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这个是……?」
事情发生在午休时。
吃完了姐姐亲手做的便当,我为了饭后的散步而走出教室,发现一群人正聚集在走廊的角落。如果是几个月前的我,大概会完全不感兴趣地从旁走过吧——但是现在的我,脚步立刻转向了那群人。
学园学生们感兴趣的玩意——那是张贴在信息公布栏上的新闻。
「该怎么说……这个嘛……」
看来是一般所说的校内报纸。写着「号外!」的醒目大字的头版上,有一张还算清晰的照片,以及标题般的粗体黑字。
『学园救世主现身!隐藏其学生身分的持枪少年究竟是……!?』
照片上清楚地映着正举着大型手枪的,我的背影。
「这……!」
颤抖的声音,并非出自我的喉咙。
声源近在身旁。她和我一同走出教室,一同把视线集中在校内报纸上——
「这是什么——!」
翼——童年玩伴兼同班同学的她,突然惊叫出声。
周围学生惊讶的目光纷纷集中在她身上。我为了安抚她而露出苦笑。
「别紧张,翼,你先冷静一下……」
「你要我冷静……为、为什么橙矢的反应会这么平淡啊?」
翼像是要揪住我的领子般咄咄逼人。为什么啊……我想想。
「……习惯了?」
「这种状况你很习惯吗!?」
毕竟一路上遇过了很多事嘛……我喃喃说道,翼不知该做何感想似地说:
「真是的……你这冷静的态度我真没办法理解……这、这不是那时候的照片吗!?」
那时候——这个字眼所指的时间点就在最近,我能具体地清楚回想起来。
差不多两个月前,我们就读的学校——也就是这里「南鹡鸰第二学园」受到一匹残留体的袭击。异形生命体——残留体的攻击虽然在校内留下了许多破坏的痕迹,但幸好这起事件并没有学生因此身负重伤。而让这起事件落幕的人,就是我。
实际上,这是藉助了翼、姐姐以及许多人的力量才能办到的——
「居然被拍得这么清楚……橙矢,你也太大意了吧!」
「没办法啊,那时我处在生死交关的战斗中……」
不如说是当时状况危急万分,根本没时间考虑那么多。在我回想时——突然间,轻盈的触感自肩膀传来。转头一看,绯红色的脑袋瓜轻盈地跃动。
「嗯?橙矢,你们在做什么呢?」
风峰穗实——去年冬天相遇后,成为我家一份子的少女,她天真无邪地发问。我带点苦笑指向校内报纸。穗实注视了报纸好一会。
「嗯~……橙矢变成有名人了?」
她困惑地歪过头。在她身旁,不知为何翼的肩膀倏地往下垂。
「橙矢也是,穗实也是,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悠哉呢……」
「因为……我们家就是这样?」
我随口答了个大概的答案后,穗实连连点头——我们的脑海里应该正浮现了同一个人的身影。看样子,翼似乎也和我们一样。
「是吗……这么一说也是啦。」
看起来似乎很能接受这答案。至于令翼有这种反应的我家老姐——就先不提了。
「话说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翼顾虑着什么似地压低了音量轻声说。她的视线迅速扫过周围的学生,又转向报纸。
照片上头大到几乎无从遮掩的背影——那的确是持枪的我没错。
「虽然只是背影,但是这张照片拍得满清楚的……要是大家知道这是橙矢,武装研究员的事情可能会曝光吧……?」
「啊……嗯,说的也是。」
明白了翼的顾虑是出自什么原因,我下意识地搔了搔脸颊。
武装研究员——随身携带与残留体作战用的武器「驱动枪」,驱逐残留体的职业。由于其身为战斗职业的特性,容易受到一般人的疏远,因此我的身分在学园中是个秘密。
再说——学生平日与异形生命体作战,这件事到底会惹来旁人的何种反应,我也不是无法想象。
「我是觉得,被拆穿就顺其自然吧。」
对着表情僵硬的翼,我展露微笑。
「虽然至今为止一直瞒着周围的人……不过现在已经没这必要了。」
我身为武装研究员这件事,原本最不愿透露的对象——就是眼前睁圆了眼睛的翼。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而且也愿意接纳我。光是这样——
「所以,旁人不管说什么,我应该都不会在意吧。」
我已经十分满足了。虽然我并未说出口——但看着翼突然察觉了什么似地,低下了她那红到耳根子的脸,我想我的想法应该传达给她了。
「……既然你这样想,那、那就算了……」
支支吾吾的细语声传回耳畔。那反应让我的脸颊也不禁跟着发热。某种麻痒的感觉穿过了侧腹——紧接着是一次振动直接撞在腋下。
转头一看,嘟着嘴的穗实用身体轻撞了我一下。
「……怎么了,穗实?」
「嗯……什么?橙矢。」
回答的语气似乎有点冷淡。而在她回答的同时,仍然不停用身子撞向我的肩膀。我注视着她的脸,发现穗实正稍稍鼓着脸颊。
好像不大满意似的。这反应的原因……我大概知道。
「……顺带一提,让我改变想法,觉得不用再隐瞒的契机,就是发生在寒假喔。」
补充最重要的一点后,穗实对肩膀的攻击停了下来。绯红的长发自肩膀滑落,穗实胆怯地抬起脸看向我,我回以一个微笑。
穗实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我想这一定是正确解答吧。
「……哟!真不愧是风峰学长!」
突然间,精神饱满的人声唤了我一声。
虽然我们正站在嘈杂的走廊上,这句话仍然清楚的传入耳中,也就是说,声源并不远——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正好与一位学生四目相接。是个娇小的女学生。
带着那充满好奇心的生动表情,她逐渐接近我。
「我觉得像这样意志毫不动摇的地方,就是学长最大的魅力之处喔~!」
一开口就称赞了我一句。翼和穗实两人都愣住了。
「呃,谢谢……?」
我想总而言之应该先道谢,于是便稍稍低下头。少女摇摆着肩膀说道:
「别在意别在意。我只是举出学长的其中一个优点而已。」
「……嗯?这个嘛,多谢?」
不知怎地,有种道谢之后反倒被她回礼的感觉。话说回来……
「你说学长……嗯,我们应该是同年级吧?」
「是的!不过,我认为以人的成熟度来说,风峰学长是长辈喔!」
「这、这样啊……」
所以风峰学长是我的学长喔——她这么说着,似乎十分坚持自己的理论。呃……嗯?
眼前这位称呼我为学长的少女,身体的线条相当纤细,给人一种说她是国中生也能取信于人的稚嫩感。她身上穿的并非制服外套而是毛衣外套,也不是学园指定的颜色,尺寸似乎也不大合身,袖子明显比手臂长出一截。头上戴了一顶帽子,帽子上有个似曾相识的醒目标志——
「这个,不好意思。其实我对学园里的人,不是很有印象。」
过去远离学园生活时累积的负债目前仍未清偿完毕。我老实地低头抱歉后,身穿毛衣外套的少女把身子压得比我还低,自下方往上注视我的脸。那是一对圆滚滚的眼眸。
「这一点也请不用在意。因为我们不同班,以前也没见过面喔。」
我的视线迅速扫过身旁的两人,翼摇了摇头。看来是不认识。至于穗实,她歪着头像是要回想起什么似的。
嗯?难道穗实认识她吗……?
「……是御厨!」
我也像穗实一样歪过头的时候,毛衣少女朗声开口。
「我叫御厨叶子!和风峰学长差不多在两个月前见过一面喔!」
御厨同学说完,视线转向刚才那份校内报纸。报纸上的照片,是我手持驱动枪的背影。对了,那也是差不多在两个月前……
「…………呃……啊。」
当时的记忆顿时涌现脑海。在我和袭击学园的残留体战斗的过程中,我曾经像照片上一样,举起驱动枪对准面前的残留体——同时把一位女学生挡在我背后。
那名少女当时吓得脚软跌坐在地上——对了。
「……你该不会就是,那时候的女生?」
「学长还记得吗?啊,真是太感谢了!」
御厨同学很开心似地不停摇着身子,这女生还真是有精神。
「我可是一直都很想见到学长喔!」
穗实和翼因她的气势而愣住时,御厨同学一步步拉近与我的距离。
「毕竟是不同班,平常有学长其他朋友在场总让我不禁有点顾虑,不过能像这样与学长相识真是太光荣了!」
「这、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学长也这么觉得吗?看学长的个性好像不太会随便敷衍,我好开心!」
紧接着,一把搂住了我的手腕。发出「啊——!」的一声惊叫的人,究竟是我或是身旁的两人,我无从分辨。御厨同学的说话声与柔软的触感一同传来。
「居然能和学长如此拉近关系,令我深深体会到出版报纸的意义!」
「等等,你别贴着橙矢……啥?」「橙矢,靠太近了啦……嗯?」
翼和穗实两人抓着我的手腕,同时陷入静止状态……嗯?刚才那句话好像让我想起了什么。我将视线往下放低到仍然紧抓着我的手臂不放的御厨同学。
又和那对圆滚滚的眼眸彼此对上。深藏着光辉般——快活的神色。
「御厨同学,难道你说的报纸就是……」
「没错没错那是我的作品喔!啊对了,在下御厨叶子,新闻社社员。」
顺带一提,社长也是我喔。她补上了这一条头衔。看起来还真的很开心。
我和穗实、翼不约而同把视线转向校内报。报纸上的照片映着手持驱动枪与残留体对峙的我——虽然只是背影,但拍得相当清楚。
新闻社……而且是社长。作品……也就是说,这是她自己写的?
「什么————————!」
我们三个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虽然旁人的视线一瞬间齐聚到我们身上,不过现在没那份心力顾虑这么多,我反抓住御厨同学。不知为何御厨同学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这、这报导是御厨同学写的?但照片呢?」
「喔喔,那是在学长救了我之后,我偷偷跟在学长后面拍的!」
「你真有胆量耶!?」
那时连校舍都遭到破坏,状况应该算是相当紧急的说!
「而且为什么要报导我……」
「当然是因为学长救了我一命啊!陷入生死交关的大危机时,那样帅气地从旁现身救了人家一命,就算没有吊桥效果也会一见钟情啦!各方面都沸腾了呦。简单说就是……被学长煞到了!」
「一、一见……」
穗实发出了不成语句的声音,下一个瞬间,御厨同学露出狡黠的笑容。
「只是针对『就一个人来说的成熟度』这部分而已喔。我没有想要对两位最重视的学长……比方说,想带回家当老公之类的想法,完全没有,请不用担心。」
「老、老……老、老……」
翼陷入了轻微的口吃状态。有点像是坏掉的录音机,不停重复同一个字。
……我想,这大概是故意的吧。
「御厨同学……恶作剧就先到此为止吧。」
「啊哈哈哈,只是开个玩笑啦。」
御厨同学干脆地与我拉开了距离,脸上浮现不合恶意的笑容。
「写成报导是为了让大家知道学长的帅气之处。也可以说是想跟大家炫耀『救了我的学长其实是非常了不起的喔』。」
突然间,我察觉到,不知从何时开始——
刚才嘻笑打闹的御厨同学——突然间流露出某种别的气氛。
「虽然我自顾自地高兴了好一阵子……那篇报导是不是给学长带来麻烦了?」
御厨同学的表情似乎带着几分尴尬。也许我刚才看到校内报时慌张的模样让她心里有点在意吧——诸如此类的猜测接连浮现在脑海。
「……不会啊。」
我稍微露出了苦笑,再度把视线移向御厨同学自制的报导上。
「最近学校也因为残留体的袭击,气氛比较灰暗。毕竟我没能保护学校的设施,只要你写得让大家读起来觉得开心,我也会觉得轻松一点。」
听了我说的话,翼似乎也心有感感焉。由于之前的事件,翼的社团——弓道社的训练场也遭到破坏,社团目前陷入无限期的休社状态。我想她也很明白这事件的影响。事实上,读过这篇报导的学生们带着笑容彼此说着「这什么啊~?」,从他们愉快的谈笑声来看,应该是为了多了一项茶余饭后的话题而开心吧。
而更重要的,是我自己的感觉。不管再怎么说——她愿意报导我的事。
「其实我很开心。只是没想到你连照片都拍了,让我吓了一跳。」
要是受人注目恐怕会不太自在吧,不过那并非令人厌恶的事。
「……这、这样啊。」
听了我的话,神情似乎有点呆滞的御厨同学,突然间低吟数声,垂下了头。
「……该说是意料之中吗……要是现在建立粉丝俱乐部,明年应该会员数恐怕就会爆满吧……真的是超级天然的……」
「你最后说的那句我听得很清楚耶……」
天然系的称号我希望能转让给穗实。我这么想着,往旁边一看,发现穗实正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注视着御厨同学。察觉到我的视线后,穗实有点伤脑筋似地笑了。
……嗯?刚才她是不是……试着想打圆场?
「哎呀,不过学长愿意这样看待我的报导,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精神饱满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只见御厨同学愉快地在我眼前原地轻轻一跃。
「要创立粉丝团的时候请通知我一声。我会帮忙想豪华奖品之类的喔。」
「奖品……什么?什么意思?」
「没事没事,只是在说学长真的好帅呀~」
总觉得,她似乎想蒙混些什么。不过看着这位新闻社社长似乎很幸福的表情……不知怎地让我觉得别在意太多了,真是不可思议。
「——还是老样子呢。」
风峰。我的名字从身后传来。
一名娇小的女学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后。简直像是彻底隐藏了气息般突如其来——事实上,对这位淡紫色短发的少女来说,只要她愿意,这恐怕只是件小事。
「居然从一大早就这么有精神。」
这倦怠的口气并不是在讽刺,更不是为了表达她心情正不好。
莉诺·克里斯贝儿——她早上总是提不起劲,这是我最近才得知的事。
「啊,莉诺。早安。」
「嗯,早安……话说回来,风峰?虽然好像已经太迟了,这点小事应该也不需要我特地说出口……」
她将带点睡意的视线缓缓挪向一旁,我也自然而然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啊。
也许现在该说,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
周围的学生们正带点顾忌地拉开距离凝视着我,莉诺带点无奈地说道:
「你们几个,非常引人注目。」
「哦,御厨叶子啊……」
我的同事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放学后——由于校内报纸一事,在走出校园之前,我感受到数不清的视线集中在身上。离开学园后我首先前往我的打工地点,特立研究机构,通称研究所。平常我会直接前往我的所属部门——特查室,但今天不太一样。
研究所地下区块的某处。一个被称作训练室的大房间。
我们两个人面对面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工作桌。
「原~来是这样。午休时阿橙你们慌慌张张的就是因为这档事喔。」
阿升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似地哼哼笑着。我的驱动枪正摆在他手边的整备版上,一旁的卵形机械是负责协助整备工作的涅斯提。
和身为调律师——调整驱动枪的整备师——的阿升这样面对面闲聊可说是家常便饭。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那时帮的女生,居然会做报纸报导我……」
「那就是那个吧?政府,啊不对,旧政府发动武装占领研究所那时候的事吧?那件事发生在两个月前,如果是从冬天就一点一点写报导写到现在,你不觉得她很有毅力吗?这告诉我们,认识可爱女生的机会有时就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啊。」
「最后加上的那句好像有点深度,应该是错觉吧……」
我把视线从继续调律工作的同僚转向一旁的涅斯提,正好对上了卵形身躯中央看似眼睛的部位……涅斯提发出轻微的机械运转声,用两只手指做出了V字手势。啊,你好。
「喂,涅斯提。现在不是双重连结,应该是单一连结吧……话说回来,御厨叶子啊。那时穗实和绯空慌张的模样,超生动的浮现在我脑海说。」
说完,阿升停下了手边工作,脸转向大房间的另一端。训练室——这个房间的用途就如其名,房间内被分割成数条射击训练用的靶道。其中一条靶道的「使用中」显示灯正亮着。自该处不时传出「呀啊」的惊叫声。
阿升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同情。
「感觉……绯空好像正遭遇着严苛的考验?」
「……我稍微看一下状况。」
由于曾经亲身体验过该考验的内容,我也只能回以苦笑。背对着阿升的「去吧去吧」,我走向靶道,看见两名女性的身影像是彼此重合般靠在一块。
其中一人是翼,正以双手举着驱动枪。另一人则是紧贴着她的——
「呵呵呵,来吧小翼翼,要好好瞄准喔……呼……」
正对着翼的脖子吹气的人,是我们待查室的干练室长……美阳小姐。
满脸通红的翼发出了惊叫声,浑身颤抖。
「所、所以说!……为、为什么天之河小姐一定要对我的脖子呼~的吹气呢!?叫我好好瞄准的不是天之河小姐吗!?」
「目的就在这里啊,小翼翼。思考升华的基础就是精神集中——为了面临任何状况都能让思考稳定运作,强韧的精神力是绝对不可或缺的要素。像我这样试着搅乱小翼翼的集中力,也是训练的一环喔。」
美阳小姐露出了成熟女性的微笑。也许是想要相信她口中的话吧,翼悄悄地转头看向紧贴在她背后的教官。室长用那爽朗的表情对翼点了点头。
那真是个毫无分毫邪念——可谓纯真至极的笑容。我悄声问道:
「话说,美阳小姐的真心话是……?」
「当然是为了欣赏害羞的小翼翼啊。从耳根子到脖子全都一片红的模样实在是笔墨难以形容地可爱——」
说到这儿,美阳小姐终于察觉自己说溜了嘴。美阳小姐眨了眨眼睛,只见美阳小姐面前的翼就如同美阳小姐所说的,从耳朵到颈边一片通红,颤抖着肩膀像是在生气。
「天、天之河室长……」
闪烁着些许泪光的双眼,瞪向我们的室长。
「……是个捣蛋鬼——!」
抛下这句话,翼以惊人的速度逃出了现场。我才刚听见房间另一头的阿升的惊呼声,唰——的自动门开关声随之传来。
顺带一题,驱动枪还在射击台上,翼没忘记先放回原位。还真符合翼的个性。
「……橘、橘子箭……」
最后只剩下——呆站在原地的美阳小姐,还有我。
美阳小姐以颤抖的声音叫出我的绰号,转向我。脸色似乎有点苍白。
「我……我真的很爱捣蛋吗?」
「什么?你自己没有自觉吗!?」
这可是今天最头条的新闻。我先是遥望着翼跑开的方向。
「话说翼也选了个满出乎意料的字眼……」
然后吊起眼睛瞪向美阳小姐。我们的室长一脸恶作剧被抓到似的表情,把玩着自己的头发。
该怎么说……这个人,在意料之外的方面还满孩子气的。
「……哎呀,不好意思。稍微太过火了些。虽然我也有自觉,不过小翼翼实在是太可爱,我一时按捺不住,不小心就玩过头了。我会反省。」
美阳小姐一本正经地解释她那奇妙的理由。毕竟美阳小姐刚才在当教官,训练部分应该也要好好顾及才是——不过,就如同翼所说的,童心未泯。
比方说,为我取那个绰号、赠送小腹全露的服装给穗实,或者是对翼的脖子吹气。
「我想……翼也不是真的在生气。应该算是不好意思吧。只要稍微减少肌肤接触的程度,她应该会原谅美阳小姐的。」
「……这句话让橘子箭说,说服力就是不一样。」
说完,美阳小姐缓缓地点了点头后,垂下了视线。我们的室长虽然胡闹爱捣蛋,不过还是很有责任感的。我想她大概正在思索,该怎么向翼道歉吧。
「……话说回来。」
美阳小姐大概是已经有所打算了吧,她把视线向下移至射击台上的驱动枪。
摆在射击台上的是具有蜂巢状弹仓——转轮式的训练用驱动枪,而且枪上安装了保险装置。刻在枪身侧面的型号为「诚信刀锋」。
这就是刚才翼使用的训练枪。使用方式的初步指导参杂着美阳小姐的肌肤接触就是了。
「小翼翼的才能果然相当独特呢。」
「……你是指,思考延迟吗?」
我反问时说出的思考延迟,是专属于翼的思考升华。
美阳小姐像是回应我的问题似的,拿起轮转式手枪,开始转动蜂窝状的弹仓。
「嗯,思考延迟——小翼翼的思考升华,一定会把物质化的思考以神经讯号的形式击出。反过来说,她没办法创造一般的物质。像我或者橘子箭那样,藉由物理性质量来战斗的手段,小翼翼可说是打从一开始就办不到。」
「意思是……就一位武装研究员来说,很不利?」
由于之前的学园袭击事件,翼以成为武装研究员为目标,加入了特查室。
对武装研究员而言,生命危险必然如影随形。所以我一开始也反对她加入,尽管到了现在我仍然无法全面赞成——但是,翼的意志相当坚定,看着她像这样每天前来接受训练,想支持她的心情也日渐增强,不过——
「不,小翼翼毫无疑问具有成为武装研究员的潜力。」
即使同时具备了众人认同的实力与经验的美阳小姐如此评价,我仍然有种复杂的心情。
美阳小姐随兴地举起驱动枪。将枪口指向射击台,闭起一边眼睛。
「虽然现在她还没办法把物质化的思考直线击出……所以我才会像这样,训练她把子弹直线射向目标。」
「这么说来……在旁边帮忙的美阳小姐,偶而也会意识暂停吧。」
延迟本身没有杀伤力。枪口射出的就只是经过物质化的思考——话虽如此,一旦失控,思考同样会不受控制地向四周放射。
「没什么,其实那感觉也满有趣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美阳小姐说着,像是在脑中描绘着翼将来的成长而微笑。
「思考延迟——意识暂停这项武器,只要使用方法正确,能发挥出截然不同的强度。虽然目前尚有待锻炼,不过这份才能在将来甚至有机会登上研究所的顶峰。」
「……不过,翼还只是初学者而已啊。」
近乎否定的意见不由得冲出喉咙。我凝视着地板磁砖的接缝。
保护都市、守护性命——无论武装研究员的存在意义为何,其工作内容就只是与死神捉对厮杀。无论身怀多少才华或技术,这个世界的生存率是绝对不到百分之百的。受伤是家常便饭、流血是没办法的事、拼死战斗但不能真的死了——像这样以受伤为前提的职业,就我自身的经验,不只身体上的痛楚,精神上也很难受。
「不管是谁,一开始都是初学者啊,橘子箭。」
一只手温柔地搭上我的肩膀。我抬起眼睛一看,美阳小姐眼中带着柔和的笑意。
年仅二十岁便一手统领一个部门,在研究所内排名前五的实力派——如此优秀的美阳小姐,肯定也曾经有过一段身为新手的时期吧。
「而且,橘子箭,你也一样吧?」
「我觉得……翼,和我不一样。」
只想冲第一个让自己受伤——翼和当初抱持这种想法的我不同。翼亲眼目睹了武装研究员的战斗,也看见了为了逃避而战斗的我,却仍然说她对这样的职业怀抱着憧憬。让我不由得想着——
我真的是那种值得翼感到欣羡,适合担任武装研究员的人吗?
老实说。如果真要说出心里话,其实我一点也不希望翼对这个世界抱持憧憬——
「……又在沉思了啊。」
突然问,一句话响彻整个空间。并不是我,也不是美阳小姐,不是阿升也不是翼——银钤般澄澈的声音,来自于自动门旁边背靠着墙的少女。
视线彼此对上。莉诺像是询问着什么似地,稍稍歪过头。
「想太多对身体不好。不过如果是非得现在思考不可的事,那倒是另当别论。」
「……的确不是。」
稍微思考了一小段时间后,我缓缓地摇头。莉诺说的没错。
翼现在还在接受训练——会遭遇到生命危险是在实战开始之后,再说她本人每天都前来接受美阳小姐的指导,展现勇往直前的热情。
现在就凭我一个人的感受,因为这很危险而反对——这一定不对。
「嗯。我会花点时间慢慢想。」
「……是吗。」
她的回答相当简短。不过,我觉得她似乎对我露出了浅浅的微笑。莉诺不疾不徐走到我们面前,将薄型的信息终端机递给美阳小姐。
「室长,住处、所属部门的变更,以及其他申请已经完成了。请您过目。」
美阳小姐似乎也明白她的用意,用指尖接连切换画面。
话说回来我差点忘了这件事。我在回想的同时顺便询问莉诺。
「我记得,莉诺好像已经搬到新家了?」
「还没。还有一些行李留在之前的住处。」
之前的住处——稍微问了一下莉诺,那似乎是特例搜查局所管理的建筑物。
就在两个月前,「旧」政府策划了以学生诱拐事件为开端的一连串事件,事件落幕之后,莉诺原本所属的组织「特例搜查局」也随着其直属上司——旧政府的崩溃而解散。因此,莉诺之前在特例搜查局时的住家也会被撤除。
「——大致确认完毕了。好,现在开始,莉诺诺在官方纪录上也正式成为特查的一员了。」
美阳小姐把视线自手上的终端机抬起,眯起的双眼中流露疼惜。面对室长的反应,莉诺稍稍睁圆双眼,流露出些许惊讶的神情——她马上垂下视线,微微点头。
「……还请多多指教。」
「呵呵,请多指教。研究所的制服也很适合你喔。」
美阳小姐瞄了我一眼,我跟着点头。莉诺身上的服装已经不再是特例搜查局时代的红色制服,而是现在身上这套白色的研究所制服。
「嗯,我也觉得很适合喔,莉诺。」
「…………是吗。」
莉诺像是要让浏海遮盖眼睛似地微微拉低下巴。虽然还是一样看不出表情有什么变化,
但我最近越来越能察觉了——这大概是觉得害羞时的反应。
「……对了。」
莉诺稍微加快了说话速度,也许这就是我猜对的证据吧。
「刚才在外面,我和满脸通红的翼擦身而过……怎么了吗?」
她让话题转向了令美阳小姐满脸尴尬的方向。
「因为美阳最喜欢可爱的女生了嘛~」
在晚餐的餐桌上,春姐开心得眉开眼笑。
我、姐姐和穗实,三人围绕着餐桌而坐,桌上摆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面报告一整天内发生的事一面用餐是风峰家长年来的习惯。由于今天穗实并未前往研究所,而是回到家里——花店帮忙姐姐工作,因此今天主要由我来提供话题。
「我也很能明白美阳的心情喔。看到可爱的女孩子,忍不住就想摸摸头稍微疼爱一下呢!」
姐姐一面说,一面抚着坐在她身旁的穗实的头。穗实的表情仿佛有几分不太自在,不过看起来并不讨厌这感觉,那表情与刚才的翼好像有几分神似。
「啊,对了。美阳小姐喜欢可爱女生,一定是因为姐姐的影响……」
我觉得一切好像都说得通了。毕竟以前姐姐和美阳小姐在同一个部门工作。
「呵呵,怎么了吗?小橙。」
「没事,没什么。美阳小姐后来和翼……算是和好了。」
「这样啊~看来小翼在那边也过得很开心呢,太好了。」
姐姐说着,停下了手边筷子。那开心的模样像是她自己遇上了什么好事。
「最近开心的事情好多啊……像是小穗变成我们家的孩子,小橙登上学校的报纸。呵呵呵,好丰富啊~」
「嗯!橙矢变名人了。」
穗实像是附和似地点头,一头长发随之摇摆。提起这件事我仍然觉得有点害羞,
「……说的也是。」
登上校内报纸,和打工处的同伴打打闹闹——像这样的每一天。
现在我已经渐渐习惯了率直地点头同意,而非露出苦笑的举动。
「……也许。」
因此,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姐姐突然说出的这句话——
「小橙已经没有必要继续拿枪了~」
「……啊?」
我只是应声,脑子没办法立刻理解。
姐姐轻轻一笑,那柔和的视线正对着手上筷子停在半空中的我。
「在学园交到了朋友,旧政府引起的事件也解决了……小橙现在的生活也悠悠哉哉的,不是很好吗?」
「这个,嗯……是没错。」
是没错。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话说到尾巴却无法肯定。不由得寻找起停在半空中的筷子该置于何处——我也知道这动作不太合乎餐桌礼节就是了。
「小橙觉得在学校很开心吧?有小穗、阿升、小翼和美阳,和大家一起每天悠悠哉哉地生活,我想那一定会很开心的喔。」
宛若教导孩子似的和缓语气。穗实露出了不可思议似的表情,视线在我和姐姐之间往返。我找不到适合的回答——因为,这种事……
在学园的每一天都很快乐——这对我来说已经是理所当然了。
「所以,小橙也可以把枪放下了吧?」
虽然姐姐这么说,但我一点实感都没有。
可以把枪放下——意思是说,我可以不要战斗……没必要继续武装研究员的工作?
「……这种事。」
不可能。可能。在我说出其中一种可能性之前。嗡嗡声响起。
「啊……」
手机在腰间不停发出振动声。画面上显示的名字是——绯空翼。
我看了姐姐一眼,姐姐脸上仍然挂着刚才毫无二致的温柔笑容。
「晚餐也差不多结束了,没关系的。」
「……那我去接个电话。」
留下这句话,我离开了餐桌。一旁的穗实歪着头对着我摆了摆手,我也略作回应。
刚才那段交流在穗实眼中也许很奇怪吧——脑袋里的一角这么想着。
「喂?是翼吗?」
与客厅隔着一扇门,我按下了通话钮。一声「啊」自通话口蹦出。
『橙矢?现在有时间吗?晚餐还没吃?』
「刚好吃完了。你们那边应该还没?」
认识也很久了,彼此家庭大概何时会吃晚餐自然也了然于心。
『嗯,还要等一下。抱歉,突然打电话…………』
「翼?」
她起了头之后,我却一直等不到她接下来要讲的正题。
手机传来的只有呼吸声,当我开始感觉到疑惑时——突然间。
『那、那个……橙矢,我、我也知道突然跟你讲这种事,也许会让你很伤脑筋……』
「?嗯。」
『……明、明天。』
吸气声。
电话另一头的翼,像是为了纡解紧张似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要不要……和我、约会?』
她以僵硬的语气,对我这么…………说…………咦?
「……呃。约……会?」
话没经过大脑就出了口。翼用那莫名急促的高音继续说了下去。
『就、就那个……明、明天放假对吧?而且,特查也没有打工……啊,前提是,橙矢没有排其他事情啦。我是说……』
「呃、嗯。」
『之前讲好的……说好要约会,还记得吗?』
先是有种话题突然转变的感觉——下一瞬间,思考迸射出火花。我回想起来了。在天气还很冷的前些日子。去年冬天,在空无一人的屋顶上,像现在这样彼此隔着手机立下的约定——
「……一起去拉弓的那件事?」
『还、还记得吗?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
「……那个,抱歉,其实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
因为翼的语气听起来实在太开心了,我不由得心生歉意而向她坦承——但手机的另一头传回了轻笑声,听起来像是按捺不住笑意涌上似的。
『没关系啦。毕竟橙矢最近好像一直都很忙……不过,你不记得这件事,我还是觉得有点受到打击喔。』
「……抱歉。」
老实道歉之后,我突然发现,翼的语气听起来虽然带着几分捉弄——但呼吸声却不时透露出颤抖,我察觉到那原因是紧张之后—
「不、不过,其实我也很期待喔。」
我握着手机的手也多少变得有些僵硬,最终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这、这样啊……是喔……呵呵。』
光听这笑声就知道翼有多开心……听她这么笑,该怎么说,总觉得让我有点伤脑筋。
贴在脸颊上的手机的触感,似乎变得有点冰凉——因为脸颊越来越热。
「……啊,不过现在弓道场不是坏了?」
『嗯。所以说,虽然没办法拉弓……』
翼应该打从一开始就想到了吧,口气中并未透漏出失望。
『就改成,可不可以拜托你和我一起帮忙我作驱动枪的训练?』
「驱动枪的训练?」
今天的事件浮现在脑海。在研究所的训练室内,被美阳小姐捉弄而满脸通红,但仍然试着举起驱动枪的身影。和她一起……协助她的训练?
「啊。难道说是因为……美阳小姐的训练,不太适合?」
『不会。虽然天之河室长会……那个,对我动手动脚的,但是教学方式很好懂,我也觉得学到很多。所以,我想和橙矢一起做的训练,不是那种……』
「那又是哪种训练?」
我猜不出翼想说的话,翼略带急躁地说:
『我是说……我,我想和橙矢一起训练……就我们两个。』
「……喔。」
我一面说,一面短促地吐出一口气……突然发现到我刚才似乎忘记了呼吸,胸口传来一阵痛楚。我下意识地咽下口水湿润喉咙。
「……嗯。我知道了。那就……一起训练吧。」
『好,好的。』
听见那拘谨过头的回答,我感觉到自己嘴角微微上扬。
我听着翼的呼吸声——我想,也许她刚才也忘了要呼吸吧。
「要在哪里碰面?研究所的大门前可以吗?」
『呃……如果可以的话,别在那边。池上的喷水池公园……比较好。』
「喷水池公园?那不是……」
我记得那是个还算颇大的公园。和研究所之间其实还有一小段路程。
「好像会有点远……你要在那边碰面?」
『因为,要是马上到研究所前,就没有约会的气氛了……啊。』
……听见翼倒抽了一口气,我了解到这句是翼不小心说出的心里话。与脸颊接触的碳合金外壳,似乎又变得更加冰凉了。
「……那、那就喷水池公园前。早上十点,好吗?」
『……嗯、嗯。好。』
最重要的确认事项,却是在嗫嗫嚅嚅、窃窃私语般的音量中进行。在这之后,手机只传来翼的呼吸声,一直到我开始担心起我自己的呼吸声该不会也这么明显——
『……明天,我很期待喔。』
我听见了微弱的喃喃说话声……,我让呼吸平复后,开口答道:
「……嗯,我也是。那,明天见。」
『……明天见。』
翼留下轻盈的柔和笑声——没过多久,挂断了电话。
「……呼。」
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想确认脚底地面的触感。有种双脚没踩稳地面——摇摇晃晃失去平衡般的感觉,我原以为自己似乎有点发烧,试着触摸脸颊,发现脸一直都很热。
「……明天。」
这个字眼一说出口,每天都会造访的明天,仿佛有了特别的意义。
「这通电话好像讲太久了……」
让胸口中鼓声般的鸣动声平息之后,我转身回到餐厅帮忙晚餐后的收拾。
「……好像来得太早了。」
抬头一望,是一片深邃到仿佛没有尽头的蓝天。
这里是因周末的轻松感而气氛热络的喷水池公园。翠绿的草地连绵到低矮灌木丛。穿过并排的小巧长椅后,巨大的喷水池映入眼帘,高高喷起的水花宛若一把大伞。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喷水池前。
「还有四十五分钟……」
抬头仰望公园里的大时钟,发现自己实在来得太早了点。我原本用「早上散步」为理由离开了家门,但姐姐莫名温暖的视线让我的侧腹有种不对劲的麻痒感,迫使我最后比预定的时间更早踏出玄关。
「……而且也没告诉穗实。」
虽然我也说不清楚理由——要和翼两个人一起出去这件事,包含姐姐在内,对同一个屋顶下生活的少女同样难以启齿。于是,我选在穗实还没起床的时间出门。
不想吵醒她——我也知道这种理由完完全全只是借口。
「——这位先生。」
转头一看,有一位青年缓步走向水花的大伞下。他的服装多以深蓝或蓝色等深色为底色,感觉似乎不怎么常见……那模样,感觉有点陌生。
在「鹡鸰」不太容易遇见的——少见的服装样式。
「可以向您问个路吗?」
听到青年如此问,我才发现自己正直盯着他瞧。
从容貌或身高来看——大概比我大上一岁左右。啊。
「没问题……请问……?」
「……对喔。对未曾谋面的人怀有一丝戒心……我差点忘了『鹡鸰』(这里)的特色。」
在我开口之前,青年稍稍摇头。神情看起来带着几分烦恼。
「我记得在『鹡鸰』,先表明身分会比较好……不过这样不也很可疑吗?」
……从他口中的话和服装来看,某种程度上让我能够猜测——
我想,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您应该是,打从外国来的……是吗?」
「啊,您察觉了吗?感谢您——体恤对方的处境正是这国家的美德呢。」
说完,青年自然地对着我伸出手。
「我叫雷修。算是观光客。」
不合一丝胆怯或自豪——带着爽朗的笑容,要与我握手.
由于我好奇地注视着那只手,自称雷修的青年露出了不可思议似的困惑表情。
「嗯?在『鹡鸰』,和初次见面的人不会二话不说先握手吗?」
「啊……应、应该不会吧?」
我犹豫的理由就在这一点。感觉……应该没有这种习惯吧?
对方自然而然地伸长了手——流畅地握住了我的手掌。
「那么,就请容我主动打招呼啰。请多指教,『鹡鸰』人。」
接着便摇晃着我的手。虽然我的手突然间被他抓住——不过青年散发的气氛,或者说是个性相当爽朗,我并没有受到冒犯的感觉。
尽管如此,对于不习惯的现况感到的困惑仍然存在。
「请、请多指教……雷修、先生?」
「习惯加尊称吗?哦哦,感觉全身都不太对劲。」
青年像是真的浑身不对劲似地缩起肩膀。
「叫我雷修就可以了。毕竟我和您的岁数应该没有太大差别吧?」
「应该是这样没错……」
我今年十八。雷修先生……更正,雷修如此说了。我便回答:
「啊,我十七。」
「没什么差。反正差一岁和同年纪也没什么两样,如果可以的话拜托您尽量别用尊称。我会浑身发痒。」
「……不过雷修你还是讲『您』耶?」
「至于我嘛……我这个算是个性吧。这讲话的方式……您就先当成是,外国人对当地居民的一种敬意吧。」
我决定先点头附和。该怎么说,这语言使用法还真是自由奔放啊。
「总而言之,我的名字是雷修,今年十八岁。是个观光客。您那边呢?」
雷修那纤长的眼睛映出我的身影。那边是指什么,我也大概能猜想到。
话说回来,之前好像也遇过类似的状况——我一面回想起寒冬时的屋顶,一面回答:
「我叫风峰橙矢。十七岁……应该说是『鹡鸰』国民?」
「哦。橙矢……不错的名字喔。听起来很顺耳。」
他率直地这么说。话说最近我好像时常被人称赞。
橙矢先生——雷修马上就直称我的名字。
「虽然还想和您多聊两句,不过请容我向橙矢先生问个路。特设研究机构……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严肃的建筑物,您知道要往哪边走吗?」
「咦?……你说研究所?」
雷修口中说出的名词,比想象中更贴近我的生活。雷修吊起了一边眉毛。
「哦,看这反应似乎是知道啰?您刚才好像说……研究所?」
「嗯。大家都这样称呼。因为名字有点难记。从这边出发用走的也是可以啦,不过还是搭车比较快。我想想,离这边最近的车站……」
我比手画脚地对雷修说明前往研究所的方法。当然我再怎么样也不能告诉他,其实接下来我要去研究所约会。先不提这一点,要向别人解释自己住的城镇的道路连接,老实说比想象中还困难,不过雷修似乎轻易地就听懂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像比想象中近呢。」
他眺望着研究所所在位置的方向。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另一侧化为阴影。
「……去研究所有什么事吗?」
虽然正事已经结束了,不过我没什么理由地主动问了这一句。
「嗯……算是要找东西吧。」
雷修率直地回答了我。这点颇令人开心,我试着提出更进一步的问题。
「到研究所找?是要买纪念品吗?」
「不,不算是纪念品……不过,应该会是值得纪念的回忆吧。」
捉摸不着确切意义的回答。雷修的眼睛因阳光而眯起。
仿佛觉得刺眼——不,那锐利的眼神,反倒像是要直视太阳的至深之处一般。
「嗯,与其说是找东西,不如说是找人吧。为了找那个人的线索,就在特设研究机构……用当地人的说法,就在『研究所』里面。」
「哦……希望你能见到那个人。」
话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雷修突然间把视线转回我身上。
嘴角挑起形成了俊美的弧线。
「感谢您。不好意思耽误了您的时间。看这样子您应该是在等人?」
「啊、嗯。是没错……」
「在这个时间点,约在喷水池前。看来应该是约会啰?」
我岔了口气,猛咳了一声。只见雷修愉快地说道:
「宾果。用这都市的惯用讲法,应该叫做幽会?」
「没、没这回事……这讲法也太暧昧了吧。」
哦,这很暧昧吗?青年说着,也不怎么在乎。他稍稍环顾四周。
「既然如此,我待在这边恐怕会打扰到您吧。我还是早早离开才是。」
「啊,这个嘛……」
我抬头仰望大时钟,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段空间。话虽如此,一直聊到和女生讲好的约会时间,这样似乎也不太好……我不禁烦恼起来。
「谢谢您告诉我怎么去,帮上我大忙了。之后——若有机会,再见吧。」
雷修说着,举起了一只手,干脆地转身就要走。
「啊……我、我是研究所的研究员!」
我连忙向那背影抛出了这句话。看到雷修停下脚步转过身,我继续往下说。
「要是遇上什么困难,跟研究所的人提起我的名字,应该会有点帮助!」
其实我完全没想到底能有什么帮助。只是,偶然间有了一面之缘的对象,从此之后再也没机会讲上一句话——不知怎地让我有点寂寞。
「……了解啦,橙矢先生。」
简短的一句话乘着风飘至耳畔。雷修的嘴角微微上扬,再度举起手。这回他将手左右摇晃一阵之后,再度转身背对我。
我一直伫立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从视野中消失。
「——不、不好意思,橙矢。我是不是迟到了?」
这时,我突然发现翼正踩着慌忙的步伐朝着我跑来。
「其实我已经提早出门了……橙矢?」
「嗯,喔喔。没事,只是我太早到而已。」
我在心里摇了摇头,正眼打量翼的模样。由于彼此认识也很久了,时常有机会看到她穿外出用的便服,不过今天这套还是第一次见到。
「……很可爱喔。」
也许是因为我刚才一直在发呆吧,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经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感想。
「啊……什、等、等一下,为,为什么突、突然讲这个!」
翼的嘴巴一开一合像金鱼似的,为了遮掩通红的脸而低下了头。
看着她的反应——我勉强装出一脸平静,但心脏却止不住地狂跳。
「虽然时间早了点,我们走吧?」
我也很期待今天喔。我这么告诉翼之后,翼脸上的绯红蔓延到耳朵。
「听说今天没有其他人预约要来。」
听着门在背后自动关上的声音,我环顾睽违了一天的训练室。
由于我们最后徒步自公园来到研究所,室内的暖气让我觉得有点热。由于路途上经过了城镇的大街,现在室内的寂静让耳朵相当舒适。
不过,还是有点热。我马上就把外套放在射击台的角落。
「那就开始训练啰,翼?」
我询问站在我身后的翼。也许翼也觉得这个房间的温度偏高吧,仿佛静不下心似地红着脸左顾右盼。她悄悄地抬起视线看向我。
「……橙、橙矢好像很冷静喔。」
「冷静?什么冷静?」
看不穿话中含意,我把问题直接扔回给翼,翼闹了点别扭似地甩开脸。
「我、我是说……像现在这样,房间里,也没有其他人……」
「嗯。今天好像几乎只有我们两个。应该可以悠悠哉哉地慢慢来。」
难得和翼出来约会,也不能忘了训练,可以不用在意旁人悠悠哉哉地度过,我想这算是再好不过了。
「……真是的……你这个人真的超天然!」
我觉得我的想法很合理,但不知为何翼柳眉倒竖。脸颊泛红、嘴唇紧绷的模样,看起来与其说是生气,更像是害羞。
「……我想,应该没有吧?」
由于我一一细数过今天的发言,并未发现任何问题,但在我如此回答的瞬间。
呼——……翼发出了,仿佛各式各样的情绪漩涡般打转形成的声音。
「我懂了……你真——的一点自觉都没有……」
翼吊起眼睛,用那锐利的视线直瞪向我。这个嘛……为什么?
面对那脖子到耳根子一片通红的表情,我才刚感觉到困惑——
但已经来不及阻止翼跨着大步走向我。
「……今天,我一定要让你明白。」
我仿佛听见她压低了声音这么说道。
翼并未停下脚步——整个人就这么贴向我的胸口。咦?
「咦?啊、呃……怎么了吗?翼?」
「……不是要帮忙我,陪我一起训练吗?那就像这样……」
衣物底下的柔软触感传向胸膛。
「在……在我旁边,好好教我。」
在我的胸前,隔着能望进彼此瞳孔的距离,翼抬起了那紧张的表情。
那双眼睛,带着愠怒的眼角稍稍吊起——但眼眶却带着几分湿润。
看起来仿佛强势,却又带着怯懦,是我第一次见到的表情。
「……呃、嗯。」
比起被逼着不得不点头的感情——主动点头的感情更胜一筹。
翼就这么贴着我转过身子,移动到射击台前方。我自然绕到了翼的背后,她的身子就这么滑入我的怀中。
翼直视着前方,自然而然地把后脑杓靠向我。
「……头、头发会乱掉喔?」
「没差。我之后再梳。」
随着毫不在乎的回应,深褐色的马尾拂过我的下巴。大概是某种花的香气搔着我的鼻腔,我想要稍微后退拉开距离——但翼马上把后脑杓更推向我,让我动弹不得。
她似乎不打算改变目前的位置。翼头也不回地问:
「橙矢训练官,请问一开始该怎么做?」
「……可以别用这称呼吗?」
「不要。」
说完用脑袋瓜朝我的胸口顶了一下。像是在催促我快点。
这是怎么回事啊——这种物理层面和精神层面上都受压迫的状况。
「……那,首先用两只手握住驱动枪,试着水平举起。」
看来我也只能听她的,扮演一位训练官予以指导。
翼听从我的指示,举起了训练用的驱动枪。手腕似乎正小幅度地摇晃。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单纯举起某物,和举着某物维持姿势,可说是完全不同。
「翼,注意让你的手肘关节不要太僵硬。如果你只是想着要举起枪,整条手臂很容易紧张而打直,想象着把枪连同手腕一起拉高应该会比较好。」
「……像、像这样?」
翼略微弯曲手肘。不过我仍然轻易地看出她的紧张。
「比、比想象中还难……」
「嗯,一开始是有点难。想到自己手中抓着枪自然就会紧张,这是没办法的事。慢慢习惯吧。」
我想无论是谁一开始都是这样。说完,翼悄悄地抬起眼睛看向我。
「……要、要是有人能够示范,也许,我会更快习惯。」
整个人几乎完全依在我胸前。发梢在脖子附近搔着痒,我不由得浑身僵硬。翼又抬起眼睛瞄了我一眼。脸颊一片红。
那是个——宛若索求着什么的眼神。
「有没有人,可以示范?」
「……了解。」
我投降——这句话浮现在脑海。话虽如此,我紧张到甚至没办法苦笑。
我再一次地想与翼拉开距离——这次翼把一只脚往后拉,卡在我的双脚之间。翼鼓起了脸颊,再度使劲举起驱动枪。
「……就这样,和我一起拿这把枪。」
「这、这样算是训练吗…………遵命。」
童年玩伴射出了宛若闹别扭似的视线,我只好就这么让翼依在我怀中,我举起手触着了正握着枪的那双手。那双纤细的手掌正轻轻颤抖,我用自己的手掌像是包覆似地握住。呜哇……
我吓了一跳。比想象中更加——从指尖到手背,都比想象中更柔软。
「呀!……橙、橙矢,你抓得太……太轻了……感觉很痒。」
「呃,会吗?那就……」
「呀啊……!太、太用力了啦!」
「抱、抱歉。那这样应该差不多……?」
被满脸通红的翼瞪了一眼,第三次终于完成了握力的调整。由于我正握着翼持枪的手,完全无法避免自己的动作像是从翼背后紧搂着她似的。
老实说……这还满难为情的。我加快了语调说:
「那……那,我会固定住手腕。翼就做好思考升华的准备,拜托你啰。」
射击台的前方,当然就是枪靶。在思考升华的训练室内,由于驱动枪射出的子弹危险性相当的高,靶的材质通常也是以难以想象的强韧材质制成——即使没这么夸张,一定也具有相当程度的强韧性,不过翼使用的训练靶还准备了一项特殊设计。
「经过物质化的神经讯号……延迟的子弹只要击中靶,击中的位置就会发光。」
虽然我也不晓得原理就是了。我在心中喃喃补上这一句,注视设置在远处的靶。怀中的翼虽然正闭着眼睛集中精神,但肩膀相当僵硬。
我想这也是正常的。毕竟自从第一次训练到现在,也还没经过一个月。
「……橙矢,我问你喔。」
不知何时,翼睁开了眼睛,仰起头看着我。眉毛稍微往下塌。
「……就算失败,你也不会笑我?」
「不会。」
我露出些许微笑。这种事还用问吗。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嘲笑翼。
翼像是稍稍松了口气似地点了点头后,注视着射击台的另一端。
「……我想要更快进步,早点追上橙矢。」
喃喃自语般的音量,在这个幽静的室内清楚地传人我的耳中。
「……追上我?」
「嗯。追上橙矢。我想早一点和橙矢站在同样的水平,看同样的东西,体验同样的感觉。虽然我从以前就这么想了……但这两年来,我一直都没办法去了解橙矢。」
这两年来——这段时间内,因为一个自私的理由,我对翼隐瞒我身为武装研究员的事实。
在这段时间——我和翼的确是体验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抱歉,那时瞒着你。」
「这件事已经没关系了。你太在意我会生气喔。」
我的芥蒂似乎早就被她看穿了。我点了点头表示反省。
看了我的反应,翼心满意足地微笑。很开心似地继续往下说:
「所以说,我想早点追上橙矢,和橙矢站在同一个地方。不过,因为这只是我的任性,所以像这样请橙矢教我,应该是不可以的。」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反倒是,只要翼愿意……」
我也想帮忙——对着相识已久的少女,我这么回答。
翼接受了过去的我,又说想和现在的我眺望同样的事物。得知了我一心只想隐藏的世界后,她仍然愿意说,想亲自走进这个世界。既然如此——
「只要有我帮得上忙的事,我很乐意全力帮忙。」
「……这句话,你不会后悔?」
翼勾起嘴角,笑得像是恶作剧的顽童,头撞向我的胸口。
这捉弄人般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在翼脸上看到。
「其实我很不服输的喔。追不上橙矢,感觉好像输掉一样,说不定直到追上为止,我都会像这样一直占领橙矢喔?」
「这……好像会有点伤脑筋。」
我露出苦笑后,翼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开玩笑的,占领就算了……但是现在要认真训练我喔。」
「……嗯,了解。」
在我的手掌内,翼的手紧紧握住枪把。僵硬的感觉已经不再。
朝上拉起枪口,稳定地瞄准了远处。牵动勾在扳机前的指头——
——前一个瞬间。
碰!的一声巨响传来。
「呀!」
听见翼尖叫的瞬间,我的身体反射性地开始动作。把翼推向背后,手伸向腰间的大型手枪——直到此时,我才察觉异状。
四周……很暗。不……根本看不见。
「……停、停电?」
听见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训练室的照明完全消失了,眼睛渐渐习惯黑暗后,发现整个房间正处于一片昏暗的状态下。由于视觉无从发挥,呼吸声听起来格外地响。
这状况——是停电没错。我缓缓放下了驱动枪后,抬头仰望天花板。
「既然训练室断电……也许是这层楼跳电了也说不定。只要稍微等一下,应该就会恢复吧。」
「原来研究所也会跳电啊……」
也许是因为心里不安吧,我察觉到翼悄悄地靠着我的背。听翼这么一说,我才想到。
「停电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八成是某处的实验室用了某些过头的耗电设定吧。」
研究所内进行着残留体的实验。把残留体维持在假死状态进行各式各样的实验,既然断电了,也许会对培养槽等设施产生影响也说不定。不过我想应该不至于演变成和上次同样,残留体逃脱后大闹研究所的事态——
「……还是一片黑耶。」
要是这样就糟了。我心中不禁冒着冷汗时,听见了翼模糊不清的声音。
麻痒的感触从背后传来。再加上每当翼开口说话.我甚至能感觉到她脸颊的起伏……
「翼,该不会……你正把脸贴着我?」
「……我想说,因为很暗所以不会被发现。」
你、你自己坦承那不就失去意义了吗……?
「……不可以吗?橙矢。」
「是没关系啦……」
太好了——翼轻声说完,伸出双腕环住了我的身躯。某种柔软的触感传遍我的背部……嗯?
「该不会……其实你正抱着我?」
「……因为,很暗?」
为什么是问句。翼的额头轻触我的背,有种……很不对劲的感觉。
翼就这么抱着浑身僵硬的我,唤了我的名字问道:
「我想让你明白的事……你懂了吗?」
这是——翼在训练开始时对我说的话。
让我明白……的确,我一开始真的什么也不懂。
今天翼对我展现的神情——都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宛若强势但却藏不住怯懦。好像闹着别扭,但却又出乎意料地率直。她告诉我,想和我站在同一个高度——面对今天的翼,我的确一直觉得胸口中的鼓动强烈到令我有点难受。
如果对方只是单纯的童年玩伴……一定不会有这种感觉。
我想,我已经有所自觉了。
翼是我的朋友、是我的青梅竹马,同时也是个女生——是位异性。
听着仿佛响在耳边的心跳声,我回答:
「……我想,我很明白了。」
那就好——翼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满足,但在这个距离下,我再清楚不过的感觉到她正在颤抖。手腕或肩膀、紧贴着我的翼的每一寸身躯,传来了我过去从未体验过的,女生特有的温软——而且,我也明白了她的紧张。
「……我绝对会追上橙矢。」
翼平静地,宛若宣誓般说道。
「努力训练,变得更熟练,走到和橙矢同等的程度……」
翼用她那因为紧张而僵硬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了我。脑袋像是燃烧起来似地沸腾,在头昏脑胀之中,我只听见翼的说话声。
「像现在这样的事——我也会,变得随时能办到。」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锻炼自己的胆量,让自己可以不要紧张?
或者说她是指—当我正要思考另一个可能性的瞬间。
「呃。」
啪的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光线刺进眼中。
电源似乎恢复了。在眼睛逐渐习惯四周亮度时,翼已经离开了一小段距离。
站在荧光灯光之下,翼别过了脸,脸颊仍然染满绯红。
「……现在已经不暗了。」
语气听起来不太满意似的。我不由得露出了苦笑——我想,大概就在下一个瞬间。
先是轰隆巨响。迟了一拍后,地面——训练室猛烈摇晃。
「!?」
宛若脚下踩着的地面突然被抽走似的感觉。我无法维持站立,立刻把手撑向附近的墙面。转头一看,翼正趴在射击台上,紧抓着桌面。
就时间长度来说——持续了一段并不算长的时间。
与摇晃的强度成反比似的,剧烈摇晃只持续了数秒便完全止息。
「……停下来了?翼,你没事吧?」
「嗯,嗯。我还好……不过,刚才真的满摇的。这也是停电的影响?」
「我想应该不至于吧……」
我伸手协助翼站起身,同时在记忆底层翻箱倒柜。刚才那种地面突然往下坠落似的感觉——不可能是出自停电的影响,如果要从经验上来判断的话……
比较接近的感觉,大概就是……潜水都市开始潜入深海的,那阵摇晃?
「——橘子箭!」
突然间,熟悉的人声刺向鼓膜。
同一时间,亚麻色的长发从自动门冲入室内。那人用警戒的神情环顾室内状况,发现我们两个之后,肩膀很明显地因为松了一口气而下垂。
「美、美阳小姐?怎么了吗?」
我们的室长,美阳小姐气喘吁吁地跑向我们。
「橘子箭和小翼翼都没事吧?有哪里受伤吗?」
「是没有……」
翼像是整个人愣住似地圆睁着眼睛,倒吞了一口气。美阳小姐慌张的模样可说是从平常的她完全无法想象的程度。我不由得询问:
「话说,美阳小姐为什么会来这边……」
「我手边有些工作还没处理,算是自主加班吧。如果问为什么知道这个地方……其实我并没有打算打扰两位的幽会。不过,关于职员在哪个时间带正在使用哪个设施,室长拥有查阅的权限。」
听了美阳小姐这句话,翼急忙低下了头。至于我——脑袋的角落正胡乱想着完全无关的另一回事—幽会这词听起来也太暧昧了吧。
「……发生了什么事吧?」
也许——不需要加上问号也说不定。
室长点头回应我的问题。
「嗯……我想刚才的停电你们应该也都知道,我就简单地传达事实。」
可别陷入混乱喔。美阳小姐添上了这一句算不上开场白的话。
令美阳小姐担心到特地冲过来寻找我们的,事实。
她简明且扼要地向我们解释。
「『鹡鸰』——正在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