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正蓝。
我的座位在教室的窗边,只要稍稍歪过头就能望见本日天空的景象。晴天、阴天、雨天或者打雷。每天的景色总是比想象中更善变。
不过今天的天空,无论望向何处都是同样颜色的一片碧蓝。
「像这样一看……潜水时的天空和自然的天空,果然还是不一样。」
我无意间自言自语,旁边传来了同意的说话声。
和我一样眺望着窗外景色的阿升正对着人工太阳的光芒眯起眼睛。
「不过现在不算是潜水——该说是下沉吧。开始下沉之后才过两天,所以现在还在较浅的海域,等到时间越拖越长,这片天空还会越变越蓝喔。」
「……不过,大家都不晓得。」
坐在后面位子的翼轻声说道。穗实站在她身旁。两位女生脸上同样挂着不安的神情,而翼像是代表两人般继续说:
「周围海域的潮水涨退不规则,为确保安全而暂时潜入海中——今天早上的新闻是这样讲的……不过,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骗人的,有种很怪的感觉。」
「要是让大家都得知真相,应该也只会陷入大混乱吧。」
阿升轻呼一声「哟」,迅速拉起了上半身。
察觉了阿升刻意不说出口的内容,我点了点头。
「要是大家知道『鹡鸰』不受控制往下沉,大概会造成大恐慌吧。」
——「鹡鸰」——正在下沉。
我们的室长告知我们这个事实,只是仅仅两天前的事。当时第一次听闻这件事,由于内容实在太难以置信,面对美阳小姐再认真不过的表情,我只感觉到困惑。
到底是怎么了?什么事能让这个人这么慌张?
「潜水都市潜入水中,一般来说只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但如果这是人为故意引发的,那意义便截然不同——是吧?」
阿升缓缓地一字一字接着说道。那口吻应该是在模仿美阳小姐吧。
「如果『鹡鸰』只是在进行季节错误的潜水,那该有多好啊……」
我的同事神情慵懒地双手抱胸。虽然态度看似懒散,但他射向半空中的眼神十分尖锐。
「——真没想到,居然会被破坏。」
就平日总是表情开朗的这位死党而雷,这表情相当罕见。
「有人入侵了位于研究所地底下的都市动力部。不但突破了保全系统,甚至让中枢的主引擎几乎半毁——大姐头是这样讲的。」
在前天的大白天——「鹡鸰」的动力部似乎受到了袭击。
「似乎」——之所以会加上疑问语气,一方面是因为这件事是从美阳小姐口中得知的,另一方面则是单纯地感到不解——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穗实喃喃的低语声显得无精打采。穗实的性情天真纯粹,但也因此对他人的恶意特别敏感——不过这次,我的心中也怀抱着相同的疑问。
破坏主引擎。换句话说,目的就是「鹡鸰」的——
「也许目的是让『鹡鸰』沉没吧。如果真是这样,那算是很成功吧。」
说这句话时阿升脸上那不甘心的神情,原因我也明白。
潜水都市「鹡鸰」现在正缓缓地在海中下沉。
由于动力部受到的损伤比想象中要重,使得都市失去了足以浮在海面上的力量——这也是经由美阳小姐之口得知的情报。
「我想应该是没问题啦。听说动力部的修复正在全速赶工。虽然会有一段时间抬头就看到海,但不用多久就能恢复足以浮上海面的动力吧。比起这件事,更严重的问题是这个。」
阿升一面说,一面在桌旁的背包中翻找,从里头取出了涅斯提。看来他把涅斯提带进了学校。阿升的手指在卵形终端机背面的键盘上飞舞。
随着阿升的操作,卵形中央的画面显示出粗糙的图片——不,是影像。
「……这是?」
「设置在动力区的监视摄影机的录像。我请大姐头转送给我的,这可是唯一拍到了那个『某人』的影像喔。」
定睛一看,一个黑影出现在画面边缘。黑影看起来像人形——画质相当粗糙,无法判别相貌。
八成是男的吧。画面中的人影踏着怡然自得的步伐向前走——突然,他停下了脚步,看向镜头。隔着画面,我与黑影四目相望。但只持续了短暂一瞬间,黑影若无其事地重新迈开脚步……最后走出了拍摄的范围。
总时间长度大约十秒左右。阿升耸了耸肩。
「——就只有这样。在这之后,这家伙就突破了主引擎前方的保全系统,正大光明地侵入了内部。阿橙所说的停电,恐怕就是动力部停止运作造成的影响吧。在这之后发生了什么……就跟大家听到的一样。」
「……不过,保全系统能那么轻易突破吗?」
翼露出了沉思般的神情。
「虽然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不过『鹡鸰』的主引擎很重要吧?那是可以那么简单就入侵,光靠一个人就能破坏的东西吗?」
「不,不可能。」
对机械特别了解的阿升一面回答,一面操纵手边的涅斯提。画面上浮现了复杂的图样以及四处飞舞的数字。
这是动力部的迷你模型。阿升一面说,一面挪动画面让我们也都能看到。
「支撑潜水都市『鹡鸰』的超大型驱动引擎『圣女』——这具重要机械一盾扛起『鹡鸰』的浮力,同时也负责控制潜水与海面浮游时的平衡,等同于『鹡鸰』的心脏。」
阿升的指头再度在画面上轻弹。这次浮现的图片看起来像是厚重的门扉。数道同样的门按照等距离间隔,排列在通往动力部前方的通道上。
保全系统——我想大概就是指这个吧。
「『圣女』所在位置的动力部前方,有一连串用思考升华创造的阻隔墙。这每一道墙的强度都足以承受阿橙的花雨一段时间,不过……」
「……还是被打破了?」
穗实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阿升点了点头,指尖再度于画面上游移。把刚才显示的监视摄影机影像切换到前方。入侵者站立不动的身影停在静止画面的中央。
凭一己之力抵达「鹡鸰」的心脏部位的人物。阿升低声说道:
「光是突破保全系统就已经不可能了……居然还把圣女的机能破坏到几乎只剩一半。而且……听说保全系统的损坏程度也很夸张,连一片碎片都没留下来。而且这个人现在仍然行踪不明。」
简直像幽灵一样——阿升这句喃喃自语,沉沉地坠入我的胸口。
负责将血液送至「鹡鸰」各处的,都市的心脏。对该处刺下深深一刀后,转瞬间又消失无踪——无比大胆且利落的手段,完全超乎我们的想象。
幽灵。要象征这个侵入者——我认为这是个很妥当的代码。
「——话说,各位的脸色暗得跟幽灵一样耶?」
突然间,我听见快活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我连忙转头看向左右两侧。没有。上下也——我把脸转朝下,终于发现了。似曾相识的短发正在桌子下头轻盈摇曳。
「不好意思学长,我从底下打扰一下啰!」
穿着宽松毛衣的御厨同学眯起眼睛一笑,从桌子底下抬头看向我。
「御、御厨同学?咦?你怎么会在那边!?」
「哎呀,要拍照前从各种角度观察被摄体是不可或缺的喔!」
御厨同学一面说,一面兴高采烈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御厨同学现在手上并没有拿着相机、角度又是指什么角度,各问题接二连三涌上脑海。
我代替完全愣住的另外三个人,战战兢兢地问她:
「……刚才我们说的,你都听见了?」
「幽灵什么的,不好意思我都听见了。不过在这之前的我都没听见喔。」
御厨同学缓缓弯曲嘴唇。自她的表情中,我看不出特别的感情。
嗯……该怎么判断呢?她只是装出这副表情的可能性,也不会是零。
「……突然跳出来对我的心脏不太好,下次拜托从正面打招呼。」
要是被她听见,那就完了。不知为何御厨同学的眼神欣喜地灿然发光。
「了解了!学长不愧是学长,真是有肚量!」
她说着「太了不起了!」之类的话,一如往常地抬举我了一番后,说道:
「话说我御厨叶子,今天有事特地前来找我最敬爱的学长!」
御厨同学话才说完,身子便悄悄地靠了上来。也许是我错觉……不,御厨同学摆明一脸想找乐子似的表情,在我的耳畔,用我身后也听得见的音量开始讲悄悄话。
「学长知道『迦南之塔』这栋建筑物吗?」
「……迦南……之塔?」
是个陌生的名称。也许御厨同学看穿了我的感受,她说明道:
「对,就是上星期刚开幕的,全『鹡鸰』最高的观光景点,这栋惊人建筑物的入场预约现在已经排到半年之后了喔。大家都喜欢新奇的东西嘛。为了搭上这波热潮,争夺门票的战争可说是日以继夜地进行喔。」
「那还真是……满夸张的。」
在回答的同时,从刚才开始一直把身子靠向我的御厨同学,以及打从背后刺向我的思惟线……其实是视线,都让我非常不自在。
「然后喔,这门票是我御厨叶子,偶然间得到的……」
唰!御厨同学秀出了看起来像入场卷的纸片。挟在指间,一共两张。超人气的观光景点,难以取得的珍贵门票……我的思考才刚走到这一步,只见御厨同学的嘴角弯曲成恶作剧的模样。
「学长今天放学后有空吗?这张门票,我希望能……」
「等、等一下!」和「呜嗯~!」的两种惊讶的说话声冲入我们之间。
在穗实和翼手忙脚乱的时候,御厨同学心满意足地一笑——
「……让给学长和学长的朋友们。」
她将挟在指头间的门票「唰!」地递到我面前。
也不管我们一群人张大了嘴,御厨同学满怀遗憾似地摇头。
「哎呀,其实我也很想去的。不过今天早上我正好拿到一桩头条新闻。可是门票的期限就到今天为止了,想说干脆就交给学长好好运用。」
她露出满意的笑容。如同揭晓谜底般的口吻。发现穗实和翼显然恢复了平静,我僵硬的肩膀也在不知不觉间放松。
「……御厨同学。我知道你很开心啦,但是,讲话时拜托稍微……」
「啊哈哈,不好意思。因为太开心了,一不小心就……」
她一脸愉快的笑容,背后意图展露无遗。果然是故意的。
我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开心,只好摆出了苦笑,收下了门票。
「谢谢。我会心怀感激好好运用的。」
「不客气不客气。啊,但是门票只有两张喔。我个人是希望能让风峰学长亲自体验看看,既然如此……能和风峰学长一起去玩的人……」
究竟是哪位呢……?御厨同学刻意用平板的语气说着。
听了这句话——穗实和翼的肩膀微微一颤。视线看似漫无目的地游移,但却悄悄地彼此对看,像是在试探对方似的。
「……猜拳一次决胜负,输了就乖乖认命,如何?穗实。」
翼低声说道。表情显得格外严肃,眼神特别锐利;仔细一瞧,我发现穗实的双眸中也寄宿着身赴前线战地般的决意之光。是怎么了?
「嗯。我绝对不会输的。」
两个人像是心有灵犀似地点了点头。我低姿态地举起手,试图调停。
「……那个,我不去然后穗实你们两个一起去,这个提案如何……?」
「橙矢你先安静。」「橙矢不要讲话。」
斩钉截铁的拒绝。两名女性之间已经酝酿出决战当前的气氛,手掌握拳又放松,或是旋转着手臂和肩膀。这……我想这八成是……
一旁的御厨同学发出了宛如按捺不住的笑声。
「……御厨同学,你一定是明知故犯对吧……」
「哎呀呀,怎么可能呢。我只是想要把这张门票献给学长而已呀……啊!」
御厨同学突然站起身子。我还在猜她想干嘛,她已拔腿冲到了走廊上——然后强抓着某人的手腕,把那人硬是拉到了我们面前。呃,并不是不认识的某人。
「风峰学长,我带来了猜拳大战的新参赛者!」
「……这是在吵什么?」
不知为何,莉诺的手腕被御厨同学捉着。虽然突然从走廊上被拉进教室,但莉诺的表情纹风不动,并未显露出任何一丝动摇。
「来吧来吧莉诺同学。欢迎参加风峰学长争夺战!」
御厨同学连连使劲推着莉诺的背。不只是她口中的理由,对莉诺居然也能表现出这种强势态度,这点同样令我吃惊。莉诺在走过我身旁时,抛出视线像是在询问我这究竟怎么回事,不过我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回应。
御厨同学转头扫视加上莉诺在内的三位女生。
「不好意思久等了,三位选手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我好像打从一开始就被排除了说?」
阿升差点流下两行男儿泪,我出自关怀之情把肩膀借给他靠,同时注视着眼前已经不容我发表任何意见的战场。
穗实微微膨起脸颊。
翼神情专注,眉梢上扬。
莉诺大概是现在才掌握状况吧……不知该作何感想似地叹息。
「准备好啰~?开始啰~?剪刀石头……」
随着御厨同学的号令,三人同时缓缓地举起手。
「布!」
——宛若剑击般挥出的三只手,一瞬间决定了胜负。
剪刀、剪刀、石头。砸在脸上应该很痛的形状,那只手的主人是——
「……赢了?」
莉诺维持着那同样的表情,微微歪过头一问。
迦南之塔第八十六层楼,瞭望台楼层正挤得水泄不通。
放学后,拿着两张门票,我和莉诺造访了迦南之塔。
不愧是号称超人气的观光景点,放眼望去全是人、人、人——多到几乎令人不太舒服的观光客挤满了四周。
托这片人山人海的福,要走到楼层边缘的观景窗前,花了不少时间。
「呜哇,还真的满壮观的……对吧,莉诺?」
「……嗯,是啊。」
站在我身旁的莉诺,缓缓地伸出手碰触眼前观景窗的玻璃。
在窗外的下方,高楼大厦宛若模型一般彼此并排,街道则像是巨大的翻花绳形成的网格——都市的一切在碧蓝天空的笼罩下一览无遗。
「看这样子,传闻预约排到半年之后,也算是有理由吧。」
「我也这么觉得……啊,不过街上什么时候盖了这么高的塔?」
自御厨同学手上接过门票之后,我一直觉得很不对劲。令我困惑的原因是,这座迦南之塔号称「鹡鸰」最高的建筑物,照理来说建筑工程应该也相当浩大才对,但我的记忆中却完全找不到这栋建筑盖到一半的影像。
「听说是最近刚落成的……不,也许单纯只是我不晓得吧。」
「——这座塔是藉由思考升华建成的。」
莉诺突如其来地告诉我。
站在相当于八十六层楼的高度俯瞰下方街道,莉诺的表情平静至极。
「迦南之塔在建造上运用了思考升华的物质来取代大部分的传统建材。你也知道,用思考升华创造物质只需要一瞬间……建筑工程本身只花了一星期左右就结束了。」
「哦,是这样啊……莉诺,你好像很了解?」
「也没多了解。只是因为……和我的前东家有点关系。」
所以曾经听人提过罢了——莉诺的话语中不带感情。
前东家。和莉诺在过去曾经所属的旧政府有关吗?
「所以……这座塔的导览对我来说也不难,需要吗?」
窥探我的表情似的眼神。呃……?也没有理由拒绝,我点头。
是喔——莉诺随口应了一声。最近我渐渐了解到,这个女生大概还满喜欢谈天的。
「那就开始了……高度一百二十楼的『鹡鸰』最高建筑物——迦南之塔虽然表面上像是以观光招揽游客为主要用途,实际上与其说是新落成的观光景点,作为一个Icon的意义更重。」
「Icon?」
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是哪个词。Icon……Icon……啊。
「……旧恨(注1:旧恨(遗恨)的日文读音近似于icon)?」
「我能想象你脑海里浮现的文字,但这里的Icon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被她一本正经地纠正,我有点不好意思。莉诺毫不在乎地继续说道:
「不是旧恨。象征(Icon)——迦南之塔是『鹡鸰』新政府的象征。」
「新政府……」
「二个月前『旧政府』发动武装占领行动且失败——之后,以特设研究机构为中心重建的政府则是『新政府』。所以,我才会说那是我的前东家。」
「啊,原来如此……」
打从两个月前开始,研究所一直有种忙得不可开交的气氛。理由就是刚才莉诺所说的,研究所高层正为了重建政权而四处奔走。之前美阳小姐也对我提过。
象征。新政府的象征。在莉诺的眼中,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历经一波三折之后终于成立的,以研究所为中心的新政府——不过,说实话,刚建立起的政府没什么信赖可言。民间传出的反倒多是批评的声音。」
「莉诺的说法还满严厉的呢……」
「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风峰。况且旧政府武装占领事件只是不久前的事,现在大家对新政府的视线是相当冰冷的。而为了试图改善这个状况而建造的,就是能吸引民众目光,而且可以展现新政府存在感的象征物……」
「……就是这座迦南之塔?」
正确答案——莉诺说着,淡淡地笑了。像是老师赞美优秀学生似的笑容。
莉诺又补上了一句:「再补充一点」。看来她的确还满喜欢跟人聊天的。
「迦南之塔的建设工程上会运用思考升华,也是为了让民众亲眼目睹特设研究机构的专长吧。至于其他的目的……原本思考升华只在战斗领域上发光发热,也许能藉此在民众心中留下好印象。」
「感觉好像各方面的打算都搅进来了……」
「只要人聚集起来,自然会有新东西诞生,有所打算也很正常。不论经过或背景如何,迦南之塔本身是很安全的。建筑上使用的物质,事先把强度降低到一般物质的水平,和战斗上使用的物质相比,寿命可说是压倒性地长。」
没出什么大事是不会崩塌的——莉诺下结语似地说。
莉诺说的也是。来到此处的观光客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观景窗下方的景色的确是无可挑剔地壮观。
无论建造者心中有何打算——创造出来的物体本身仍有其价值。
「……话说回来,风峰。」
突然间,像是要填补对话的空隙似的,莉诺唤了我一声。她手中拿着半张迦南之塔的门票。上头的期限到今天为止。
莉诺把视线从门票往上抬,迅速地瞄了我一眼。
「……和我一起来,开心吗?」
一段难以言喻的沉默。
过了一小段时间……我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我为了表达肯定而深深点头。
「当然啊。能和莉诺一起来,我很开心。」
「……即使不是和翼或风峰同学一起?」
语气中似乎带着些许的不安,莉诺少见地追问……原来如此。
我想,我大概明白莉诺心里在意着什么了。我对她露出几分微笑。
「难道说,莉诺觉得对穗实或翼不太好意思?」
「……是有一点。」
莉诺如此回答。我想,莉诺肯定没打算在那场门票争夺战中胜出吧。
话说回来,那时莉诺其实算是被卷进来,顺势参加的。她会加入战局也是因为御厨同学把她强拉进来的缘故。不过,我觉得这和现在开心与否,完全是两回事。
所以我笑了笑,把手掌轻放在莉诺的头顶。
「别在意。穗实和翼也都服输了。」
一次决胜负,再加上她们两个的个性,胜负揭晓后两人很干脆地就认输了。倒是从一开始就失去参赛权的阿升脸上挂着流不尽的男儿泪。
莉诺眨了眨眼睛,也许这答案大概出乎她的预料吧。我对着她那表情露出些许苦笑。
「我也明白莉诺会在意她们的心情。但是难得现在人都来到这边玩了,虽然莉诺可能不是自愿的啦……我是希望今天应该要开心地好好享受。」
也许,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就是了。
不过——看见眼前莉诺的表情变得开朗了些,我觉得就别想太多了。
「……风峰果然是个怪人。」
莉诺的嘴角挑起一丝笑意。但下一瞬间,她马上把脸甩向一旁。
「只有一点,我必须做出订正。」
说话的同时,又斜过眼瞄向我。
「……其实我并不是不想和风峰一起来这地方。」
莉诺像是闹起别扭似的,鞋子轻踢着地板,敲出喀喀的声响。
这究竟是基于何种感情而展现的神情——我想我还算有点了解。
「嗯。不客气,莉诺。」
我只回了这句话,只见莉诺的肩膀微微一颤,她很不满似地抬起眼睛看向我。
「原来……风峰真的跟大家说的一样天然。」
「怎、怎么连莉诺都讲这种话……既然这样,那我要称呼你『老实又容易害羞的莉诺』喔?」
我对她一笑打算反将她一军——但没想到莉诺睁圆了眼睛。
「…………洗手间。」
只抛下这句话,莉诺转身背对我。我察觉到那步伐似乎莫名慌张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迅速地消失在观光人潮之中,只剩下我一个人呆站在原处。
……刚才那反应该不会是……
「……觉得害羞吗?」
就算想要确认,但当事人已经前往洗手间了。这时我突然发现——
周围欣喜的嘈杂声响,毫无死角地包围着我。每个人都发出了欢喜的赞叹声,享受着脚下无边无际的都市景色,购买纪念品连同回忆一同带回家。像这样一个人站在人群中,仿佛只有我的轮廓自周围人群剥离,让我有点静不下心。
一个人独处——这种事,对于前阵子的我来说,根本感觉不到什么寂寞。
「因为这阵子一直和大家在一起吗……?」
打从心底自然吐露的这句话,肯定就是寂寞的源头吧。
学校是学生每天度过最长时间的场所。研究所则是放学后打工的据点。早晨时与睡意战斗的同时热热闹闹,夜晚时则徐徐度过休憩的和缓时光——家。
无论在哪个地方,我甚少自己独处。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时间、无法静下心——诸如此类不知好歹的想法,我真的连一点点都感觉不到。
「……啊,对喔。」
在某个瞬间,突然觉得一个人独处令人寂寞且不安——去年冬天的我应该会把这感受视为一种软弱吧。回想起来,那个我似乎离现在的我很遥远。
不过,感到寂寞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因为很开心啊。」
在家里与家人交谈的时间、在学园和朋友闲聊的时间,在打工处被上司捉弄的时间——还有像今天这样,与重视的人一同度过的时间,是那么的快乐。
现在的我已经明白了那份快乐,就算一个人独处时会感到寂寞,我想那也没关系。
「……先买个饮料好了。」
我想莉诺一定很快就会回来。虽然平常她看起来像是毫不关心周围,但是与人相处时却总是比谁都重视诚实——那女生害羞时的模样,我还想再看一次。
如果有卖年糕红豆汤就好了。我这么想着,找到了自动贩卖机,踏出步伐。
「……橙矢先生?」
走到一半,似曾相识的声音使我站住了身子。我下意识地回头。
以踏着轻快的脚步来来去去的观光客们为背景——一位青年宛若船锚般静静伫立于原地,照理来说,那身影应该十分醒目才对。
但是,我认为——要是他没出声叫我,我恐怕不会发现他。
「啊,果然是橙矢先生没错。」
好久不见了——观光客雷修举起一只手向我打招呼。
「橙矢先生同样是来观光?」
噗咻——雷修手上的饮料罐喷出凉爽的气泡声。
虽然莉诺说她只是去趟洗手间,不过似乎还没有要回来——因此,现在我和雷修与观光客的人潮拉开距离,背靠着墙壁,我们手中拿着的是观光名胜少不了的格外昂贵的饮料。
噗咻——……听起来格外漏气的声音,出自我手中的饮料罐。
「嗯,与其说是观光……不如说是远足吧?毕竟是自己国内。」
「远足?哦,『鹡鸰』的语言表现力还真是丰富。」
雷修不知为何很愉快地闷声一笑。其实我自己也觉得两者没什么差别,但却又无法解释个中差异,这种感觉上的问题总是很棘手。
「雷修呢?一样是在观光?」
「观光也是目的之一啦……不过说是事前调查比较接近一些。」
事前调查。我鹦鹉学舌般重复这个词。雷修以口就罐,代替点头。
「嗯……咕……呼。是啊,事前调查。我啊——」
雷修用鞋尖轻敲地板。嘴角些微弯曲。
「我是来看这座仿造的塔——迦南之塔究竟是什么玩意。」
「……仿造?」
听他这么一说,我再度转头环顾四周。数不清的观光客,而我也亲眼见到了,从这座塔上能尽收眼底的壮观景象,的确也合乎这份热潮。
但是雷修口中的「仿造」——听起来并不是什么正面的意涵。
「是啊。这个是花瞳的模型——也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塔的仿造品。」
这句话让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这个——如果要意指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这里」是个听起来比较妥当的选择。也许只是他一时口误,但雷修的语气听起来就像——
「我记得……『鹡鸰』好像和纯白花瞳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就像他熟知实际的花瞳似的。当这一点浮现我的脑海,雷修马上就接着说出这句话。
「……是这样……没错。」
我对雷修突然挑起的话题感到困惑。如果真的要回答他的问题——
没错,潜水都市「鹡鸰」与纯白花瞳——两者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鹡鸰」为了要取得人类生存所不可或缺的泪晶,也为了驱除头上长有泪晶的生命体——残留体,进行潜水与纯白花瞳这座海中的高塔连接。
世界上存在着数座花瞳,而「鹡鸰」主要的活动就是以纯白花瞳为据点——所以,对于雷修的问题,也许我应该要以点头作为回答。
「……你说,迦南之塔是纯白花瞳的仿造品……也就是模型?」
「有什么疑问吗?橙矢先生。」
雷修直视着前方,轻摇手中的饮料罐。
从那罐子的摇晃来看——里头大概遗留有些许液体。
「因为这座塔是用思考升华建成的。虽然规模远远不及花瞳,但仍然是出自人类之手的最大的塔——名字取作『希望之塔』,就仿冒品来说品味还算不差。」
「……雷修?」
在我们的面前,无数的观光客来来去去,去去又来来。
话说回来——雷修说着,愉快地闷声哼笑。
「现在都市都坏掉了正在逐渐下沉,要谈什么希望好像也有点怪。」
——这句话,让我想说的话梗在喉咙深处。
我缓缓地咽下口水,这才终于有办法发出声音。
「你怎么,会知道『鹡鸰』的……」
「啊,因为都市的主引擎——那个玩意叫什么来着?圣……圣女?那玩意坏掉了嘛,所以我才会这样讲。」
雷修正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困惑神情——但这答案不对。
「不是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它现在坏了?」
那是并未向一般民众公开的情报,仅限研究所内部人员知情。
雷修前天曾经问我该如何去研究所。因此,也有可能是在该处偶然听见职员们交谈时提到。当然,也还有其他各种可能性。
雷修前往研究所的那一天,动力部遭到了破坏。
即使再怎么巧合,我也不该有这种想法。
这很正常啊——雷修如此回答,笑得像个孩子似的。
「因为破坏圣女的人,就是我。」
——如果要正确表达我现在的心情,只有一句「啊,真被我猜中了」。
虽然我像这样努力镇定自己的心情,但我还是差点说不出话。
「……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哎呀,难道说橙矢先生怀疑我说的话吗?」
他的回答,我听不出什么弦外之音。
「就是我啊。破坏圣女的人。因为我知道橙矢先生是研究所的职员,想说橙矢先生也许正在看,所以我有特别去看摄影机镜头耶。」
雷修有点害羞似地说完,拿起手中饮料罐一仰而尽。
回想起来。监视摄影机的粗糙影像,画面中央仰望摄影机镜头的——入侵者。
条件符合。除了关连者之外无法得知的情报,理所当然似地了然于心的——雷修。
「这样啊,看来特别打招呼也是白费工夫了说……算了,换个角度想,要是在认识的人眼前失手,好像也满难堪的,说不错也算是不错啦。」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几乎是无意识地开口说道:
「……幽灵。」
——又不是幽灵。
「突破了不可能突破的保全系统,破坏了圣女……都市的心脏的入侵者,行踪完全没有留下线索,才会这样称呼。」
「——哦。」
我察觉青年脸上一瞬间显露出特别僵硬的表情,但那反应很快就消失了。
还不错嘛——雷修像是发起挑战似地勾起嘴角。
「幽灵……幽灵啊。原来如此,很适合我啊。这名字是橙矢先生取的?」
「……不,是我朋友。」
「这样啊。哎呀……命名品味可真是一流呢,您那位朋友。」
雷修退开一步,自然而然地向我伸出手。
与先前在喷水池前相见时一模一样的,爽朗而自然的笑容。
「我叫雷修。观光客……兼幽灵。」
对方仿佛要求我重新自我介绍——我轻吐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我不能握你的手。」
「哎呀呀,橙矢先生上次明明就愿意和我握手啊?」
好吧,也许这对橙矢先生来说有困难吧——雷修说着,一脸惋惜地抽回了手。如果能理解我的理由,我也省下了解释的功夫。
在无数观光客热闹的嘈杂声响包围之中,我面对面直视着雷修。
「……雷修,你的目的是什么?」
「哦,这台词,听起来还满有模有样的喔。」
雷修掌中的空罐被他轻轻抛起,又坠回他掌中,不停地上上下下。
完完全全的自然态度——满是空隙。
「感觉起来,橙矢先生过去似乎经历过许多危险场面?」
「……只是偶然间习惯这样讲。」
「哈哈,这样啊。如果真要回答的话,圣女的那件事只是类似舞台布景的玩意罢了。或者……也可以说是派对的邀请函吧?」
「……也就是说,你还有进一步的打算吧?」
「您说的对。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吧。」
雷修一面愉快地哼哼笑着,一面环顾满是观光客的四周。
来来去去的人们脸上无一不挂着笑容——这里是日复一日热潮不褪的观光景点。
雷修究竟在打什么算盘。要查出这件事,只能在雷修的话中找线索。
「这座塔是仿造品。人类能力所能及的规模最大的思考升华——话虽如此,这仍然只是模仿纯白花瞳的仿造品。完全只是粗制滥造……不过,虽然只是仿造品,但这座塔对『鹡鸰』而言仍然是『希望之塔』,这是事实。」
希望之塔。新政府——或者该说是「鹡鸰」的希望?
总而言之,我的结论是——雷修一面说,一面把空罐扔进了远处的垃圾桶。
「就一个表演的场所来说,效果应该非常好才对。」
「……这结论还满拐弯抹角的。」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向我解释清楚吧。青年耸了耸肩。
「毕竟是表演嘛,让您直接亲眼目睹会比嘴巴解释要方便。」
雷修说着,手伸进外套的内侧——取出了棒状的物体。定睛一看,是剑鞘。青年让剑鞘在手中回转数圈后,流畅地抓住剑柄一抽。
剑展现出全貌——那是一把剑身无刃,形状奇异的兵器。
「——蕾吉娜·莉莉翁(Rejina Lilium)。」
他说出这个名词。
抽出了长度近似长剑的武器后,雷修并未展开攻击行动,只是随兴把玩着剑柄。
「这把剑的名字。用『鹡鸰』的语言来说……意思差不多近似于『女王的百合』吧?」
「……要拿花当名字,长相未免也太吓人了点。」
我一面说,一面缓缓地把手伸向藏在制服外套内侧的枪套。雷修的步调相当独特——为了不被他牵着鼻子走,我集中注意力,就在这一个瞬间。
——锵。
名为蕾吉娜·莉莉翁的剑迸出火花。下一个瞬间,像是沿着刀身的轮廓描绘出刀身缺少的刃部似的,一道强烈的光芒疾驰而过。
青年缓缓地举起了刀柄……唰!
「那么——就让派对盛大开始吧?」
雷修挥出光之剑,划向他脚边的地面。他的动作未免太过随意,太过简洁,而随之发生的事件则超乎了我的想象。
刀刃并未遭受任何阻力般切穿地面,自刀刃刺中的位置,光的洪流强劲地喷出。我连忙举起手遮掩脸部,热量在瞬间向四周放射。
紧接着,就像是追随着散逸的热量般——地板的一部分,消失了。
「呜哇!」
我甚至来不及维持身体平衡,只好乘着摇晃的力量勉强往后跳开。
刚才明明仍确实存在于眼前的地板,消失无踪——像是要证明我的感觉似的,在我和雷修之间,巨大的裂缝正往四周蔓延。我明白,那个部分就是在刚才那一瞬间消灭殆尽的。
观景楼层的谈笑与嘻笑转瞬间止息,取而代之的是惨叫与尖叫。
无数的观光客慌忙逃窜,逃离裂缝。
裂缝的另一侧,站在轰隆作响的地面上——雷修的嘴角悠悠上扬。
「这才称得上是好戏。」
「……雷修!」
我死命地在摇晃不止的地面上站稳了身体,从腰间拔出驱动枪,举枪瞄准。视野剧烈摇晃,但我仍然把雷修的身影放进了照准器。透镜另一端的青年仿佛觉得很有趣似地笑了。
「哦,虽然我早有预感,果然橙矢先生不只是研究所的职员,而且还是武装研究员呢。那就是橙矢先生的驱动枪……黑色的大型手枪?龙骑兵……的二式吧。算是颇有年代的型号呢。不过看起来好像也施加了相当充分的改良呢。」
「你到底……!」
我没有心力去注意雷修闲聊般的话语声。我和雷修之间的龟裂正不停发出巨大物体彼此擦撞的骇人声响,同时变得更大、更深。
这样下去会演变成什么状况——尽管我不了解原因,但结果已经很明显。
「现在马上阻止它!」
「哈哈,这是强人所难啦。无论是什么物体,一旦『还原』就不可能再恢复原状。无论是物质也好、这座塔也好,人的性命也好,没有例外。」
「雷修!」
「不用那么大声我也听得见。啊对了,橙矢先生。」
在全都市最高的建筑物崩塌的过程中,雷修悠哉地向我发问。周围的负面感情转变为急遽高涨的惨叫,以这片人间炼狱为背景,我与幽灵正面对峙。
幽灵脸上浮现了凶猛狰狞的笑,问道:
「葛斯普尔(Gosper)——这个词,您听过吗?」
「……葛斯普尔?」
第一次听闻的字眼穿过胸口,深深地留下刻印。找不到相关的记忆。
我的反应恐怕在他的预料之中吧,雷修微微地耸了耸肩。
「葛斯普尔——是我在找的东西,我在找的人的名字。看您的反应应该是没听说过吧。话说回来,要是您真的知道,我应该会很惊讶吧……」
「你究竟想……呃!」
地板再度发出轰鸣声。龟裂扭动、地板倾轧、高塔厉声惨叫。无可挽回的裂缝转瞬间爬遍半个楼层,划出了一条境界线,像是要把这层楼的人们分成两群。
「差不多也该撤退了。该做的事也做了——如果希望之塔拦腰折断,也就更靠近绝望一步了吧。」
「莫名其妙……!」
我打算开枪威吓对方的时候,一切已经太迟了。
原本只是一位观光客的青年,脸上浮现了亲切的微笑。
「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橙矢先生。」
说完——光剑再度划过地板。
地面轰然崩陷。龟裂抵达了塔的两端,整个楼层被境界线一分为二。受到重力的牵引,龟裂另一侧的地板、人、塔的残骸,无不坠入空中。
「……之后要是还有机会——再会啦。」
这句细语声抵达耳畔时,只见雷修张开双手,满脸笑容。
他已经坠落到我再怎么伸手也无法触及的遥远下方。
「雷修——!」
许多的物体、人、生命,全都从八十六层楼的高度被抛入空中,与塔的一部份一起,被吸入下方的都市的街景——就在那前一瞬间。
刚才见过的强烈光芒再度喷发,化做光的洪流——彻底掩盖了地表。宛如太阳坠落在地的强烈闪光,在一次眨眼间消失无踪。
紧接着——在我视线的前方。
那是肉眼可以勉强看见的,许多细小黑色颗粒——我看见,原本应该撞击地面的人们,正微微地挣扎颤动。
理应坠落在人们头顶上的塔的碎片——已经消失殆尽。
「……怎么可能……」
观景楼层被削去了一大半,塔的内部暴露在阳光之下。我不由得跌坐在地,往下一看,与刚才看起来毫无二致的街景在我眼前摊开。
在这只要向前踏出一步,死亡便随之降临的场所。我任凭狂风吹袭,仰望天空。
天空仍是同样的一片湛蓝。
「当时位于塔内受到轻重伤的人数甚多,财产上的损害则高到短时间内无法估计。」
美阳小姐背靠着办公椅,垂下视线注视着手边的薄型终端机。
这里是特查室。窗外已一片漆黑,挂在墙上的时钟短针也已经指向九。室内的空调静静地发出运转声,吹动观叶植物的叶片。
「话虽如此,死亡人数是零——事件发展至那个规模,这可说是奇迹般的数字。」
说完,美阳小姐把终端机放回桌面。也许是已经读完了全部的报告书——她的视线转向站在办公桌对面的我,露出关怀的神情。
「辛苦你了。你能陪我到这么晚,帮了我很大的忙。」
「哪里,毕竟我是当事人。」
应该反过来说,陪着我一起忙到这么晚的人,是美阳小姐。
自从一百二十层楼高的「鹡鸰」最高塔——迦南之塔的部份崩塌事件发生后,到现在已经过了五个小时。在事件发生之后一直到现在,我身为在极近距离下目睹事件发生的目击者,负责前往研究所各部门进行报告,而向特查室报告是我今天最后一项工作。
美阳小姐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把下颚抵在手背。
「不过,迦南之塔的部分崩塌,以及随之而来的大混乱……引起这事件的人物。」
雷修——美阳小姐说出记载在报告书上的人名。
「居然只是出自一位观光客之手。再加上,如果侵入动力部破坏圣女的也是同一人物,研究所会被迫立刻采取行动也是没办法的事。」
「目前还只是他本人这样自称就是了。」
虽然我嘴巴上这么说,但我并不觉得雷修说谎。他的个性、言行、散发的气氛使我的直觉这么认为——就算把这些要素都先放一旁,迦南之塔上的那一幕仍在脑海挥之不去。
美阳小姐像是要把感情赶出胸口似地吐了一口长长的气。
「用奇形怪状的剑把迦南之塔一分为二——像这样不愿承认发生在现实中的事实,还真是久违了的感觉。」
「……不过,莉诺没受伤真是太好了。」
要是当时她被卷进塔的崩陷之中,而碎片正好落在头顶上——我无法按捺自己这么想象。实际上莉诺毫发无伤,还说了「因为我离开那边才没办法阻止」之类的话,反过来担心起我的安危。话虽如此,这仍是桩惨剧。
话说回来,在高塔崩塌的瞬间——雷修在坠落时脸上挂着的笑容令我十分在意。
「从塔上坠落的人,所有人都没事对吧?所有人都毫发无伤……换句话说,雷修恐怕也还躲在『鹡鸰』的某处吧。」
「照理来说应该是这样。这现象相当匪夷所思……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推论的线索。」
美阳小姐的指尖滑过下巴。
「事件发生时,位于地面的民众传来了以下的目击情报——当塔的碎片即将坠落到地面时,转变成刺眼的强光消失了。也有人说,在同一时间,坠落的人们则像是被光所包覆似的,缓缓地降落在地面上。」
简直像是质量暂时被夺走般——我想,这应该就是美阳小姐的见解吧。
「……所以说,那道光救了观光客?」
「谁晓得呢。无论如何这终究只是推测……不过,也许名叫雷修的青年,其实并不打算连当时位于现场的观光客也一并杀害吧。」
虽然美阳小姐这么说,不过这也只是推测。
毕竟,雷修的确用那把奇异的武器——斩断了「希望之塔」。
「……蕾吉娜·莉莉翁。」
我低声地自言自语,在安静的房间内似乎显得特别响。
美阳小姐用关怀的眼神看向我,我摇了摇头。
「没事。那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嗯,辛苦了。帮我向小穗穗和春前辈问好。」
我还有工作得处理,美阳小姐说。我对她挥了挥手,离开特查室。研究所内一片寂静,只有门在背后自动关上的声音格外地响亮——
「……!」
像是打从身体的芯开始颤抖般,一阵寒意传遍了全身。连我自己也为之感到焦虑的,突如其来的感情波动。动摇越来越剧烈,我连忙把自己的背抵在墙壁上。
使尽力气,把后脑杓也顶向墙面。像是神经错乱似的——不知为何,颤抖怎么也止不庄。
「……呼。哈、呼……」
真的不太对劲。
雷修干下的事件的确相当惊人,无数的人被抛入空中坠向地面的模样,确实让我遭受很大的冲击——不过,说穿了也就只是这样而已。若要口无遮拦地描述,就只是不认识的一群人在我眼前差点死掉,就只是这样。真的就只是这样,我敢这么说。
但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如此不安呢。
为什么——穗实平常幸福的笑脸,浮现在脑海中明灭不定?
「……回家吧。」
颤抖终于逐渐消退,我告诫自己,抛下莫名其妙的感情,睁大眼睛直视现实吧——我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自己。不要看错目标。
危机仍然尚未远离。因为雷修在消失之前,说了那句话。
——要是还有机会,再会啦。
「……报告,结束了?」
风峰——我听见细若蚊蚋的声音呼唤着我。
转头一看,莉诺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从通道的另一头缓缓走向我。咦?
「莉诺?你还在啊?」
「嗯……因为听说风峰的报告还没结束……我在等你。」
飘摇不定的语气,莉诺来到我面前仰起头,视线由下往上注视着我。
是我看错吗——脸颊似乎很红?
「你……有受伤吗?」
我的意识集中在别处,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有哪边,觉得不太舒服吗……?比方说,扭到脚,或是撞到头……」
莉诺朝着我缓缓伸出手,指尖触及我的脸颊。举止不太像平常的她。虽然我一时之间感到惊讶,但我很快就察觉原因。在事件发生之后,莉诺似乎对当时她离开我身旁的举动耿耿于怀。
但我身上连一点皮肉伤都没有,完全健康。所以,为了让莉诺放心,我面对她稍稍牵动嘴角。
「我没事啦。话说莉诺你还好吧?脸很红喔。」
「那不重要……我的事情你不用……」
答案是否定。虽然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必要在意……我的事不重要……」
但是细语声在不知不觉间,转变成飘浮不定宛若梦呓一般的声音。
突然间,莉诺的身体倒向了我。脚底离开了地面,纤瘦的身体被重力拉向下方——在坠地之前,我连忙用自己的身体支撑住她。
虽然隔着一层衣物,我仍然能感觉到……很热。我伸手触摸她的额头——好像更烫?
「莉诺?你还好吧!?」
「……吶……风峰……」
莉诺像是无法支撑自身重量般地软倒在我的臂弯中。她的脸颊浮现一层淡薄的红,往上看着我的眼神,看起来似乎充满了睡意。她的嘴唇孱弱且几乎无声地蠕动。
宛若依赖着我似的神情——莉诺说:
「……可以,来我家吗?」
杂乱。这是我的第一印象。
这里是研究所的宿舍公寓的其中一室。一走进客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壁上挂着一串不知那个潜水都市的国旗。用途不明的无数小道具散落在小圆桌上。一眼瞄向厨房,数量庞大且种类丰富的烹调道具仿佛正等待着许久未曾造访的出场机会。
这个房间并非肮脏,但是物品非常地多。
总而言之——莉诺的自家,看起来非常杂乱。
「你先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吧?」
脚步仍然不稳的莉诺这么说,我听从她的指示,挑了散落在地板上的坐垫的其中一个,坐在上头。感觉与臀部格外吻合。从这触感来看……大概是低弹性材质吧。
当我心里正想着改天找机会自己买一个,莉诺已经从厨房走了出来,双手各拿着一罐红豆色的圆罐。她就这么走向我,坐在我身旁的坐垫上,把易拉罐递给我。
「呃,谢谢……这、这是年糕红豆汤?而且是冰的……」
「冰过的年糕红豆汤也很美味。」
莉诺说着,并没有开始享用年糕红豆汤,而是把温度计插进了腋下。过了一小段时间,哔哔的电子音效表示测量已经结束,告知我们莉诺目前的体温。
我和莉诺两个人看向温度计。数值是——咦?
「三十九度……!?莉、莉诺你刚才怎么还站得住?要快点躺下才行!」
「……动一下都觉得难受。」
外观上还颇高级的床铺明明就近在咫尺,莉诺却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动也不动。在室内照明下她的脸颊泛着红潮,似乎真的难受到想动也动不了。
莉诺斜眼盯着我。那的确像是发烧病人的眼神。
「……带我过去。」
咦?——惊讶的声音冲出喉咙。迷蒙的视线仍然紧捉着我。她的嘴唇蠕动。
「……身体很难受,动不了。」
「啊,嗯。这样啊……既然这样,那没办法。」
我觉得自己似乎正说着借口般的话,同时把手伸向莉诺的腰部和膝盖内侧,谨慎地抱起她。很轻、很热。而且相当柔软。
「呼……帮你盖毛毯喔?」
我好不容易让莉诺躺平在床上,把一旁的毛毯盖在她身上。这样看,莉诺的确是位很娇小的女生。也许是因为发烧的关系吧,甚至多了几分柔弱的感觉。
「……怎么了吗?风峰。」
我与莉诺四目相接,这才发现到我一直注视着她。我连忙挤出苦笑。
「没事啦。那个,有甚么需要的东西吗?晚餐……应该已经吃过了?像是水之类的?……我总觉得冰箱里说不定只有年糕红豆汤……」
「不用……待在这边。」
莉诺的手悄悄地自毛毯伸出,揪住我的袖口。
纤细的指尖蜷起,不知怎地,感觉好像被小孩子抓住。
「只要风峰待在这里……感觉烧好像会退。」
「……光听这句话,好像我是特效药之类的。」
我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完,莉诺对着我幽幽地微笑。
「也不算、完全说错……你总是……」
莉诺的眼皮缓缓地合上……应该是睡着了?
「……哪,风峰。」
喃喃自语似的声音传到耳畔。啊,原来还醒着。莉诺就这么闭着眼睛,继续往下说道:
「为什么……总是……关心着我呢?」
我并未反问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保持沉默。
我认为,睡眠这生理现象是很特别的。现在的莉诺正在发烧,虽然只是半睡半醒——不过当睡着的时候,人是彻彻底底失去防备的。
流转在房间内的寂静,催促着莉诺静静往下说。
「……在教室……在迦南之塔也是,还有刚才也是。风峰总是……关心着我。就算我什么事也没做……也会找我搭话,叫我的名字。」
「嗯。因为是朋友嘛。」
我应了一声,莉诺稍稍抬起眼皮,柔和的眼神投向我。
「也愿意把我当朋友……但是,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办法告诉你……」
「没关系啊。不管是谁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也不会想要特地逼问。」
「……你没想过,我可能还会再背叛?」
突然间,那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孱弱,我缓缓地摇头。
我回想起之前在迦南之塔上的对话。特例调查局——莉诺之前所属的组织——同时也是旧政府的直辖组织。经历两者的溃散,现在她才会置身于研究所。
「莉诺没有背叛。只是我不了解莉诺而已。」
「……那是因为,我什么也没告诉风峰。」
「有些事不能说很正常啊……不过,我想想,嗯。这种时候,不用讲明白,只要让我知道,我会很开心的。」
我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怪。听起来只是表现方式不同罢了。不过莉诺并未表现出困惑。脸上挂着高烧的红晕,她笔直地注视着我。
不想口头上随便敷衍她,我一面整理想法,一面开口回答:
「我觉得,莉诺好像总是在勉强自己。好像连自己也没发现,总是一个人考虑到各种问题,开始行动,然后扛起重担……努力到像今天一样站都站不稳。也许,那是没办法对人解释清楚的问题,不过……」
就我个人的经验上,要把这类问题让别人清楚明白,的确相当困难。所以——
「我希望莉诺能让我知道,你有些事没办法说出口。虽然我或许没办法说什么体贴的话,也没办法帮你解决烦恼……但是,至少我能够了解到,那时的莉诺正背负着说不出口的问题。」
每个人遭遇的问题各有不同,要完全彼此理解十分困难。
尽管如此,只要能够了解到彼此都身负着某些难处——光是这样,也许就足以成为互相扶持的契机,就算无法彼此帮助也无所谓。
虽然这也出自我个人的经验——光是让别人了解到这一点:心情就会稍微轻松些。
「…………嗯。」
莉诺的回答,是再率直不过的同意。
「……你对我……能抱持这样的看法……我很开心……」
虽然只是窃窃私语般的音量,但房间的寂静在话语声消散前捉住了它,送到我耳中。率直坦诚的一句话,让我的心脏节拍加快,连脸颊也不禁热了起来。该怎么说才好,有点伤脑筋。
莉诺的这句话令我喜出望外。我缓缓露出微笑。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莉诺讲这种话。」
「……因为风峰人太好……心情太放松了些……」
躺在床上的莉诺缓缓扭动身子,同时用手紧抓住毛毯的边缘。
「吶……再说点话。」
那是遮掩害羞的神情——今天,造访莉诺自家后我第一次明白。
莉诺的脸颊仍然通红。不过,看起来似乎比刚才要好上一点了。
「……莉诺的房间里,有很多东西耶。」
我背靠着床铺的支架,坐在地板上。我记得曾在哪里听过,房间会展现出持有者的内在——也许这句话并不算是胡说八道。
莉诺·克里斯贝儿。她的房间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大量物品。
「挂在那面墙上的国旗,是哪个国家的?」
「……潜水都市『羽衣』。直到三年前为止我都住在那边。」
「啊,我记得莉诺说过,你是从『鹡鸰』外头移居到这里的……对了,厨房里摆了一堆烹调道具,你很擅长料理吗?」
「与其说擅长,该说是喜欢吧。因为一个人住久了,比较讲究一点。」
「家人……这个我可以问吗?」
「不在身边。细节我不想谈,只能说,从很久以前我就一个人生活。」
「这样啊……」
莉诺愿意回答我的问题。能够不说谎的,就她能够回答的部分,直截了当地回答我。我想,这就是莉诺对人时毫不敷衍、纯粹至极的诚挚。
所以——我也能相信,当时莉诺所说的话。
「……你真的不问?」
突然间,莉诺凝视着昏暗的天花板,这么说着。她动作迟缓地似乎想要起身,我伸出手助她一臂之力。莉诺的身体如我想象中纤瘦,而且轻盈。
莉诺撑起上半身,由于加上了床铺的高度,视线转为由我的上方俯视我。
「……我想,你应该还有别的事情想问?」
「有是有,不过我觉得,就算了吧。」
我明白了莉诺究竟想说什么,苦笑似地放松了表情。
「……你这个人,真的很怪。」
莉诺静静地吐出一口气。那紧张获得纡解似的神情,让我知道莉诺是鼓起了相当大的勇气,才如此试探我。
莉诺与人相处的态度,就是这么率直。
「你说你会相信我……但是不想要任何保证?」
「因为莉诺就是莉诺。光是这个理由,就足以让我相信了。」
寒冬尾声将届之时,群星笼罩之下——我得知了莉诺的秘密。
管理全世界的泪晶,以赋予全人类平等为理念的组织。在谣言、怪谈、都市传说中若隐若现的神秘组织,莉诺告诉我,那并非虚构或幻想。
因为莉诺·克里斯贝儿自称是泪晶管理局的其中一名成员。
「……有些事,我不能说。」
莉诺凝视着单色无图样的毛毯,一字接一字地说着。
那双瞳仿佛像是犹豫着什么似地,带着微光的水面缓缓摇曳。
「对风峰也好,对翼也好……对谁都不能说。我也没打算要让人了解。因为,要我去理解别人有口难言的理由,这种事我自己也办不到。」
自己办不到的事,不强求别人。我听到这里突然觉得,也许这就是莉诺一直以来的人生哲学吧。
不借助其他人的力量,只靠一己之力拓展自己的道路——也不向任何人求助。
「不过……我并不是完全不了解莉诺。」
正因如此,我希望从今以后能继续深入了解。
更加了解眼前这位吃惊地睁圆了双眼的少女。
「虽然现在的我算不上了解莉诺。至今为止究竟做了什么事,从今以后又打算做什么,我都不知道……但是,并非完完全全什么都不知道。莉诺喜欢年糕红豆汤、出乎意料地是个路痴、重视朋友、诚实、与我们相处时总是率直毫不敷衍,这些事我都知道。」
光是这样,就理由来说就已经很充分了。所以——
「虽然我不知道莉诺的过去,但是我相信现在的莉诺。」
人与人有缘相遇,一同相处——永远都是在当下这个瞬间。
一瞬间,短短的一瞬间,莉诺的眼角泫然欲泣似地扭曲。虽然在一个眨眼之后,那神情已经消逝无踪,但是寄宿在双瞳中的光芒,受到感情动摇似地湿润。
「……谢谢你。」
细若蚊蚋的声音,确实传到我的耳中。
坐在床铺上的莉诺挺起了背脊,正色对我说道。
「我也想相信风峰……不,我相信风峰。我希望风峰能多了解我一点……也许有些事我没办法回答,不过我希望你有问题尽管问。」
「嗯,我懂了。」
我可以把这句话视作,她主动朝我这边靠近了一步吧?
一段时间内,我的视线在天花板游移。既然莉诺都那样说了,我也应该认真地回应莉诺的诚意。
「——关于穗实,你知道哪些事?」
我下定决心,说出与我同居的少女的名字。
莉诺把手指靠在唇边。沉思般的神情持续了一小段时间——
「……她是残留体。在去年发生的『黎明危机』时,原本位于头部的泪晶几乎全部丧失。如果她没有失去记忆,应该会是残留体在『黎明危机』时的前线领导者。还有……她非常喜欢风峰。大概就这些吧。」
「……果然知道不少呢。」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绝不是因为惊讶,只是觉得有一点紧张。
莉诺眯起眼,眼神流露出温柔。
「不用担心,我没和别人说过风峰同学的事,也不打算说出去。」
「嗯,谢谢你愿意保守秘密。」
莉诺理所当然似的口吻让我松了一口气。不过,仍有令我在意的部分。
「有关于穗实的情报,你是从哪得知的……这个我可以问吗?」
「关于这点……你就当成是来自泪晶管理局的情报网吧。拥有人类意志的残留体,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这一点能不能说出来呢。」
「判断就交给莉诺了。」
我并未感受到多大的冲击。管理泪晶的组织、身上长出泪晶的存在。这两者之间若是没有任何关系,那还满难想象的。
我再度把目光自莉诺身上挪开,眺望远方模糊的街景。
「莉诺,你有打算对穗实做什么吗?」
「……如果我回答是,那我们又要举枪指着对方鼻子吗?」
我感觉到莉诺正露出微笑。大概是回想起我们之间的冲突吧。
把视线从窗外拉回到莉诺脸上……果然,她脸上正挂着笑容。我也跟着苦笑。
「……说的也是。老实说我不想再被关进笼子里。」
「放心吧。目前的状况下我什么也不会做。」
铃响般的说话声敲在鼓膜上。莉诺眯起眼睛望向街灯的光芒。
「风峰同学现在已经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泪晶。知道她是残留体的人也仅限于少数,目前来说对『鹡鸰』局势的影响力也非常轻微——」
她用悄悄话似的音量,静静地说。
「——虽然她是葛斯普尔,但现在我不会对她出手。」
这句话深深刺进我的大脑深处。
思考在脑内开始运作。对话的脉络、过程、字句——有人说直觉是人类的思考类型中最快的一种,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我的脑袋恐怕已经完成思考了。
扑通、扑通……心脏在胸口剧烈地蹦跳。
「……莉诺,你刚才说了,什么?」
不知何时喉头干渴无比。但是我全然不记得红豆色的易拉罐就在身边。也许是动摇显现在脸上吧,莉诺稍稍睁圆了眼睛.我甚至放弃要调匀呼吸,不知为什么——像是直到现在才突然回想起似的,寒意传遍全身上下。
「你可以告诉我吗?葛斯普尔——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葛斯普尔的意思?」
莉诺敏锐地看穿了我。没错,我恐怕已经知道答案了。在莉诺直接说出解答之前,还不一定正确——我心里有某一部分正不断否认。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这种挣扎毫无意义。
「……风峰为什么这么慌张,我现在先不过问。」
说完,莉诺的视线笔直地射向我的眼底。不容许逃避的眼神——我非常感谢这道目光,使我站在原地没有逃走。
风峰——莉诺用那宛如倾诉般的口吻,说道:
——葛斯普尔——这个词,你听过吗?
宛若遵照着浮现在我脑海中的青年声音,她清清楚楚地这么说。
「思考模式与人类相同的残留体——也就是如同风峰穗实的生命体,我们称之为葛斯普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