也同样在富士制作A,就很怕会不会重蹈以前的覆辙。
害怕自己是不是又会伤到阳向。
然后,我总算在前阵子──遇见了姬野建这个人。
他要我和他赌一把,不过我原本就相信凉太在那个场面一定会打出去。明知会输还跟人家打赌,就某方面来说没有任何负担,而且想当然耳,我真的输了。
虽然最后凉太遭到触杀,可是他……不对,是凉太和晶改变了月森姊弟的相处方式。那是一记逆转全垒打。
真是受够了,那个呆子居然给了超出期待的结果……
──不过,那家伙变了。同时,在他身边的人也逐渐改变。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也能像他一样改变?
就算失败,也能从中找出活路──总觉得凉太和晶教会了我这一点。
不知道姬野先生把我看透了多少。
但是他替我准备了另一条路。
那就是他的经纪公司「流星传播」。我可以从完全不同的地方开始起步,而不是富士制作A。
尽管起点不同,终点却只有一个。我已不再迷惘。
我想要像凉太、晶,还有阳向那样,往前迈进──
「哥哥?你怎么在偷笑?」
「我才没有……不过现在感觉还不错。」
「咦?」
「我万万没想到真的有人能打出逆转全垒打……未免也太帅了吧……」
「呃……你在说谁?」
阳向不解地询问,但我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话说回来,你也该告诉我了。你是怎么进我家的?」
「哦,其实啊──」
* * *
──接下来的事情也是我听凉太和阳向说的。
凉太和晶离开学校时,阳向已经坐上早他们一班的电车了。凉太他们也随后坐上电车,往我住的公寓出发。
「上田学长不要紧吧?」
「应该没事啦……希望那家伙不要昏倒在家就好了……只不过,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啊。」
「是因为他一直跟阳向一起生活吗?」
「有很大一部分是这样没错吧。毕竟阳向都会操持家务和其他事……」
听说他们聊了这些。
「他们两个是不是果然应该要一起生活啊……」
「是啊……」
「我只是假设喔。假设上田学长情况不妙,然后阳向去照顾他,这样他们能够恢复原样吗?」
「……不知道。不过应该有机会。」
「机会?」
看到晶带着疑问歪头,凉太这么解释:
「我之前一直在等待机会,觉得这次可能是让他们互相理解的机会。如果阳向是真的很担心,光惺好歹也会有点表示吧?」
「希望如此……」
「反正我们也在赶过去了,要是情况危急,就想办法解决吧。」
「……嗯!」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搭乘电车来到结城樱之车站。
凉太他们快速赶往我住的公寓。抵达之后,他们看到阳向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站在公寓前,不知道在谈些什么。
「阳向!」
「啊,凉太学长……!」
阳向以不安到快哭出来的表情看着凉太他们。
「嗯?你们是这个女孩的朋友吗?」
「啊,对……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我是这栋公寓的管理员。我刚才听这个女孩说了事情的原委──」
「那个……住在这里的人是我的朋友,这个女孩是他妹妹。」
「我有听说她是妹妹啦,但还是……」
管理员一脸为难。
「基于防盗措施,我们规定就算是家人,也不能随意开门。因为以前曾经发生过类似的纠纷……」
「我们想尽早进去!拜托你通融!」
凉太一低头拜托,晶和阳向也跟着低头说:「拜托你!」
「……我很抱歉,但还是需要各种手续──」
当凉太和阳向认为事已至此,只能按照规定办理手续的时候──
「拜托你!请帮忙开门!」
突然听见这道大吼,凉太和阳向都吓了一跳。
出声的人是晶。
「这位阳向早上就联络不到哥哥,非常担心他……而且他最近一直怪怪的,今天又突然没有到校,阳向是真的很担心!所以拜托你!」
后来,晶不断低头请求管理员。
「我是阳向的朋友,只能像这样低头拜托人,拜托你通融……!」
因为她拼命拜托,引起了行人侧目。
「拜托你……!要是阳向的哥哥发生什么事……他对阳向来说是很重要的哥哥,所以拜托你……!」
晶不顾一切,只为了阳向用尽全力组织话语,低头恳求管理员。
听说凉太和阳向都愣在原地看着晶求管理员。
后来大概是被她那副拼死拼活的模样感化了,凉太他们也回过神来,再度低头请求。
「拜、拜托你!他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朋友……!」
「请你帮忙开门……!他是我很重要的哥哥……!」
只见管理员为难地叹了口气。
就算死命拜托,不行就是不行。
「阳向、晶,我们还是照着管理员说的去做吧。不能再让人家这么为难──」
「不对,先等等……同学,我是说妹妹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我叫晶……姬野晶……」
管理员听了,瞪大眼睛。
「姬野……晶同学,你的爸爸该不会是演员姬野建吧!」
「呃……你认识爸爸吗?」
「这样啊!──你们先等一下!」
管理员匆匆忙忙地开始打电话。是打给房东。
他说明了来龙去脉,提到开门一事后就挂断电话。
「我跟房东谈妥了。马上帮你们开门。」
「咦!可以吗……!可是为什么……?」
管理员听了,露出一抹微笑。
「其实建先生于我,有还也还不完的恩情。」
「恩情……?」
「对。那是大人之间的事,我不太能明讲,不过建先生当时非常照顾我。对了,你还记得我吗?我也在你小的时候跟你见过面。」
「咦……?」
晶困惑地歪头,管理员则是面露苦笑说:「哦,没有啦。」
「当时你还很小嘛──建先生跟我说,如果我要报恩,就对女儿,而不是他。」
「爸爸他这么说……」
管理员开心地点头。
「他真的是个超越演员的好人──抱歉,我说太多了。我看你们身分属实,虽然这点小事称不上是报恩,但我会帮你们开门,跟我来吧!」
「「「好!」」」
后来凉太他们跟着管理员,来到我的门前。
听说当他们进到屋子,我就像只球鼠妇一样,整个人卷在棉被里。
尽管我自己不记得,但丢脸的是,我眉头紧皱,不断呻吟。
「好烫!哥哥,你没事吧!」
「阳向,要叫救护车吗!」
「老哥、阳向,这个家里没有医药箱耶!」
「啊啊,真是够了……!哥哥就是这样!」
「阳向,我们该怎么办!」
「晶、凉太学长,抱歉,我现在写字条,你们能去附近的药局帮忙买齐上面的东西吗?我就做现在能做的事。观察一阵子后,如果情况还是很糟,我会带他去看医生!」
后来阳向顾着我,判断我并没有严重到要看医生,凉太和晶就先回去了,而她一个人留下来继续照顾我──
* * *
听到阳向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大大地叹了口气。
「这样啊,是那个矮冬瓜啊……」
「没错。所以你不可以再叫她矮冬瓜了!」
晶她奋力低头恳求管理员──
与其说是为了我,不如说是为了阳向这个朋友。
她在这方面还是有可爱的一面,但我就是拿她没辙。
听说最后是搬出姬野先生的名字,管理员才帮忙开门。
当我听到这件事时,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我和姬野先生同公司,当副社长提议可以租这栋公寓时,他之所以担任我的保证人,就是为了这个吗?
为了放心让我出事,他似乎事先跟副社长商量好了。
──受不了,那个人……居然把我当小孩子……
尽管晶在场是个偶然,管理员一听到「姬野建」这个名字就帮忙开门了。姬野先生好像有恩于他,可是一旦开门,要是发生什么事,他就有闹出大问题的风险。
能让他愿意负担这种风险,看来那份恩情很大。
……总觉得不是滋味。
感觉就像行程表上已经事先写下会发生这件事一样。
「话说,我根本不记得你们有来啊。」
「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记得要好好感谢他们两个人。也要谢谢管理员和房东,另外还有晶的爸爸!」
「我知道啦……」
「然后还有星野学姊跟戏剧社的所有人。等你痊愈了,要好好跟大家道谢喔。」
「呃……!有那么多人吗……!」
阳向听了,以生气的表情说道:
「大家为你做了很多事!不要一脸不情愿!我也会陪你一起道谢啦!」
于是我无奈地抓了抓头。
自己根本被阳向管得死死的,这也很不是滋味。
现在知道凉太和阳向会改变,到头来都是受到那个矮冬瓜的影响,这一样很不是滋味,不过──
「等我好了,一定会去跟他们道谢啦……」
──感谢还是要好好说出口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