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战姬的肖像
由东京出发,先搭乘火车,再改搭公车,约莫七小时的路程,神薙一族的发祥地,就位于层峦叠翠的山谷之间。
后方,往新泻方向的山岭群峰相连,两翼山势险峻,围住一处灵秀之地,正面,接续平原的出口处有着潺潺清流,这里是群马县神薙町。
以前,此地是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地,今日则是景色如昼,洋溢着浓厚大自然气息的翠绿之地。
弘树一行人在破晓时分从东京火车站出发,抵达此地时,夕阳已经缓缓西下。
空气里充斥着夏日香气,微风吹拂着汗水淋漓的肌肤,使人心旷神恰。夏伊娜心满意足地吸入山里的空气,丰满的胸部往前挺了出去。
夏伊娜仍是一袭豹纹无袖杉,虽然这种穿着,在深山里行走显得有点草率,不过她毕竟是召唤使,一般的常识对她来说并不适用。
她彻底地伸展柔软的身躯,恣意地享受新鲜的空气,形状完美的双乳随之摇晃,闪耀着浓巧克力色的鲜艳光泽。
“哇啊……嗯,虽然日本的夏天很讨厌,可是居然也有让人感觉这么舒服的地方啊。”
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神色喜悦地环顾四周,然后手插着腰转过身去。
“对了,弘树,要往那边走?这是你先祖一手建起来的城池。”
弘树晚了好几分钟才爬了上来,他望着夏伊娜带着疑问的双眼,上气不接下气地放下了行李。
“我怎么可能知道……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来这里,我根本没看过这个地方。”
弘树一脸不耐烦地坐了下来,平常不太运动的他一休息,到最后,身体感觉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似的沉重。
夏伊娜挺起了胸,叹了口气之后直瞪着他看。
“然后呢?难不成你以为走到这里就可以休息啦?”
夏伊娜的语气突然改变,让弘树的背脊凉了半截,他转过身去。
然后,弘树感到毛骨悚然,躯体似是半透明的女性们,正以炫丽的身姿绕着夏伊娜飞舞。
火焰之中的美丽容颜正凝视着弘树微笑,光是见到她们的笑脸,弘树的身体就忍不住直发颤。
夏伊娜笑着说:“你应该看得很清楚吧,这是和我缔结契约的炎之精灵……虽然不知道你的属性,不过要让召唤使开窍,有各式各样的方法,原本应该慢慢锻练你的心神,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瞬间,夏伊娜的瞳孔发出了火焰燃烧般的亮光,在她周围翩翩飞舞的炎之精灵身上的火焰也随之轰然窜出。
“只能采取速成的方式了,非得让你的召唤使素质觉醒不可,觉悟吧!”
没多久,原本静谧幽深的山岭,响起了悠长的惨叫声。
位于群山之间的小温泉旅馆,今夜有奇妙的客人投宿。
“欢迎光临……”
出门迎接的女老板见到来访的一行人,顿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着他们瞧。这旅馆里有三个小房间,基本上三餐必须自行准备。这一行人当中,有个长相与众不同的人。
最特别之处在于肤色的不同,在灯泡晃动的光芒之下,朦胧地闪耀着巧克力色光泽的肌肤,如波浪起伏的发丝,奔放地随风飘逸,黑人美少女正以流畅的日文向女老板提出投宿数日的要求。
虽然女老板也不是没有与外国人交谈的经验,但是她却没碰过日文说得如此流利的外国人,未曾与黑人说过话的老板娘仿佛遭到对方催眠似的,在恍惚之间答应让他们投宿一个礼拜。
“谢谢。那么,这是预付的订金。”
夏伊娜露出了笑容,从口袋里拿出钞票递给女老板。
诧异不已的女老板,以仿佛漫步在云端上的脚步,领着一行人到客房去。进入充满乡间风味,整齐干净的客房以后,夏伊娜对着因疲劳过度而失去血色的弘树与真昼,露出满足的笑容说道。
“才第一天而已,训练就到此为止吧,两个人都很不错哦。”
“……哪里不错了……”
进入客房以后,立刻瘫倒在场塌米上的弘树勉勉强强地从喉咙里挤出话来。
由于太过疲劳,连呼吸都很痛苦,仿佛必须拼命地用肺部呼吸,喉咙咽呜出声,才能维持吸得到氧气的状态。
不仅没有体力换下旅行的装束,连身体都动弹不得。不过,瘫躺在弘树旁边的真昼,双眸闪耀的光芒,显现出她强烈的意志力,她拼命的拾起了头。
“没……问题的,明天……也拜托你了……”
真昼勉强地动着泛紫的唇瓣,仿佛就快吐出血来,夏伊娜弯下膝盖协助真昼起身,温柔地抚摸起她的背部。
“嗯,真昼,你很有骨气,明天开始进入第二阶段,要教你们从精灵身上引出魔力的方法。”
夏伊娜对着她眨了眨眼。
真昼脸上微微露出笑容,夏伊娜见到了她的表情,手指抵住下颚歪着头说。
“对了,真昼,你的属性……”
真昼拼命地睁开快闭上的双眼。
夏伊娜感受到真昼的眼神里,混杂着期待与不安,她猛力地点了点头。
“我是火之召唤使,所以我不能绝对肯定,但是,你身上的波动,非常的沉稳而安定。”
夏伊娜稍微停顿了一下,再次亲自确认之后,她继续说了下去。
“从我的经验来看,这种波动应该和土之召唤使是相同的。”
“土……”
“没错,在地、水、土、风,四大元素当中,象征悠久大地的就是土之属性。除了孕育一切,让万物得以休息的术法以外,也能学会操纵生命,唤起死者灵魂的冒渎之技。”
“丧尸……”
真昼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夏伊娜点了点头,把手放到真昼肩上。
“只不过,真昼,不只是土的属性而已,召唤使也有魔性的一面,至于想成为做尽坏事的魔鬼,或者变成维护正义的召唤使,光明或黑暗由你自己决定。”
夏伊娜解释完以后,直直地盯视着真昼泛着光芒的双眸,以温和的口吻继续说道。
“虽然我没看见过,不过据说也有本身就是恶魔的召唤使,该怎么判断召唤使本身是不是恶魔,连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身为人类,身为召唤使,应该有选择正道的能力才对。”
“身为人类,正道……”
真昼仿佛正在咀嚼夏伊娜话里的真意,低声重复她说的话。
“对,身为人类,又身为召唤使,更应该要如此。好了,该睡觉了,明天得继续训练呢。”
泛着笑容的夏伊娜,帮真昼躺到床上,然后笑着转向弘树。
“真昼已经能控制精灵了,你还差的远呢,明天还是必须进行基础训练。”
“啊……”
弘树完全失去了回嘴的力气,无力地伏瘫在塌塌米上。
夏伊娜拾起弘树的手臂,把他硬拖到隔壁房间去,没过多久,她就听见弘树打鼾的声音,她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然后,她轻轻地起身。
“好了……已经让未来的战士睡了,接下来,我这个独当一面的战士,也该去工作了。”
夏伊娜喃喃自语地走到外面去。
在深山之中,入夜之后便可感受到秋意,冷得出乎意料的寒风,吹拂在夏伊娜滑嫩的皮肤上,让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等回来以后再去泡泡温泉吧……”
夏伊娜低语之后,将双臂举到头上,开始低声咏唱咒文。
召唤使的咒文并不需要高声诵唱。
不论是召唤精灵,或者唤起精灵的魔力,都只需要符合特定的音节及频率即可,不过,施术者如果能充分融入自己的情感,与精灵之间的契约将更加强固。
在这种情况下,不需要耗费太大的气力。从夏伊娜唇瓣咏唱而出的咒文,成为在空间里传递的波动,不论是厨房里烹调用的炉火,或者是旅馆客人香菸上的火,都产生了微微的颤动。
从焰光之中窜出的火之精灵,依夏伊娜的请求开启了次元之门,一阵异世界的狂风迎面袭来,只见无头骑士驭着车轮进出焰光的马车,从未知的神秘世界狂奔而出。
“有劳了,杜拉汉(注8)。”
夏伊娜向无头骑士打了招呼之后,便坐上马车,她命令一下,漆黑的马车曳着焰光,飞上了星光闪烁的夜空。
风声在夏伊娜的耳边呼啸而过,她不顾被吹得凌乱不堪的发丝,翻开了在当地购买的地图集,从天空望着地面上的情况。
注8杜拉漠(Dullahan):爱尔兰传说里的无头骑士,身穿铠甲,单手抱盔。
“那么,该从哪里开始好呢……”
她手指在唇瓣上沾了沾以后,开始翻阅起地图集,此时,耳边呼啸的风声里,似乎参杂着来自幽冥的振翅声。
夏伊娜露出微笑,举起了右手打招呼。
“我要出去一下,弘树他们就麻烦你保护了。”
停驻在马车上空的那道黑影,正是火灯夕间,他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还真是不用心,敌人还没全灭,一定会再来狙击弘树的。”
“我知道,所以等着我回来吧。”
夏伊娜从马车座席上起身,出口反驳了回去。
“现在的处境,就好像在一座危险的桥上,不过,还不是因为你不肯说的关系,如果你告诉我王权之剑现在到底在哪里的话,我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夏伊娜的口吻并未带有恶意,可是,听见她轻快的口气之后,夕间忽然脸色一沉。
“即使你这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把剑现在还在不在。”
“咦?真的吗?”
夏伊娜突然变了脸色,无头骑士仿佛也感应到了,于是立刻拉住了手上的疆绳,只见黑色马车急停时,点点火星掉落而下,夏伊娜咬牙切齿地怒声大喊。
“这是怎么回事!夕间,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却又隐瞒不说!”
夏伊娜愤怒得满脸通红,夕间此时也不再像优雅的吸血鬼,他眉头深锁的表情透露着莫可奈何。
“该怎么说才好呢……则宗大人舍弃了神薙武士团首领的职位时,他确实说过,在数百年后,将会出现把命运托付给王权之剑的人。可是,那把能托付命运的王权之剑,定然已经不在此地了。”
先前语带保留的夕间,决定将所有事实全都讲出来。
“因为,那把与召唤使力量无关,能将召唤魔物纳为自己仆人的王权之剑,就在我的眼前碎裂了。”
“你、你说什么……真的吗?”
诧异不已的夏伊娜,仿佛感到窒息似地说不出话来。
不过,夕间并未出声回答,只是耸了耸肩。
夏伊娜感到越来越不耐。
“我知道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把碎片一一找出来。”
丢下这句话以后,夏伊娜的马车如飞箭般疾驰而去。
“没耐性,真是的……虽然是召唤使,女人毕竟还是女人……”
独自留在原处的夕间将视线栘至下方。
下方并无异状。
夕间是感觉敏锐的魔物,不过却未察觉任何异样气氛。总之不会有敌人前来袭击,如此也缓和了他的紧张不安。
不过,也不能因此而疏于防备。缓缓落在旅馆屋顶的夕间,以背上展开的翅膀裹住了身体,采取了入定的姿势。
断绝身上的气息,与周围完全同化,原本已静止下来的虫鸣再度响起,没过多久,山中静谧的深夜里,充斥着震颤灵魂的虫鸣之声。
夕间倾听着数百年来未曾再听过的虫鸣声,静下了心喃喃自语。
“主公,饱历岁月风霜,我苟活到这个时代。在遇见您之前,我总是被心地邪恶的坏人召唤出来,因此逐渐丧失自己的本心,是主公您,出手解救了不知造了多少杀孽的我,这份恩情,以及对您英雄气概的感念与敬爱,至今还是没有改变……”
夕间睁开了眼睛,他修长的身体沐浴在月光之下,染上了淡淡的银色光辉,眼神锐利的双眸,绽放出赤红色的光芒。
夕间抬头望着满月,寂寞地低语。
“要是真有个万一,我可能也无能为力,也只能等弘树体会您所留下来的话里的意思,主公……教教我怎么做吧……”
轻柔的月光照拂,夕间的低声呢喃融入了虫鸣声中。
此时,真昼正在做梦。
在梦境里,真昼感觉到像是陷入了无底洞般的疲倦,而且只有她一个人在。她背后,似乎有什么追着她,在黑暗中闪烁的刀光剑影以及惊心动魄的狂野嘶吼,逐渐逼近蜷缩着的真昼。
没多久,脚步声就追到了真昼藏身的阴暗之处,那些说着听不懂的言语,手里拿着刀剑威吓
的追兵身上都穿着异样铠甲,真昼从未见过他们。
“这些人……是什么人?”
全身僵硬的真昼喃喃自语着,不知追兵是否隐约察觉到真昼的存在,其中一人要同伴们提高警觉。
那人静静地以动作示意,要同伴注意窥视暗处。
那群人似乎是士兵,他们身上穿戴着的整齐镗甲以及在日本很少见的双刀剑,都沾满了腥红的血迹,那男子专注地凝视暗处,眼神里闪烁着残酷的光芒。
“找得到的,找得到的……”
那名男子口中不断地呢喃,真昼蜷缩着身躯希望不被发现,最后期盼还是落空了,男子将火把举了出去,亢奋得大叫出声。
由于双眼已经习惯黑暗,让她觉得突然出现的焰光太过耀眼,当她发出尖叫,捂住脸部的瞬间,真昼在那男人的腰际,发现了颓然垂下的物体。
不停摇晃的五个球状物体不断喷溅出红色飞沫,比火把的焰光还要鲜艳,那些是被吊在腰部的死人头颅,狰狞外凸的眼球,彷佛带着极深的恨意。
倒抽了一口凉气的真昼吓得浑身动弹不得,她的视线完全受到头颅的吸引。
即使无人告知,真昼知道那是自己的族人,体内与自己流有相同的血脉,一起过着和平日子的同族族人,不知为何,她也知道今日便是灭族之日。
突然之间,呆立在原地的真昼眼前突然一片昏暗,男子发出了奸邪的笑声,他高举手中的双刀剑,毫不犹豫地挥斩而下。
在脖子感觉到类似被炙熟铁棒击中的灼烫感时,眼前见到的景象霎时倒转,真昼听见鲜血从自己身体喷出的声音,头颅掉落在地面上时,感觉震耳欲聋。
不可思议的是,虽然自己的生命已被了结,不过映入眼帘的异样光景,却还没结束。
真昼掉落在地的头颅上乌黑的长发被绑在长矛的前端,圆睁双眼的头颅在晃动时,都会从发丝滴下鲜血,犹如落下红色的眼泪,长发因为血液凝固而纠结在一起,其他林立的长矛也绑了头颅,标示着士兵们此次的胜利。
将真昼斩首的男子,谦恭地平伏在地,相貌威严的男子端坐在正中央的玉座上,把他手中的翡翠赏赐给男子,并说了不少嘉勉的话语。
那个相貌威严的男子,应该就是士兵们的主公,以他为中心围绕在四周的士兵们,头发分朝左右在耳际绕圈绑起,身上配戴着勾玉(注9)饰品。火把熊熊燃烧,死者们以空洞的眼神,凝视着眼前充斥着血腥味,而且彷佛永无止尽的庆功宴。
——这是古代的场景。
真昼突然懂了。
注9勾玉:日本古代饰品,外型呈月牙状,有首尾之分,首瑞宽而圆,有孔可穿绳,尾端则尖而细。材质多为玉石、翡翠、水晶等。
或许正如夏伊娜所说的,她召唤使的能力开始发挥作用。
真昼思忖之后,继续看着眼前的梦境。
她依稀记得在日本史的课堂上曾经读过男子们的模样与身上的穿着,这里是日本古代,由绳文化递嬗至弥生时代,接着大和朝廷确立了统治权的时代,征服与杀伐的年代,在真昼面前栩栩如生地展开。
征服者藉着残忍无理的杀伐以及对奴隶的支配,踏着尸体建立起国家,真昼的视线离不开眼前的情景,虽然没开口说一句话,她心里的愤怒却是不断升温。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见到这样的光景,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真昼依然说不出话来,但心中的怒意早已沸腾,让她扭着身子想要放声嘶吼。
“真昼……真昼!”
不知从何处传来呼唤声,那是让真昼觉得熟悉而安心的声音。
往那个声音的方向而去,一定能逃离这个地方,这样的直觉让真昼拾起了头。
周围的空气瞬间化为某种具有黏性的泥土,为了从封住身体的泥土里逃脱,真昼双脚死命地踹踢挣扎。
声音逐渐远去,为了从压力不断增加的泥淖中逃出去,真昼豁尽全身气力往下猛踹。
——快了,就快逃出去了!
正当真昼拼命地这么想,往前伸出手臂的时候,此时,真昼感觉自己猛力踹踢挣扎的双脚,不知被什么给牢牢抓住了。
“!”
真昼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被急速往下拉,她诧异地往下看,瞬间脸上失去了血色。
“真昼……救我,别把我一个人留下来……”
树里发出了被捂住嘴巴的微弱声音,如控诉般不断哭泣,她紧紧地拉住了真昼的脚。
树里那张脸,是真昼最后见到的烧焦的脸。不过,与其他丧尸不同的是,她的眼神并未丧失理智。
真昼瞥见树里时,霎时只觉得不能呼吸,好不容易她才喘过气来。
“树里,你……还活着?”
受到严重灼伤的树里,泪眼盈眶、神情痛苦地点了点头。
“我也成了召唤使……可以操纵火焰的力量,所以才勉强地活了下来……”
仿佛不是梦境似地,树里说的话清楚地传入真昼的耳里。
“可是,我好辛苦……真昼,救救我……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死的……”
“树里,你在哪里?树里!”
真昼拼了命大声呼喊,可是树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没多久,真昼周围完全被灰色的泥土覆盖,树里求救的声音,也完全消失不见了。
“树……里……”
真昼的肩膀垮了下来,她不断地喃喃自语。
然而,树里哭着求救的声音却清晰地在她脑海里回荡着。
弘树对眼前的情况不知所措。
“真昼,你怎么了?振作啊!喂!”
弘树抱起了哭喊得声嘶力竭的真昼,试图让她清醒过来。
真昼全身汗水淋漓,扭着身子不断哭喊,濡湿了头发的汗水甩到压着她身子的弘树脸上,
“清醒过来啊!真昼!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弘树一心只想帮助表情痛苦的真昼,他不停地大声呼喊。
“树……树里……”
犹如呻吟般呼喊挚友名字的真昼,此时突然睁开了眼睛,弘树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是梦境啊……”
真昼眨了眨眼,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她撂开了沾黏在额头上的发丝,由于下意识地胡乱挣扎,真昼身上穿的睡衣凌乱不堪,甚至连乳晕都露出来了,白皙滑嫩的双乳也被汗水濡湿,弘树不知该把视线放在哪里。
“那个……真昼,你还是把胸部遮好吧。”
将视线落到弘树低头指着的方向,她才发现自己的窘态。
“啊!”
真昼发出尖叫之后,随即拉住了衣襟,然后她以胆怯的眼神凝视着弘树,嗫嚅地对他说话。
“树里……或许还活着……”
“咦?”
弘树似乎没听清楚,真昼再度低下了头,疑惑了一会儿,又重复说出了同样的话。
“树里,或许还活着。”
这次弘树清楚地听见了。
弘树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他亲眼看见树里最后跳人火堆自焚的模样,或许和她的交情称不上像是真昼那样的挚友,不过他心里也同样为她哀悼。
可是,在那种情况下,树里不可能还活着,弘树决定安慰真昼,于是他摇了摇她的肩膀。
“振作一点!真昼!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可是我不认为树里还活着。你不也看见树里自己冲进火焰球里了,她是因为被尸虫玷污,不愿成为丧尸,才会选择玉石俱焚的。”
“嗯。”
无精打采的真昼表情恍惚地点了点头。
在理性面,她很清楚树里已经死了。那时被阴火缠身而开始燃烧的树里,选择了冲入像太阳般耀眼的大火焰球里。
真昼、弘树与夏伊娜三人全都亲眼目睹她身体瞬间燃烧蒸发的模样。
——可是,如果她召唤使的力量真的已经觉醒的话……
这种想法一直萦绕在真昼心里,她见识到夏伊娜压倒性的力量以后,总期待着自己觉醒后也能拥有同样强大的力量。
真昼把脸凑近弘树,她从喉咙里挤出了苦涩的声音。
“弘树,我刚刚对你说的事,你要对夏伊娜保密哦!”
在这种难以拒绝的口吻之下,弘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真昼安心地叹了口气,躺回自己的被窝里去。
可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真昼总觉得不知是谁在呼唤着她,而且这种感觉挥之不去,她睁开双眼凝视着死寂的黑暗。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距离旅馆不远的一条山间小径上,有一辆四轮驱动的休旅车停在那里。
不但车窗上覆盖了遮光板,车内的声音也传不出去,隐蔽设施非常周全。而且,从四周泥土里召唤出来、人类肉眼看不见的土之精灵正严密地护卫着车体,形成一道坚固的护罩。
在休旅车内,雅人正在全神贯注地施术,擦拭了汗水之后,他决定放弃。
“不行,没办法控制织部的心,她不听我的命令。”
雅人气喘吁吁地说道,坐在邻座看着的绫香,为雅人擦拭汗水,她感到无法置信地摇了摇头。
“可是,会长,她不是已经成了召唤使?”
对于绫香的问题,雅人肯定地点了点头。
“没错,当我传递‘讯息’过去的时候,可以感受到严重的抗拒,除了召唤使,普通人是不可能抗拒到那种程度的。”
然后,他若有所思地抱起胳膊。眼神总是充满自信的雅人,此时显露出迟疑的态度。
“波动改变了,她与我都是土之召唤使,如果是这样的话,日后她可能会成为比那个黑人少女更棘手的敌人……”
雅人暗付,既然真昼是透过尸虫觉醒的,那么应该会照他的意思行动,成为乖乖听话的傀儡才对。如此一来,弘树一行人就如同瓮中之鳖,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偏离最初的意料。
“竟然如此,从正面交手的话,或许会是最具效果的策略,而且导师也增派了援军过来,可是……”
在雅人说话的同时,他将视线栘向车子后边,那里有一辆同样款式的休旅车,黑色的车体隐藏在黑暗之中。
那是导师派来增援的特别小组,亚历山大与其他两人正在车里等待着出击的时刻。
“……夺回王权之剑的功劳,如果被他们抢了,那就一点也不有趣了。”
雅人再度陷入沉思,忧心地望着他的绫香,眼神发亮地说起了话。
“这样不知如何,织部是土之召唤使,如果有比她更强的土之召唤使出现,她应该很容易感应的到。那么,就藉此设法把她引诱出来,进一步控制她的精神,再让她成为我们的棋子。”
绫香提出策略以后,雅人的脸色恢复了正常,他嘴角微微扬起,双眼再度闪耀着自信的光芒。
“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让我召唤出恐怖使者去夺取她的神智吗?”
雅人起身打开了休旅车的车门,伴随着引人乡愁的虫鸣声,凉爽的夜风吹拂而来。
“应该能控制所有人类的尸虫,这次却意外的失效了,不过,如果派出恐怖使者的话,应该就不会失败了。绫香,你的提议非常好。”
“谢谢您的夸奖,我感到很荣幸。那么,引诱她出来的策略……”
脸上闪耀着光辉的绫香将唇瓣凑近雅人耳边,对着他耳语起来。
翌日,夏伊娜从早上就准备了激烈特训等着弘树与真昼。
虽然经过了一个晚上的睡眠,原本深入骨髓的疲惫却丝毫没有获得解除,身体依然残留了剧痛的感觉,甚至只要梢动一下,就会感受到难以言喻的疼痛。即使如此,真昼还是默默地接受表定的特训,弘树见到她强忍痛苦的努力身影,也不愿示弱地接受训练。
“我……一定要守护真昼……”
弘树咬紧了牙根接受夏伊娜所设计的残酷训练。
虽然如此,弘树还是很在意真昼的情况。毕竟真昼脱口说出树里或许还活着的事,让他怎么想也觉得不寻常。
“别对夏伊娜说,因为树里的事,是我个人的事。”
虽然真昼要他别说,但是他还是无法不在意。在稍微不慎就可能丧命的特训里,弘树忍不住地偷看着真昼的身影。
“看起来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我似乎有点想太多了……”
正当弘树这么想的时候……
“弘树!你在想什么!”
夏伊娜立刻发现他内心动摇,随即怒声高喊。
突然之间,绑住弘树脚跟的细绳断裂了。
“呜啊啊啊!”
发出惨叫的弘树掉进了瀑布,在瞬间的冲击之后,以雪崩之势不断冲下的大量河水,将弘树的身体冲进水底。
弘树无法呼吸,也喊不出声音,他手脚拼命地挣扎。此时,夏伊娜的斥责,直接传到弘树心里。
“心千万别乱,置自己于死地,顺其自然,相信体内流动的血脉,你这么做的话,绝对能与精灵心灵交会!”
“怎、怎么说那种话……”
弘树拼命地划水,试图浮到水面上。
彷佛缺水的鱼渴求水的滋润,渴求氧气的弘树,奋力踩着水底跃身而起。
“蠢蛋!要说几次你才懂?不是说过要你集中精神吗?”
弘树的不受教,让夏伊娜气得以男人的口吻怒声斥骂。
感觉喘不过气,连话说都说不出来的弘树,只能听着夏伊娜在自己面前冷言冷语。
“真昼根本都不会抱怨,以惊人的速度上手,而且她多半就是土之召唤使,照这种步调,似乎很快就能自己召唤精灵,你也学着点吧!”
“我……我可能没有天分吧……”
肺里好不容易吸足氧气之后,弘树上气不接下气地起了话,夏伊娜再度对他当头棒喝。
“别再推托了!现在时间已经不够了,你觉得自己没天分的话,那就当成没有吧!我希望你至少别扯大家的后腿,别让你的先祖蒙羞!”
夏伊娜说完之后,立刻转身离开。
弘树毫无反驳的机会,他恨恨地攀着岩石爬了上去。
他心里还是气不过,用力地拍打地面后,他独自低语。
“先祖怎样关我什么事?我是我!先祖是先祖!”
说完之后,他瞥了真昼一眼。
四周的空气起了变化,附近升起了蒸腾热气,地面微微裂开之后,随即浮现出透明身影。
弘树心想,那必定是真昼咏唱咒文召唤出地之精灵,正依据她的要求施展魔力。
见到眼前的情况,弘树深深地感叹起来,心情沮丧不已。
“真昼已经能自己召唤精灵了……”
失去了树里这个挚友之后,真昼为了靠自己的力量复仇,持之以恒地进行召唤使的修行。意志坚强的少女,如今心里只存着复仇的意念,而且已经锻链到可以自己召唤精灵的程度。
——我到底在干什么?
相较于自己的不争气,更是让弘树怅然若失,心情沮丧到了谷底。
就在此时,周围霎时被闪耀赤红光芒的结界所覆盖。
“搞、搞什么!”
弘树慌张地左右环顾,发现周围已经密不通风,甚至连蚂蚁都钻不出去。在发亮的赤红结界里,似乎四处都是脸上挂着笑意的透明精灵。
“精、精灵?这没道理啊!我明明还没学会召唤上
喃喃自语的弘树脑海里响起了夏伊娜的声音。
“因为正常的训练发挥不了作用,只好采取强制手段啰。”
“夏伊娜小姐?你想怎么样,快放我出去啦!我、对于精灵的控制还……”
弘树哭丧着脸,此时,夏伊娜冷酷无情的声音再度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你不能再那么天真了!听清楚了,在这个结界里,精灵们会寻找宣泄力量的入口。只要你稍微失神,精灵们会立刻注入魔力,到时候你的身体就会四分五裂了!”
“咦咦咦!”
弘树不争气地哀嚎之后,慌慌张张地注意起精灵的动态。
从大地,从土里面的水滴,从映照着地面的阳光,从身体移动时的空气流动,化出了地、火、水、风四大元素的精灵,所有精灵都凝视着弘树,对他充满了兴趣。
夏伊娜接下来的话,更让弘树感到战栗。
“好好集中精神!如果不专心的话,你就会被精灵们弄得粉身碎骨,变成一块块一百公克左右的肉馅。”
“你好狠心啊!你这么做,跟用尸火之行杀了大家的那个家伙不是一样吗?”
生命被当成赌注的弘树高声抗议。
“你最好听清楚了。”
夏伊娜说完这最后一句,便单方面地停止了与弘树的对话。
弘树伫立在原地,全神贯注地盯着结界里的动态,虽然结界的范围只有几公尺,但对于身在其中的弘树来说,却感觉里头的空间像体育馆那么宽广。
虽然夏伊娜方才把话说得那么绝,不过,万一弘树陷入危机,她也打算立刻出手救他。
夏伊娜看出弘树以为她将他塞进精灵堆里弃之不顾,于是她低声地嘟喃起来。
“你觉得我和‘拂晓指环’那些家伙一样?误会可大了,那些家伙硬是对那些也不知能力是否会觉醒,只是具有召唤潜质的人,召唤出尸虫附身,相较之下,你那时候……”
黑人特有的浑厚唇办苦笑似地扭曲起来。
“难道你真以为刚才掉到瀑布下,是靠自己的力量得救的?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召唤精灵,对我来说,可是一点也不轻松啊。”
夏伊娜将视线栘往遥远的东方。
“对吧,爸爸。”
从唇瓣吐露而出的话语充满了无限的情怀。
不知过了多久,或者说,其实也没多久。
弘树没有余裕去想这些,他只是豁出性命地与精灵们战斗。
火之精灵清丽的脸庞露出血红獠牙,来回在空中盘旋,弘树才勉强躲过精灵的攻击,侧腹却立刻被划出一道灼伤。
“好烫!”
他不由自主地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以后,沉重的轰鸣声随即响起,这次是土之精灵袭击而来。
光是不断闪躲攻击,就让弘树精疲力竭,他根本没有余裕与精灵心灵交会。
——该怎么做才好?
暴露在致命危机下的弘树害怕得就快发狂了,他不住颤抖着身体,拼命地思索保命的对策。
就在此时,在紊乱的记忆当中,他突然灵光一现似的理出了思绪。
被逼到绝境的弘树在模糊的记忆中找到了一条线索,彷佛像是溺水的人见到了船桨一般。
瞬间,脑海里浮现了一副光景,彷佛在找不到出路的黑暗空间里,突如其来地出现了一道阳光。
这是应该走的路呢?或者是曾经走过的路呢?甚至连弘树自己都不是那么确定,而且似乎到现在也还无法理解,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潜记忆。
——精灵,以万物本质为形而再度成形,精灵存在的本身,便是形成宇宙的力量根源。因此,所谓的魔力,即是形成宇宙的根源所在。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让弘树气力全失。
弘树之前也有过这种咸觉,那是三天前与夏伊娜初次邂逅,他亲眼见到凄绝的召唤术的时候,曾经有过的感觉。
弘树这才察觉,原来那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而是从自己体内传出。
“血?是体内血脉流动的低语?想要我做什么呢?”
弘树的身体无视他的困惑,自动起了反应。
袭击而来的土之精灵,突然改变了方向钻入地面,火之精灵不再熊熊燃烧,水之精灵也临时收起了矛,在露出温柔神情之后化为水滴。
然后,风之精灵彷佛守护着弘树似地在空中飞舞。
“我……”
弘树茫然低语,似乎仍无法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事,随后,结界突然开启,手臂交叉在胸前的夏伊娜脸上堆满了笑容满意地说。
“嗯,我的眼光果然没错,弘树,你更上一层楼了。”
夏伊娜又露出了微笑,弘树也跟着微笑时,她却做出了无情的宣言。
“快进入第二阶段吧,接下来进行真昼现在做的训练。”
在那瞬间,弘树觉得自己彷佛快昏厥过去了。
结果,训练课程结束时,早已过了晚上十一点,晚上与凌晨交替的前几分钟。
弘树的身心疲惫不堪,他脚步踉呛地走回旅馆。
“终于可以睡了……”
拼命撑着无力的膝盖,摇摇晃晃地走入旅馆玄关的弘树,见到黑暗中拿着手电筒出来迎接他的夏伊娜。
“唉呀,辛苦了,弘树吃了不少苦,但还是撑过来了呢。”
当弘树一见到笑容可掬,对他挥着手的夏伊娜,立刻就弓起腰往后猛退,似乎因为连日来的经验而胆战心惊。
对弘树来说,看见夏伊娜的脸就如同收到“赶快逃走”的讯号,等同于一种条件反射的行为。
瞧见弘树面露恐惧,夏伊娜的脸上露出了很受伤的神情。
“好过分喔!召唤使的指导只有白天啦!晚上的我是个身心健康的小女子。”她噘起了嘴,然后拉住弘树的手臂。
由于一连串严苛的训练,弘树的手臂伤痕累累,夏伊娜被汗水濡湿的手臂紧紧地贴住他的手臂,与巧克力色的肌肤亲密接触,让他的神经充满了滑嫩与冰凉的触感。
不只如此,因为夏伊娜的身体依偎在他身上,弘树的手臂也同时感受到胸部的柔嫩触感。
“夏、夏伊娜小姐,你想干嘛?”
弘树的脑海里出现了各种臆测,夏伊娜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她脸上露出了微笑。
“昨天与今天根本都没有时间可以休息,所以我想悠哉地消除疲劳,这里有露天温泉,而且晚上是男女混浴哦。”
她脸上充满了喜悦神色地把弘树拉往温泉岩场区的方向,弘树顿时说不出话来,他听懂了夏伊娜话里的意思,变得满睑大汗。
“夏伊娜,可是我是男的,你知道吧!”
“我刚刚不是才说过是混浴了吗?”
笑吟吟的夏伊娜硬是将弘树抱了起来,走入位于山地的露天温泉里。
夏伊娜在美国女性当中算是身材娇小的,可是弘树已经体验过好几次她惊人的怪力,而且弘树心里也有若干期待,于是他在路上完全放弃抵抗。
温泉旅馆里充满了农村气息,眼前的温泉也无须另外付费,不过,能在满天星斗的夜空下浸泡在热水里,就已经充分展现出它的价值所在。
旅馆的简朴风格充分展现了自南北朝时代以来,长达七百年的传统。
夏伊娜脱掉弘树的衣服,把他抱进温泉里,然后她也褪去衣衫,毫不遮掩地裸身走入温泉。
“哇……”
弘树把一半的脸都泡进温泉里,不由自主地凝视起夏伊娜的裸体,虽然她平日就穿着酥胸半敞、露出美背的豹纹无袖杉,搭配短到不能再短的热裤,一身曲线毕露、与裸体相差无几的打歌服,不过眼前的裸体身影,又带给弘树截然不同的冲击。
沐浴在月光下的滑嫩肌肤,闪耀着迷人的光泽,点点星光洒落在巧克力的肌肤表面,远大于日本少女平均值的丰满双乳,毫不输给自身的重量,傲然挺立在胸前,比肤色黝黑的乳头,欣然地向前突出。
延伸到私处的优美腿线,曲线玲珑的蛮腰,紧实坚挺的臀部,夏伊娜的身姿绝美而煽情,犹如以青铜铸造完美身形的女神像。
夏伊娜准备进入温泉。
“抱歉。”她挥了挥手之后,就从弘树身旁浸入温泉。
在温泉里,弘树的身体碰触到夏伊娜的胸部,远看像是坚硬金属的躯体,触感倒是意外的柔软、温暖,沉浸在柔软触感里的弘树,下体不由自主地起了反应,他不禁倒咽了口水。
“……夏伊娜小姐,是个真正的女人……”
这是他初次有这种实感,弘树凝视着夏伊娜的脸,同时男性的本能也开始发生作用,他霎时感到血气直冲脑门。
“夏伊娜小姐,我……”
弘树的声音变得嘶哑,眼睛布满了血丝,他的身体猛然朝夏伊娜贴近,肌肤亲密接触的瞬间,体内的血液集中在某一点。
就在此时——
“喂!转过去,转过去!你想干嘛?我是要替你按摩!”
夏伊娜狠狠地敲了敲弘树的头,硬是把他的身体转了过去。
弘树那颗被汗水与蒸汽濡湿,充满了色欲的脑袋,瞬间也转到了岩场的方向,茫然地圆睁双眼的弘树,在按摩开始以后,立刻不再感到困惑。
感觉非常舒坦,严苛特训的疲惫,在手指的灵活动作下获得抒解。
“夏伊娜小姐。”
弘树不自觉地发出了声音,夏伊娜一语不发,她以手指使上了充分的力道。
弘树的性亢奋瞬间就消失了。
“夏伊娜小姐,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虽然我不确定,我总觉得,外人眼中的你,不是真正的你。”在温泉中被按摩的弘树通体舒畅地说道。
夏伊娜微笑起来。
“谢谢,真正的我,确实不像外人眼中那样,你能那么说,就是最好的赞美了。”
夏伊娜并非出自礼貌才这么回答,而是真正打从心里感到高兴。银色圆月高挂夜空,四周的虫鸣声响,舒缓了疲倦的心。
夏伊娜消除身体疲劳的细腻指压技巧,甚至连专业的按摩师都无法比拟。当然,那按摩技巧不太可能是在高中的时候学会的,所以弘树还是忍不住地发问了。
“你的按摩技巧,到底是……”
“到底是怎么学会的吗?因为某些原因,所以必须学啰。”
夏伊娜抢在前头接话,语气似乎有些寂寞,弘树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他抬起头望着夏伊娜沐浴在月光下的胴体,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方才他并没有发现,夏伊娜滑嫩的身体肌肤上留有无数纵横交错的伤痕。
“啊,那是?”
夏伊娜露出了苦笑。
“那个啊……我就告诉你吧,我呀,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是召唤使,为什么身上留下那么多伤疤?为了让你不再对自己成为召唤使有所疑虑,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对你会有些帮助。”
夏伊娜这么说以后,她停下了按摩,催促着弘树从温泉里起身。
在皎洁的月光之下,日本少男与黑人美女裸裎相见,一齐眺望着夜空。夏伊娜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缓缓轻启唇瓣倾诉。
“我之前也不知道自己会成为召唤使。在好几代以前的曾祖父、曾曾祖父……是非洲的巫师,不过是在我召唤使的能力觉醒之后,才知道那些事的。‘拂晓指环’也曾经把我死去的父亲当作目标。”
那是夏伊娜尽可能不去碰触的回忆,不过,她还是将往昔的一切娓娓道来。
夏伊娜知道自己具有召唤使的素质是距今六年前的事了,当时她还是个国中生,居住在美国南部的都会区——新奥尔良。
在这个黑人文化浓厚的城市里,夏伊娜所表现出来的音乐才华受到一些唱片制作人的瞩目,其中有个捧出不少非裔歌手的知名制作人,热心地鼓励她出道,第一次录制的唱片试听带,在某个秋天的晚上送到家里。
“我也很难说得动你,算了,那是你自己的人生,如果在兴趣方面有才能的话,那就更要充分发挥才行。”
夏伊娜父亲的名字叫做古尔德·巴那德,在黑人只能当奴隶,甚至连人格都不被承认的年代,南北战争的爆发,让黑奴获得解放。在当时北军的部队当中,有支主要由黑人组成的联队,由一个名叫古尔德(注10)的白人连队长负责指挥,据说父亲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严格之中带着温柔的父亲在说了那些话之后,允许夏伊娜走音乐的路。在这个种族歧视依然严重的年代,她的父亲靠着苦学取得了律师资格,似乎为了弥补夏伊娜因为父母离婚所失去的母爱,身为父亲的他,也全心全意地疼爱她。
注10古尔德:美国南北战争中,首支由全黑人志愿军组成的麻萨诸塞州第五十四联军,由白人上校罗伯特·古尔德·萧(RobertGouldShaw)担任指挥官,古尔德与黑人联队的英勇的事迹,后来被拍成了电影“光荣战役”(Glory)。
夏伊娜生活在美国中产阶级的幸福家庭里。
然而,幸福的破碎,就在那个夜里。
就在两人正在听送来的试听带时,外面突然传出了车门开启的声音,夏伊娜父亲的脸突然变得僵硬起来。
“我朋友来了,或许我会很晚回来,你先睡吧。”
夏伊娜从未听过自己父亲说话的语气曾如此急切过,彷佛有什么事逼着他似的。
内心感到不安的夏伊娜,偷偷地跟在她父亲后面,当时新奥尔良街头的治安不是很好,穿着睡衣的少女在夜里独自出门是非常不恰当的。可是,夏伊娜与生俱来的精确音感告诉自己,父亲的语气里隐含着非同小可的危机。
与她父亲见面的是两个白人,夏伊娜不曾见过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脸,两人的举止与穿着看起来像是白领阶级,不过他们的眼神里,却透露着难以言喻的危险。
在城郊的公园里,夏伊娜的父亲古尔德与那两人面对面低声交谈之后,突然愤怒地大喊起来。
“别开玩笑了!我之所以担任律师,本来就是为了实现正义而战,我怎么可能会加入把人当成奴隶看待的组织!”
古尔德壮硕的身体气愤得发颤,他严词拒绝了那两个男人的要求。
男人们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了冷笑。
“古尔德先生,劝你还是重新考虑,这也是为了你好。”
“没错,我们天生就比凡人优越,本来就应该去支配那些平庸的凡人,难道你不认为,既然生为召唤使,若是不好好地运用自己的力量,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吗?”
对方傲慢的回答让古尔德更是怒火中烧。
“……那有什么不同,自以为比一般人优越,所以打算支配他人,你们那种思想,与以前白人把所有黑人都当奴隶看待,那种令人唾弃的思想,到底有什么不同!”
听了古尔德的高声怒吼以后,男人们显露出本性,他们丢掉了伪装成绅士的面具,露出残酷的民族主义者的真面目。
“黑人果然是劣等人种,明明都释出善意向你招手了,居然还拒绝我们‘拂晓指环’的邀请,你的想法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如果让他活着,日后变成敌人就麻烦了,干掉他吧!”
其中一个男人大喊之后,两人同时采取了异常的行动,他们各自摆出不同姿势,开始诵唱起咒文。
“伟大的地之精灵啊!听我的命令吧!”
“让眼前的愚蠢者接受死亡的制裁!现身吧!凯尔派(注11)!”
“将异教徒赐死吧!十字军骑士啊!再次在世上现身!挥舞巨剑吧!”
随着咒文的吟唱,空间也随着震动。从未知次元召唤而来的怪物,气势汹汹地往这个世界而来。
注11凯尔派(Kelpy):苏格兰民间传说中一种会变形的精灵,经常以骏马的型态出现在湖边,诱拐或欺骗旅人。
躲在树荫底下窥视的夏伊娜,顿时以为自己眼花了。
挥舞巨剑的甲胄骑士,骑着浑身鬼火的青白色妖马,朝着古尔德挥斩而去。在猛烈剑风的威胁之下,古尔德却不闪不避地念出夏伊娜未曾听过的言语。
瞬间,狂风撕裂了空间,骑乘妖马凯尔派,以锁子甲固定甲胄的十字军重装骑士,仿佛感受到强烈的威胁,动作变得迟钝起来。
接下来的瞬间,拥有巨大狮头的天神冲破夜空一隅,手持战槌挥舞而下。
骑士举起手中的巨大盾牌抵挡如流星般杀至的战槌,同时,凯尔派也踹踏地面腾空而上,企图将狮子神踹得粉身碎骨。
可是,骑士与妖马的豁命突击,却完全被战槌的强烈轰击所粉碎。
巨盾碎裂了,接着,用以格档的巨剑也被折断,连钢铁甲胄都碎成了两半,巨大战槌的万均之势毫未稍减,接着将水之妖马轰然击碎。在召唤出来的妖物决命的同时,其中一名受到魔力冲击的男性在发出悲鸣之后弯下了腰。
他用空洞的眼神凝望天空,只见那男人张大了嘴,腥红的鲜血从口中喷出,‘拂晓指环’的同伴目睹了战友死前的惨状,战意全失,立刻逃离现场。
“竟、竟然……召唤出神格级的精灵,根本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那男子吓得直打哆嗦,拼了命转身拔腿逃走,古尔德朝着他大喊。
“我要走召唤使应该走的路,快从我眼前消失吧!”
“唔……唔……”
男人好像被雷击中似地喊不出声,只是喘个不停,古尔德叹了口气之后,听见背后传来了自己意想不到的声音。
“爸爸!”
古尔德迅即转过身去,他诧异地睁大了双眼。
“夏伊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古尔德弯下了腰,准备抱住飞身冲出树荫下的夏伊娜。
就在此时,枪声响起,接连不断的枪声在公园树林里震耳欲聋地回响着。
夏伊娜发出了尖叫,她睁大了双眼,看见紧咬牙根的父亲,胸口不断被子弹射穿,让心脏停止跳动的鲜血就在茫然呆立的夏伊娜面前不停流出。
那名应该已经逃走的男子,手上拿着硝烟弥漫的大口径手枪,脸上浮现出疯狂的表情。
“我就不相信这样你还能活!拒绝‘拂晓指环’征召的下场只有死!”
放话男子的眼神已经丧失了正常人的心智。
古尔德身上已经中了敌人手枪里所有子弹,即使如此,却彷佛想保护女儿似挺立在原地。
“……爸爸?”
全身沾满了父亲血液的夏伊娜仍无法置信地呐喊着。
然而,古尔德却没有回答她。心脏中了数发子弹的他,在身体微微晃动之后,如枯木般颓然倒地……
“爸爸!爸爸!”
夏伊娜大声哭喊,不断摇晃古尔德巨大的身躯,开枪的男子缓缓地朝她逼近。
“如果是召唤使的女儿,一定也是召唤使,不能留下活口。”
男子几声奸笑之后,再度举起手枪。
在弹仓里填充了子弹之后,他将马格南手枪的巨大枪口抵在夏伊娜头上。
夏伊娜亲眼见到父亲猝逝后,由于受到剧烈的冲击,精神陷入呆滞状态,彷佛不打算逃走似地直盯着枪口看。
就在此时,夏伊娜体内的血液似乎感应到沾染在身上的古尔德的血液,她的体内起了某种反应。
记忆深处传出了声音,那深刻的、温暖的、从遥远往昔而来的、让人能安心托付的声音,呼唤着夏伊娜的心。
“肇始之初,蕴育一切,毁灭万物……光芒之主,万物流转之源,使群星生辉的原初之王……”
“什、什么?”
男子脸上出现动摇的神色,夏伊娜的瞳孔绽放出灿烂的光芒,深感威胁的男子,立刻扣下扳机。
枪声轰然响起,然而,枪火燃起后却立刻熄灭,失去了运动能量的子弹,在击发之后随即掉落在地上。
然后,从枪火中现身的火之精灵愉悦地听从夏伊娜的命令,开启了次元之门。
“呜、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
因为恐惧而表情扭曲的男子在袭卷而来的火焰轰鸣声中消失了身影。
“那就是我最初觉醒成为召唤使的瞬间,我所召唤出来的火蜥蜴,将杀了爸爸的凶手烧得尸骨无存。”
夜风吹拂,裸体的夏伊娜双手抱膝,淡淡地继续说下去。
“事情发生后不久,就在我以歌手身分出道的同时,兰格纪念大学的巴尔塔教授找到了我,后来把我交给美国本地的老贤者进行训练。托那位老师的福,我才有在前线战斗的召唤使能力……之后就发展成现在的情况了。”
夏伊娜讲完自己的故事之后,以认真的表情直盯着弘树。
“弘树,虽然你说自己不想受到家族的束缚,可是身为召唤使的我们,是不能有这种想法的。记忆是所有的一部分,在现代诞生的我们,一直活到现在,其实也是和先祖们共有的生涯,我之所以得救,也是先祖的庇荫。”
夏伊娜说完之后,露出了微笑,她拍了拍弘树的肩膀,毫不保留地笑着说。
“我们所隶属的组织其实也只是像是互助会那样而已,召唤使不能刻意去改变人类的历史,只能继承先祖的记忆,以召唤使一族的身分活下去……像‘拂晓指环’那样的组织,野心与欲望太强,根本没有当召唤使的资格,我是这么想的。”
夏伊娜的脚踩了出去,她抬头仰望星空,温泉的水从她的肌肤上滴落,模样非常艳丽动人。
“算了,这些话以后再说,总之还是要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夏伊娜拧起湿漉漉的发丝,拿了毛巾之后,又跳进温泉里。
“好冷喔,再泡一下温泉就该去睡了,如果被真昼看到我们在这种地方,可能会被她杀了。”
像是应了夏伊娜所说的话似的,更衣室的门缓缓开启了。
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旅馆女服务生蜂拥而入。
“唉呀,客人,这样不行哦,这样是不纯洁的异性交往哦。”
温泉池畔哄然大笑,相较于弘树的面红耳赤,夏伊娜一点也不怕生,她探出了头去听她们的对话。
“好像听得懂日语嘛。”
“而且,果然还是外国人的身材比例比较匀称呢,长得很像荷莉贝瑞耶上
有人说出了这个名字之后,其他的女服务生也大表赞同。
就在众人聊得兴起的时候,旅馆女老板似乎想起了什么,用力地拍了手。
“话说回来,客人,你们是为了调查神薙则宗的传说来的吗?”
“是。”
夏伊娜一脸正经地回答,女老板爽朗地笑了起来,
“还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吗?据说他有一把很厉害的刀,可以让鬼神降临,不过,在最后一战的时候,那把刀碎裂了。”
“果然真的是那样吗?”
夏伊娜反问,女老板自信满满地回答。
“没错,据说则宗大人身边还有个鬼武者随侍着呢,那边的年轻客人,他真的是则宗大人的后代吗?”
弘树见到对方饶富兴趣的视线,连忙把脸藏到温泉里。
女老板开心地敲了敲满脸通红的弘树的头。
“那样的话,就去古城遗迹那里看看啊,据说如果是则宗人的后代,或许可以听见他本大人的声音呢,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啦。”
女老板哈哈大笑,不过,在那瞬间,夏伊娜却变了脸色。
她偷偷地瞥了一眼弘树,就在弘树点头的时候,另外一个女服务生歪着头说起了话。
“我说客人们,你们一直留在这个地方好吗?这样其他人不就被丢下来了。我记得好像有一个人出去了……”
“你说什么?”
弘树出声问道,夏伊娜制止了想继续问下去的弘树,自己开口发问。
“你是说她一个人出去了?是不是有人来叫她出去……”
“嗯嗯,这么说的话……”女服务生思索了一下,突然拍了一下手。
“好像是跟一个同年龄的女生一起出去了,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制服,穿的是很好看的水手服。”
“啊!”
弘树惊呼,夏伊娜咬起下唇。
“糟了……”
两人急急忙忙地冲回房间去,那里只剩下变冷的棉被,以及换下来的凌乱衣物。
而且,旅馆附近也遍寻不着真昼的身影。
在月光拂照的山间小径上,真昼注意着脚边,拼命的攀爬上去。
“到底要去哪里啊?你说黄泉路学长在等我,是真的吗?”
真昼问道,走在前面穿着水手服的少女,转过身去向她招手。
她的表情严肃,黑色的瞳孔里充满了坚定的意志,那个少女就是应该消失在业火之中的花冈树里。
树里一语不发,只是对着真昼招手,让她跟在后面攀爬漆黑的山路。
她的表情显得很心安,然后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真的是太好了,树里你还活着。如果跟弘树说的话,他也会很高兴的。”
真昼开心地牵住树里的手。
两名少女手牵着手,攀爬不知通往哪里的山路,真昼似乎太过高兴,所以没察觉到走在旁边的树里,裙子底下正滴着腐败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