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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魔法相机 第三幕 侦探退场/侦探诞生

昴虽被送往医院,但没有外伤(正确来说是有多处撞伤及肿块,尽管医师扭头询问昴,但最后还是以跌倒所致收场,总不可能说是被恶魔弹飞出去造成的),随即便接受警方的盘问。不过问了些什么,昴几乎都没有印象。对了,记得有问过相机的事。为什么会拿着那种东西?这个嘛,是怎么回答的?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些而已。最后,昴提出了疑问:

「那么,日奈现在在哪里?」

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昴自己也不清楚。刑警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刑警告知他日奈的死讯。这种事我当然知道!昴火大地扑向那个人,左手拇指往对方的右眼窝猛抓下去,并以右手殴打头部侧面。接着昴被人从背后架起限制住行动,他便以后脑给予对方一记头锤,并且以脚后跟踢其要害,在对方松手的一瞬间弯下身子,然后用后脑再次撞击对方的下颚。

确认背后的刑警被打倒在地之后,昴再度袭击告知日奈死讯的刑警。实力方面是对方占上风,若不趁现在偷袭得逞,以后就没有机会打倒这家伙!举起椅子压住倒在地上的对手,自己再坐上去,令其双手动弹不得之后,昴抓住刑警的领带。不需要花什么时间就能勒死他,看着吧,一下子就——

「昴。」

——耳边传来沉稳的声音。

「……昴,别这样。」

昴回过头望向后方。

看到小鸟游以及舞原姊妹中的妹妹。

昴大喊着:

「小鸟游,是这家伙!这家伙——」

「……这个人怎么了?」

「……这家伙……」

昴看了看刑警,又向四周张望一番。这里是医院的休息室,昴的身上并没有沾染血迹。毫无血腥味,也没有湿答答贴着身体的冰冷感触。

握住领带的手又施加了些力道。

「……昴。」是小鸟游的声音。

昴望向小鸟游。她取出小刀,拨开刀刃。

左手握住后方的头发……

一刀割断。

「冬月日奈死了。」

长长的黑发四散飘落。

被松开的领带掉在刑警脸上。

「……这样啊。」

心中似乎有什么崩毁了,溃堤而出。

(……不能哭!)

昴站起身,与小鸟游擦身而过。

朝着门外,跑出了医院。

后来跑了多远、怎么跑的,昴都没有印象。

回过神来……他正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茫然地看着右手握紧的拳头。

月光映照出毫无血色的苍白拳头。望着发抖的拳头,心想不知何时握得这么紧,虽然想要放开,然而无法置信的是,竟然连让手指动的方法都不记得了。想想看吧,食指要怎样才会动呢?

没办法,只好靠左手将手指一根根扳开。

施力过度的拳头,感觉已非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有如另一个生物寄身在拳头当中一般奋力抵抗。

终于让右手获得解放之后,月光照在昴的背上。他蜷伏在原地拚命压抑、努力强忍不让眼泪流出。

混蛋,嘴里喃喃自语。

(竟然、竟然、竟然会这样!)

紧咬着嘴唇,血液渗出,感觉到一股腥臭味。

(算妳行,混蛋,就在我的眼前……)

绝不会忘记这份屈辱。

(就在我的面前杀了日奈……)

昴握住拳头,咬紧牙根,强压着就要冲破胸口的呜咽声,奋力站了起来。舌头舔到自下唇与脸颊内侧咬下来的肉片,吟味这种感触一阵子之后,将其吞了下去。

……真难吃。

沉着点,冷静下来。

要是当时冷静一点……

日奈就能获救。

不该再有这种愚蠢的想法。

(……对了,如果不顾后果,要杀掉高久其实很简单。)

这么做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你现在最应该思考的是什么?)

让日奈复活。

(为此该怎么做?)

去找恶魔——

(沉着点,冷静下来——)

不知经过了多久。

怱地抬起头来仰望天空。

白天的雨已不见踪影,月亮明亮皎洁地照耀大地。好安静、好安静的月夜。

昴笑了出来。起码……

这是个很适合死亡的夜晚——

昴站起身来,跨步向前。

2

他没有前往学校。现场那么多人,恶魔应该也不在,说不定她回家去了。昴原本想回家一趟,但稍做思考后,还是前往舞原家。

目的地是三束元生所住的组合房屋(注:prefad,利用大量生产统一规格的预制组件所组合成的活动式房屋)。

大约在三束元生(以下统称为「社长」)领悟到名字毫无意义的时期,他被逐出了家门,之后便住进了舞原家的后院。倒不是因为有什么交情,而是想到舞原家应该有多余的土地可以借住,结果便借到了后院的一角。

与其说是被他的人品感化,倒不如说他生来就是陨星高照。

姑且敲了敲门之后,昴开门走进去。

「唔,堂岛昴。」

「社长」看见是昴,便要让出自己的位置,昴挥手表示不用客气。

已经有四个人聚集在这里。

在这座除了桌子、书柜、棉被以外空空如也的寂寥组合房屋里,「社长」坐在中央低声啜泣,在旁边哭得泪流满面的则是舞原姊,而妹妹则完全面无表情地将姊姊抱在怀里,她并没有哭。小鸟游靠着位于他们后方的墙壁坐在地上,看到她那曾经留长的散乱头发,昴便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小鸟游那张除了头发之外都跟平常没两样的脸孔上,不时有泪水滴落。

她抬起头来。

与昴四日相交。

昴睁大眼睛说道:

「那头发是怎么啦……该不会失恋了?」

小鸟游苦笑了一声。很好,看来还会笑。昴稍微安心了些,因为他有点担心这位认识日奈比自己还久的少女。

在视野的一角,望见舞原姊正要起身,而舞原妹则制止了她。

昴向舞原妹问道:

「……后来怎么样了?」

「医院里的事,他们不予追究。」

「……谢谢。」

「这可不是为了你。而是关于这次的案件,有很多想请教你的事。」

「等等!」舞原姊哭着说道:

「……冬月同学才刚死而已耶,怎么……」

「没关系啦。」

昴环顾四周,最后在门前坐了下来,望向对妹妹提出抗议的舞原姊。没想到她会在这里。现场哭得最伤心的舞原姊,其实最没有理由哭泣。日奈(不知为何)跟舞原妹相处得很好,不过跟姊姊则完全没有交集。

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舞原妹遮住他的视线。

「请别瞪着我姊姊。」

「我没有瞪啊……我瞪她了吗?」

嗯、嗯,小鸟游点头答道。

「谁叫你的眼神那么吓人。」

「……总之,死的是日奈,不是我。像问题什么的,我还有办法回答。」

「那我就问了。」

舞原妹面无表情地盯着昴。

「是你杀了冬月吗?」

「喂!」「喔。」姊姊跟「社长」同时出声。

「这个问题实在很抽象。」昴双手交叉在胸前,「假装」思考。

「既可以说是我杀的,也可以说是她自己死的。话说回来,死亡又是指……」

「……在你的认知里?」

「……并非一般大众的看法?」

舞原妹默默地注视着昴。

昴默默地伸出双手,摆出「用绳子绑起来吧」的姿势。

「……也就是说,你也认为这是一起人为案件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鸟游插话了:

「那么,你对日奈这件案子有什么想法?」

昴并没有回答,他望向舞原妹说:

「警方呢?认为这是一起凶杀案,而我是犯人?」

「……从现场的状况看来,除了你之外,就想不到其它人了。冬月死亡的时候,现场只有你而已。何况操场在照明设备的照耀下,一有人影靠近就会马上察觉。有二十七人目击指出当时你们两人独处,所以除了你之外,其它人根本不可能犯案。警方怀疑你杀了冬月,并且在照明关掉时,用某种手段将凶器藏了起来。」

「……哇。」

「不过,奇怪的是……已经确认日奈的胸部有像是被针刺伤的痕迹,由此推断出死因为心脏遭刺伤而引起休克死亡,但是衬衫跟内衣似乎都没有针孔的痕迹。这若是事实,就表示犯人先脱下受害者的衣服,用针刺入,然后在血喷出来之前帮受害者穿好衣服。先姑且不论为何要这么做,理所当然的,没有人目击到堂岛昴曾有过这类举动……不过两人看来像是在接吻就是了。」

「哦?」小鸟游说道:「说得再详细一点。」

「……警方曾想过会不会是在接吻时,手伸到衣服里面将针刺入。而且从远处望去看不出来。虽然的确只能这么想,但就这点而言,日奈的衣着却没有凌乱的迹象。再说,要在那种姿势下将针刺入心脏,伤口的位置也太高了。」

昴抬起头。

「……验尸报告呢?」

「……其实,还没有进行司法解剖。看来是冬月的父亲制止的,他说他无法接受女儿的遗体遭到切割。」

「哈哈。」「唔。」回忆起日奈的父亲,昴跟小鸟游都点了点头。不过,竟然真的能制止这样的行动,不愧是日炉理坂。

「若希望只提出验尸报告就好,我也联络过爸爸,请他对警方施加压力。」

「那么,日奈的遗体呢?」

「我觉得比起她的亲人,还是尊重你们的意愿比较好。」

面对舞原妹这句就某种角度来说有点毛骨悚然的话,小鸟游与昴同时回答:

「送去解刦。」

「别送去解剖。」

一阵沉默。

「……昴,真不像你耶。日奈死了,尸体只是肉块,是一种物体。反正都要火化的,如果能多少发挥点用处比较好。」

昴想了一会,点了点头说:

「……也对。送去解剖是没关系,不过,舞原妹……」

舞原姊含着泪水,一脸不满地望向昴。不妙,舞原姊讨厌别人叫她舞原姊,而且也讨厌别人称呼她的妹妹为舞原妹。妹妹倒是完全不介意。唔,想想她们叫什么名字来着,金银婆婆(注:日本有名的长寿代表,双胞胎姊妹金婆婆和银婆婆)、茉奈佳奈(注:日本知名的艺人双胞胎姊妹,分别叫三仓茉奈和三仓佳奈)?就算想得起美国的双胞胎艺人玛莉与艾希莉(注:美国知名的双胞胎姊妹「奥森姊妹花」,分别是Mary—KateOlsen跟AshleyOlsen)的名字,却还是想不出舞原姊妹的名字。呃……

「……舞原同学,可以的话,能让解剖延后一天吗?办得到吧?」

舞原妹点了点头。小鸟游瞇起眼睛。

「为什么?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以后会告诉妳。」

小鸟游望着昴,但是并不继续追问下去。接着,她从口袋里拿出药草棒叼在嘴边说:

「……这跟『运动短裤先生』的案件还真像。」

「这么说来的确如此。」舞原姊说道。看来她虽然在哭,话也都确实有听进去。她望向妹妹问道:

「高久老师当时人在哪里?」

「高久当时……」

一听到高久这个名字,从肚子里忽然爆发一股熔岩般的热气,昴以双手用力从两侧按住脸颊大喊:

「哪有这种蠢事!」(注:原文为あっちょんぶりけ,是手冢治虫为『怪医黑杰克』所自创的语词,为小女孩皮诺可特有的口头禅)

「怎、怎么了?」

舞原姊后退了一步。

「请别吓我姊姊。」

妹妹抱住姊姊的肩膀,完全没有惊吓的模样。虽然被姊姊厌恶地甩开,表情却丝毫不变。舞原妹总是面无表情,感情从不显露于外。是因为意识到所扮演的角色身分的关系吗?她那过腰的长发、剪齐的浏海,简直就是日本人偶的这副容貌,光是存在着就会显现出一个充满寂静与孤独的空间。别人之所以偶尔会称呼她为「巫女」,也是由于其容貌与显露出的气氛使然吧。

顺带一提,姊姊则被称呼为「公主」。

「高久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舞原妹取出手帕,一边说着,一边擦拭姊姊脸上残留的泪水(姊姊则露骨地显现出厌恶的神情。看到这种光景,实在分不清谁才是姊姊)。

「因为无论如何,有个监视她将近四十分钟的人物。」

「……谁啊?」

「叶切洋平。」

小鸟游望着昴说:

「……你那位切菜的。」

「不是说过了吗?我从来没有要人切菜。」

舞原妹再次面向嘟起下唇的昴,开口说道:

「……他一直不肯对警方吐露自己是受谁委托的。而且,现在还有个让人觉得这次案件是人为造成的未解之谜。」

「再说得更简单一点吧。」

「……堂岛昴,请你回答。为什么冬月死亡时,会拿着高久的相机?」

「……」糟糕,都忘了。

「妳说相机?」小鸟游对站起身来的昴瞥了一眼,接着靠近舞原妹,昴茫然望着她,动了动嘴角。

小鸟游注意到了?

小鸟游追问道:

「怎么回事?」

「……冬月死亡时,带着一具木制相机。正确来说,是看似相机的木箱,里面装有两包沙袋。沙袋的拥有者为高久,并已承认是在两个月前请认识的人制作的,也确知该物品放置在资料室里。此外还有一事尚未确认,那就是警方获得了一项情报,指出山崎也拥有类似的相机。」

「冬月与你请叶切监视高久,并在这段时间里前往乡土数据室偷出相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台相机又是什么?」

全部的人都注视着昴。

昴搔了搔头。

要说谎很简单。

但不知为何……

无法说谎。

于是他说道:

「……这-是-秘-密~~」

在别人开口之前,昴慌忙抢先发问:

「『运动短裤先生』那件案子呢?有什么进展吗?」

小鸟游回答:

「啊,有。就是这次的案件。」

「这次的?」

「还不懂吗?不管杀掉『运动短裤先生』的是高久还是其它人,整件案子都已经无法证实了。原因在于『运动短裤先生』的案件和日奈的案件,说不定都和宠物连续离奇死亡的案件相同。若解剖之后发现死因一致,那么要证实『运动短裤先生』的确遭人杀害,就必须也证实日奈遭人杀害。只要无法证实日奈的死是一起凶杀案,就无法证实有人杀害『运动短裤先生』。而且,这点应该无法证实吧。尸体上有伤口,衣服却没有破损也找不到凶器,更何况还是在没有任何人接近的状况下。死因为心脏遭刺伤,代表这是凶杀案,然而整个状况又推翻这种可能性……混蛋,难道是有人使用魔法吗?」

小鸟游狠狠地瞪着昴。

现场一片沉默。

「……搞不懂耶,小鸟游恕宇。」

过了好一阵子,「社长」开口说话了,爽朗的眼角还流着泪水。

「妳的意思是说,如果冬月日奈是遭人杀害,『运动短裤先生』那起案件也会是一起凶杀案。不过冬月日奈若非遭人杀害,那么『运动短裤先生』那起案件就不是凶杀案,对吧?」

「……没错。」

「那么,为什么妳……不,为什么大家讨论时,都是以冬月日奈被杀为前提呢?从整个状况看来,冬月日奈也不可能是被杀的吧?如果冬月日奈不是被杀害的,『运动短裤先生』也就不是被杀害的。事情不就是这样吗?」

「别开玩笑了!」

小鸟游愤然起立。

平常冷静的举止已不知去向,她喊道:

「哪会、哪会有这种死法啊!日奈、日奈一定是被谁杀害的!而且,还是用极其卑鄙的手段!」

才刚被割断而长短不一的头发,因愤怒而摇晃着。修长的身影双脚打开,稳稳地站立在自己眼前。

昴恐惧地发出尖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全部的人都将视线集中在昴身上。

「……抱歉,我不由得想起恐怖电影。来,继续说吧,接续我尖叫之前讲的话。」

「我不是说了吗!」

小鸟游面红耳赤,继续怒声喊道:

「我又不是想下定论!就算不是被杀害也无所谓!我只想知道日奈为什么会死而已!」

在如此吼叫出声后,她低声说了「感谢倾听」然后坐下,愁眉苦脸地望向昴。

「这样啊,想知道她为何而死吗?」

或许是被小鸟游的叫喊吓到了吧,「社长」脸色发青地点头说道。他比一般人更拿这种情境没辄。

「这样我就懂了。」

「不光如此。」舞原妹望向昴说道:

「回到刚才讲的,关于相机的问题。冬月拿着相机离奇死亡,同样离奇死亡的山崎说不定也持有那台相机,而那台相机与唯一的嫌疑犯高久又有某种关连。」

「社长」问道:「哦?是怎样的关连?」

「……这点还不清楚。只是,想到高久为何要制作相机的模型,以及冬月何以偷走相机模型,再思考到冬月的死法,我才会这么认为……昴,你们经常在众目睽睽下接吻吗?」

「才没有咧。」昴答道。

小鸟游也说:「日奈不会做那种事。」

「没错,我所认识的冬月也是如此。冬月会做出那种事,我猜会不会是因为料到自己即将要死亡。那么,她又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事情失败了。

「……冬月想偷的恐怕不是模型,而是真正的相机,对吧?」

昴茫然地望着舞原妹。小鸟游也一脸讶异地盯着这位跟日奈交情甚笃、脸上面无表情的少女。

「……这个嘛……」

「若冬月的死是人为造成的,为什么昴能获救?想想昴与冬月的差异,再考虑到整起案件都跟相机有关,就会发现一件无法忽视的事实。」

「……是什么?」

「照片。在山崎的房间里,发现许多偷拍的女学生照片。其中,理所当然的——也有我跟姊姊、小鸟游,以及冬月的照片。」

「为什么说是理所当然啊?」

「因为很可爱。」

看来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还真敢讲——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山崎并没有拍摄男生的照片。也就是说,冬月有被拍照,而昴没有。然后,只有冬月离奇死亡。」

「等等!」舞原姊插口道:

「妳是说日奈同学因照片而死?」

「……不晓得。但在我告诉冬月遭山崎偷拍的当天,她偷出了相机,而且临死前还知道自己会死。她应该是想到自己的死跟照片有关吧?」

我的假设是这样——

「山崎持有一台能够对被拍摄的人物,行使超乎常理力量的超自然相机。高久得知这件事,便制作了赝品调包并用以杀害山崎。而冬月发现这件事之后,想偷出相机,却没料到自己偷的是赝品,结果被高久发现而遭到杀害。」

昴叹了一口气,望向小鸟游。但她什么也没说,只好自己开口。

「……很有意思的推理,四十分。未免太过草率了。」

「这不是推理,而是推论。我也知道非常荒诞无稽,只是,既然山崎和冬月都死得很不寻常,我也不打算冒险行事。」

「社长」问道:「目险?」

「……若这真的是人为造成,那么被拍照的学生也都有危险,包括我、姊姊以及小鸟游……既然有这种可能性,那么不管再怎么荒诞无稽的推论都不容忽视。」

「……等等,妳是说我也有可能遇害吗?」

「放心吧,不会那样的。」

舞原妹伸手抱住姊姊的腰部,将她拉近身边。

姊姊这次也乖乖地任其摆布。

「社长」双手交叉于胸前说:

「唔,那的确是个问题……要是我的四名社员也相继遇害,世人会认为是我杀害的也就算了,要是谣传我的社员容易遇害,那可就糟了。以后我的社员就会不断遇害。」

那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世界啊。

「……所以,我们有必要弄清楚日奈的死是他杀,或是——罕见的偶然。如果是他杀,就得查出犯人是谁。」

「……查出之后打算怎么办?」

昴望向搂着姊姊的舞原妹。

「展现舞原家的权力吗?」

才没有那回事!舞原姊怒道。看了妹妹一眼,她追加一句「我才不会」然后离开妹妹身边。跟毫不在乎地行使权力的妹妹不同,姊姊一直都表示厌恶自己的权力。

不过同样都在享受就是了。

老实说,昴不喜欢这对双胞胎姊妹。并不是在于她们的人品如何,只是单纯讨厌有权人士而己。

舞原妹盯着昴一会儿后问道:

「……如果是你呢?会如何处置杀害冬月的犯人?」

「听好了,就算女友被杀,我也不会复仇。我不会做出跟犯人一样水平的事,只会基于法律与正义,将犯人交给司法处理,由民主主义施以制裁,这才是正义的英雄所该做的。没错吧?」

转头征求小鸟游的同意,但小鸟游却没点头,她只说:

「那么,你是正义的英雄吗?」

嗯,这问题问得好。

「总之,如果真有犯人,就该把那家伙交给警方处理。好吗?」

「如果知道犯人是谁,就这么办吧。」

舞原妹点头回答。

「所以,请你告诉我们……你隐瞒了些什么,又为什么要隐瞒。」

「那是秘密~~」

「……你以为这么说就能了事?」

「……抱歉。不过现在还不能说……等到明天吧,明天一定会告诉你们。对了,明天晚上也可以。」

小鸟游依然看着昴,舞原妹的视线也加了进来,姊姊也是。

「……昴,你很奇怪耶。到底在想什么啊?」

「的确,比平常还奇怪。」

「对啊!绝对很奇怪!」

「会奇怪是理所当然的吧。」

「社长」含泪出声:

「女友死了,当然会怪怪的。平常就很奇怪的家伙,再奇怪一点也没什么好讶异的。不过是有点奇怪而已,就笑着原谅他吧……是啊……」

他的脸上涌出泪水。

「再也见不到冬月日奈了。」

孤寂的组合房屋里,顿时充满啜泣声。

不久之后,舞原姊的哭声也加入「社长」的行列。小鸟游则倚靠着墙壁,紧闭眼强忍住泪水。如果是平常的小鸟游,她绝不会露出这般毫无防备的模样,也不会像刚才那样情绪激昂地怒吼。

应该是因为大受打击吧。

昴观察了三人的模样,站起身来,走向唯一面无表情的舞原妹身旁,轻声说:

「待会儿想用电话跟妳联络。」

舞原妹从运动上衣的口袋里取出名片(在游乐场里制作的)。

「谢谢……回去之后就打电话给妳。」

「……现在不方便说吗?」

「不想让其它人听到。」

昴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

「……吶,『诅咒他人可是害人害己』……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诅咒他人就等于诅咒自己……怎么了?」

「……没事。那么,待会儿再电话联络。」

舞原妹面无表情地点头之后,若无其事般地走向望着这里的小鸟游,跟她说了些话。

搞不好是想引开她的注意吧。

这里已经没事了。

昴悄悄地离开组合房屋。

一关上门,哭声就立刻被阻绝而听不见了。

怱地想到,为什么要离开?留在这里痛哭一阵不就好了?起码能安抚小鸟游,或许也能安抚自己。一定会觉得舒服些,胸口这股郁闷说不定就能消除。

昴离开了舞原家,望向四周。

星空上挂着月亮,眼前则布满了黑暗与人工灯火。

舞原家刚好位于坡道顶端。从这里往下看,黑暗中的小学以及位于稍远的住宅区与商店街,都有如星星般闪烁着。由此至山脚下全长一公里多的坡道,以及周围的(舞原家所拥有的)树丛,都是昴小时候常来游玩的地方,同时也是妹妹失踪的场所。

这正是城市名——日炉理坂的由来。

妹妹在此失踪。当时的自己还是个小孩子,什么也做不到,只会反复说着遭外星人绑架。倘若年纪大一点,或许可以做些什么,起码不会讲出遭外星人绑架这种连家人也不会相信的傻话。如果放聪明点,说自己看到气球或直升机之类的物体,警方或许就不会对昴讲的话嗤之以鼻,而是紧急调派航空自卫队,帮忙找到妹妹也说不定。尽管这些都只是无聊的自虐想法。

现在的我,不再是当时的小孩子了。

我一定要救日奈。

昴望着天空。

去舞原家时位于前方的月亮,回程时则在后方。

好好推我一把吧。

沉浸在诗人般的情境中……

昴跨步向前。

3

抵达坡道入口附近时,耳边传来一阵呼喊。

「等等!」

那个声音说好听点是活泼,讲难听点就是乏味、尖锐的小孩叫声。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谁。

舞原姊。

真令人意外。要是有人追来,也应该是小鸟游才对。

看到舞原姊追来……

昴如脱兔般向前奔出。

「啊,喂!你啊!」

顺着重力就这样奔驰下坡真的有一股快感,寒冷的空气也都能不当一回事,有如用身体划破寒冬的空间般。

……然而,这股爽快感在回头一望后便荡然无存。呜哇,她竟然神色骇人地追过来。

脑海里闪过一股本能性的恐惧。

昴当真没命地逃跑。

可是即使跑过坡道的一半,她还是紧追不舍。看她一副很累的样子,距离也渐渐拉开,却似乎不想放弃。唔,这样很危险耶,那位大小姐恐怕不知道吧,下坡比上坡危险许多啊。无可奈何的昴,只好离开铺设好的人行道,进入树丛里。这里地上都是泥土,就算跌倒也不会受什么伤。

继续逃跑,速度稍微有些减缓。

又过了五分钟,她总算追上昴了。

「你、你、你啊……」

呼、呼、呼——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正是全力奔跑的证明。昴不由得稍稍对舞原姊另眼相待。

「明明都叫你等等了,怎么还一直逃跑啊?」

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瞪着昴说道。

「该怎么说呢,大小姐。一个人走夜路时,要是有人叫妳等等,最好赶快逃跑喔。」

这位看来从小都吃好东西长大,众所认同的日炉理坂高中第一美少女,哇哈哈地笑出声来。脸上沾满泪水,途中又跌倒过,跟想象中一样变得像丑八怪。其实在昴看来,女性哭泣的模样都不是很好看。

插图094

和妹妹相较之下,姊姊的头发还不到肩膀。原本好像有留长,但似乎不喜欢与妹妹重复而剪短。妹妹穿着运动上衣,而姊姊却只在睡衣上披了一件风衣,脚上也只穿拖鞋。还真敢穿成这样追过来啊,昴感到有些佩服。

「认不出我的声音吗?」

「若认出是公主的声音,我就会停下来了。」

……这、这样啊。舞原姊点了点头。

该不会当真了吧。

昴搔了搔头。

「……抱歉……那么,有什么事吗?」

舞原姊喘了好一阵子之后,呼吸终于平静下来,接着对昴吼道:

「你为什么这样就离开了啊……」

「哪有为什么,已经没事了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提高了嗓门。

「死的是冬月同学耶!是你的女友吧!」

「嗯。」

「还『嗯』,你那是什么反应啊!都不难过吗?你的女友死了耶!」

拳头自然而然地握起。

「……我知道妳想说什么了。」

「你哪里知道了!那是什么口气啊!为什么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女友死了,却没看你流过一滴眼泪,你这样还算是人吗!」

「闭嘴。」

这绝非怒吼,应该说,昴原本就想抑制住感情平缓地开口。然而,舞原姊还是吓了一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抱歉,呃……」

沉着点,冷静下来。

一股猛烈至极的愤怒,将视野染得鲜红,甚至想要杀掉眼前这个人。昴张开口。原来如此,我的确没有哭,但是妳呢?跟日奈又不熟,怎么会哭成这样?说到底,妳根本不是为了日奈而哭泣,只是依循常识,有人死了就会难过。为了自己而哭泣,陶醉在哭泣中,利用日奈的死来满足自己而已。昴虽然想这么说,但还是拚命忍住。

在彷佛要烧焦的愤怒当中,思绪却冷静地运作。要伤害舞原姊很简单,自己绝对有办法在她心中烙下致命伤。不过这么一来,舞原妹绝不会善罢罢休。可不能与妹妹为敌,毕竟今后还有很多事非得请她协助不可。

「……的确,我是有点冷漠没错。」

昴终于开口,只说了这句话。

「就是啊,实在太冷漠了!这么一来,冬月同学可会死不瞑目喔!」

舞原姊的语气虽然缓和了些,但依然盛气凌人地质问昴。

昴做了个深呼吸。沉着点,冷静下来,起码舞原姊的确为日奈的死而哭泣。听说在亚洲某些地方,举行葬礼时还会特地雇用「孝女」(注:「孝女白琼」或「孝女白琴」,指聘雇来代替丧家亲属痛哭嚎叫的女性)来哭泣。而舞原姊免费替我这么做,这么一想,尽管无法就此平息心头的怒火,但舞原姊讲这些话应该是基于善意。

这样才像舞原家的公主,带着傲慢的天真无邪。

她绝对想不到讲这些话会伤害他人吧。虽然已经受到了伤害,不过,也不能因为受到伤害,就伤害回去。

「好歹说句话吧!」

「好歹……」

原本想开个玩笑,但看到舞原姊既不笑也不生气,只是老老实实等着接在「好歹……」之后的话,昴便不由得搔了搔头。

该怎么说呢。

「舞原姊……公主,妳知道我妹妹的事吧?」

无意识地突然冒出这句话。

「……嗯,听说被外星人绑架了。」

「不过,我对当时的事却完全不记得了。不仅如此,甚至遗忘记自己曾经有个妹妹。」

「……」

「大约在案件发生后的一年,我还记得自己曾大哭一场。那是我最早的记忆。我记得父母也说过要我忘掉妹妹的事。那个时候,只要一提起妹妹,我就会哭闹起来,所以父母才要我忘掉妹妹吧。总而言之,我当时有哭,哭得非常伤心。我不知道为何而哭,不知道是父母的话所致,还是因为找不到妹妹,也说不定是对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感到恼怒。或许这些全都是原因,也或许都不是。总之,我当时大哭了一场。」

昴移开视线,望向后方。似乎在寻找舞原姊之外的对象,看了看月亮,最后还是低头凝视漆黑的地面。那些话可没办法面对面跟人提起,抬头望着月亮说又嫌做作。

「也不是当时立刻就忘记了,应该还记得了好一阵子,然而记忆渐渐被冲淡……到了上国中时,别说是那起案件,就连妹妹的长相都想不起来了。虽有认知却毫无记忆。妳明白我说的话吗?心理学的书上有提到,人类似乎有一种防卫机制,会将难受的记忆封印起来,可是我的情况又没有那么戏剧性,而是像经过几十年那样自然地、渐渐淡忘。常听人说吧?时间会冲淡一切,就是这种感觉。」

「不过,那样不是很好吗?」

昴沉默一阵之后,开口说道:

「……因此我就想到,我之所以忘记整个案件,该不会是因为当时大哭一场所造成的吧。就像常听到的,只要跟别人谈谈就会舒服得多,或是哭过就会轻松一些之类的,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当时哭着哭着,所有难受的事以及记忆,全都随着泪水一起冲掉了。」

「……嗯,的确有这种事。」

「所以当母亲过世时,我便下定决心,在珍重的人过世时绝对不哭泣。」

倒抽了一口气。

「怎么会……」

「再怎么难受的记忆,都比遗忘那个人来得好。哭泣之后心情会舒服些,但若记忆会因此而冲淡,那我宁可不哭。即使只有这么一点,我也希望能够记住那个人。不管多么难受的记忆,无论内心会有多么苦闷,对我来说,都比遗忘好得多。所以……」

看着月亮。冬天的月亮,就是冬月。

「日奈她……死了,我、我当然很悲伤、很难受,不管在妳眼里我表现如何。而且……我很清楚,现在还不是最难受的时候,这种感觉以后会愈来愈强烈。我在母亲过世时就体验过了。但是,无论如何,我今后依然不会哭。」

情绪涌上心头,昴一时之问不知道该说什么。

「……甚至该说,我很怕哭泣。要是哭的话,哭多少就会轻松多少,但相对的也会忘掉日奈多少。我不想忘记她,不管再怎么痛苦,都绝对、绝对不想忘掉日奈,所以我绝对不哭。只要不哭,我就能一直记得日奈。」

说完,昴闭口不语。树丛中吹着风,发出沙沙的声音。正在等待舞原姊有何反应,但耳边听到的只有风声。

突然感到很不好意思。呜哇,我怎么讲出这些话。这些话连日奈我都没跟她说过啊。

昴满脸通红。

舞原姊现在不知作何表情。

「哇哈哈哈哈。」昴挤出笑声:

「唔,这些也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而已,并没有科学根据……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请妳见谅啰。」

回过头。

望向舞原姊。

她满脸苍白地站着。

刚才还满脸通红的她,现在脸颊上已不见泪水与灰尘。在月光照耀下呈现苍白的脸孔,大略一看还是显得非常美丽。乌黑湿润的大眼睛中,只有映照出昴的身影。

表情既没有显现出哀伤,也无愤怒之色。

昴盯着她……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一阵风吹抚着面颊。

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月亮的确具有魔力。

夜晚确实具有魔法。

黑暗中,月光下的少女闪闪发光。

一阵柔和的风吹过,吹动少女的秀发。在月光下,一根根发丝似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寒冷苍白的月光将草木化为雕像,在这片夜晚世界呈现出的风景中,少女目不转睛地望着昴。

自少女的……

眼窝中落下了一滴泪水。

呼的一声。……

起了风。

耳边响起飕飕的风声,昴就站着让少女望了好一阵子。

4

昴在晚上十一点五十分回到家。

恶魔少女在门前睡着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的眼角还留有泪痕。昴望了四周一圈,叹了口气将少女抱起。

「色狼!」

少女叫道,甩了昴一巴掌。

「啊,昴……先生……?」

妳这家伙——原本想冒出这句话,然而看到少女哭泣的表情便做罢。

突然被紧紧搂住,昴不禁呻吟了起来。

「做、做什么啊……:」

「我、我相信,相信犯人一定会回到现场!」

凭哪些根据,又相信些什么啊?

昴将少女的身子推开,放到地上,摸摸她的头。

「……抱歉,回来晚了……换句话说,妳还在怀疑我是犯人啊?」

哼、哼、哼——少女笑着说道:

「……很遗憾,『针孔镜头』没办法如小鸟游小姐所推理的那么做。拍摄样品、照片或是镜中的影像,都无法发挥诅咒效果。啊,那犯人是怎么做到的呢?就在绝望之时,终于被我发现了!」

「发现什么?」

砰!少女发出声音,同时伸手指着昴。

「只要先安装好相机,这么一来即使是昴先生也有办法犯案的!」

就算退让一百步承认真有恶魔存在好了,但这家伙真的是恶魔吗?昴望着少女如此做想。少女则摆起架子自豪地说:

「我发现这点之后,就过来这里埋伏!」

昴叹了口气打开门,突然想到一件事,便对少女问道:

「……妳有地方睡吗?」

「……没有。」她急忙补充一句:「因为我是恶魔,所以露宿外头完全无所谓。」

哈啾一声,她打了个喷嚏。

昴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看。

「真的啦!我可不是因为想看看能不能借住一宿,或是想睡在温暖的被窝里,才等你回来的!」

「……真可惜,我可是想看看能不能留妳住宿,或是请妳睡在温暖的被窝里,才要妳等我回来的。」

「……真的吗?」少女立刻眼睛一亮。

真的啊——心里喃喃自语。

真好,省得我费工夫去找。

有重要的事要跟妳说。

一进入屋里就感到一阵寒意,看到玻璃被刮跑的窗子,心里又是一沉。转过身来,对站在走廊踌躇不定地望向这里的少女招了招手。

昴请恶魔进入房里。

带她在房里绕了一圈,再三交代「绝对不准摸不准看不准靠近」寝室内的家电用品之后,昴取出手机准备拨电话,并朝坐在身旁的少女望去。

「……怎么了?」

「……没事。」

去睡吧——还是别这么说比较好,有些事非得在今晚告诉她不可。昴稍做思考后,便开口了:

「妳去洗澡吧。」

「我是恶魔,所以不用洗澡。」

「管妳是恶魔还是白熊(注:取其恶魔日文アクマ念音akuma,与白熊日文ツロクマ念音sirokuma的谐音冷笑话),叫妳去洗就去洗。妳身上有够臭的。」

「……我去洗澡了。」看来恶魔也像个女孩子嘛。

告诉她怎么使用卫浴设备后,将「温泉之本」(注:日文为温泉の元,一种泡澡用的泡澡粉)递给她。

「听好了,先把身体好好冲洗干净,洗完后放满热水泡进里面。在水中加入这个,可以保养肌肤,还能治腰痛……泡个四十分钟再出来。」

「我会努力的!」

确认有冲水的声音后,昴正要拨手机时,却想起一件可怕的事。

拿起钱包,慌忙跑到浴室前,以不会被水声盖掉的音量大喊:

「喂……妳除了翅膀之外,其它的魔法都不会用吧~?」

「对啊,都不会用~」

「……衣服脱了吗~」

「脱了啊~」

「……开始洗了?」

「洗得正舒服~」

昴呻吟了一声,想着该怎么办才好。总之,先把洗好的T恤及运动服放在浴室前,再拿出一件洗过的运动裤,犹豫了一阵子,放回去;拿出没穿过的新裤子,又放回去;最后叹了口气走出房间。骑着脚踏车前往远一点的便利商店,在那里买了女用内裤,心里喃喃自语:「这家店可不能再来第二次了。」回到家将末拆封的内裤放在浴室前,昴总算可以打电话给舞原妹了。

只响了一声,舞原妹就接听了。

「有什么事吗?」听到舞原妹说第一句话时,昴不知为何安心下来。

「……现在只有妳一个人吗?小鸟游和他们呢?」

「我人在外面。小鸟游跟『社长』在组合房屋里辩论,另外还来了两位神团的社员。」

「……辩论?」

「主题为:『运动短裤先生』是否真的是『运动短裤先生』?」

「……啊?」

「据『社长』所说,山崎似乎并非真的喜欢运动短裤。因为山崎房里的照片中,没有一张是拍摄穿着运动短裤的人。」

「那是因为我们学校采用紧身长裤吧。」

「小鸟游也藉此反驳,但形势对她不利。」

「那么,小鸟游想必很不甘心吧。」

是小鸟游与「社长」说话方式过于相近的关系吗?她总是与「社长」处于竞争局面。

「如果他真的喜欢运动短裤,那么就算身边没有可以拍摄的对象,也会想办法由别处拍摄。这是『社长』的见解。而且『社长』之前曾与山崎谈论过运动短裤,但话题聊不到三十分钟就结束了。若是真正的狂热者,应该能聊上一整天才对。所以他说山崎并非真的喜欢运动短裤。」

「……原来如此,不过『运动短裤先生』何以要装成喜欢运动短裤的变态?」

「应该是为了让自己受欢迎之类的吧。」

「……以强调自己喜欢运动短裤的方式?」

「我们学校是穿紧身长裤,并没有实质害处。只要没有实质害处,缺点就会成为能够显现出人性与亲切感的小手段。在我看来,山崎的确是因为被称为『运动短裤先生』而跟学生比较亲近。」

「……若真是如此,那家伙还真是个厉害人物啊……不过,这是结果论吧?再怎么说,假装喜欢运动短裤用以讨人喜欢,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弊大于利。」

「小鸟游也根据这点提出反驳,但形势依然不利。看她好像有点魂不守舍。」

回想起小鸟游意志消沉的模样。

「……算了,有在想事情总是好的。」

「若是担心小鸟游,就一起去陪她如何?」

……对这句不像是舞原妹会讲的台词,昴有些支吾其词。

「这个嘛……」

「反正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就是了。」

「……是喔。」既然如此就别说啊。

「……那么回归正题,有些事想拜托妳。」

「你对姊姊说了些什么?」

面对这唐突的一问,昴再度支吾其词。

想到自己对舞原姊讲的话,昴的脸便红到了耳根。呜哇,我怎么会讲出那些话啊,真够丢脸的。总之要快点找到舞原姊,交代她别跟任何人提起。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啦。」

「姊姊现在独自关在房间里……与其说受到伤害,不如说感觉比较像是郁郁寡欢。」

「郁郁寡欢喔?」

「照这个模式看来……姊姊好像喜欢上你了。」

「……哈哈。」

昴回想起那段奇妙的时间。当时,不知是否月光的缘故,舞原姊显得非常差丽,注视着她将近二十秒。不,应该说是相互凝视,说不定对方也是如此看待我。

原来如此,是在当时产生了感觉啊。

昴叹了一口气。舞原姊是出了名的自作多情,而且从来没有持续过一个月以上。还有一种说法,据说舞原妹暗地从中作梗。

「这些事妳就不用担心了,因为妳姊姊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更何况我的女友才刚死。」

「我倒觉得你跟姊姊挺配的。」

「哈哈哈,那还真是感激不尽。」

「我是说真的。就这点来说,冬月的死倒算是幸运。当然就全面性而言,还是弊大于利的不幸事件就是了。」

「哈哈哈。」

昴笑了笑,认同了舞原妹的幽默感。再次重复道:

「总之,妳姊姊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更何况我的女友才刚死。」

「那是指目前。」

一阵沉默。

「你知道我为什么在听你的要求之前,先讲了这些话吗?」

「……不太清楚。」

「因为这是你第一次拜托我,所以就姑且跟你说明规则吧。当你拜托我时,就欠了我一份『人情』。这份『人情』早晚一定会要你偿还。你当我是同伴或恶魔都无所谓,我一定会向你催讨。明白了吗?」

「嗯。」原来如此,知道日奈为什么会喜欢舞原妹了。

起码她不是个伪善者。

「我自己也不想欠下『人情』,然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那么,就提出你的要求吧。」

「有两件事。先说第一件,希望妳明天准备一处不会受到任何人干扰的场所。警方不用说,连神团的人也不能干扰。如果可以,在舞原家的领地里最好。」

「茶房可以吗?」

「只要无法从外头窥探,不会遭到窃听就好。」

「知道了。另一件呢?」

「是关于日奈的尸体。要不要送去解刦都无所谓,这点由妳们判断,可是请延后一天。而且……」

昴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

「……日奈的尸体……希望能够保存起来。并非短期,而是长时间的保存,也不能用福马林或人工组织。要冷冻保存,希望能够保存所有的组织。」

「……这就难了,而且风险很大。」

舞原妹不带感情的语气中,听不出她对昴的要求有何感想。

「我知道。因为我办不到,所以才要拜托妳。的确有困难也有风险,但正因如此,欠这份人情才有价值。问题在于我是否有那么大的价值,哇哈哈。

总之,这确实会让我欠下一大笔『人情』。」

「……我不敢跟你保证,但是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拜托了。」

挂上电话后,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她会怎么想?若能不要被认为这是我的兴趣就好了。

望向时钟,已经超过一点了,可是今天尚未结束。为了替「今天」做个结束,还得办完另一件要事。

昴回过头,对脸色发青站着不动的少女笑了笑。她身上围着浴巾,湿润的头发就这样凌乱地垂在肩膀与背后,昴的笑容令少女颓然而坐。

「喂喂,怎么啦?」

「……尸体……是指日奈小姐?」

「是啊,日奈已经死了。」

昴缩着肩膀,望着无言以对的少女。

「不过,妳有说过吧?我碰到『智慧果实』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日后说不定能让日奈复活,可是不晓得到时候需要些什么,所以先请人保存尸体……唔,总觉得这些话好像不是正常人该说的。」

「日亲……小姐她……」

昴在少女身旁坐下,将她松掉的浴巾重新卷好,取出新毛巾擦拭头发上的水气。双手一边动作,一边用歌唱般的语调对少女说道:

「……话虽如此,再怎么高也是机率的问题,所以呢,能否稍作商量……拜托看看?」

这——少女才刚开口,昴便打断她的话继续说下去。

「应该有吧?我想要拿到具有让死人复活这种力量的『智慧果实』。所以来做个交易吧。要是妳答应将那种『智慧果实』交给我,我就告诉妳——」

这起案件的犯人是谁,并将其灵魂交给妳。

由口中讲出这些话,并无任何窒碍。

5

少女语带呜咽,断断续续地开始说了。

「……这个世界上一直存在着六百六十六个……『智慧果实』。这个数字指的是人类……也就是显现智慧的生物。」

「那是兽名数目吧,我曾在『TheOmen』(注:「天魔666」是一九七六年的经典恐怖电影,2006年重拍为「天魔」)中看过。」

「……总之,全部的『智慧果实』中,有40%具有直接或间接使死者复活的能力。虽然数量只有这样,但渴望获得的人却很多。据目录所记载,每六年会感受到一次藉由这种『智慧果实』而完成契约的魔力。」

意思就是每六年就有一次死者复活。

「……不过,那种『智慧果实』如今在何处,连由谁持有都不清楚,必须等感受到契约完成的魔力才能得知。」

少女彷佛道歉般低下头。

「没关系。下次发现那种道具时,再交给我就行了。」

「……可是,能否碰到『智慧果实』,终究得看自己的命运……」

「别这么死板。」

昴用毛巾包住少女的头。

「更何况,我们现在像这样相遇,两人都在这里,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也、也对啦。」

少女满脸通红地答道。昴一边看着少女如此的反应,一边伸手由背后绕过她的颈子,从后方轻声说道:

「……打个比方,本案件中的『针孔镜头』,我拿来使用也无所谓吧?」

「嗯,那是无妨。只要是靠自己得到的,中间的过程我们都不过问。」

「那就这么办吧。妳只要告知我想要的『智慧果实』所在位置,不,告诉我与之相关的案件就好,接着我自己去拿。如此一来就没问题了吧?」

「这个嘛……那样的话……呀?」

昴无意识地轻咬少女的耳朵。

「而且,妳知道本案件的犯人是谁吗?」

呜呜——少女的脸孔罩上一层愁云。

「……如果犯人不是昴先生,老实说,我完全……」

「是吗,那还真伤脑筋。若找不到犯人,妳就会死吧?」

昴由脸颊窥探少女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同时说道:

「说得更明白一点,这样的案件应该很简单吧?要是连这样的案件都处理不来,今后还有办法工作吗?」

「这……」

「所以我们互相帮忙吧……是的,我成为妳的合作伙伴,当妳的搭档,帮助妳找出犯人。嗯,不只是这次而已,以后也会一直如此。找不出犯人的奇妙案件,不见得只有这次而已吧。

然后,从该案件中获得的『智慧果实』,我就当成自己的命运收下来……直到我的愿望实现为止……这个交易妳认为如何?」

嗯——少女再次低吟。

「妳还在烦恼什么?反正要是无法解决这次的案件,妳就会死吧?既然如此,就不用烦恼了,这笔交易应该很划算才对。」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就会变成昴先生已经事先知道契约……啊!」

昴由后方紧紧抱住少女。

「啊~原来如此啊,妳在怕我说不定会用那个『智慧果实』实现愿望,却不交出灵魂是吧……哎,真惨哪,要是我跟杀掉日奈的家伙做出相同的事……」

「就、就是说啊。」

少女慌忙抓紧昴的手臂说:

「……你不会做出那种事吧……我知道了。但是相对的,你也要答应我喔!」

「……嗯,一定会将犯人的灵魂交给妳。」

不是那样啦——少女满脸通红地表示。

「我是指成为合作伙伴,今后也要帮忙我这件事。」

「……我知道。」

没错,我知道。

这就是契约。

交出他人的灵魂以代替自己的灵魂。其中不光是自己憎恨的高久,还包括其它陌生人的灵魂,用以实现自己的愿望,就是这样的契约。

我知道。

昴对少女微微一笑。

少女也微笑以对。

打勾勾,唱出声来。

契约成立了。

「……对了,还有就是……」

昴开口向穿着T恤及运动长裤的少女问道。

「什么事?」

「……明天是能将灵魂交给妳啦……不过,该怎么善后?」

「善后?」

昴摆出南无阿弥陀佛的姿势。

「……就是在取走灵魂之后……会有剩下的吧?就是指肉体,或者应该说是像尸体那样的东西。」

弄清楚昴想说的话之后,少女愤愤地抆腰。

「你在讲些什么啊!我是恶魔,又不是死神!才不会杀人咧!」

「……什么?」昴惊讶地张大嘴巴:

「即使拿走灵魂也不会死?」

「不只如此,还会变得死不了。」

嘿嘿——少女挺起发育未完全的胸部,开始说道:

「所谓灵魂,指的是那个人类拥有的所有可能性!」

死掉成为幽灵的可能性、死而复生或是维持死亡状态的可能性。少女表示,人类拥有各种从荒诞无稽到一般琐碎杂事的可能性,而排除其它所有可能性,只实现其中一项可能性,就是「智慧果实」的力量。所以靠「智慧果实」实现愿望之后,将其它所有可能性——也就是灵魂——交给恶魔的人类不会再有任何变化。会在实现愿望、连死亡的可能性都被剥夺的状态下,于恶魔的世界里……

少女讲的话,昴几乎都没在听。即使灵魂被夺走也不会死——只有这句话一直在脑海里回响。

这样啊,不会死吗?

「……请问,有什么不对劲吗?」

听到少女关心的声音,昴才回过神来。

「……没啦……这样啊,不会死吗?这可是个好消息。如此一来,就能毫无牵挂地将犯人交给妳了。啊~~太好了~~」

自日奈死后一直堆积在心头的郁闷,有如暴风雨过后的云般消逝无踪,心无窒碍之后,昴终于发现自己所追求的事物。说起来可能不敢相信,不过那样的想法,说不定比想让日奈复活的想法更强烈。

当然,明天要将高久交给恶魔。这是为了使日奈复活,为了踏出第一步。这个想法不会改变。

不过。

想起有人曾说过:

「复仇这道料理,放愈久愈美味。」

突然感到肚子饿了,胃肠开始蠕动。昴在少女背上拍了一下。

「好,既然肚子也饿了,就请妳吃寿司当作是预先庆祝吧!原本是这么想啦,可是因为太晚了,就用便利商店的便当将就一下吧!」

两人就以便利商店的便当解决迟来的晚餐。

昴买了猪排便当。

6

深夜里,时钟的声音听来特别清楚。

让少女睡在床上,昴坐在计算机前逐一回信给学长姊及朋友们。明明还没报出新闻,他们是从哪里得知日奈的死讯啊?总之,很感谢他们就是了。

昴并不打算睡觉。人类要是忍住不哭,就会在睡梦中哭出来。母亲过世时,就有过这种经验。

唔,而且没有丝毫睡意。

话虽如此,却也不能躺下将脸埋在枕头里。人类光是这样就会流出眼泪。因此昴回完信后,依然无所事事地流连于网络中,调查诅咒及安慰剂效果等相关讯息。

只要习惯了,忍住不哭其实是很简单的,压抑住第一次发作就好。昴已经习惯了,现在这比忍住喷嚏还容易。就类似忍着屁不放,若忍住不放屁,那么气体会被肠子吸收而回到体内,溶于血液中再次传遍全身,留下令人不快的余味。忍住泪水对昴来说,正是这种感触。

当然,原本要化为眼泪的水分还残留在眼窝里,但那已经不是泪水了。

呆望着天花板与墙壁,天花板上装着电灯,墙壁上只挂着月历。

望向床铺,看着包覆少女的隆起棉被。

一个人生活真好,都不会有什么麻烦。回想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异性住进昴的房间里。不过,那是建立在如果恶魔也有性别的情况下。

两年前,母亲过世后大约一个月的某天。父亲对昴说道:

「妈妈死了,你很难过吧。」

昴点了点头,接着父亲这白地说:

「有人死掉会很悲伤,不过并非所有的人类都会因此悲伤,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而我呢……当然很悲伤,不过却更憎恨,憎恨妈妈死掉这件事。」

总觉得能够理解,昴的心中的确也有这样的感受。

「可是,你妈妈已经不在了,所以我的憎恨就转移到她留下的东西,或是会让我想起她的东西……说得明白一点,我最近经常忍不住想毁了你,很想毁了长得像妈妈的你。」

所以,要不要分开住一段时间——父亲这么表示。

昴答应了。父亲原本想要让他住到祖父家,但是昴想一个人住,争论的结果,父亲接受了。之后昴就一个人住,每周到父亲的公司里工作一、两次,靠那些打工费生活。

对了,也得写信给爸爸,告诉他明天不过去了。

再度敲起键盘时,耳边传来少女的声音。

「请问……」

「啊,抱歉,吵醒妳了吗?」

「……可以稍微聊聊吗?」

「……聊什么?」

转动椅子面向少女。

「这本目录也记录了与人相处之道。里面写着只要对他人吐露心声,好像就能轻松许多。如果是倾听的话,我应该也能办到。」

「……谢谢,妳的好意我心领了。放心吧,我没事的。再说,妳看我像意志消沉吗?」

「我觉得你正在忍耐!」

「……别管这些了,睡觉、去睡、快睡吧。」

昴的视线回到屏幕上。过了一阵子后……

「请问……」再次传来少女的声音。

「没什么好说的喔。」

「那么,性、性、性行为如何?」

「妳说什么?」

声音由头顶冲出。

插图108

「嗯,听说这种行为……也有同样的效果……而且上司也说过,要尽量与合作伙伴建立起这种关系。」

「……很感谢妳的好意,但我的女友才刚死而已,这种事有点……」

「也、也是啦,真不好意思。」

少女脸红到耳根,钻进被窝里。

「不过,还是很高兴妳有这种意思。再过个五年……不,三年就好,绝对要再跟我说一次喔。」

「……到时候,我应该能收集许多灵魂,成为一流的恶魔了吧——」

呀——少女兴奋地在被窝里翻转。

昴怱地提起兴趣问道:

「……吶,那位叫别西卜的,长得像苍蝇一样吧?」

「咦?唔,有时候是啦。」

「那么,妳为什么会是这种模样?」

「……很奇怪吗?」

「如果要诱惑人类,让别人不易察觉自己是恶魔,应该要选择更成熟、更凹凸有致的模样吧?」

「这是上司的建议。」

少女坐起身来,张开双手。

「这个模样是以昴先生失踪的妹妹为蓝本。以该名人类过世的亲友为造型基础,促其倾诉及自白……嗯,因为一开始怀疑昴先生是犯人嘛,现在已经不怀疑你了。」

「……妹妹?」

「对。用母亲的样子其实也可以,但是考虑到我才刚出生,因而选择与实际年龄较接近的一方。以失踪时的模样为蓝本,再加上八年份的年龄。」

总觉得她毫不在乎地讲出这些无中生有的话。

「……那么……也就是说,妳的模样就是我妹妹现在的模样啰?」

「也不见得一定就是。这个模样是模拟最理想的发育过程,随着模拟的条件不同,有可能更胖或更矮些。」

「这个模样可以自由改变吗?」

「在精神体时可以改变,但成为物质体、也就是肉体之后,就只能用这个模样了。怎么问这些?」

「没什么……原来如此……」

心脏怦怦地乱跳。

为了打动我的感情,而模拟成妹妹的模样。

「……这个模样不行吗?」

少女像要哭出来似地问道。

「不,也并非不可以啦,不过……老实说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感觉很复杂……看来妳果然是个恶魔。」

「哪有。在我看来昴先生才不太像人类,反而比较像恶魔。」

少女害羞地说道,看来应该是赞美吧。昴苦笑着。

「是啊,经常有人这么说……好了,快睡吧。明天……其实应该已经算是今天了,今天会很忙的。」

「……晚安。」

「晚安。」

寂静之中,在屏幕的映照下,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话。

我曾经有个妹妹——

过了一阵子,少女的声音第三次响起。

「……昴先生,你在生气吗?」

乘其不备的一问让昴慌了手脚。

「……没、没有生气啦。只是吓一跳而已……」

「不过、不过不过……」少女发抖地说道:「要、要是我没有搞错,就不会过来昴先生这里,那么,日、日奈小姐就——」

是啊。

昴笑了起来。笑到一半时,感到一股热气自喉咙深处涌出,便慌忙闭上嘴巴。不可以,不能一直沉默,但昴却张不开口。怕一张口,眼泪就会溢出。不可以,不行,就只有这点绝对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

发作过后,昴才发现少女正哭泣着。她忍着不出声,浑身发抖……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昴从椅子上站起来,躺在少女旁边的棉被上。在浑身发抖的少女身旁,头枕着手望向天花板。稍做思考之后,开始述说母亲丧礼当天,以及与日奈初次相遇当天的种种。

少女睡着之后,昴还是继续说着,在黑暗中一直对着天花板诉说。

这就是「今天」的结尾——

电话铃声让昴恢复意识。

一发现自己睡着,昴便慌忙望向枕头,没有弄湿。看来没有滴到口水,也没有眼泪,他才放下心来。好险,无论醒着的时候再怎么忍耐,若在睡梦中哭泣就功亏一篑了。

哭了就会忘记,这已经形成了强迫性的观念。

电话响了五声,切换到录音机。一阵说话声遮断了告知不在家的预录声音。

「我们是警察,请问堂岛昴先生在吗?」

……警察?有什么事啊?日奈的事吗?还是昨天那件……

「……来了。」昴叹了一口气,拿起话筒。

「不好意思,一太早就打扰你。是这样的——」

女性的声音简洁地告知真嶋绫想跟昴见面。

状况有点特殊。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昴挂上电话望向少女,她躺在昴的胸前沉沉地睡着。瞥向时钟,已经八点了。四点之前的事都还记得,也就是睡了四小时左右。

混蛋,躺下来真是失策。

昴悄悄挪动身体离开少女,小心地关掉计算机以免发出声响,并且稍事收拾。他找了绳子,换上衣服做好出门准备。

在电视上贴了一张字条,只是不晓得少女是否看得懂。

准备完毕,昴最后再次瞧着少女的睡相。脑袋内部与身体构造都异于常人的少女,她那天真至晕无防备的安稳睡相,会让人想起与其种族完全相反的事物。

而且,那个姿态又仿自妹妹。

妹妹——

都没注意到。

也没什么好讶异的,所谓的忘记,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伸出手来想抚摸少女,但还是缩了回去。

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走到洗脸台边,用冷水洗把脸。

这是全新人生的第一天。

昴离开房间,下楼之后搭上等着他的巡逻车前往现场。警察一路上都在讲面对想自杀的人之种种应对方式,不过昴几乎都没有听进去。

7

「别再靠近了。」

在狂风怒吼的大楼楼顶,确认真嶋绫人在围栏外之后,昴向前走出。

真嶋吃了一惊。

「再靠近的话……」

「吵死了,妳算什么啊?一大早的,而且是冬天早晨,更何况在星期日一大早就吵醒别人。想自杀?说死前有话要说,我不得已才赶过来,现在却叫我别靠近?我可是爬楼梯上来这里的喔,还爬了十层楼耶!明明有电梯,但在警察的劝说之下不得已只好爬楼梯上来。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妳却叫我别靠近?」

吐槽了一阵。趁真嶋不知所措时,昴走到围栏边以连续动作翻了过去。

喔——下方传来一阵呼喊声。

接着,她尖声叫道:

「快退开!我要跳下去了喔!」

「好了、好了。」

围栏边缘的水泥边,距离阴间不到两公尺。昴向真嶋的方向前进一步,真嶋则后退一步。下方虽然传来惊呼声,但却不敢看下面,好像一看就会昏倒、摔落下去的样子。可能是错觉吧,感到风很强烈。尽管昴的双腿发软,但这点并没有被看穿。

昴停止吐槽,低声下气地说:

「拜托,请妳不要逃跑。妳不用担心,我不会阻止妳的。要是我真的这么做了,就算抱住我一起跳下去也无所谓。办得到吧?学姊杀过人,再多杀一个人也没差。」

真嶋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扭曲。

「……我真的会拖你一起死喔。」

很好。

到达能抓住真嶋的位置。如果连命都不要,从这里勉强抓得住她。

冷风吹得身体直打哆嗦。

「……日奈喜欢在像这样的地方看书,说什么吊桥效应能让书看起来更精采,不过好孩子别学就是了。妳知道吊桥效应是什么吗?」

「不知道,怎样都无所谓了。」

「可是那挺有意思的,我可以坐下来吗?」

真嶋皱了皱眉,不甘愿地点头。昴靠着围栏坐下,伸手拍拍旁边的位置。真嶋则瞇起眼睛。

「下面来了电视台的摄影机,站着会被拍到喔,最好还是坐下来。」

真嶋略微犹豫,最后还是在稍微有点距离的位置坐了下来。左手抓着围栏,倾斜身体望着昴的姿态显得非常性感。昴呼出白色的气息温暖双手,同时观察真嶋。她看来有些憔悴,然而跟日奈有几分神似。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却只穿着单薄的汗衫与短裤,身材比日奈苗条些,但还是很像。眉毛比较细,但仍然很像。昴专注于注视着真嶋而错过了她讲的话,慌忙反问:

「不好意思,妳说什么?」

「要跟你说声抱歉,把你叫出来。」

「……学姊想说的是日奈的死因吗?妳知道日奈的死因?」

真嶋默默地点头。

(很好,肯跟我谈话了。不过……)

「……既然如此,那些应该对警方说吧。在那种状况下,我已经被怀疑了。警方怀疑是我杀了日奈……就像高久那样。」

昴留神观察真嶋的反应,她只是忧郁地瞧着昴,并未察觉什么的样子。应该是失去冷静了吧,昴不想立刻就切入重点。

「……我大概能猜到学姊为何叫我过来。学姊杀了日奈,愧疚得想要自杀,而要失去女友怀恨在心的我坐在特等席观赏以兹谢罪,是这样吧?」

真嶋张开嘴,又闭了起来。应该难以判断这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吧。

她舔了舔嘴唇,终于开口:

「是想说那些没错。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我没有杀死日奈。」

「哈哈哈。」昴故意笑道:

「学姊诅咒杀了山崎,而日奈的死法跟山崎一样。这就表示日奈也是被学姊咒杀的,这种想法没错吧?对了,学姊先前说过,妳没有诅咒的能力。但是就算请别人杀害,一样是学姊所为,这就好比不能将杀人归罪于刀子。」

「……我没有拜托任何人。」

「……那就是对方擅自杀掉日奈啰,是这样吗?虽然很难让人相信,罢了,请告诉我那家伙的名字吧。」

「那种人不存在啦。」

「妳说什么?」

昴尖声问道。

「妳拜托的对象不是人吗?妳认识神或恶魔之类的异界人物喔?」

「……我没有拜托任何人或任何事物!」

「不过山崎……那么,学姊是想说虽然自己没有诅咒的能力,却还是在没有拜托他人的情况下,咒杀了山崎吗?」

真嶋点点头。

「那么,日奈是被谁杀害的?」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吧……杀掉日奈的是『死掉的山崎』。」

昴咧嘴一笑,表情扭曲地轻轻按住自己的胸口。

「接下来就是轮到我被杀了。尽管我一直对那家达言听计从,可是起码想自己决定要怎么死,所以才想自杀。」

「这不晓得算是积极还是消极。」

真嶋那算不上清爽的脸露出苦笑,昴也敷衍一笑,真嶋说的话在他的预料之中。然而那只是真嶋的认定,事实并非如此,但是真嶋并不这么认为。

「……死掉的山崎?死人吗?」

「很难以置信吧……不过山崎并非普通人,他拥有非常可怕的力量。那些宠物连续虐杀案件,也是山崎干的。」

「山崎具有诅咒的能力?」

「那家伙曾经杀害过好几只猫狗给我看。手连碰都没碰,只用手指一比就杀掉了。那家伙在我面前杀了小雪,鲜血从小雪的胸口喷出,立刻就死了。牠明明只有一岁而已……」

小雪是她饲养的猫的名字吧。

真嶋按着胸口露出沉痛的表情。

「那家伙说自己也能杀人,要是我不听他的话,就要咒杀我的家人。不过这种事谁会相信呢?既然谁也不会救我,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不是吗?所以我才杀了那家伙。」

「我懂了。」

「懂了?你懂什么……」

话讲到一半就住口,应该是想到昴的过去吧。妹妹遭外星人绑架一事,这时候倒成了很方便的经历。

「为什么要以诅咒来杀他?」

「……这个嘛,因为日本没卖手枪之类的东西吧?」

「……其实,妳并没有真的想要杀他吧?」

真嶋缓缓摇头。

「不,我……」

「临死前何必逞强?原来如此,学姊说不定曾钉过稻草人,不过那应该也只是用来泄愤而已。学姊其实只是想自我防卫,没错吧?」

「……怎么说?」

「若非如此,就无法构成这种状况。没错,学姊说不定真的怀有杀意,但却没有实行、也无法实行,因为唯独具有这种能力的人才有办法做到……学姊所选的诅咒——或者该说是符咒,应该是免于自己受到恶意诅咒之类的事物才对。然而,那同时也能做为杀害山崎的方法。不用诅咒的咒杀方法。对吧?」

真嶋慢慢地拾起头来望着昴,脸上浮现既惊讶又安心的复杂表情。

「……你怎么知道的?」

「虽然有几个重点,但最大的提示就是日奈所说的『诅咒他人可是害人害己』这句话。我昨晚在网络上查了很多,不管是黑魔术及式术或者蛊毒,诅咒他人的法术迟早会反扑到自己身上,何况要是诅咒失败的话,似乎还会反扑好几倍导致自我毁灭。所以诅咒别人时,等于是挖了对方与自己的坟墓。只要是有关诅咒的书,多半都会这么写,学姊当然知道这点。所以山崎死亡时,妳才会笃信自己用来自我防卫的『咒术』生效,将山崎的诅咒弹回他本人身上。」

「……笃信?」

「我再猜猜看如何?学姊应该想终止跟山崎之间的关系吧?」

真嶋笑道:

「这也说中了。」

「毕竟学姊认为自己会遭山崎杀害的理由,也只有这个吧……啊,对了,所以……」

昴突然想到一件事,叹了口气望向与日奈相似的脸孔说道:

「学姊在全校集会那天缺席,是出自山崎的命令,打算对日奈……」

「没错。那家伙要我在全校集会没有旁人的期间,将日奈的东西偷出来给他。他大概已经对我感到厌烦了吧,我虽然对他言听计从但绝非心甘情愿,所以那家伙选定日奈为下个目标,并要我帮忙。」

「这样啊,所以……」

真嶋昨天之所以对日奈充满敌意,是因为对日奈抱有罪恶感吧……或者是奇妙的女人心所驱使也说不定。

「……而那家伙就打算在当时咒杀已无利用价值的我,要我在全校集会时缺席也是基于这个原因。要是在全校集会中死亡,跟学校有关的人都会成为嫌犯,可是如果死在没有人的地方,就会怀疑到外人身上。所以那家伙准备在那时候杀掉我。不过,我的咒术成功,使得诅咒失败反弹回去,结果那家伙反而被自己的诅咒所杀。是的,就跟之前杀掉的宠物完全一样,跟小雪相同的死法……」

「……所以学姊才会如此坚信。」

真嶋提高了干笑声。

「难以置信吧,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你并不晓得那家伙拥有怎么样的力量。」

「也对,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啊~~若学姊当时人在体育馆里,事情就单纯多了……没错,这次的案件其实很单纯,但各种偶然却将其复杂化。」

「……什么意思啊?」

「耍帅而已,我这样像侦探吗?

先将事情归纳起来吧。首先,学姊坚信山崎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又知道世界上的确有这种能力存在而想试着保护自己。接着因山崎死亡,才信以为是自己的符咒生效,将山崎的诅咒反弹回去。唔,这也情有可原啦,毕竟他跟自己之前杀掉的宠物一样,都死在如字面所述的诅咒之下……推论至此清楚了吗?」

「才不清楚咧。」

「可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日奈竟然也遇害,而且死法跟山崎下的诅咒一样。由于学姊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其它人具有这种力量,才会理所当然认定是山崎所为。讲起来虽然荒诞无稽,但他终究是个具有不可思议力量的男人,说不定对他而言,复活也只是家常便饭。又凑巧感觉自己胸口刺痛,所以学姊当然会想到下一个就是自己,一直认为自己会胸口穿孔而死。」

真嶋伸手按住胸口。

「……你怎么会知道,我明明没说过会痛啊。」

「靠理论归纳的结果。若非那样的人,就不会面临这种状况。能毫不在乎地杀掉山崎的人,是不会有这种遭遇的。好人也有好坏之分。还记得日奈最后对学姊说的话吗?」

「……」

「就如刚才所说,学姊虽然怀有杀意却不打算动手,然而山崎死了,学姊一直认为是自己所杀。强烈的罪恶感造成自律神经失调,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学姊会感到胸口刺痛的真相。正如字面上所说,良心之痛。」

「妳在耍我吗?别胡言乱语啊,这种疼痛可没那么……」

「我并非胡言乱语。在得知日奈的案件之前,学姊的胸口虽然感到不快,但应该不会疼痛吧。不过得知日奈的案件,妳笃信是山崎造成的那一瞬间,感觉就调换过来,罪恶感驱使胸口的不快转变为明确的疼痛。以专门术语来讲,就是所谓的吊桥效应。」

「吊桥效应?」

「一对异性独处于吊桥上时,会将恐惧所导致的心悸当作是恋爱造成的心动,因而坠入情网。这就是吊桥效应。人类基本上都会往好的方面做选择,才会将恐惧替换为恋爱的情绪。所以约会时,才会推荐观赏动作片或恐怖片,或是可以大声喊叫的娱乐设施。总之,由于吊桥效应,学姊误将良心上的疼痛认定为诅咒所引起。因为学姊相信有诅咒存在,自己也曾诅咒过他人,会觉得自己身上的异常是因诅咒所造成便不足为奇……还真的是『诅咒他人可是害人害己』……说穿了,因为学姊不肯认定自己的良心会疼痛,才将其替换为诅咒所造成的疼痛。」

「哪有这种事。」

「就算只是断掉的筷子,若认定它是烧红的铁筷,摸下去也会被灼伤。将面粉认定为药剂时,服用后也会产生效果。人类的精神力量能影响肉体到这种程度,而这种力量正是所谓『诅咒』的真面目。原本『诅咒』指的就不是超自然力量,而是语言的力量……妳知道为什么钉稻草人时,总是钉在头部或胸部吗?」

「因为那里是要害吧。」

「不是的。因为神经失调总是从头部或胸部先感觉到,容易让人搞错。也就是说,看见人偶胸部钉着钉子,认为被诅咒而影响到神经,造成胸口疼痛;接着又误以为疼痛是诅咒所造成,又再次影响神经,致使不断衰弱。这就是所有『诅咒』的大体机制。妳懂了吗?」

其实这些都是信口开河的,不过,当然不能让真嶋察觉。

真嶋略显不屑地一笑。

「还真会扯。听你这么说,好像我是个有被害妄想症的怪胎一样。」

昴表示肯定并微笑说道:

「这也难免,毕竟学姊亲眼见识过类似的诅咒,所谓真正的『奇迹』。我也一样,由于遭遇到妹妹被外星人绑架这件事而变成十足的怪胎。以前曾经非常害怕夜空也就算了,现在依然无法放轻松观赏X档案这类的节目,外加还必须看医生什么的。」

「……不过,若照你这么说,杀掉日奈的到底是谁?难道还有很多人都拥有像山崎那种力量吗?怎么可能。」

「如果我开枪射杀他人,学姊会认为全世界的枪击案件都是我干的吗?」

「……」

「当山崎在学姊面前展现诅咒的威力时,一定随身带着相机对吧?或是带着能够装下相机的包包。」

轻蔑的微笑自脸上消失。

「那是因为那家伙对拍照有兴趣吧。」

「那是一台大型、老旧的木制相机,看过一次应该就不会忘掉。」

「……你的意思是那台相机具有诅咒的能力?怎么可能。」

「这就跟认定山崎拥有诅咒能力一样,而且还比山崎复活更容易令人接受。可是,妳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是有带着,不过……」

「与其说是诅咒反弹回去杀了山崎,而山崎又复活杀掉日奈。妳难道不觉得假设有人夺走相机,并且用那东西杀了山崎,然后又杀掉日奈,这样还比较说得通吗?」

「你骗人。」真嶋辩道:

「那样的确说得通,不过这全都是事后的猜测吧?我没想到你会得知相机的事,但仔细想想你是神团的人,连警方的情报也能弄到手。还真会演戏,讲出一般人应该不知道的事实,好装作自己什么都知道。你编出那些故事是想阻止我自杀对吧,不是吗?还是你有什么证据?」

昴摇摇头。

「不过,学姊说的也没有证据啊。」

「我就是证据。我确实有那种感觉,这胸口的疼痛绝非良心造成的疼痛,因为我根本就不后悔,完全没有罪恶感,所以我不会相信你讲的话。」

「妳别搞错了。」

自口中讲出的话意外地冷漠。

「我不是要妳相信我所讲的话。我很清楚……不,我们应该都很清楚,无论再怎么面红耳赤地辩驳何谓真实,都不会有人相信,不是吗?

所以,我不是为了阻止学姊自杀才讲这些话。之所以谈了这么久,是要学姊知道我的想法,以及确认学姊不是共犯。」

「确认我不是共犯?」真嶋嗤之以鼻:

「是啊,照你的想法,是有人从山崎手中夺走相机。不知为何杀了山崎还不够,连日奈都要杀掉。」

「那是有理由的,因为日奈发现了相机的力量,才会遭到杀害……妳没听说吗?日奈临死前,手里拿着某种东西。」

「……咦?」

「……总之,现在我知道学姊不是共犯了,妳似乎真的以为是山崎复活。既然如此,我就单刀直入地问吧。犯人是谁?」

唔,其实自己早就知道了。

面对昴的疑问,真嶋只是一直盯着他看,接着以挑衅的口吻说:

「……我认为是山崎复活,信不信由你。」

「我知道。」

「既然如此,我怎么会想到山崎以外的犯人呢?」

「学姊已经坦承了啊……知道谁是犯人。」

真嶋张开口,又闭起。挑衅态度依然不减,她默默地思考。这是好现象。

「看来妳还是没发现。」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是真的、当真认为犯人是山崎喔。」

「那么我问妳,学姊怎么会知道日奈的死因?可别说是从报纸或电视上得知的喔,因为连警方都还没有发表这项消息。」

真嶋呆住了,看来她还不知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接下来,她双眼圆睁、张口结舌。

「就是这样。」昴点头说着:

「这些情报除了我以外,就只有犯人知道。」

原来如此——看着真嶋的表情急剧变化,昴才体会到扮演侦探是如此的痛快。

「……怎么会,再说……」

「因为还没有进行司法解剖。我拜托舞原,请她让解剖延后一天。既然还没有进行司法解剖,那么目前知道日奈死因的,除了我之外就只有犯人而已,对吧?」

这句话并不正确。目前舞原和小鸟游都将日奈与山崎的案件视为相同,但是,没有情报来源的真嶋并不晓得这件事。

就这么趁势逼问吧。

「我已经猜到犯人是谁了,可是我没有证据,所以才想从学姊口中听到那家伙的姓名。那家伙应该曾经打电话给学姊,装成一副很关心的模样,告知日奈的死法跟山崎如出一辙。如此一来,犯人就能让一直受山崎威胁的学姊感到不安,而自己却暗自窃笑。」

真嶋脸上浮现出像是吃了黄莲,但又不觉得苦,因而感到困惑的复杂表情。

「……可是,犯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那家伙想杀掉学姊,想杀掉『知道身边的人具有超自然力量,而有可能发现犯人是谁』的妳。就算不自杀,明天也必死无疑——除非妳告诉我犯人的名字。」

「你骗人!」真嶋喊道:

「那个人愿意牺牲自己帮助我耶!」

「是真的!」昴也吼道:

「当时是怎么样我不晓得,但对方现在一定想杀了妳。所以,就像不同时杀掉日奈跟我那般,特地打电话给妳,就是想瞧瞧妳痛苦的模样!而现在对方正坐在睡椅上,手持洋芋片看着电视,大笑着观赏自己打电话促使妳自杀的景象。

妳甘愿吗?甘愿如此吗?

快说吧!那家伙是谁!」

面对昴的激动话语……

「少啰唆!」

真嶋站起身来推开昴。可是昴正坐着,因此被反作用力推动,接着她满脸讶异地……

失去平衡,摔了下去。

8

「……白痴啊?」

「这应该是我要说的话吧。」

昴右手抓住真嶋的手腕,左手伸长抓住背后,用浑身的力气将她拉上来。突然间感到身体下沉,自己也快摔下去了。要不是腰部跟围栏之间绑着绳子,在抓住真嶋的那一刻,昴也一起掉下去了。

「……拜托,别太勉强。」

「……学姊,妳几公斤啊?骗骗我说三十公斤也好。」

总算将真嶋拉上来了。同时,下方传来拍手叫好的声音。不由得向下一望,立刻感到毛骨悚然,真高啊。心脏突然像是演奏摇滚乐般地强烈鼓动,昴坐倒在地。

「……你几时……」

看到绳子后,真嶋感叹地说道:

「所以才要坐下……利用视线的死角?」

「学姊想怎么样我不管,但是我可不想死嘛。」

「还真的抓住了我。要是稍微犹豫……不对,那也来不及。你一直在提防我摔下去吧?只要我一摔下去就飞扑过来?为此还特地绑上救生索……」

插图121

「在听到犯人的名字之前,要是让妳死掉可就麻烦了……放心吧,只要告诉我犯人是谁,我就不会再阻挠妳了。」

「……真的?」

「……抱歉,我说的是假的,如果可以我希望妳别死。要是学姊现在死了,我可不知道会被全校师生……不,被世间形容成怎样。我都已经是『杀掉女友的男人』了喔。」

「……谢谢你。」

对真嶋率直出奇的态度,昴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别谢了,因为绝对安全我才会救妳,要是有危险我就不会管了。」

真嶋不发一语,仔细一看,她身上也满是汗水。嘴里虽然说想自杀什么的,但还是会感到害怕吧。

干涩的风吹得遍体生寒。

过了好一会儿,真嶋才开口:

「……那个人知道我遭受威胁,愿意听我讲。对方说自己也有类似的经验,所以我告诉对方山崎的力量这件事。后来那个人说要帮我而去找山崎,却反而……」

「……」

「……却反而……反而对我做出这种事,恨不得杀掉我。」

真嶋的眼里涌出泪水,昴装作没看到,因为他不认为真嶋是会姻然哭出来的女性。

「……这种人原本就不打算帮助别人,或许当时是真的想帮助学姊,但是……」

「……但是?」

「……再来就无法免费奉告了,我可没兴趣送礼给要前往阴间的人。」

真嶋露出苦笑。正如所料,不知何时她的泪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我不寻死,就会告诉我?」

「不会勉强妳啦。学姊遭遇到像是诅咒的这种奇迹,之后的人生恐怕会过得很辛苦。我保证妳一生之中都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会对莫须有的诅咒感到恐惧,之后也会一边害怕再次碰到山崎之类的人一边活下去。因为学姊知道诅咒的确存在于这个世上,将来的妳说不定会沉迷于某个宗教。

所以我不会叫妳别自杀,但起码稍微延期,像是等到毕业之后、等到跟我的人生扯不上关系时,好吗?」

「你平常都这么说话的喔?」

「而相对的,我会告诉妳接下来要说的话。还能附加一点选择,我可以保证学姊不会受到犯人加害。」

「……知道犯人是谁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取得杀掉日奈的那台相机。」

一瞬间,在视线交错之后——

真嶋站起身来,以流利的动作越过围栏。接着下方又传来了鼓掌声。

看到酷似日奈的少女到达安全地带后,昴终于松了一口气。

精神耗费不少,感到很疲倦。

「有个条件。」

真嶋等昴越过围栏,开口说道:

「跟犯人见面时,我也要在场。」

「……会改变妳的人生喔。」

「……没关系,又不是现在才改变的。」

昴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答应了。这样说不定还胜过一知半解。再说,真嶋也有这个权利。

「那么,就去接受警察的说教吧,之后再把预定计划告诉妳……如果可以,就跟警察说,我殷切地对妳诉说生命的重要性。」

「你有讲过那些话吗?」

「我现在讲——生命很重要,就这样。」

真嶋露出苦笑。

「那就走吧,学姊。」

「……嗯。」

真嶋最后又隔着围栏向外环视一圈。虽然由此看不到下方,但还是能充分感受到高度。

真高。

有股奇妙的亢奋感。

「好高。」

「是很高。」昴答道。

「快走吧,这里很冷耶。」

真嶋回过头,望向那位有些轻佻的男子。就算有绳子绑住,在这么高的地方竟然毫不犹豫地跳出去。

实在无法想象。

更何况自己——虽然知道彼此脸长得很像——实际上并非他的女友,只不过是今天才认识的外人。

到底要具有何等的「意志」才做得出这种事?

「……简直就是奇迹。」

「嗯。」昴含糊不清地点头答道。

(……谢谢你。)

真嶋在某一天见识到奇迹,难受的日子就此展开。那些事无法对家人、朋友诉说。一方面怕将他们牵扯进来,另一方面也怕其它人不相信。更何况,讲了又能怎样?所以她独自忍耐着,没对任何人提起,有时会躺在床上哭泣。

某一天,她的生理期来迟了,去保健室时碰到高久。她察觉到真嶋有些异常,于是在温柔恳切的劝导下,真嶋终于全盘拖出,包括胁迫以及诅咒之力。说着说着,泪水也仿佛决堤般流出。原本就很想向人倾诉,就算对方束手无策、帮不上忙也无妨,只要肯认真地听自己说就好。

然而,高久却背叛真嶋。

真嶋想到……世界上有些人在面对别人时,再怎么过分的事都做得出来。

不过另一方面,的确也有些人——

真嶋看着昴。看着这位只因自己跟他的女友长得很像,就赌上性命救助自己的少年。这位特地准备好绳子,在毫不做作的谈话当中一直关心着自己生命的少年。

尽管很细微,但这确实是个奇迹。

并非出自神或恶魔,而是人类身上引发的奇迹。

的确如此——真嶋想到……

自己往后的人生说不定真的会很难走。

即便如此,自己绝对能撑过去。

(……因为有你帮忙我——)

真嶋似乎有些为难,随后浮现出害臊的笑容,那副笑容实在可爱。

让人想起日奈。

昴流出眼泪。

但并非哭泣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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